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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讓子彈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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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門一經打開,關於楊帆的各種信息立刻撒了歡地從四面八方湧來,成茵把零散的消息拼拼湊湊,居然整合出一份楊帆的最新履歷來:

  他在美國讀完碩士學位後即進了一家著名的諮詢公司做事,不到兩年就跳出來,和幾個美國人合開了家小事務所。去年年初,他通過向國內的一家民營諮詢公司注資而成爲其合夥人,沒多久便回國,那家公司原來在鄰市,不久前剛挪來本市。

  至於他爲何要從大公司跳槽,又爲何辭掉了小事務所轉而回國,具體原因就沒人知道了。

  更讓成茵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楊帆和姚遠甚至和唐曄都保持着聯絡,他和唐曄還是球友,每週都會一起去打羽毛球健身。

  “這,我,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成茵瞪着唐曄,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唐曄哂笑,“你要知道了幹嘛!你跟楊帆又不熟,你也沒業務可以介紹給他,你還不喜歡運動!”

  成茵把楊帆的信息整合完畢後,發現至關重要的一條情報缺失——他目前的個人狀況。

  她正費盡心機盤算着要怎麼從唐曄口中套話時,二姨宛如她肚裏的蛔蟲一般,湊近兒子低聲問:“那楊帆有女朋友了嗎?”

  成茵真想上前親姨媽一口,她當然沒敢做這麼露骨的舉動,而是豎起耳朵來緊張地細聽。

  唐曄睨了母親一眼,“你問這幹嘛?”

  “我看他人真不錯,這不我們單位有個老阿姨託我給她女兒介紹對象呢!”

  “哎喲,媽您省省吧,人家現在忙大事呢,沒心思理這個!再說了,您給人介紹,哪次成功過啊!”

  “見見面怎麼了!”二姨有點悻悻,“姻緣這種事哪能說得準!”

  成茵心裏彷彿有根絲,飄來蕩去,扯得心都在顫抖,但她竭力控制着,故作驚訝地反問唐曄,“他在美國不是有女朋友的嗎?”

  “早掰啦,這都甚麼時候的陳年舊事了!”

  成茵泫然欲泣,如此重要的信息,她居然到現在才知道。這可是信息社會啊,她怎麼能愚蠢到把自己同整個信息圈隔絕起來,以至於白白浪費了幾年的大好時光?!

  激動的成茵不得不借口上洗手間而偷偷溜出大廳去喘口氣。站在街邊吹着冷風,只覺得心上牽着的那根絲晃得更厲害了。

  等到不得不返回時,卻又在酒店狹窄的走廊裏與楊帆迎頭撞上,他正滿面含笑地接聽電話,音色磁性悅耳,神色從容淡定,成茵真想找個無人的角落躲起來好好看看他,可惜,他早已瞧見了自己,而她竟然因爲緊張而不敢把目光坦然投向他。

  楊帆接完電話,一抬眼,看見成茵還面色微紅地站在自己對面,他抱歉地往邊上讓了讓,成茵乾咳兩聲,本想招呼他一聲,卻想不出合適的稱呼,只得侷促地對他一笑,悶頭擦肩過去。

  “周——成茵。”楊帆忽然在她身後叫她,彷彿記憶纔剛復甦。

  成茵心頭一陣猛跳,猝然止步、轉身,只見楊帆正微笑地望着自己。

  “你長大了。”他說,眼神和口氣似乎都意味深長。

  短短的四個字,在成茵心頭拂過一陣微風,她的胸腔內像被鼓起了一面帆,被風衝撞着,發出撲撲的聲響。

  生日宴回來後,成茵就有點魂不守舍,她的內心有盆火在燃燒,令她輾轉難眠,倍受煎熬,她暗戀了九年的楊帆已經不再像兒時年曆上的圖畫那樣遙遠,他就在這座城市,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圈子裏。

  可是,她該怎樣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呢?

  就在她琢磨得幾乎要憋出內傷的時候,唐曄給她打來電話,說週末有個家庭小聚會,起頭人正是楊帆,他剛在本城落戶妥當,打算把親戚中年輕一輩的堂表兄弟姊妹們都叫上,大家好好聊聊天。

  成茵一聽就樂開了花,真是天助她也!

  聚會那天,唐曄特地開着他的黑色雪佛萊去成茵公司接她,但見成茵身着一套小粉紅的淑女裙裝,款款步出公司大門,唐曄趴在車窗口瞧得連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今兒甚麼日子啊!真稀奇,你居然穿起裙子來了!”

  成茵笑盈盈的臉上泛起一絲尷尬,“哎,我穿這個,還成不?”

