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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仇舊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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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三滴眼淚

  巴卻城的邦主說赤西上師在城西面的古瑪山上,但要找到他並不容易。雲卓答謝後離開城堡,直接向古瑪山的方向走去。

  不容易又如何,這2年近似流浪的生活讓雲卓領略到漫無目的的活着纔是最不容易的事,只要有目標,生活就會繼續,生命就會繼續。

  雲卓沒有去和泥婆羅族人告別,她當黛拉,就是要找回雲卓,如今有了方向,她當然不會再理會他們。人生是殘忍的,冷漠無情使人單純,也令人容易存活下去。她的身心永遠處在一種巨大的痛苦中,但苦難的日子及泥婆羅族人樂天的哲學,讓她學會帶上許多面具。粗糙的現在和精緻的過往,如白天及黑夜的淬鍊,造成她極端的矛盾與複雜的個性。

  沿着喜馬拉雅山麓行走,美麗的景色讓雲卓悲傷的心有了暫時的歡樂。已經是秋天了,所有繁華落盡,許多山谷就像穿上了一件桔色的美麗衣裳,每一個角落都擁有令人着迷的、美麗的驚喜……

  洛洛也歡快起來,不時嘶吼幾聲,成羣的紅鹿立即就會四散奔逃。雲卓拍了拍它的大腦袋,洛洛安靜下來,繼續前行。

  傍晚了,雲卓來到達爾湖畔,水鄉悠閒的環境,瞬即把一路的飢餓與疲憊一掃而空。湖面的霧氣很濃,在一片暗藍色朦朧中,一艘小船緩緩到了岸邊,船上掛着的酥油燈傳遞出一絲暖意。

  雲卓喚了船家,走了進去,要去古瑪山最近的路就是渡過這湖。這晚,雲卓將在這船上過夜了。簡單地吃了隨身帶着的青稞饃饃,雲卓靠着桅杆,望着幽暗的湖面,也許是風吹的船有些微微的搖晃,就像身在搖籃中,雲卓想起了兒時的甜美,感覺身心很放鬆,還能聽到水中魚兒的蹦跳聲,清新寧靜,自如愜意。

  已近冬天,寒氣讓雲卓圍着毯子,還是一直打哆嗦,洛洛把溫暖的身體靠過來,雲卓對它展露了一個微笑。洛洛有些詫異,雲卓的笑容已經遺失了很久,終於又看到,洛洛發出歡快的聲音。

  次日清晨,空曠的湖畔,只有小船搖着心型槳濺起水花的聲音,整個湖都沉浸在一片寧靜中。然後天邊開始泛起一絲肚白,水氣從湖面一絲絲升起,然後消失。像是一縷縷的薄煙,又像是白線懸吊在空中。初升的陽光照射在湖面上,一片金光。

  經過6天的步行,雲卓終於來到了古瑪山,深秋讓這裏成爲了火紅的世界,和卓瑪的心一樣,充滿希望,也充滿憤怒。

  並沒有費甚麼力氣,雲卓就見到了赤西上師,他依舊是淡定從容的樣子,似乎在等待着雲卓的到來。

  “你使卓瑪小姐忘記了痛苦,從癲狂中找回自己,你有何感想?”赤西微笑着。

  雲卓望着赤西霧蘭色的眸,嘆了口氣說:“可以忘嗎?忘了就能代表沒有做過嗎?真的可以完全抹去過去的錯誤嗎?我並不認爲自己的做法是對的,她傷害過的人、親人、愛人,一定會在天上看着她的,她應該對神明懺悔過錯,而不是去忘記。”

  “已經發生了事情,我們要試着去理解和接受。因爲季節可以重複,時間可以重複,金錢可以重複,惟有生命不可重複。所以我們只能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

  “我不認爲仇恨應該忘記。”雲卓的眼閃爍着火焰。

  “仇恨只是拿別人做錯的事來懲罰自己!”赤西上師搖了搖頭:“你是否想過,你報仇了過後會怎樣?”

  “沒有想過,因爲遙不可及!”

  “只會有片刻的歡愉,一個人若只爲了片刻的歡樂才活着,這悲痛又是多麼深邃,而那仇恨的輪迴又將把你推向更大的深淵。”赤西上師不再和雲卓說這個話題:“你來找我又是爲何?”

  “我要跟你學習醫術,雖然我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忘記仇恨,但我依舊希望能有救助他人的能力。”

  “現在還不行,我還無法馬上教你,因爲還有更好的辦法醫治卓瑪,但你沒有嘗試,你是有能力爲她找到更好的方向,所以你要彌補你自己的錯誤,我才能教你。”

  “要如何彌補?”雲卓並不想去問還有甚麼更好的方法醫治卓瑪,畢竟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

  赤西瞭然雲卓的想法,微笑:“我會給你一些草藥的圖譜,你去遊歷象雄廣袤的土地、山川、湖泊、河流,去認識那些藥草,另外你要去收集3滴眼淚。”

  “3滴眼淚?”雲卓詫異萬分。

  “是的,3滴眼淚,3滴拒絕喝忘情水的人的眼淚。等你收集齊了,我就會傳授你醫術。”赤西上師遞過來3卷羊皮後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雲卓接過,默默地退了出來。她無法想明白,次仁上師讓她配好忘情水,喝了忘卻可怕的記憶;泥婆羅族族人教她的是,不要留戀過往,昨日的種種已如死亡般不存在;赤西上師讓自己忘記仇恨,去救助別人,甚至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是否能做到?

