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戀那件小事
周成茵打小就懶,當然這種懶惰主要體現在讀書上,若是論起玩樂來,她不會輸給身邊任何一個孩子,比如上課時在課桌的縫隙裏偷讀武俠小說,或是乘老師回過身去寫黑板之際迅速嘗一口同學剛送的生日蛋糕;自習課上跑到後座去跟與自己有過節的男生痛打一架等等等等,不勝枚舉。
班主任時常把她拎去辦公室,用恨鐵不成鋼的口吻教訓她,“周成茵,你其實可以學得出來的,你腦子一點也不笨,爲甚麼不肯花點心思在學習上?”
是啊,爲甚麼不呢?
站在老師面前時,成茵也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只是一出辦公室,所有的循循善誘便都成了浮雲,她依然是那個沒心沒肺、上課開小差下課找樂子的頑皮女生。
成茵也不是不想好好學習,無奈只要一拿起乏味的教科書,睏意就止不住上湧。好在她的成績雖然不拔尖,總處於中不溜丟的段位,但也從沒掉下來過。
每學期末,周媽媽掃一眼她那既無驚喜也無驚嚇的成績單,總會像唐僧似的唸叨幾句老生常談的口訣,“考不了好成績就上不了好學校,上不了好學校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遇不上好對象,茵茵,你這成績不行啊!”
周老爹可比媽媽開通多了,他對女兒要求不高,過得開心就行,還反過來勸周媽媽,“咱茵茵能年年把成績控制在這個水平線上,既不進步,也不後退,這也是種本事嘛!”
在周媽媽揚起嗓門埋怨爸爸的嚷嚷聲中,成茵則笑嘻嘻地勾住老爸的脖子,在他面頰上使勁親上一口。
她的童年之所以過得如此快樂自由,全拜她可愛的老爹所賜。
周老爹是家中獨子且父母早逝,年輕時很喫過些苦,他也曾經勤奮過,可惜沒趕上好時候,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等年紀大了才慢慢琢磨過味兒來,人的力量其實很渺小,會有一隻命運之手悄悄伏在你背後,把你往該去的地方推。
年幼時的成茵對老爹這套玄乎的說辭一直想不明白,有時正走着路,她會忽然扭過頭去,希望能看到那隻奇妙的推手。
直到有一天,她遇見楊帆,心頭的疑惑才倏然間煙消雲散,她終於相信,那隻命運之手的確是存在的。
楊帆和她的關係說起來有點拗口。
成茵有兩個阿姨一個舅舅,統統生的男孩,且都比她大,也就是說,她有三個表哥,而舅舅家的大表哥姚遠比她大了整一輪,他二十四歲結婚時,成茵還是個連小學都沒畢業的小屁孩。
姚遠的新娘叫李卉,她有一個表弟,就是楊帆。
婚禮那天,成茵跟在與自己年齡相仿且也是最要好的三表哥唐曄身邊,混跡於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朝着李卉的孃家——一個叫田坊的鄉村開拔而去。
李家在當地屬於望族,連枝連蔓的親屬以及村上來看熱鬧的鄉民把本來挺寬敞的院子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等一身盛裝的李卉好不容易出現在姚家人面前時,成茵被親戚按着頭喚了新娘一聲“大表嫂”,李卉則滿臉通紅地遞給她一個紅包,算是認下了這個表妹。
依此邏輯推論,成茵該叫比她大了五歲的楊帆一聲“表哥”,儘管在當時那個鬧哄哄亂糟糟的場面中,她壓根不知道還有這號人物存在。
四月的鄉下,春風裏含着令人燻醉的香氣,蝴蝶和蜜蜂在菜花田裏呼來喝去,老樹上的小鳥嘰嘰喳喳叫得歡實,這一切讓久居城市的成茵感到好奇與振奮。
二姨瞭解成茵的德性,所以一再叮囑兒子唐曄看緊表妹,然而唐曄被忙得不知所措的姨父叫去幫了個小忙後回來,成茵早已跑沒了蹤影。
此時的成茵,正和新結識的李家不知哪個親戚的孩子一起費力地往一棵歪脖子樹上攀爬,據那男孩介紹,這棵樹上常能掏到熱乎乎的鳥蛋,味道極爲鮮美。
成茵從沒爬過樹,但她以渾身是膽的勁兒很快就和男孩在樹頂順利會師,正四處尋摸鳥窩的位置,樹下陡然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命令,“小偉,下來。”
剛纔還兩眼放光的小偉一聽這聲音,腦瓜立刻耷拉下來,瞟了眼不明所以的成茵,一聲不吭就乖乖溜下樹去。
成茵莫名奇妙,掰開樹枝往外瞧,只見樹下站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身板瘦削卻不失挺拔,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則幫着小偉整理弄得髒亂了的新衣服,也沒見他喝斥或者板臉,只是微微皺着眉頭,小偉就乖得象只小雞仔了,這讓成茵十分驚訝。
“上面還有誰?”少年低聲問小偉。
“我也不知道。”小偉囁嚅着,“好像是姚遠哥哥那邊的親戚。”
成茵耳尖,聽得仔細,立刻趴在樹杆上大聲作自我介紹,“我叫周成茵,姚遠是我大表哥!”