  她很少打扮得這麼女氣,平時總是休閒服搭配着牛仔褲,今天爲了聚會她豁出去了,但總有點不自在,直到看見唐曄眼含讚許朝自己豎了下大拇指,才滿心歡喜,施施然鑽進車內。

  一路上,成茵一面被喜悅與期待激盪着,一面又難免好奇。

  “三哥,今天這聚會到底怎麼回事?感覺挺突然的。對了,大哥會不會去?”

  “不去,他最近忙着給老丈人搗持裝修呢!今天到場的應該都是未婚單身青年,比如你我這一類的。”

  成茵像被窺破心事似的,愈發緊張起來,低聲嘟噥了一句,“搞得像那甚麼一樣。”

  唐曄只是抿嘴笑,不發表意見。其實他對今晚聚會的目的一目瞭然,但是一想到成茵可能爲此着惱,他覺得還是不說爲妙。

  這個妹妹對甚麼都想得開,偏偏在感情問題上特別挑剔,大學期間居然能沒頭沒腦給他打電話,極其嚴肅認真地問他,“你會把一籮筐臭襪子髒內衣塞在牀底下兩個多月不洗嗎?”

  他愣是給噎得半天沒接上話來。

  泊車時,唐曄接了個電話,轉頭對成茵說:“他們都到了,就差咱倆了。”

  成茵的心臟立時又是一陣收縮,她前半生最重要的時刻到來了。

  兩人踏進包廂後才發現,人來得不多,鬆鬆垮垮湊了一桌,而且除了他們倆,其餘都是老李家的子孫。

  唐曄格外注意到在楊帆和小偉中間空了兩張座位,意圖再明顯不過,他腳步稍滯,輕拽成茵,低聲問她,“你想坐哪兒?”

  成茵目光朝席間一掃,倉促作答,“我坐小偉旁邊好了。”

  來之前,她倒是幻想着怎麼樣才能坐得離楊帆近一點,可一走進來就怯場了,這在她身上還是從未有過的生理現象,飛快斟酌了幾秒後,決定還是退居二線,坐到小偉身旁似乎比緊挨着楊帆要安全穩妥。

  唐曄乾咳一聲,囫圇丟給她一句,“那你可得小心了。”

  成茵未及琢磨出他話裏的意思,楊帆等人早已起身熱情招呼他們。

  和一羣半生不熟的人喫飯,成茵深諳規律,先得寒暄,然後是必要的熱場子笑話,這個責任通常由能說會道的人扛了,如果碰巧能遇上一兩個聊得來的,大傢俬底下卿卿我我也無不可,若是沒有,那剩下的義務就是低眉順眼的吃了。今天這場合,顯然屬於後者,唯一能跟她聊的三哥還得代表他們倆不時應對那一家子的各種搭訕盤問。

  成茵來赴宴完全是因爲正打楊帆的主意,不過她也不貪心,只要能乘着衆人說笑的光景多看幾眼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就滿足了。至於她刻意而爲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楊帆有沒有收到,她是不多奢望的,凡事都得一步一步來。

  可偏偏坐在她身旁的李小偉不消停,一會兒給她倒飲料,一會兒給她介紹新上的菜餚,一會兒又跟她扯些有的沒的,她不得不勻出一隻耳朵來留神他的各種廢話,纔不至於答非所問。

  李小偉工作也快兩年了,在一家合資企業裏做銷售,外表看着憨厚,卻着實能說會道,銷售這個職業果然能把一個人改變得徹頭徹尾,以至於成茵怎麼都沒法把他跟小時候遇到的那位對上號。

  小偉的細心周到大概也是從工作中訓練出來的,菜一上來,他會先幫成茵取一些放在盤子裏,然後才顧及到自己的喫喝;成茵不小心把飲料灑了,也是他屁顛屁顛跑去找服務員來料理。

  一桌子的人時不時朝他倆瞟上幾眼,個個表情詭譎,彷彿都樂不可支,讓成茵有點不舒服,幾次委婉阻攔小偉,他卻渾然不覺她的尷尬,依舊熱心地我行我素,成茵也只得作罷。

  稀裏糊塗吃了近一個小時,唐曄忍不住了,藉着抽根菸的功夫,順帶把成茵也喚了出去。

  站在大堂的玻璃門外,唐曄直言不諱地問她,“你不會真跟李小偉來電了吧?”

  “說甚麼呢!”成茵生氣地白他一眼,“誰跟誰來電呀!”

  “他對你那麼殷勤,菜左一道右一道地給你夾,你還挺坦然的嘛!”

  “他不就這樣的麼?他不做銷售的麼?誰坐他旁邊他不都得這麼殷勤!跟我有甚麼關係啊!”

  唐曄被她氣樂了,“你還理所當然了,實話跟你說吧,這個聚會,就是爲你們倆準備的。”

  成茵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每次一驚詫,她就這表情,“三哥,你,你可別胡說啊!讓人聽見多難聽!”