  夜,黑得深沉,雲卓望着天上最明亮的星流淚,一切都是迷惘的,前方的路一片漆黑,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那道醬紫色的身影……

  2.2 幸福邊緣

  雲卓沒有目標的前行,潛意識中只是向着瑪格部落的勢力範圍靠攏,她要去找舅舅,心中復仇的火焰無法熄滅,只有靠近她的仇人,藉助親人的力量纔可以有機會毀滅。

  沿途美麗的風景再沒有吸引她的目光,在好心人的氈房裏,喫過晚飯的雲卓打開赤西的草藥圖譜,很多花草都不曾相識,也無頭緒。看得很累,雲卓開始和老阿媽說起話來:“怎麼就你一人在這裏呢?沒有看到你的家人。”

  老阿媽嘆了口氣:“他們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但我並不寂寞,因爲他們都在天上看着我呢。”

  雲卓也嘆氣了,她的家人是否也在天上看着自己呢?“前面的路通向哪裏?要去松巴部落的贊巴城邦該怎麼走?”

  “前面的路通往曼陀羅谷,那山谷裏滿是曼陀羅花,你要通過那裏,一定要掩住口鼻,否則很難出那山谷。”

  “爲甚麼?”

  “因爲曼陀羅花的香氣會讓人有幻夢的感覺,也千萬不要碰觸那花朵,雖然它美麗異常,卻全身都是毒,它是被神靈詛咒了的花。”

  雲卓愕然,摸了摸趴在身邊的洛洛,它又該怎麼辦呢?

  老阿媽繼續說着:“出了曼佗羅谷,有個岔路口,你要去松巴部落一定要走右邊的路,沿着山麓,走50天就會到松巴部落的贊巴城了。而左邊的路千萬不要去,那裏通向一片沙漠,在沙漠盡頭是有神之福地——幸福邊緣,傳說那裏有一顆絕世寶石‘執子之手’,得到它的人,在其佑護之下,能穿越重重阻礙,與相愛的人實現‘與子偕老’的夙願。而一個個爲愛執着的男女走進‘幸福邊緣’,卻未曾歸來,所以那也是一條不歸路,你一定不要去那裏。”

  雲卓點頭,重新打開草藥圖譜,卻沒有找到曼陀羅花的圖譜,也許它不能入藥吧。她裹着毯子躺下,反覆思忖那方土地——“幸福邊緣”,也許幸福、也許悲涼。

  漸漸的,雲卓進入了夢鄉,半夜,卻聽到老阿媽微弱的呻吟聲。雲卓連忙爬起來,把酥油燈點上,原來老阿媽前幾天上山不小心跌了一跤,胳膊上有一塊比較深的傷口,沒有很好的處理,有些潰爛。這該怎麼辦呢?雲卓從圖譜上找可以治療的藥草,越心急越找不到。

  “天地之間到處都是藥草的,有很容易找的藥草,只是我走不了那麼遠的路,沒有去採。其實,山腳下那片開闊地上就有土大黃,用來治療這傷最好不過了。”

  “土大黃長得甚麼樣子,我這就去採。”雲卓問

  老阿媽描述了土大黃的樣子,雲卓覺得奇怪:“這藥草我見過的呀,山野、田間隨處可見。”

  “不要拼命找那些你看不見的藥草,就從眼前的藥草中尋找,最常見的藥草就是最靈驗的藥草呀。”老阿媽溫暖地笑着。

  雲卓背了簍筐,舉了個火把,走出了氈房,洛洛立即跟了上來。四野空曠而淒涼,星空璀璨卻也淒涼,雲卓和洛洛默默地走着,夜裏的風夾着沙礫打在臉上,生疼。

  天色漸漸明瞭,雲卓終於到了山腳下的那片曠野,採了很多土大黃後,急匆匆,低着頭往回走,不想,卻撞到了一個溫暖的懷裏,抬頭竟然是赤西上師,愕然卻又有些瞭然,微笑,怪不得一路走來,並不惶恐。

  “怎麼只顧低頭走路,路邊的東西看也不看,只顧拼命向前走,結果會毀了自己的前途的。”赤西亦微笑。

  “不用眼看路又如何走呢?”

  “睜大眼睛,就能看見路嗎?看不見路時又要怎樣?”

  雲卓嘆氣,搖頭。

  “看不見路時,你可以自己開路呀。”赤西與雲卓往回走着。

  “在看得見的路上走,都會跌落萬丈深淵,也會誤入歧途,何況是看不見的路,我怎能開創出來呢?”雲卓不解。

  “可你這樣低頭走,卻甚麼也看不到呀,風景沒有,心情不在。不論怎樣也應看看周圍有沒有野獸,看看有沒有捷徑。”

  雲卓點頭,捷徑確實需要。

  “看看路邊,隨處可見藥草。你看,雞腸草的莖彼此交錯,邊緣有粗粗的齒輪,你看見了吧?相比之下,九節草的葉子呈橢圓形,分成好多個葉片。連花在內都可以入藥,治療風溼、婦科病和胃腸疾病效果明顯。”赤西邊走邊說着:

  “這是鐵線蓮,幼芽可以用來排毒,根可用於治療腰膝痛、哮喘、風痹、腳氣、發汗……那個是我們這裏纔有的西紅花,三分枝,暗紅色,下端有時殘留一小段黃色花柱。氣特異,微有刺激性,味微苦。可用於治療活血化瘀通經,涼血解毒。用於經閉瘕瘕,產後瘀阻,溫毒發斑,憂鬱痞悶,驚悸發狂,但是孕婦禁服。”

  雲卓從來不知道天地之間竟有這麼多的草藥,她更不知道每種草進入人體後,將會產生那麼大的效果。童年時代的她幾乎天天泡在山上,但她看見的只有動物和花兒,關於藥草也只聽到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拿赤西的話來說,也許自己只看見了眼前的東西。

  突然想到昨日老阿媽提到的曼陀羅,於是她問赤西:“曼陀羅又是甚麼?”