少年仰頭望向她,眼裏有淡淡的笑意,大概是被女孩的直率感染了,“你就是周成茵?你有個哥哥在找你。”
“是我三哥嗎?”
“應該是,你趕緊下來吧。”
“噢,好!”
可是上樹容易下樹難。
彼時成茵正騎在棗樹那歪脖子的最高點上,離地約三米,要想下來,就得先順着歪脖子往回爬,等攀到棗樹的主幹後再順着樹身溜下來。
就在她一點一點往回倒退時,歪脖子枝幹彷彿戲弄她一般隨着她的動作劇烈顫抖起來。
往下瞧,是三米高的蕩空距離,這要摔下去,或許摔不成肉泥,但摔折條腿絕對不成問題,非但如此,她那身漂亮的新衣服估計也得跟着完蛋。
剛纔上樹的勇氣蕩然無存,她匍匐在棗樹的歪脖子上,面容扭曲,寸步難行。
少年和小偉站在樹下靜靜地等她。
“我,我下不來。”成茵摟着樹杆,憋得臉紅脖子粗,“樹一直在抖。”
“我上去接她一把吧。”小偉自告奮勇兼躍躍欲試,但還是先用眼神徵詢了一下兄長的意見。
少年掃他一眼,“你想挨板子嗎?要再把衣服弄髒了,舅媽不會饒你的。”
小偉抿緊嘴巴不說話了。
少年走近老樹,掂量了一下距離,胸有成竹地對成茵說:“你再下來一點,然後往下跳,不用怕,我會接住你。”
他沉着的口氣給了成茵信心,於是她閉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了幾步,再低頭瞅一眼少年那已然張開、準備迎接自己的雙臂,一咬牙,一閉眼,手就鬆開了樹杆。
身體立刻失去重心往下墜,沒等她尖叫出聲,整個人已被穩穩托住,很快,她安然站在了地面。
“謝謝哥哥!”成茵立刻感激表白。
少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摟着小偉的脖子悠然離去。
這是成茵與楊帆的第一次照面,他給她的印象是很乾淨——這點很像從小就愛臭美的唐曄。不同於唐曄的是,楊帆的身上彷彿有種魔力,無需多言,更不用擺出兇惡的表情便能震住別的孩子,讓人不由自主就想乖乖聽他的話,猶如一個老練沉穩的大人,而那年他纔不過17歲。
此後的幾年,成茵除了偶爾從李卉口中聽到有關楊帆的隻言片語外,再沒與他見過面,他在她心裏,是一個模糊的、翩然的白色幻影。
再次見到楊帆,已是三年之後。
成茵在她媽媽那邊的第三代裏是唯一的女孩,又最年幼,所以從小就倍受長輩的寵愛,每年暑假,她都會收到舅舅以及姨媽們熱情的邀請,而她去得最多的是二姨家,因爲唐曄會帶她四處逛玩。
不過初三那年的暑假,比她大兩歲的唐曄因爲參加了學校組織的強化班沒空陪她,她只得去了大舅家,幫舅媽描摹繡花樣子,沒幾天就覺得無聊了,正琢磨着怎麼跟舅媽開口想提前回家時,表嫂李卉忽然在晚飯時提起楊帆被美國某家大學錄取的消息。
“奶奶可高興了,說這個星期六打算給他辦桌酒,當是送別宴,要我和姚遠也都過去呢!”
楊帆的名字一經李卉口中吐出,成茵立刻想起棗樹下那個纖塵不染的白衣少年,渙散的思緒頓時集中了起來。
姚遠最討厭應酬,不以爲然地說:“不就是出國留學嘛!又不是甚麼大事,你們家自己聚一聚就可以了。”
李卉頓時不高興起來,“你要不去,奶奶會怎麼想?你可是她的大孫女婿,她指明瞭要你去的!”
舅舅舅媽見兒媳生氣了,也都勸姚遠,“還是去一趟吧,難得老人家高興,就算沒這事,你多陪小卉回去看看也是應該的。”
“嘖嘖,就你們家事兒多。”姚遠無奈地搖頭。
舅媽又提議,“不如你們帶茵茵一塊兒去,這兩天她在家陪我描花樣一定悶壞了。”
姚遠懶懶地看向成茵,“你想去嗎?”
他以爲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對去田坊應酬那撥熱情的村民不勝其煩。
“想去!”回答他的卻是成茵高興而響亮的聲音。
田坊在成茵的記憶裏永遠是以滿目金黃的菜花爲背景的,不過這次來的時節不對,菜花早已凋零,油菜秸稈上結滿了嫩綠的菜籽兒。
一路上,李卉不厭其煩地講着自己那個天才表弟的輝煌求學經歷,姚遠壓根無心聆聽,他爲自己錯過了上午的朋友聚會和即將錯過下午的一場球賽而悶悶不樂,反而是跑龍套的成茵,聽得興致勃勃,讓李卉不至於太無趣。
原來楊帆不是獨子,他還有個姐姐,大概是父母的遺傳基因不錯,人也極聰明,兩年前就出國了。不僅是楊帆的父母,就連李家也都以這一雙外孫兒女爲驕傲。
李卉的爺爺奶奶雖然七十多歲了,身子骨都很硬朗,記憶也十分清晰,一看見成茵,立刻認出了她。
“姚遠,這不是你三姑媽家的小表妹嘛!你跟小卉結婚時,還是個瘦得沒幾兩肉的小孩子呢,三年不見,成大姑娘啦!”