  唐曄就着牆壁磕掉一點手上的菸灰,語重心長,“我甚麼時候跟你說過瞎話了?剛進包廂,我一看那排座位的架勢就明白了,我不是還提醒你來着?你要真對他沒意思,就別沒心沒肺咧着嘴對人笑,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快被你繞暈了。”

  成茵連撞牆的心都有,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嗎?

  對着誤會自己的表兄,她百口莫辯,情急之下,衝口而出,“我就算要繞,我也不繞他啊!”

  唐曄何其聰明,立刻聽出她話中有話,當即似笑非笑地盯住她,閒閒發問,“哦?那你想繞誰?”

  “我不想繞誰!”成茵趕忙把話往回說。

  但爲時已晚,唐曄那對平日裏永遠只打開半公分的雙眸此刻蓄滿炯炯的光芒,恍悟似的低語,“我說怎麼一給你打電話你二話不說就答應要來呢!這要擱從前,陌生人一多你就嫌煩!還百年不遇地穿上了裙子,原來……這裏頭有貓膩啊!”

  “我,我……”成茵一張臉憋得通紅,她明白自己甚麼事都瞞不過唐曄,他甚麼人,摸女孩子心理一摸一個準,要不怎麼那麼多妞兒哭着喊着跟在他屁股後面呢!

  她在說與不說之間猶豫徘徊,跟唐曄坦白其實是個不錯的機會,他和楊帆有聯繫,又是自己最鐵的哥們兒,說不定能給她出出主意。

  “三哥,我那個……”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口,她到底是女孩子,沒法平心靜氣把心底最私密的糾結講給異性聽。

  “等等!”唐曄卻揚手攔住了結結巴巴的成茵,“你別忙告訴我,我先來猜一猜,這人應該很容易就排查得出來。”

  可不是挺容易的麼,唐曄只要稍稍回憶一下當時他在電話裏回答她“都有誰去”這個問題時的情景就不難猜出,再加上前次在姚李正生日宴上她的反常舉止,這真相瞬間就大白了。

  “是……楊帆?”答案顯而易見,但唐曄的口吻裏還是透出不太敢相信的玩笑意味。

  成茵知道無路可躲,她也不想躲了,索性點了點頭,紅着臉承認下來。

  這回輪到唐曄倒抽一口涼氣了,這簡直就是條爆炸性的大新聞!

  他拋掉菸蒂,上前拽了成茵就往酒店角落裏走,等確定四下無人了,才用一副類似於悲慟的表情細細盤問起她來。

  “這都甚麼時候的事?你們攏共才見過幾次面?你怎麼可能對他起心思呢!我的天!對了,他,你跟他提過這事嗎?”

  唐曄的口吻讓成茵感覺自己像犯了個愚不可及的錯誤,但還是嘟噥着老實交待,“很早以前,那會兒他正要出國,我跟大表哥去田坊喫飯送他來着,然後就……他不知道,這家裏頭除了你,我沒告訴過別人。”

  唐曄愕然,“他出國?那不是得八九年前的事了!”饒是他淡定了小半輩子,也不得不爲這個傻妹妹如此深藏不露的癡情給震住了。

  “可那會兒你還是個甚麼都不懂的小屁丫頭呢!”

  成茵不高興了,“我再不懂事,喜歡誰不喜歡誰還是分得清的。”

  唐曄啞然。

  “三哥,”成茵吞吞吐吐,有點扭捏又不失期待地問,“你說,我……能有戲嗎?”

  唐曄瞥她一眼,心裏迅速作了番計較,直覺不太樂觀,如果楊帆對她有意思,就不會若無其事地撮合她跟自己的表弟了。

  但這話還不能跟成茵直說,說了傷她自尊,蹙眉思索片刻後,他道:“這事急不得,你讓我好好想想。”

  成茵對三哥一向信任有加,她既然對他說了,就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事兒了,心頭掠過一絲微妙的輕鬆。

  “喫過飯還要去K歌,不過你既然對李小偉沒那意思,我看咱們還是早點撤了爲妙,免得誤會深了將來大家見面尷尬。”

  成茵趕忙點頭稱是。

  唐曄想了想,計上心來,“一會兒回包廂,你先喝幾口酒,然後裝頭暈不舒服,我就有理由帶你先走了。”

  “我都聽你的,三哥。”