  “那也是藥,善用爲良藥,而一旦其力量超脫控制,即變爲毒藥,亦正亦邪。怎麼想到這個?我給你的圖譜裏還沒有提到這些。”赤西有些喫驚。

  “老阿媽說我要去贊巴城,就要穿過曼陀羅谷。而且只能走右邊的路,否則將是不歸路。”

  “怎麼?你也聽了‘幸福邊緣’的傳說?”

  “她說那裏有一顆絕世寶石‘執子之手’,很多人去了,都沒有回來。”

  “其實,那顆寶石並沒有讓很多人幸福,而是給他們帶來了痛苦。”

  雲卓烏黑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赤西。

  赤西說:“以前有個亞赤部落,頭人與他的妻子非常相愛,他們得到了具有庇佑神力的神珠——‘執子之手’。神珠力量強大,可庇佑天下有情人,取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意思。誠心對‘執子之手’許願,便可與心愛的人白頭到老。

  頭人與他的妻子許下誓言,卻不想,在地之盡頭,有個月彌部落,那裏甘霖雨露,草碧花繁,谷豐國盛,人皆無憂。月彌部落的頭人引誘了亞赤部落頭人的妻子,把她帶回了月彌部落,從此那裏叫‘幸福邊緣’。

  亞赤部落的頭人對‘執子之手’神珠發下詛咒,從此月彌部落的後代子孫註定不能與相愛的人相守,不生別當死離。不論族人在對方身上付出多少真情,都只會慘淡收場。他們有很多人被辜負被背叛,哪怕曾經對方也曾動過真愛。一旦相愛,必定有相離,千百年來無一人逃脫,逃不脫宿命。

  與不愛的人結合,他們倒也大抵能平安終老,但月彌族人又從來都是情種,無愛的生命似乎更痛苦,不如愛吧,如烈焰焚身一場。生無可歡,死與冥靈爲伴,日日夜夜仰望遙遠的救贖。世間有言,當你恨一個人,就詛咒他下世轉爲月彌族人吧。”

  “月彌部落的頭人怎麼引誘的亞赤部落頭人的妻子?她不是對神珠發過誓言了嗎?”雲卓迷惑。

  “用的就是曼陀羅花。”赤西嘆了口氣,看向天邊的紅雲,太陽出來了……

  註解:1. 曼陀羅的藏語是吉廓,這裏爲了方便閱讀,依舊採用曼陀羅這個名稱。

  2. 古象雄與中原是有貿易、文化交流的,所以詩經在那裏是能夠看到的。

  2.3 意外相逢

  雲卓聽了有些心痛,也有很多不解。

  赤西笑了笑說:“月彌部落最後吞併了亞赤部落,那顆神珠也帶到了幸福邊緣,由於通婚,兩個部落的人都開始承受那詛咒。”

  “那神珠不是可以庇佑嗎,怎麼沒有用,爲甚麼還有很多人去找,爲甚麼去了就回不來?”

  “那神珠自從到了幸福邊緣就失去了效用,可很多人並不知道,依舊前往。要去那裏,必須經過曼陀羅谷,沒有防備的人很容易中那花的毒,會產生幻覺,也許就會開始猜忌戀人。而幸福邊緣更是種滿了曼陀羅,沒有一個碰到曼佗羅花的人能夠安然離開,自然再回不來。”

  “你怎麼知道的呢?”雲卓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就是亞赤部落的後人。”赤西勉強地牽出一抹笑容:“瑪格部落的王妃是月彌部落的公主,所以諾桑也帶着月彌部落的詛咒。”

  聽到這裏,雲卓怔怔地看着赤西,赤西清亮的眼眸變幻不息,往昔一幕一幕的掠過眼前的虛空。他霧蘭色的眼睛太過清澈,空氣裏瀰漫的囂塵在他身前一寸方的地方停住,彷彿怕玷污了他的潔淨。她低下了頭,不知是應該高興還是悲傷。

  再抬眼時卻已到了氈房,雲卓將土大黃的葉子用雪水洗淨,淋幹水後,把它搗碎,然後細心地給老阿媽塗抹好。把剩下的葉子放好,留給阿媽用來換藥。喫過酥油茶和青稞餈粑,雲卓和赤西上路了。

  洛洛走在前面,不時停下腳步傾聽。

  突然一頭小小的紅鹿慌亂地奔跑、跌倒。洛洛衝了過去,雲卓喊它不要傷害小鹿,洛洛很聽話地趴在小鹿身旁。

  雲卓和赤西跑過去,看到小鹿趴在地上,身體不停的抖動,它一定很害怕。雲卓輕輕地把它的頭抱在懷裏,慢慢的,小鹿安靜下來。赤西檢查小鹿的身體,發現它腿上有豹子的抓痕,雲卓長出了口起:“真夠幸運的了,它能逃脫。”

  “還好,傷不深,我們幫它上些藥粉,它就會沒事了。纔出生2個月,母鹿應該在附近的,呆會兒我們幫它找找母鹿。”赤西說着從懷裏拿出一包藥粉爲小鹿塗在傷口上。

  “好的,小鹿真可憐,還這麼小,該多害怕啊。你用的是甚麼藥粉?”雲卓撫摩着小鹿,小鹿依偎着她。

  “這藥粉是用止血草、茜草、雪蓮曬乾磨成的粉。”赤西抬眼對上雲卓烏黑的眸:“它今天可以幸運的逃脫,可明天它依舊危險。它只有讓自己快長大、更強壯、跑得更快纔行,這就是生存的法則,但是它永遠不會去抱負豹子。其實換個角度來想,如果豹子沒的喫,也會死掉,那不一樣也是可憐的嗎?”