這種客套話成茵早就聽到耳朵裏出了繭子,不過李奶奶慈愛爽朗的態度讓她十分受用。她嘴巴甜甜地叫人,兩隻又大又圓的杏眼早已骨溜溜四處轉悠着尋找楊帆的身影了。
李家的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成茵連當年和她一起爬樹的李小偉都打過了照面,獨獨不見楊帆。
她也不明白自己這麼渴望見到他是爲了甚麼,只是朦朧地覺着自己不能白來一趟。
成茵瞅了個空子問小偉,“楊帆哥哥人呢?”
“他說他上午有點事,要遲點過來。”小偉說話不結巴,眼神卻閃閃爍爍的。
他比成茵還小一歲,男孩發育得晚,除了稍微抽了點個兒外,和三年前比幾乎沒多少變化,但令成茵好笑的是,他和自己班裏那些男同學一樣,和女生說話臉會紅。
他越是不敢看成茵,她就越想逗他說話,“那你知道他要去國外讀幾年書嗎?”
“我聽他說,打算先念本科,接下來還想讀個碩士,再之後就得看情況了。”
“唸完書他還會回來嗎?”
“這個我可不知道。”小偉說着說着,有點反應過來,“你怎麼這麼關心我哥啊?”
“嘎!我有嗎?”成茵瞪起眼睛,眨巴了幾下,“我和你不談他,那我們還能談甚麼,難道繼續聊門前那棵大棗樹上的鳥窩嗎?”
小偉紅着臉笑起來。
一直到酒宴開席前夕,成茵才見到楊帆,他就坐在她對面,眉目清俊,意氣風發,對長輩們的詢問應對自如,有條有理,言談舉止間那份老成與穩健遠非她周圍的同學可匹敵。
也就是在那一刻,成茵忽然一改以往在大衆場合口沒遮攔,嘻嘻哈哈的態度,變得異常文靜起來。
她的變化只有一慣熟悉她的姚遠察覺,他以爲她不習慣李家這種親密無間的熱忱,或是那天的飯菜不對她胃口,所以他用應酬客套剩餘下來的時間給成茵挑揀合她口味的菜餚。
熱鬧的席間,沒有人知道成茵的心裏正在颳起一股怎樣猛烈的風暴,這場風暴讓她在短短的時間內想到了很多,包括被她玩掉的前九年學習生涯,以及她的未來。
她的心頭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她想好好學習,她想像楊帆那樣,在取得優異成績後風風光光地坐在席間被長輩們誇耀,而這些還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她想有一天能趕上楊帆,能和他並肩坐在一起。
就在這個燥熱的夏日中午,成茵的心臟被某種力量擊中,清醒而振奮。猶如久遮在心頭的一層棉繭紙被呼拉一下撕開,她的世界從此豁然開朗,有了去處。
她還不清楚出國留學究竟會是怎樣的場景,是每年春天的巴黎時裝秀,還是加拿大漫天飛舞的雪花,亦或是紐約街頭無拘無束的嬉皮士?
無論是哪一種,對她而言,無一不是浪漫的代名詞。
而她所有浪漫想像的源頭,此刻就坐在她對面,溫潤如玉,言笑晏晏。
可惜,楊帆的眼裏沒有她,除了最開始引介時他對她點頭微笑外,他就再沒多瞧過成茵一眼,彷彿她壓根不存在。
成茵長這麼大,字典裏從未出現過“氣餒”二字,她深諳“沒有條件就得創造條件”的天才規律,很快心中便有了計較。
她對着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餚慢慢綻放出笑意,那笑容詭譎難辨,瞧得一旁的姚遠雲裏霧裏,瞅瞅她盤子裏幹掉一半的腰果,恍悟似的又給她舀來一勺。
宴席散後,李家的婦女們忙着收拾杯盤殘羹,忽見鄰桌立着個俏生生的穿白色短裙的姑娘,正翹起蘭花指把髒碗碟一個個壘在一起,定睛一看,居然是隨姚遠一起來的城裏姑娘周成茵。
“哎唷唷,快放下,快放下!小心弄髒你的裙子!”一個大嬸模樣的婦女趕緊衝過來阻止成茵,“這種事怎麼能讓客人做呢!”
她一嚷嚷,其餘人等的注意力也都聚攏過來,一番客套後,大家紛紛誇讚起成茵來,“這小姑娘真是不錯,知道主動給大人幫忙,將來嫁了人,一準是個賢惠的好媳婦!呵呵!哈哈!”