  瞧着成茵孩子氣的臉上滿懷期待與信任,唐曄真是又想笑又無奈,陡然間感覺自己是接了個燙手山芋。

  他一向明白,這種情情愛愛的事不是靠誰跟誰關係好就能搞得定的,如果換個人,他鐵定甩手不管,可誰讓這人是成茵呢,他說甚麼也得沾回手,跳這個坑。

  楊帆遍尋整個飯店纔在某個角落裏堵到了這對心事重重的兄妹。

  “你們躲這兒說甚麼悄悄話呢?”他眼中含着笑意盯住唐曄,那裏頭的意思不言而喻,唐曄只能假作不懂,哼哈着跟他打馬虎眼。

  成茵則左顧右盼,以緩解掉吐露了祕密後的不安,更何況她祕密的核心就是眼前這個眼眸清亮卻對此毫不知情的人。

  楊帆見兩人都不接招,只得直訴主題,“阿平說想早點散了去唱歌,已經在結賬了,你們要還沒喫飽,趕緊回去再填填肚子。”

  唐曄沒有立刻回絕,對成茵笑一笑,“那咱們進去吧。”

  成茵故意落後兩步,跟在倆人身後,揹着手聽他們唸叨生意經。

  “遠渡的劉總昨天給我來電話,說你們做的方案不錯,想找個時間跟你喫頓飯,再深入談一談。”唐曄說着,對楊帆使了個眼色。

  楊帆會意,“我沒問題,時間和地方由劉總決定。到時你也一起來吧,劉總很看重你的意見。”

  “我就不去了,我對你們那行一竅不通,上次坐着聽了半個小時就犯頭疼了,不想再去受罪。”

  楊帆忽然回頭瞟了眼成茵,略略揚起眉梢笑道:“唐曄,我怎麼覺得你這個小表妹變了很多。”

  成茵正聽得仔細,沒提防楊帆會提到自己,驀地一驚,仰起臉來,剛好與楊帆笑吟吟的雙眸對上,臉頰一陣熱燙,趕緊收回目光,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她赫然察覺,原來愛情不是把人變得勇敢,而是把人變得卑微。

  “哪兒變了?我怎麼沒覺着?”唐曄裝糊塗。

  “她小時候好像特別愛說話,現在文靜多了。”楊帆笑着解釋,見成茵一臉靦腆,紅撲撲的臉蛋煞是可愛,忍不住又加一句,“而且,更加漂亮了。”

  這樣的讚美無論從誰的嘴巴里說出來都不及從楊帆的嘴裏流淌出來那麼動聽,成茵幸福得快暈厥了,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比浸在蜜裏還甜。

  唐曄則冷眼旁觀成茵羞澀陶醉的模樣,有點詫異,又有點憂心,看來成茵真的是陷進去了,他暗暗嘆了口氣,忍不住在心裏對楊帆說:你小子再甜言蜜語,我非強做了這筆買賣不可。

  再見李小偉時,成茵就沒敢像剛纔那麼大方批發笑容了,她是實忱孩子,只想把“愛意”播灑給她願意施與的那個人,這玩意兒一旦給錯了人,就無異於毒藥,非但一點不甜蜜,還會讓人十分痛苦。

  所以原本信心爆棚的李小偉,最後只能滿懷遺憾看着心儀之人因爲身體不舒服而先行告退,他甚至連送她回去的機會都沒撈着,因爲她那個虎視眈眈的表哥彷彿一劑絕緣層,硬邦邦地隔在了他與成茵之間。

  翌日,唐曄給成茵打來電話。

  “茵茵,你這事兒吧,我仔細考慮過了,你直接去找他不太合適,還是我先給你探探口風爲好。不過你可得想好啦,萬一要成不了,你們以後見面可有得尷尬了哦!”

  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道出的祕密,哪裏還可能原封不動地裝回去?再說,成茵也不甘心再錯過這個機會,哪天等楊帆帶着老婆孩子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就真的後悔莫及了。

  “我都明白,三哥!我有心理準備。”

  “行!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有數了。”

  她耐着性子在家等唐曄的迴音,越等,就對自己這場前途未卜的暗戀越沒有把握。

  不知道唐曄會怎麼跟楊帆說?不知道楊帆會怎麼想?他會驚訝嗎?一定會吧,然後呢?

  成茵不敢再往下想,百無聊賴的時候,她甚至用牌玩起了占卜,如果和心裏想的不吻合就推翻了重來,總之要算到滿意爲止。

  就這樣心神不寧地過了兩天,唐曄的電話終於被她等來,可他不急着告訴她結果,先跟她沒完沒了地聊天氣,聊油價,聊時局,直到把成茵逼急了,才笑呵呵道:“你請我喝咖啡,我就告訴你。”

  唐曄喜歡去一個叫“不了情”的咖啡館喝下午茶,那裏的價目表都標得死貴,一杯咖啡就得上百元,他啜得津津有味,成茵也顧不上心疼錢,目光炯炯地瞪着他,“你倒是快說呀!”