  雲卓低頭不語,她知道赤西雖然是在說小鹿,其實是想讓自己放棄復仇的信念。可自己並不是小鹿,而諾桑也不是豹子,雖然還沒有找到方法,但她們是平等的,所以可以對決。

  小鹿很快就可以站起來了,但云卓還是抱着它,和赤西找尋母鹿。在接近曼佗羅山谷的時候,一具鹿的屍骨橫陳在一片紫色的小花中。

  雲卓懷中的小鹿並不能認出那是它的媽媽,而赤西的嘆氣讓雲卓落了淚:“我們帶上它吧,要不它會死掉。”

  赤西點頭,突然洛洛狂吠起來,遠處傳來急促的蹄聲,赤西連忙拉了雲卓上了旁邊的小山坡,伴着疾風驟雨般的蹄聲,一片紅棕色雲團從山谷中席捲而至,看陣勢,浩蕩一片。

  “是紅鹿羣哦。”雲卓有些驚喜。

  “看樣子,是有人在圍獵它們。”赤西的話音未落,在鹿羣的後面,果然有一大隊馬隊,他們在抓捕最健壯的雄鹿。

  “那是我舅舅的部落。”雲卓指着那面旌旗,高興地叫起來。

  赤西順着看過去,果然,旌旗上的鹿圖騰表明這是松巴部落的人馬:“沒有到春季,怎麼就開始圍獵鹿了呢?”

  雲卓看到了旌旗下,那匹紅色駿馬上的人:“哥!”她大叫着跑了過去,洛洛緊跟着。

  那人就是雲卓舅舅的長子,松巴部落的王子洛澤。他順着聲音望去,一抹小小的身影飛快地到了近前:“雲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與親人再次相逢的雲卓笑着流淚,洛澤抱着失去家園的妹妹心疼卻無力。

  天空的月,亮得純粹,比任何地方的月都要明亮,月亮把遠處的雪山照的潔白,月光大概是這荒原裏最美的顏色了。

  圍着篝火,族人們且歌且舞,雲卓、赤西和洛澤喫着烤肉,說着話。

  “想不到神醫赤西竟如此年輕,比我還要小一歲。”洛澤喝了口青稞酒。

  “名聲累人,不過是粗通些草藥而已,哪裏稱得上神醫。對了,這是初冬季節,怎麼就開始圍獵?”

  “並不是圍獵,而是捕捉最健壯的雄鹿,因爲我要娶新娘了”洛澤露出笑容,卻有一絲憂慮劃過眼底。

  雲卓看到了那絲憂慮:“你很擔憂嗎?擔憂甚麼?”

  洛澤嘴角揚了揚:“瑪格部落的諾桑王子要把他的妹妹嫁給我,被我拒絕了,我要娶的是達瓦(月亮的意思),雖然是差巴(佃戶差民)的女兒,卻是我的月光。我有些擔心諾桑會惱羞成怒,其實他想把妹妹嫁給我,就是想聯合松巴部落,或是吞併,我絕對不會娶他的妹妹。”

  又是諾桑,他的勢力越來越大了,已經吞併了中象雄18個部落城邦中的4個,其中就有她的希薇城邦,雲卓忿忿地大口喘氣。

  “對了,你姐姐茜瑪也捎來了信息,她和蘭卡姆姆逃到了林格部落,那裏的邦主貢桑收留了她們,而且,你姐姐會嫁給貢桑呢。”

  “真的嗎?那可是太好了,今天真是完美的一天,好消息不斷。”雲卓開心地笑了。

  “還是有笑容的你更可愛,不過12歲的孩子,不要再充滿仇恨了。”赤西看着雲卓的笑容也笑了起來。

  也許是離幸福已經很近,讓人失去了警惕,他們不會知道,這樣美麗的月夜也會發生慘劇,他們將面對的不是喜悅,將是萬劫不復……

  註釋:爲了閱讀方便,稱呼在這裏,我沿用漢語的了,下面有漢藏對照的。

  男孩/小弟弟:普

  女孩/小妹妹:普姆

  大姐:阿佳

  大哥:金布

  妻子:阿吉

  女朋友:嘎若

  師傅:哥郎

  奶奶:阿莫拉

  爺爺:阿勃拉

  爸爸:爸拉

  媽媽:阿媽拉

  叔叔:阿古拉

  姑姑:阿尼拉

  2.4 新娘背叛

  次日一早,雲卓便跟着松巴部落的人馬上路了,她坐在犛牛背上,懷裏抱着受傷的小紅鹿,赤西騎馬走在雲卓的身旁,洛洛在犛牛旁邊跑着。

  前面就是曼佗羅谷了,大家都用粗布掩住口鼻,雲卓擔心洛洛,赤西說:“不妨,因爲會催馬快速通過,所以馬匹、犛牛以及洛洛都不會有事。”

  “要快速通過嗎?那豈不是看不清曼佗羅花了嗎?老阿媽說那花非常漂亮。”雲卓覺得有些可惜。

  “我會採一些的,因爲那是上好的藥材,等出了谷我給你看。”赤西笑了笑,催馬趕上前面的洛澤。

  一進入山谷,竦然驚覺,天竟如暮黑時分一般,如此陰冷的地方怎麼會生長那樣的花草?雲卓來不及細看,坐下的犛牛已經開始隨大隊人馬奔跑了,洛洛也飛快的跑着。不過一刻,就出了山谷,外面的天空異常晴朗。

  雲卓在谷口等赤西的時候看了看周圍,果然如老阿媽所言,這谷口有兩條岔路,她看向左邊的不歸路,那裏一片金黃,看不出悲喜,亦看不到盡頭。

  不過片刻,赤西就出來了,他看見金色的太陽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雲卓看到他手中多彩的花朵亦微笑。

  赤西催馬過來,雲卓看得清楚了,那曼佗羅的花清麗素雅,看不出妖豔以及危險。赤西把曼佗羅花小心地放進粗布袋中,扔掉手上纏的粗布,這才把掩住口鼻的粗布解下:“那些就是曼佗羅花,可是毒性很大,不可以隨便碰觸的。”