成茵在衆人的表揚聲中飛快瞟了眼站在門外的人羣,果然看見楊帆也夾在其中,正笑吟吟地回望自己。
她沒有被勸退,反而更加來勁,一邊忙活,一邊抿着脣,甜甜地笑,如果現在給她面鏡子,她會對自己勤勞賢淑的形象非常滿意。
李卉皺眉望着喜滋滋的成茵,與姚遠耳語,“真是奇了怪了,你妹妹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忽然間懂事起來了?”
姚遠聳肩,他自然也搞不懂,不過還是答了一句,“茵茵也不小了嘛!”
收拾完碗碟後,成茵堅持要幫着洗碗,怎麼勸都攔不住,沒奈何,一位嬸子只得給她端來一個大塑料盆,裏面注滿清水,調好洗潔精,又給她端來一摞碗碟,拿好一張小板凳,成茵便舒舒服服坐着洗起碗來。
她哼着小曲,把一堆髒碗從左邊逐個換到右邊,從骯髒變成潔淨,心裏溢滿了成就感。
清洗的間隙,她也會抬起頭來偷瞄兩眼聚集在棗樹下乘涼喝茶的人們,姚遠和楊帆站在邊上,不知在聊甚麼。這場景讓成茵莫名愉悅。
這本是一羣與她毫無瓜葛的閒人,卻因爲機緣巧合,她與他們之間有了牽扯,而楊帆恰恰是這羣人中的一員。
命運的奇妙就源於此。
當她又一次仰起臉來時,忽然發現楊帆正筆直地朝自己走來,她沒來得及作好思想準備,心頭一慌,伸出去摞碗的手用力過猛,一下子碰倒了好不容易洗乾淨的碗碟。
稀里嘩啦的脆響令她再度成爲衆人聚集的焦點,但這一次她可糗大了,滿地碎片外加一張驚慌失色的臉,連原本只是經過此地的楊帆也不得不停下腳步,蹲下身子關切詢問,“沒傷着手吧?”
“沒有。”她訥訥地答,心裏充滿羞愧和難堪,那種滋味即使是在被老師喚進辦公室狠狠教訓時都不曾有過,她彷彿不經意間咬了一口撒旦遞來的蘋果,沉睡的廉恥感就這樣甦醒了。
“手沒事就好。”楊帆放下心來,朝她寬慰地笑笑,沒立刻起身離開,而是幫她一起把破碎的碗片撿起來丟進一旁的簸箕。
附近洗碗的兩個嬸嬸也慌慌張張跑過來,見成茵安然無恙,才都放下心來,碎幾個碗事小,若是讓姚家的孩子在這兒受哪怕一丁點傷,她們都是說不過去的。
因爲楊帆的幫忙,成茵很快從羞愧的心境中解脫出來,並因禍得福,有了一次和他近距離交流的機會。
“楊帆哥哥,你要去美國的哪所大學讀書?”
“賓夕法尼亞大學。”
“在美國的哪兒呀?”
“費城,賓夕法尼亞洲。”
“噢——”
雖然對地理毫無概念,但成茵還是故作明白狀,用力點了點頭,眼露羨慕道:“要是將來我也能去就好了。”
楊帆把最後一塊碎片丟進簸箕,拍了拍手,笑着站起來,“想去也不難,好好讀書就成了。”
成茵也隨之起身,目光不離楊帆的眼睛,眼神裏閃過一絲狡黠,“那,如果有一天我去報考那所學校,你願意幫我嗎?”
“沒問題!”
“真的?”成茵頓時雙眼發亮,興奮地舉起右手,“你敢和我擊掌發誓不?”
楊帆被她的孩子氣逗樂了,也爽快地伸出手來,“行!”
兩隻手掌在空中有力對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後來的若干年裏,成茵經常回憶起那股來自她掌心的麻慄慄的滋味,並不止一次地想,這股麻慄慄的感覺其實是來自她心裏。
兩人剛擊掌盟誓完畢,耳邊即傳來姚遠隱忍的笑聲,“茵茵,我覺得做人還是得實際點兒,你先把高考對付過去了再說吧。”
中考時,成茵照舊以中等偏上的成績考進了一所二類高中,那所學校的高考升學率一直處於不好不壞的狀態,正如成茵的成績。
周媽媽對這個結果已經徹底灰心喪氣了,從此改換口風,“女孩子,將來最重要是嫁個好人家,考甚麼樣的大學是次要的。”權當自我安慰。
而成茵竟然不顧現實,在此夢想着有朝一日去國外的知名大學深造——要知道,楊帆可是在最優秀的學校裏讀完的中學學業並以同樣優秀的成績考進了國內的著名高校,完勝重重挑戰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楊帆反駁姚遠,“別這麼說,小孩子有志向總是好事。”
他說這話時,嘴角也揚着笑容,那種笑有別於姚遠無法置信的竊笑,溫厚寬和,充滿了鼓勵,讓人覺得一切皆有可能。
此後,眼前的這個鏡頭經常出現在成茵的夢境裏,鏡頭的最後往往定格在楊帆那令人心神俱醉的笑臉上,成茵的心裏開出了一朵朵鮮花,在寂靜無人的深夜發出芬芳的暗香。
誰也不會想到,進入高中後,成茵的學習會以一種讓周圍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速度突飛猛進,不僅平時的小考在班上穩坐第一,且學期中和學期末的兩次大考更是經常躋身全年級前三名,周媽媽簡直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她這股奮發圖強的勢頭若是早個一年半載,說不定還能進本城的重點高中呢!