  唐曄慢條斯理擱下小勺,掠抬眼皮,“他想跟你見面談。”

  “談,談甚麼?”成茵懵懂反問。

  “他想跟你談甚麼怎麼會跟我說呢。”唐曄瞧她一臉緊張就先笑起來,“不過既然他主動提出來要見你,怎麼說也是個好兆頭嘛!你覺得呢?”

  成茵一琢磨也是,頓時放鬆了不少,“三哥,你怎麼跟他說的呀?”

  唐曄一挑眉,“直說啊!”

  “那,那他有甚麼反應?”

  “很驚訝唄!然後就說想和你直接談。”

  成茵眼巴巴地等着唐曄接着往下說,可他卻優哉遊哉喝起咖啡來。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找你喝咖啡來啦。”

  “就這樣?”

  “就這樣。”

  成茵咽一口唾沫,有點意猶未盡,感覺跟做夢似的,特不真實。

  唐曄放下咖啡杯,笑意中帶着疑惑,“茵茵,這兩天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你怎麼就看上楊帆了呢?你瞭解他這個人嗎?”

  成茵也早就想找個人好好傾訴一番了,她在大學裏那兩段戀情都沒瞞着唐曄,這一次既然已經捅破了窗戶紙,自然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於是把多年前那些細枝末節的小記憶都悉數翻了出來,聽得唐曄無限感慨。

  “哎!女孩子的心思果真複雜得讓人歎爲觀止,連你也不例外!可我怎麼覺得你嘴裏的楊帆和我認識的那個楊帆對不上號呢?”

  成茵愣了一下,“你是不是發現他有甚麼問題?”

  “那倒沒有。”唐曄笑,“我是覺得,你把他描述得都不像真人了,有點跟武俠小說裏的白衣俠客之流差不多——他有那麼好嗎?”

  “那當然!”成茵答得鏗鏘有力,“我不會看錯人的。”

  “比三哥還好?”

  “這怎麼比嘛!你們倆不具備可比性,渾身上下沒有哪一處是相似的。”

  唐曄嘖嘖搖頭,悶頭把咖啡喝光,“我聽出來了,你的意思太明顯,我不如他!喫醋了喫醋了!”

  成茵笑瞪他一眼,“你訛我這麼貴的咖啡,竟然還喝出酸味來,我要不付錢的啊!”

  “本來也沒打算讓你買單。”唐曄招來服務生,從錢夾裏抽出兩張鈔票遞過去,臉上這才恢復了正經,“茵茵,你這事兒吧,我只能這麼說,你們之前並不熟悉,正好乘這機會好好聊聊,增進了解,不管結果如何,也算了了你一樁心願。但感情是世界上最微妙最不可捉摸的東西,只能慢慢來,強求不得。我說的意思,你明白嗎?”

  成茵歪起腦袋來想了想,“你是不是覺得我剃頭挑子一頭熱?”

  “沒有沒有!”唐曄趕緊解釋,“這不才剛開始呢嘛!我是想提醒你,凡事都不要太樂觀,成了也未必是好事,不成也未必是壞事。”

  成茵把嘴一撅,“我都被你搞糊塗了!”

  “得!算我沒說。”

  約會定在週六的晚上,楊帆親自給成茵打的電話,問她喜歡喫甚麼,成茵沒多想就回答“牛排”。

  在她看來,西餐廳裏安靜典雅的環境是和楊帆這種人談情說愛的絕佳場所。

  聽着他和風細雨的詢問和叮囑,成茵慢慢意識到這事的確是真的,而非緣自她的夢境,她即將和最仰慕的人共渡半日時光,這可是他們第一次約會,她怎能不激動得夜不能寐!

  成茵越琢磨越覺得這是天意,她在一個正確的時間遇到了一個正確的人,結果有可能是錯誤的麼?

  答案當然是“NO”!

  她早早地爲週六的約會打點起行裝來,拉開衣櫃門一盤點,陡然感覺自己的服飾沒幾套入得了眼的。真奇怪,以前穿着那些性別模糊的衣衫大搖大擺晃出去時怎麼一點都沒覺得彆扭呢?

  成茵要以最美麗最滿意的裝扮去赴約,在現有衣服都被她斃掉之後,她拉謝湄一起去逛街淘新裝。

  謝湄難得見她如此認真地挑揀衣服,幾句話一問,成茵就全招了。

  “原來如此,小妮子動春心了!”謝湄恍然大悟。

  及至弄明白成茵心儀的那個人其實就是高中時她們經常談論的白衣公子後,連謝湄都不得不歎服,“想不到你是這麼長情的一個人!失敬失敬!”