  雲卓點頭:“那花確實漂亮,可看不出任何危險。”

  “這樣纔是最危險的,看似無害,卻劇毒。”

  “那花的顏色很多呀。”

  “有五種顏色,白色、粉色、金色、蘭色、紫色。最有用處的是白色和深紫幾近黑色的曼佗羅。”他們繼續前行,赤西給雲卓講着:“曼陀羅性屬陰寒,其花、葉汁液具興奮的作用。其汁液提練之花油味淡,細嗅不易察覺,但卻常在無意時嗅之清香。

  白色的曼陀羅花又稱情花,如用酒吞服,會使人興奮、短暫失去思考的能力。

  而接近黑色的紫色曼佗羅是曼佗羅花中的極品,可它意味着不可欲知的死亡和愛。”

  “死亡和愛怎麼會同時?”雲卓笑了。

  “黑色的死亡和白色的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極致。我很喜歡這兩種曼佗羅,也相信他們都是最美麗的極致。死亡和愛情本很矛盾,但卻總在一起,它們就像世界上的兩個極端,互不相關,卻又咫尺天涯。同樣殘酷,也同樣美麗,而且是極致的美麗。”赤西沉默了,雲卓亦無語,年齡尚小的她雖然還無法理解愛情,可死亡的冷澈、殘酷,她是領悟了的,她的心又疼了……

  騎上犛牛,速度快了很多,不過才18天,遠遠的就看到了在夕陽中贊巴城金色沙岩築起的城牆以及城堡。而天空中黑雲滾動,連空氣都有隱隱的黑色,讓人的心不由得慌張起來。

  丹竹早已得到雲卓要來的消息,他興奮的站在城牆上觀望,終於看到了雲卓,他招手,迅速來到城門口,雲卓從犛牛背上跳下來,撲進舅舅的懷抱。丹竹已是淚如雨下,妹妹的小女兒呵,終於逃脫了厄運,來到了親人的懷抱。

  晚間自是大擺家宴,雲卓挨着丹竹和表姐達瑪坐了,18歲的達瑪對赤西有很濃的興趣,他們愉快地交談着。

  雲卓和丹竹說;“舅舅,我們要怎麼報仇呢?”

  丹竹有些憂鬱地說:“雲卓,你是個女孩子,是公主,不要去想甚麼報仇的事情,那些是我們男人的事情。你要相信舅舅,一定不會忘記那血海深仇。還有,我現在不能把你介紹給族人,因爲瑪格部落的諾桑已經來了,要參加洛澤的婚禮,爲了保證你的安全,所以暫時不公開你的身份。而你也不要讓他看到,你太像白瑪了,不要讓他認出來纔好。”

  “他已經來了嗎?爲甚麼不……”

  丹竹打斷了雲卓的話:“現在還不是時候,而且,我們不能讓他死在我們的城邦中。”

  雲卓點頭,默默地喫着飯菜,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可眼前卻浮現出那雙灰色的眼眸……

  第二天一早,鋪天蓋地的白色讓人驀的感覺寒冷,入冬的第一場雪就這樣來了。洛澤興奮地牽着最雄壯的紅鹿向達瓦的家走去,他的腳步輕快,心兒飛揚。

  可當他掀起氈房簾子的時候,他呆住了,氈房內一片狼籍,他的達瓦赤裸的和一個同樣赤裸的男人糾纏在一起。

  洛澤大喊一聲,撕心裂肺的痛楚,糾纏在一起的人才驚覺,達瓦推開身上的那個男人,痛苦地流淚:“請你相信我,我只愛你,這些我不知道怎麼發生的,洛澤,相信我,我愛你。”

  洛澤轉身離去,他聽不到達瓦的哭喊,他的心碎了,心中的月亮也殘破了。

  洛澤失魂落魄地回到城堡中,已經聽到一些消息的雲卓和赤西立即趕了過去。洛澤把自己關在石屋中,任憑親人呼喚,只是沉默。

  赤西覺得蹊蹺,拉了雲卓出來,問了達瓦的住所,前往。

  來到氈房前,達瓦的痛哭聲依稀可聞,雲卓走了進去,屋內依舊狼籍,卻只有達瓦一人擁着氈毯哭得肝腸寸斷。

  赤西也走了進來,四處巡視,發現倒在地上的酥油茶壺,他拾起來,打開蓋子,聞了聞裏面剩餘的茶水,他點頭:“我明白了。雲卓,你看好達瓦,我去叫幾個人來看護。”說完他就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來了幾個姆姆,爲達瓦擦洗身體,她依舊在哭,身上竟也是傷痕累累。

  雲卓從氈房裏出來,赤西這次是騎了馬來的,拉了雲卓上馬,向城堡飛奔而去。

  回到城堡,赤西立即面見丹竹,並告訴他達瓦的事件並不簡單,他們隨後來到了洛澤的石屋前。

  赤西對裏面的洛澤說:“達瓦是被人陷害了。”

  石屋的門猛的開了,洛澤血紅了眼等着聽下文……

  2.5 情花傷情

  赤西拿出酥油茶壺,遞給洛澤,洛澤接過來聞了聞:“並無異樣?”赤西示意他再仔細聞聞。

  “有一種淡淡的香味似有似無!”洛澤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是甚麼?難道……”

  “這是採自3月盛開的白色曼佗羅藥粉的味道,白色曼佗羅是情花,尤其是3月的花,曬乾磨成粉,用於酒或熱茶中,就是春藥,它味淡,似有似無,入口無異味。”赤西鎮定地說着。

  在場的人都驚訝了。

  “會是誰把這藥粉放進去的,他爲甚麼?”洛澤落了淚。

  “是誰不願意看到你與達瓦的婚禮?”赤西問

  “諾桑!”雲卓悲憤地說出那個名字。衆人皆感寒冷。

  “這該死的諾桑!”洛澤的眼睛紅得似乎可以噴出火:“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你可有證據是諾桑所爲?我們現在不過是猜測而已!”丹竹沉穩地問。

  “那個男人!抓來一問便知!”丹竹的謀士吉格獻計道。

  “對,抓到那個男人。”衆人點頭

  “如果真是諾桑所爲,恐怕那個男人我們無法抓到了,他定會永絕後患的。”丹竹沉吟了片刻,望着洛澤問:“不論是誰所爲,已經知道達瓦是無辜的了,你將如何選擇?”