周老爹則一如既往地淡定,“我早就說嘛,用不着爲茵茵擔心,她開竅開得晚,並不等於永遠不開竅,瞅瞅,我們的小獅子現在終於甦醒嘍!”
成茵一下子成了學校裏的名人,每次考完試,她的目光也不再侷限於能在班級裏拿到第幾名,轉而放眼望向整個年級。
她格外注意到,在年級的排名單上,有個叫謝湄的同學和她的成績不相上下,有時在成茵前面一位,有時落後一位,但兩人的分數始終咬得很緊,成茵立刻對此人留意上了,並很快就打聽明白,謝湄是隔壁班的尖子,女生,長得還很漂亮。
在她悄悄關注謝湄的同時,謝湄也同樣在關注着她,兩人經常在課間操時間碰上,目光撞到一起時,會相對一笑,雖然從不曾交談,彼此竟也有了微妙的默契。
高二文理分班後,兩人被分在一個班級,而且還成了同桌。
都說同類相妒,漂亮如是,成績優秀亦如是,但此言卻完全不適用於這兩個女生,成茵的直爽和謝湄的溫婉令她倆很快就成爲無話不談的好友,她們的友誼從高中開始,一直延續至今。
某節歷史課上,老師講到東漢開國皇帝劉秀時,爲了調解課堂氣氛,說了幾個民間段子,包括劉秀和陰麗華之間的愛情,還有他那句千古名句:“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
成茵默誦那句深情的“娶妻當得陰麗華”,只覺得齒頰留香,餘韻無窮,一時浮想聯翩,忍不住在筆記本上又接了一句,“嫁人需嫁楊大哥”。
看着這對仗不算工整的兩句話,她的心驀然間滾燙起來,灼熱的火勢一直延燒到面部,她慌忙用水筆把後面那句話用力塗掉。
坐她身邊的謝湄心思細敏,早已察覺到成茵的異樣,目光飛速朝她用書掩蓋住的本子瞥了一下,到底眼尖,在被成茵抹黑之前,把那句胡亂接上去的句子一字不差地看了個全。
謝湄心頭有了幾分猜測,但不急於打探,悄悄按捺下好奇。晚自習時,兩人一起去上廁所,出來後,走在通往教學樓的小道上,謝湄忽然喫喫笑着把成茵堵在了小樹叢裏。
“你幹嘛呢!想打劫啊?”成茵笑嘻嘻地問她,全然不知自己的祕密已被人窺破。
“你老實交待,楊大哥是誰?”謝湄壓低嗓門問她。
成茵很少看到謝湄這樣一副頑皮狡黠的表情,她們倆在一起多數時候都是成茵把她逗得咯咯直樂。
這一下子,成茵完全沒防備,臉一下子通紅,還兀自嘴硬,“說甚麼呢?”
她迅速飛紅的雙頰讓謝湄明白自己猜得沒錯,頓時捂着嘴直樂,成茵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最後強裝起來的一本正經也破了功。在謝湄的再三追問下,她到底沒忍住,把壓在心底的那個祕密透露給了謝湄。
祕密一經說出了口,羞澀也像陽光下的霧氣很快散去,與摯友分享心事也是件愉快的事,從此,她們倆的關係因爲這個共享的祕密變得更加親近。
“可是,你的楊大哥不是在美國嗎?我聽說出了國的人現在很少有願意回來的。”謝湄比成茵務實,想問題更加實際。
成茵眼含憧憬,“沒關係,將來我也要去美國,我會去找他。”
“哇!你膽子真大!”謝湄羨慕地低嚷。
在十多歲的女孩眼裏,未來存在着無限可能,時間和空間的阻隔都不是問題,反而能使整個過程變得更加浪漫多彩。
成茵幻想着有朝一日,她會在楊帆呆過的那所學府遍尋他踏過的足跡,然後在那座有他的異國城市的街頭與他不期然邂逅。這是怎樣令人激動萬分的畫面!