  以往兩人逛街,總是謝湄千挑萬揀,成茵作陪襯,這次兩人卻反了個個兒,謝湄已經走到腳痠,成茵還在堅持不懈地試裝。

  等成茵穿着一件淺紫色的呢子大衣從試衣間走出來時,謝湄坐在軟墊上都快盹着了。

  “這件怎麼樣?”成茵在鏡子前左顧右盼問謝湄。

  衣服很合身,只是成茵那一頭蓬鬆的短髮和一臉稚氣的喜悅和這件寬肩窄腰的衣服氣場不合,活脫脫似一個小孩的頭被強行按在了窈窕淑女的身上。

  “你……還是適合穿休閒裝。”謝湄從來不跟她說假話。

  “那不行!”成茵把臉一撇,表情堅決,“根據我多年的分析,楊帆肯定喜歡成熟穩重的淑女!第一次約會很重要,我不能砸一身衣服手裏!”

  “你以前那樣不就挺好的!現在又是收腰大衣,又是這麼恐怖的高跟鞋,你累不累啊!約會又不是走秀。”

  “不累!”成茵正喜滋滋打量鏡中的自己,那婀娜的曲線,成功地給她增添了幾分女人味。

  謝湄累得沒心思跟她辯論,無奈道:“隨你便吧!”

  具有歷史意義的週六終於款款降臨。

  成茵穿戴整齊走出家門前,廚房裏的周老爹被她這身行頭也嚇得一愣一愣的,“茵茵,你這是……幹嘛去?”

  “呃,不是說了去加班的嘛!”成茵說着,匆匆拉開門。

  老爹上下打量着她,“可你晚飯還沒喫呢……”

  “不喫啦!”

  “唉,你們孃兒倆最近都忙些啥呢,一個兩個都不在家喫……”

  成茵關上門,把老爹的牢騷隔絕在門內。

  她沒敢把約會的事向父母和盤托出,免得他們大驚小怪,沒完沒了盤問自己,以她媽那張嘴和那雙腿,估計不出三天,親戚們就全知道了。

  凡事都得低調,再低調。

  走進西餐廳,溫熱的暖氣讓成茵本就滾燙的心又頻添了幾分炙意,她小心邁着步,跟在服務生後面往約定的席位走去。

  她用眼睛稍稍蒐羅了一下,就看到坐在角落裏的楊帆,他正專注地盯着筆記本電腦屏。

  時隔多年,他依然偏愛白襯衫,外面隨意套了件淺咖啡色的薄羊毛開衫,厚實的風衣搭在椅背上。

  成茵暗吸了口氣,調動起全身的積極元素,脣邊揚起矜持的微笑朝他走去,高跟鞋清脆的聲音驚動了他,一仰頭,佳人已到眼前。

  楊帆的目光在她煥然一新的着裝上微滯片刻,隨後,脣角才綻放出笑容,他一邊招呼她,一邊順手把筆記本推到一旁。

  “成茵。”

  “楊帆……哥。”多年不叫這稱呼了,有點口生。

  心跳快如擂鼓,她繃着笑落座,雙手因爲緊張而緊握成拳。

  楊帆把點單遞了一本給她,兄長般親切地笑,“看看,想喫甚麼?哦,這裏的焦糖瑪琪朵口感不錯,很多女孩子都愛喝。”

  “啊,是嗎?那我一定要試試了。”成茵被他溫和的氣場感染,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不少。

  乘她點餐的功夫,楊帆又把筆記本拉近,指尖如飛地敲打着甚麼,很快又審視了一遍內容,用手指在觸摸屏上劃拉幾下,輕吁了一口氣,正式把本本闔上。

  也就兩分鐘而已,看樣子,像是在發郵件。

  他的視線重新轉向成茵時,發現她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的電腦看,遂解釋,“今天公司有會議,我去不了,就在線給他們點意見作參考。”

  “作諮詢是不是挺忙的?”

  “會,因爲是跟人打交道,變數比較多——聽唐曄說,你在外企做物流,應該也接觸過諮詢這一塊吧?”

  “啊!我們公司很簡單的,偶爾找獵頭幫着招聘幾個特別崗位而已,現在的諮詢是不是主要就做高端招聘?”

  “獵頭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實諮詢業的範疇還是很廣泛的,流程整合、系統優化還有前景分析、戰略投資、企業文化評估好多方面……”

  楊帆談到專業,似乎連腦子都不用轉動,語句自然而然就從嘴巴里流了出來,而且滔滔不絕,成茵疑心自己不是來赴約,根本就是來聽諮詢講座的。

  不過他講的內容雖然只是些皮毛,還是給成茵描繪了一個與她平日所見所聞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不知不覺中,她的神經更加放鬆。

  成茵對諮詢的瞭解有限,淺顯的內容固然能聽得津津有味,但要深入下去估計免不了得打哈欠,而兩人又沒熟到可以遊刃有餘地談論任何話題的地步,一堂“課程”結束,突然的寂靜讓氣氛陡然冷場,彷彿剛纔的熱鬧只是海市蜃樓。

  成茵緊繃繃的情緒又回來了,她與楊帆對望一眼,發現他雖然沒有像自己這樣把緊張溢於言表,但眼眸裏的一絲不自然還是顯而易見。

  楊帆也在注視她,兩人的目光一撞上,且彼此都讀出了對方刻意掩藏的情緒後,禁不住相視笑了起來。

  成茵此番的心情正如坐過山車那樣几上幾下,到此刻方纔真正落到地面上,她決意要將面紗徹底揭下。

  喝了兩口湯,她帶着一點赧然的笑容問:“三哥找你的時候,唔,沒……嚇着你吧?”