  “我?”洛澤略一遲疑,便堅定地說:“我依舊會娶她,且一定對她如初。別人越想破壞我們,我們就要過得更幸福。”

  丹竹走過去把洛澤攬在懷中:“這纔是大丈夫的胸懷!孩子!我爲你驕傲!婚禮將如期舉行,兇手我們一定要查,不能讓達瓦平白受這侮辱。”

  “對!一定要查出元兇!”衆人皆忿忿!

  洛澤跑去看達瓦了,雲卓抱着小紅鹿在後山的坡地上游走,洛洛緊跟在她的身後。雲卓的心是不平靜的,她堅信一定是諾桑乾的,他從來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洛澤拒絕與他的妹妹成親,他既不想失去這個盟友,又不想落下口實,設計這樣的毒招,他還真是可怕。

  雲卓快步走着,要把心中的憤怒踩在腳下,而腳下已不是大地,而是諾桑。

  又是傍晚了,白雪皚皚的大地,鋪上炫白的月光,清冷的煙霧滋浮,別是一番的靜謐與詭祕。

  雲卓低頭默默地往回走着,不想撞到了對面的人,連忙道歉,抬眼時卻對上一雙明亮的灰色眸子,雲卓烏黑的眸立時覆上了冰霜,這雙眸子的主人,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道歉的話說了一半就吞回去,繞過他迅速地跑了。

  諾桑回頭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一時有些不解,一絲冷笑習慣性地掛在嘴角,他覺得那個小人這樣頂撞他有些熟悉,也很有趣。

  這時衛隊長達卡走了過來,諾桑又恢復了冰冷的神情。達卡說:“那小子已經解決了,只是,剛纔我去了那女人那裏,洛澤竟然還要娶她,真不知道一個差巴的女兒能讓他如此心醉,我們的計劃豈不是要泡湯了。”

  “這個事情會是他心中的刺,我們還有機會把那刺弄得再深一些,把他心中的魔鬼弄出來,到時將無法挽回。” 諾桑冷笑:“不過這洛澤確是個大丈夫,失去這個盟友真有些可惜,既然我得不到,只有毀掉,免得日後他來找我麻煩。剩下的事情你要辦得漂亮。”

  達卡連連稱是,如洗的月光依舊無法蕩盡這裏的陰霾與黑氣。

  5天過後,隆重的婚禮舉行了,全城的人都爲自己的王子高興,更爲他的包容的感到欣慰。

  洛澤格外帥氣,陪同他一起去迎親的是松巴部落的祭司。大祭司先到了氈房前,請了神靈來至達瓦身邊驅魔,洗去污穢不祥。並送上洛澤的彩箭,這箭上有明鏡、璁玉、珠飾,非常華麗。穿戴着洛澤送來的巴珠、嘎烏、手鐲等首飾的達瓦從氈房裏走了出來,紅色的“布熱卡支”遮着臉,從頭上一直垂至胸前。洛澤走上前把璁玉放在達瓦的頭頂上,這塊璁玉被稱爲靈魂玉,這樣做,表示洛澤的靈魂已託付於達瓦了。

  達瓦的臉比頭上的紅布還要紅,她嬌羞地遞上自己的靈魂金,把自己託付給洛澤,如果不是洛澤可以接納自己,她又將會怎樣呢?

  洛澤牽了專爲達瓦打扮考究的馬來,這匹懷孕的母馬是純白色的,與達瓦的屬相吻合。路邊的人爲達瓦拋灑青稞,唱起了歌爲她們祝福……

  城堡中熱鬧的宴會上,諾桑坐在貴賓席上,懶懶地靠在坐墊中,嘴角掛着似有似無的冷笑。雲卓遠遠地看着這個仇人,食不知味。

  洛澤和達瓦來了,宴會的氣氛更熱烈了,很多舞姬開始圍着他們跳舞,拋灑着鮮花,淡淡的花香包圍了他們。

  突然,洛澤抓了達瓦的手臂:“你這個不貞潔的女人怎麼配做我的新娘呢?”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雲卓的心猛地跳起來。連忙抬眼看向達瓦,達瓦也愣在那裏,等她回過神來,她默默地扯掉頭上的“布熱卡支”,清麗的面容上滿是悲憤的淚水:“任何的傷痛都不及你給我的痛徹,我恨你,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你怎麼可以這樣讓我充滿希望的同時,給我最致命的傷害?我恨你,生生世世都恨你,絕不原諒。”說罷,她拔下頭上的金飾吞了下去,誰也來不及阻攔。

  赤西上師跑上來,聞到了那花香中獨特的味道,他告訴也跑來的雲卓:“快去弄些綠豆衣、銀花、甘草,水煎,讓洛澤分多次服用,他中了曼佗羅的毒。”

  雲卓痛苦地看着蜷縮在地上的達瓦,赤西搖頭:“她已經沒有辦法救了。”

  “可是她這樣痛苦,怎麼辦?”雲卓淚如雨下,所有的變故來得如此之快,所有歡樂的人突然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雲卓抬眼搜尋那雙灰色的眼睛,他依舊掛着笑冷眼看着。