到那時,她眼前所有的辛苦就都有了圓滿的回報。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成茵的夢想到高二下半學期就迅速破滅了——楊帆在異國他鄉找了個女朋友。
當成茵在大舅家看着李卉興高采烈炫耀楊帆寄回來的照片時,她能感覺自己那顆原本很皮實的心在瞬間凍成冰塊,併發出清洗可辨的破裂聲。
成茵的學習忽然呈拋物線狀迅速下滑,搞得老師和家長都很惶恐,班主任接連兩次上她家家訪,刺探是否有家變之類的嫌疑,以至於影響了這位很有希望爲學校的高考增光添彩的尖子學生。
周家父母也都不明所以,問成茵又甚麼都問不出來,在他們眼裏,實在看不出任何變故,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女兒不再象從前那麼愛笑了。
謝湄是唯一的知情人士,但她和成茵一樣一籌莫展,楊帆離她們太遠,遠得就像是山水畫上一抹淺淡的底子,謝湄甚至連楊帆長甚麼樣都不知道,只是憑藉成茵繪聲繪色的描述在腦海裏憑空畫出個和真人或許相去十萬八千里的樣貌。
她陪成茵在學校外面的小賣部門口喝光了三瓶酸奶,成茵依然鬱鬱寡歡。
“你別難過了,這種事其實是常有的。”謝湄搜腸刮肚地安慰她,“我們都還小,以後碰見的人會很多的,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呀!”
那時的年紀的確還太小,人也都單純,還不會轉出甚麼“等長大了把人再給搶回來”之類的邪惡念頭,只覺得天地倏然黯淡下來,人生再無昔日的光彩。
“你想想,”謝湄遞給成茵一包果丹皮,再接再厲開導她,“你還是可以走你之前設想好的路啊!考上最好的學校,然後出國,然後還是能碰上你心儀的對象,只不過男主角換了個人而已。可是如果你現在就這麼放棄了,不僅朱老師和你爸爸媽媽會對你失望,你也不可能再實現你從前跟我說過的那些夢想了。總之呢,好好學習,將來總是不喫虧的!”
謝湄說的話,成茵都仔細聽了進去,謝湄就像是她的影子,她的想法也如同來自成茵心底一樣,令她深信不疑。在謝湄的百般寬慰下,成茵頹廢的心態總算緩和了一些。
而最主要的,冷靜下來的成茵也自知她其實已經沒有退路。
如果她一直默默無聞倒也罷了,偏偏出了兩年的風頭,她已經習慣於接受老師的讚賞和同學不時傳遞過來的豔羨目光,這無異於是把自己架上了火堆當烤鴨,要麼成爲香飄萬里的美味,要麼就是被中途撤下來,成爲令人唾棄的次品徒惹人嫌,這種半途而廢的結果是她無法忍受的。
高三一整年,雖然失去了努力學習的原動力,成茵到底還是憑着原有的底子和不懈的執着順利完成了學業,並以全校第三的成績考入了鄰省一所名牌大學。
而她的好搭檔謝湄,卻在高考中出現嚴重偏差,僅僅上了個二流的大專院校。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如果不是後來成茵竭力挽留,她和謝湄的友誼或許就到此爲止了,謝湄在給她的信中曾經寫道,“不在同一個環境中的人,即使原來是很好的朋友,也會因爲彼此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大而最終分道揚鑣。我不想等到有一天你看我的眼神裏出現淡漠和鄙夷才慢慢退出你的世界,我情願把從前的友誼好好封存起來,我們想到彼此時,感受到的全是美好的記憶。”
讀那封信時,成茵一面猛烈搖頭,一面還有些感嘆謝湄其實比自己更注重浪漫詩意,全然沒有意識到謝湄字裏行間所表達的意思,其實跟她老媽從前常唸叨的口訣是如此吻合一致——不管是處對象還是找朋友,都講個門當戶對。
成茵在大學裏談過兩次戀愛,不過都以失敗告終。
也許是“曾經滄海難爲水”的緣故,她心中那個風度翩翩、儒雅十足的楊帆的形象實在刻得太深,以至於身邊這些青澀的男生始終無法覆蓋掉她對戀人的期望和想像。
不管那些曾經的片段是本就如此還是被她在歲月流逝中一遍一遍PS成至善至美的畫面,但她真的無法忍受一個在自己面前鮮衣怒馬的男生,宿舍裏的那牀被子卻是髒跡斑斑,或是在某個她挺尊敬的老師面前譁衆取寵般說些膚淺的俏皮話,以贏得班裏一干傻頭傻腦同學的鼓掌喝彩。
好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呼拉一下,成茵就畢業了,又呼拉一下,她工作也快兩年了。
一路行來,成茵發現自己在步履匆忙的青春歲月中不斷的拋拋揀揀——她得到了一些東西,同時也丟失了一些東西。曾經信誓旦旦要出國的決心,如今也湮沒在了對往事的一聲惆悵的嗤笑中。
周媽媽眼看女兒雖然上了大學,卻沒有如期帶回合適的婚嫁對象,又是歡喜又是憂,看來女兒在學校讀書時挺老實,不過這終身大事早晚還是要解決,成茵自己解決不了,就只能她這個當媽的出馬了。
但成茵對她媽媽的旁敲側擊一律裝聾作啞,被煩得急了就衝媽媽幾句,每回周老爹都會站出來力挺女兒,“茵茵還小,再說了,緣分這事老天爺都派定好了的,你急有甚麼用啊!”