  楊帆低頭笑了笑,聲音依然和煦如風,如實答道:“確實有點意外。”

  事實上,他接到唐曄的電話時是大吃了一驚的,還反覆與唐曄確認,“你說成茵?周成茵?你確信沒搞錯?”

  他有理由疑惑,他怎麼會想到,那個在他記憶深處始終停留在十五歲的小女孩,忽然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差人來向自己表白!

  “我們雖然是親戚,但彼此不算熟悉,你怎麼會……能告訴我爲甚麼嗎?”

  成茵的面頰又是一陣熱燙,“也沒甚麼,喜歡了就是喜歡了。”

  楊帆握拳在口邊輕咳數聲,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似的朝她笑了笑。

  幸虧這時牛排端上來了,一陣手忙腳亂,適宜地排遣了剛剛又凝聚起來的尷尬,在吱啦啦的牛排煎烤聲中,成茵的視線越過用來遮擋飛濺物的大餐巾,偷偷向楊帆投射過去。

  這就是她悄悄喜歡了九年的大男生,即使是此刻他略顯迷茫的眼神也是如此富於魅力,令她着迷。

  這個時刻,她等了這麼久,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還是被她等到了。

  正式用餐時,楊帆已經擺脫掉了短暫的尷尬,慢悠悠地與成茵聊着這些年在國外的經歷以及回國創業的種種,雖然只是停留在很淺的層面上,他的言語中也從不曾抱怨過甚麼,成茵依然能體察到他這兩年來的各種艱辛。

  “楊帆哥,你爲甚麼會想到回國?你在美國不是有份不錯的工作嗎?”

  其實成茵更想問的是,他怎麼會和美國的女朋友分手?但這個問題太敏感,弄不好會惹出楊帆不愉快的回憶,且等留到以後再問也不遲。

  “華人在國外工作,做得好的物質條件上確實能比在國內強不少,但精神上無所寄託,美國文化雖然以開放包容著稱,但在那兒呆久了還是會發現有你無法融入的地方,比如到了某個階層,你會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和不言而喻的排斥感,說起來哪兒都差不多,總是會比較偏袒本國人或者本地人多一些。而且我的傳統觀念又比較強,在國外找不到家的感覺,既然遲早要回來,不如早點,還能乘年輕多做點想做的事。”

  成茵沒有留學經驗,無法感同身受,只能邊認真聽邊輕輕點頭。

  這裏的牛排做得特別好,肉質鮮嫩又不至於有血淋淋的生腥感,但楊帆的胃口似乎不佳,動作緩慢得有點勉強。

  “我回國前有個女朋友,你大概聽說過吧?”他切着牛肉,緩緩問成茵。

  成茵心頭一動,真是她想提哪壺他就提哪壺,太善解人意了。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他,“嗯。你們後來爲甚麼分手了?”

  楊帆依然沒完沒了地切着肉。

  “我跟她在一起兩年,幾乎就要結婚了。但在回不回來這個問題上產生了分歧,我想回國,但她不願意,我們誰也不肯讓步,後來沒辦法繼續,只能分手了。”

  一陣沉默過後,成茵問他,“那你現在……後悔嗎?”

  楊帆沒立刻回答她,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搖了搖頭,擱下刀叉,目光眺向遠處。

  “因爲這件事,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兩個人相守在一起,靠的不光是花前月下的甜蜜,最重要是得合拍,要有共通的價值觀、見解、背景,有聊得來的話題,最好——”他的聲音忽然間從凝重轉爲空靈,“還是同一個年代的人,這樣的話,至少不會產生代溝。”

  成茵本來笑吟吟的臉驀地僵住,腦子裏扭成錯綜複雜的一張網,就在這流水一樣溫情脈脈的交流中,有甚麼東西忽然變味兒了。

  “你,你的意思是……”她不知爲何,心裏掠過一陣冷颼颼的風。

  楊帆終於把目光從遠處收回,轉到成茵臉上,“成茵,你還是太年輕了,所以容易被一些假象迷惑。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歡我哪一點,但我相信,你喜歡的那個人未必是真實的我。”