  雲卓想衝過去,被赤西拉住手:“快去煎藥,時間久了,洛澤也沒的救了。”雲卓聽了,咬着牙默默走向廚房,一絲甜甜的味道滑入喉嚨,她嚐到了血的滋味。

  大廳上早已亂做一團,赤西從地上的花瓣中拾起白色的曼佗羅花瓣,慢慢遞給達瓦:“可憐的姑娘,你的悲哀起於這情花,也要終於這情花,但你不要怨恨,洛澤也是中了這毒,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你只有吃了這些,它會讓你減輕此時的痛苦。”

  達瓦痛楚地望着喫喫傻笑的洛澤,接過那花瓣,慢慢撕碎:“心痛得已經感覺不到其它的疼痛,我恨這花,更恨這個不公平的世道,明明相愛的人卻只有死別。不過,我還有一事相求,等洛澤醒來,一定不要告訴他真相,是我受不了那傷痛,草率地吞金自殺,不要讓他後悔,不要讓他痛苦,如果可以,讓他忘了我,忘了……疼。”達瓦閉了眼。

  端着湯藥走來的雲卓看到這個場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她默默發誓,這仇一定要報,要比這更殘忍。

  ……

  3天后,洛澤徹底清醒了,他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痛苦得撞向石壁,鮮血長流,可這點傷怎比得心上的傷?丹竹焦急卻無能爲力。

  雲卓熬了忘情水,只有這個才能讓洛澤忘記,也是達瓦的心願。

  洛澤接過那忘情水,一邊落淚一邊把它緩緩地倒在地上:“怎能相忘?怎能?”

  7天后,達瓦將被水葬,她穿着潔白的衣服躺在白色犛牛皮筏上,聖潔得像天上的神。天上飄着潔白的雪,奔騰的象泉河上飄着嫋嫋的水暈,悲悽的人們默默地前行。

  不能流淚呵,不能讓這個枉死的姑娘在黃泉路上再遇風雨。洛澤和其它人一起抬着那皮筏,沒有人埋怨,只有深深地同情。

  皮筏下水的那刻,洛澤突然拔出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鮮紅的血在潔白的雪上漾開,刺眼、疼痛、令人窒息……

  2.6 故人重逢

  諾桑是在洛澤悲壯的葬禮後走的,雲卓永遠不會忘記他轉身離去時嘴角的笑意,他又得逞了,看着別人的眼淚,彷彿能給他帶來快感,這樣的惡魔,雲卓該怎麼辦呢?

  赤西拒絕了諾桑的邀請,爲了不給松巴部落帶來更多的麻煩,他也走了,去雲遊。走前他告訴雲卓:“你雖然得到了拒絕喝忘情水的第一滴眼淚,可這眼淚卻讓我的心動搖了,也許那仇恨真的來得太重也太深。雖然我不願讓這麼弱小的你承受那所有的傷痛,可那傷痛卻把你傷得很深。”他抹去雲卓臉上的淚水,繼續說:“5年以後,你來找我吧,我會在拉昂錯中的小島上等你,我會教你醫術,竭盡所能的幫你。這5年的時間裏,你要快樂的長大,不要再流淚了。”

  說着他從馬背上的口袋中拿出3卷羊皮:“這是一些粗淺的醫理知識,你要背下來,還有上次給你的草藥圖譜,你要找到那上面所有的藥草,也要背下來。還要多讀些中原的書卷,治病救人必須醫德高尚呵。5年後我們會再見面的。”

  雲卓收下羊皮卷,攬在胸前,默默地看着赤西離去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5年的時光該怎樣悲傷度過?白雪無痕,心底有疼。

  晚冬的殘雪終於在春風吹拂下點點融盡,隨着春露滋潤,草兒們爭先的笑眯眯頂破地面,悄悄探出頭來,用一簇簇新生嫩綠,宣告着春天的來臨。

  而贊巴城中人們的心依舊覆蓋着冰雪,無法消融,反而是邦主丹竹最看得開,他說:“失去心愛的人,確實是個很大的打擊,但就算那個打擊再怎麼大,它還是會消失的,這就是人生。”

  雲卓體會不到舅舅所說那種人生,她感到的只有痛楚和仇恨,如果不去宣泄、不去抱負,也許她的人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稻穀繡穗了,穀穗成熟了。雲卓不必再過那樣漂泊悽苦的日子,一切又回到了10歲前富足的生活,可是任憑外面的世界物換星移,季節變換,雲卓也只是埋首書海,心無旁騖。她忘記了季節,忘記了一切,甚至就連自己也忘記了。當寂寞來襲,實在難耐時,她便爬上屋後的山丘,安撫痛楚的內心。

  遠遠地向自己家鄉的方向叩拜,所有曾經的歲月全都刻骨銘心地復活了,那裏是否還有值得自己思念的面孔?她用力地搖了搖頭,抹去了浮上心頭的哀慼,卻依舊看到了她摯愛的阿爸、阿媽,還有差一步就幸福了的洛澤和達瓦,他們沒能度過餘生,卻都含恨死於非命……

  就這樣3年的時光過去了,15歲的雲卓出落得亭亭玉立,丹竹舅舅依舊不讓她接觸任何有關復仇計劃的事,而是希望給她找一門好婚事,讓她一輩子平安的生活。

  而嫁,這字眼從不曾存於她的念頭之中。如果可以平安、幸福的生活,那一定是在報仇過後,因爲諾桑的瑪格部落毀掉了她所有曾經的夢想及未來!