成茵發現老爹的命運推手論十分好用,簡直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尤物。
不久,周媽媽經人介紹做起了保險,成天走街串巷,佔掉了很多時間。她自我安慰,這年頭三十出頭未嫁的姑娘身邊都有一堆,女兒以24歲的芳齡待字閨中,似乎還不算扎眼,這麼一想,也就權且把這檔子麻煩撂下,興興頭頭地專注做起事業來。
自從高二那年心頭捱了一刀後,成茵就本能地拒絕再聽到有關楊帆的任何消息,有時候不小心刮到一兩耳朵,都要鬱悶難過很久,好在這門親戚十分局部,只要不去大舅家,基本就能完美杜絕。
她果真極少去舅舅家走動了,連過年時喝年酒都儘量避着和舅舅一家坐一塊兒。舅舅每次打電話來叫她去,她也總以學業繁忙推脫,搞得親戚們都以爲她在舅舅家受過甚麼委屈,她大舅那份委屈和納悶真是無法向外人道也。
無聊時,成茵也捫心自問,她對異性百般挑剔的毛病是不是楊帆給她造成的負面影響?若果真如此,她豈不慘到家了!這心結究竟要到甚麼時候才能解得開來啊?她不像謝湄是情感專家兼理性專家,能把自己的感情分析得頭頭是道,把生活擺佈得有條有理。
謝湄大專畢業後進了一家酒店做銷售代表,成績斐然。也談過數個男友,但沒一個是最終能走到談婚論嫁地步的。
她高考出現嚴重偏差是有原因的,那會兒她父母正不管不顧地鬧離婚,她被判給了父親,但這些年來父女倆感情始終不和,她一出來做事就自己貸款買了套房子單住了。
成茵一直疑心謝湄後來在感情生活上的放任自流是深受了其父母離婚的影響,只是這些敏感話題她不敢直接與謝湄聊而已。事情往往如此,談到別人時每個人都是專家,但矛頭一轉向自己,立刻就躥進了死衚衕,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成茵每次想到肝腸寸斷、腦仁疼痛的時候,就把老爹那套命運推手論拽出來,然後理所當然地心情就調整舒坦了。
既然一切都是天註定的,那她就悠然過自己的日子,慢慢等着吧。
十一月末,大舅的寶貝孫子五週歲生日,打算辦幾桌九慶祝一下,把幾個姐妹全請上了,電話裏還格外叮囑周媽媽務必要帶成茵出席。
周媽媽最近剛做成大嫂一筆生意,這份面子死活要給,所以也由不得成茵有反對意見,一到日子,就敦促全家老少穿戴整齊了準時蒞臨慶生酒店。
姚遠結婚早,婚後和李卉兩人都想多玩兩年,沒急着要孩子,等想要孩子的時候,孩子偏偏老不來,可把舅舅一家給急壞了,舅媽連撈偏門的民間土方都弄來了好幾個,整得姚遠生不如死,每天上牀都像赴刑場,就這麼憋屈得過了兩年,那個千呼萬喚的孩子才姍姍來遲。
因爲這孩子來之不易,姚、李兩家那叫一個萬般疼愛,兼之李卉也是獨生女,給孩子取名兒時便奉了孃家之命堅持要把自個家的姓氏也嵌入兒子大名當中,爲此,姚家開過數輪家庭會議,甚至在辦孩子滿月酒時,這項議題都沒有最終議定,迎賓牌上含含糊糊標註着“姚遠、李卉之子”的字樣。
孩子最終取名叫姚李正。
唐曄一聽這名字就給姚遠添堵,“你們姚姓這回真成擺炮的了,還不如干脆叫李正得了,平時咱誰會全須全尾地叫人名啊,全得喊小名!那不就真成‘李正’了麼?老李家這招可夠毒啊!”
姚遠被生娃事件折磨得不輕,原本挺英俊的一張臉如今滄桑了不少,抽着煙跟表弟搖頭,“也就我們家老頭子在意,我是姓甚麼都沒意見,反正孩子有了,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成茵正跟媽媽一起湊在阿姨堆裏嘮嗑,她大姨繪聲繪色講述着上北京給兒子媳婦帶孩子的辛勞。
二表哥是他們這四個表兄妹裏最有出息的一個,讀書最用功,高中開始就外出求學,此後再沒回來過,在他們兄妹當中,僅僅是個象徵榮耀的影子。
她聽得無聊,偶一回眸,見倆哥哥躲在角落裏私聊,趕忙瞅空蹩摸了過去。
其實,自她上了大學以後就不再跟小時候那樣喜歡去親戚家串門了,這幾年,不光是大舅家,連兩個姨媽要她去短住她都不太肯,人一長大,跟長輩們總是有些隔膜,有時候即使很想跟他們聊天,往往也找不到共同話題。這麼些姨舅叔伯堂表兄弟之中,還能繼續跟自己保持緊密聯絡的,也就剩了三哥唐曄一人。
姚遠一見她,張口就教訓,“茵茵,年紀不小了哈,找男朋友的事可得抓緊,省得老讓小姑操心。”
成茵一聽就明白她媽沒少在大舅家白乎自己,臉不紅,心不跳,嘴巴朝唐曄一努,“我跟三哥看齊,他甚麼時候結婚,我甚麼時候找對象!”