  成茵的腦子裏轟轟作響,“年輕”、“假象”、“迷惑”、“想像”這些詞彙像碎石一樣不由分說朝她砸來,她來不細思索,急急地辯解,“不是的!我喜歡的人就是你!我……”

  她突然有種張口結舌的感覺,楊帆說得難道一點都不對嗎?她對他又瞭解多少?她關於他的消息幾乎都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而少女時期那些記憶又怎能在此刻拿出來作呈堂證供,只能白白讓楊帆覺得她幼稚。

  “其實,我是個挺無趣的人,一工作起來常常忘了時間,又不太會哄女孩子開心,可你不一樣,你活潑好動,注重生活細節,身邊還有那麼多人圍着你轉,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有一天說不定會後悔……”楊帆淡淡地繼續往下說。

  “不!我不會!”成茵出於本能還想辯解,但當她的目光接觸到楊帆那雙依然含笑的眸子時,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一種拒絕,看似貶低自己,實則以退爲進,而他的真實意思已然不言自明。

  原來他今天這樣隆重地邀請她共進午餐,並非爲了和她共敘前緣,只是爲了找個藉口甩開她。

  這竟然是一場她毫無心理準備的鴻門宴。

  猶如一盆冷水自頭頂澆下,成茵渾身上下頓時涼透!

  苦澀從冰冷的心頭緩緩蔓延開來。

  “這麼說,你今天約我出來,並不是想跟我……你根本早就想好了要拒絕我的,對不對?”

  成茵臉上,初見面時的明媚早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受打擊後的不知所措。

  楊帆有些不忍,但除了實話實說,他沒別的辦法,“對不起成茵,我想我們……不太合適。”

  “爲甚麼?”成茵忽然感到憤怒,“既然是這樣,你爲甚麼還要跟我見面?你直接告訴三哥這事沒可能不就行了嗎?”

  楊帆卻是一臉鎮定,“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我希望能夠在我們之間處理,我有甚麼想法和意見,也只會單獨告訴你。”

  “我一點都看不出其中的區別。”

  楊帆略作沉吟,道:“我會向唐曄解釋,我們沒有成功是因爲我不如你想像得那麼好,你對我的感覺只是一場誤會。總之,是我的問題。”

  對楊帆這番強加給她的說辭,成茵的反應是猛抽兩下鼻子,望着天花板笑了幾聲。

  “成茵,你既然是姚遠和李卉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有些話可能不怎麼好聽,但作爲兄長,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你。”

  成茵默然聽着。

  “我知道你從小到大一直有很多人疼你,可以說是想要甚麼就有甚麼,連唐曄那樣看見麻煩就躲的人都願意出來幫你,我不是說這樣對你不好,但是……”他頓了一下,“你已經長大了,又是女孩子,說話做事不能再象小孩子那樣沒有遮攔。我雖然不如你那些哥哥跟你這麼親近,但同樣不願意你受到傷害,如果這次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別有用心的其他甚麼男人,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成茵猛然抬起頭來,她對他九年的暗戀在他嘴裏忽然變成了輕飄飄的胡鬧,令她如何能夠接受。

  “是不是如果我喜歡的人是李小偉,你就不會覺得我現在這麼討厭?”她的口氣不由自主咄咄逼人起來。

  “我沒覺得你討厭。”楊帆眼神閃爍。

  “你就是這麼覺着的!”成茵激憤,“你把我說得像個既不懂事又愛胡鬧的人,無非是你認爲我配不上你罷了。是,我是不夠積極進取,我沒有和你一樣的學歷背景和價值觀,我沒法跟你合拍,可是我喜歡你,難道這樣有錯嗎?”

  楊帆愣住,一時被她搶白得說不出話來。

  “謝謝你今天約我出來,也謝謝你給我的這些忠告,我會一輩子記得的!”

  成茵本想對他笑一下的,亦舒有句話,“即使已經滿盤皆輸,姿態也不能太難看。”

  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她連繼續再說一句平靜的話語都無法做到,他的冷靜理智猶如一把刀,把她原本的自信和歡樂都割成了一地碎片,刺得她眼睛發痛。

  她必須趕緊離開這兒,否則,她不保證自己不會在下一秒就流下淚來。

  她去抓衣服和手袋的同時倉促起身,幅度過猛,以至於拽動桌布,帶翻了那一杯連嘗都沒嘗一口的焦糖瑪琪朵。

  褐色的咖啡洶湧地在桌子上蔓延,桌布來不及吸噬液體,只能無力地望着它們四散逃逸,再奔至桌沿點點滴滴掛下去。

  在楊帆愕然愣神之際,成茵已經衝出了餐廳大門,他來不及細思剛纔的話語裏是否有失妥的地方,只能滿懷懊惱地招來服務生,無暇理會對方的客套,匆匆問了個數字,丟下餐資,倉促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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