姚遠乜斜唐曄,“你能跟他比嗎?他甚麼人,前途無量的老油子一個,屁股後頭還有一幫小妞跟着!你要跟他看齊,小姑會拿把菜刀從長街頭追殺你到長街尾!”
唐曄慵懶一笑,“像我有甚麼不好的,至少逢年過節家裏要我帶個女孩子回去是不用發愁的。”
唐曄比成茵早畢業兩年,他和成茵不太一樣,打小讀書就很用功,上班後卻像換了個人,懶散到令人側目。大概是上學那會兒被家裏人管得憋壞了,一獲自由整個人全散了架,成天就關心喫喝玩樂的事,事業心基本爲零,反正喫穿不愁,在一家大企業裏混班。
“你是不用愁啊,你根本嫌太多!哎,我還真想不明白,咱們茵茵這長相吧,一點也不差,性子又爽,她怎麼就能在閨中呆得住呢?不會有甚麼傾向性問題吧?”姚遠表情嚴肅,“哪天得找個心理醫生給你輔導輔導!”
成茵狠狠白他一眼,“你纔要看心理醫生呢!別好了傷疤忘了疼!”
正說得熱鬧,李卉匆忙找過來,蹙眉對姚遠道:“親戚們都來了,你怎麼還貓在這角落裏,趕緊招呼去呀!”
話沒說完,人又跑了。
姚遠往大廳門口張望一眼,迅速掐滅菸頭,一副蛋疼的表情,“看吧,準是李家的親友團來了,得!你們坐着,我去迎駕!”
等姚遠走了,唐曄隨手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電影票兌換券遞給成茵,“記住,有效期就一個月,隨便找個甚麼人,陪你可着勁兒看去吧。”
他時常有類似的小福利,恩澤總不忘播灑給成茵。
成茵喜滋滋地接過,跟三哥她連謝謝都不用說,也沒問出處,問了唐曄也不會告訴自己,不過肯定沒甚麼風險,他曾經跟成茵開玩笑,“我們那地兒有句諺語,叫‘只許浪費,不許貪污’!”
“噢,我最近新挖掘了一家健身俱樂部,去了幾趟,感覺不錯,你有沒有興趣?可以打打羽毛球,遊游泳,還能做瑜伽,想去的話我託人給你辦張卡。”
成茵擺手,“去年你給我辦的金卡我統共纔去了兩次,還是別浪費錢了。”
他們在角落裏沒逗留多久,就被吆喝着入了席,親朋好友都來得差不多了。
成茵照例和唐曄坐一起,她之所以這麼喜歡黏着三哥,也是因爲跟他在一起沒壓力,最輕鬆,唐曄從來不會八卦兮兮地刺探她的感情生活,更不會提一些諸如儘早解決個人問題之類的無聊話題。
田坊的李家來了足有三桌人馬,聲勢浩大。開席不久,唐曄忽然碰了碰成茵的衣袖,湊近她耳邊低語,“那邊有個男孩一直在盯着你看。”
“嗯?”成茵悚然心驚,順着唐曄不露聲色的指點悄悄望過去,果然兜住了兩道直接向她這邊射來的灼灼目光。
那男孩長得黝黑壯實,眉目間依稀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成茵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恍然憶起原來是和她一起上過樹的李小偉,想不到這麼些年不見,他像吃了發糕粉似的完全膨脹開了,記憶裏那個又瘦又小還挺靦腆的男孩不知何時已被歲月悄悄施了魔法。
成茵正想跟唐曄嘀咕幾句,視線隨意滑過小偉身邊時,她的心臟忽然被甚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連舌頭都彷彿凍住,怎麼也開不了口、說不出話。
爲甚麼她從沒聽人提過楊帆已經回國了?!
爲甚麼沒人告訴她今天這場宴席楊帆也會來參加?!
爲甚麼剛纔李家軍開拔進酒店時,她連眼皮都沒多抬一下?!
酒宴纔剛剛開始,成茵就已經失去了胃口。
更悲催的是,她忽然不知道要怎樣表現舉止纔算合宜。她不時偷偷往楊帆的方向溜一眼,再溜一眼,楊帆哪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讓她心跳加劇,失了方寸。
唐曄見她氣色懨懨的,只道她是因爲小偉偷瞧自己感到彆扭,有點懊悔剛纔一時嘴快告訴了她,他相信成茵是不會喜歡那個看上去憨憨愣愣的小子的。
整個酒宴期間,成茵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楊帆身上。
他們已經有九年沒見了,可是再見楊帆,成茵依然沒有在他身上找到一絲一毫的陌生感,儘管他比九年前更加成熟,面龐上少了些年少時飛揚的氣息,而多了幾分成熟與世故,可他還是那麼令成茵心儀。
原來這麼多年,他在她心上從未曾走遠,他只是被她的記憶強行作了封存,某天拆封出來重新審視,昔日那股混合着酸甜疼痛的熟悉感和親切感就如春日的薰風,帶着淡淡的花香,撲面襲來。
成茵深知,引導她的命運之手正在緩緩醒來,她又一次爲楊帆沉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