  其實,雲卓心裏也明白,丹竹舅舅是在等待更好的機會,在等他的小兒子長大,在等與其它部落達成共識,越是好的獵人,在接近獵物的時候越是小心。可這個等待讓諾桑的勢力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肆無忌憚。

  這天,雲卓看完了一卷草藥圖譜,帶着已經長大的紅鹿和洛洛到山丘下的坡地上散步,遠遠地看到一個壯碩男子正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奔來。雲卓有些驚愕,等那身影近了,雲卓愣住了,那是旺傑,曾收留自己,成爲家人的旺傑。

  三年了,他們分開竟然已經三年了!雲卓曾經以爲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無論是以甚麼方式,他們都長大成人了。其實,雲卓腦海裏較深刻的,是旺傑少年時期野性難馴的模樣,現在20歲的旺傑,明快不羈,雲卓反覆端詳旺傑的臉龐。也許只有消除了貪慾的人,纔會擁有這樣清純明快的神情吧。

  當旺傑說艾瑪已過世時,雲卓竟然哀哭不止。她這才明白,那兩年泥婆羅的流浪日子,並沒有在她生命中完全消失。

  晚上,丹竹爲旺傑的到來舉辦了宴會,從此,旺傑就留在了雲卓的身邊,形影不離。

  歲月依舊過得飛快,雲卓把那幾卷醫書早就背得爛熟,而草藥圖譜中的草藥也找到了十之八九。

  這天,她和旺傑去獅泉河谷找草藥。旺傑問:“爲甚麼一直在尋找那些奇怪的花草?”

  “這些都是藥草,能夠治病救人,也能達成我的心願!”雲卓查看着地上的紫花:“這是寶蓋草,是一種治療吐血和止鼻血的藥材,與水芹、薺菜、鼠麴草、賽繁縷、蕪菁、蘿蔔一起,並稱爲春七草。”

  “那你可認識這個東西。”旺傑從懷中取出一個果子。

  雲卓接過這個淡棕黃色卵形的瘦果,看了半晌,又拿出圖譜來對照,卻沒有找到。

  旺傑笑了笑說:“這是無花果,我們這裏沒有這種樹木,因爲這裏的寒冷不適合它的生長,這個是我3年前在滇國(古代雲南)時,一個女孩送我的。她說這個可以潤肺止咳,清熱潤腸,外用治癰腫。”

  雲卓沒有見過這樣的花,便問:“那樹是甚麼樣子的,怎麼叫這個名。”

  “那樹並不高大,其實也開花的,只不過是花朵鑽進了果實。所以無花果還有另外的名字,叫作隱花果。”

  “開花但不炫耀,反而鑽進果實中,連花瓣都變成了養分,靜靜地化作果實,真是一種很好的植物。”雲卓笑了笑。

  “花朵還是綻放出來的好,雖然說越美麗的東西越危險,但我還是喜歡。”旺傑也笑了:“你還沒有說爲甚麼總找尋藥草呢?”

  “我要學習醫術,只有這樣才能接近諾桑,聽說他得了很奇怪的病。”雲卓平淡地說。

  “可那樣太危險了吧,如果你想以這種方式來報仇,也許你會成爲來不及綻放就枯萎的花朵。”旺傑非常激動,說話也結巴起來。他凝視雲卓的臉,長長地吁了口氣,終於還是別過頭去,呼吸也變得急促了。心情鬱悶的時候,微風輕拂,連額頭都感到有些癢蘇蘇的。山谷裏的草木在微風中竊竊私語,站在其間的旺傑和雲卓卻無話可說。

  向來純真無邪的雲卓眼睛裏閃過某種東西,那是怨恨!旺傑不由得更心疼了,他知道那怨恨一直埋在雲卓的心底,而他無力爲她分擔。

  雲卓蹲下身去,繼續去撥弄地上的野草,她從旺傑的眸中能夠讀到一些愛慕,但他們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真想成爲醫者,就請先爲我治病吧!”

  雲卓抬起晶瑩的目光望着旺傑。

  “你哪裏不舒服嗎?”

  “是的。”

  “可我現在還不會,你去找舅舅的古辛看吧。”

  “其實沒必要把脈。你聽我說說症狀,給我開個藥方就行了。”

  雲卓輕輕拍了拍手,站起身來。她好象很沒有信心,準備一字不落地認真聽旺傑說話。

  “就是這裏,好象鑽進了甚麼沉甸甸的東西。壓也壓不住,抹又抹不掉,我想幹脆剜掉算了,可是一這麼想,就會疼得受不了……”

  旺傑用手指着胸口,說得非常平淡。雲卓則緊蹙雙眉,聽得認真。

  “從甚麼時候開始感覺到這些症狀的?”

  “這個嘛,好象是從看見一個突遭不測的小女孩開始。”

  “?”雲卓眼中立刻盈滿了哀慼,低頭又撫弄起野草。旺傑相對而立,索性打破沙鍋問到底。

  “爲甚麼不給我下診斷呢?”

  “我無話可說。”

  “好吧,那我就給自己做個診斷,你想聽聽嗎?”

  “哥哥!”

  “如果這只是我單方的意願……那一定是相思病。”

  “請剜掉它吧!你只能是我的哥哥,否則將永不相見!”雲卓毫不猶豫地大聲喊道。無比決絕的語氣讓旺傑頓感受傷,繼而怒氣衝衝地吼道:“難道人心也可以輕易剜掉嗎?”

  “我看到過忘情水的配方,那裏說的是頭腦,喝了忘情水就可以忘記相思,所以害相思的不是心,而是頭。由此可見,對於他人的思念並非產生於心靈,而是頭腦。所以能夠剜掉。”

  “果真如此,就把忘情水拿來吧。管它頭腦也好,心靈也好,我再也無法忍受了,請你務必爲我治好,否則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旺傑有些慌不擇言了。長久以來的心痛究竟有多麼深重啊,竟然讓一個如此溫順的人也變得這樣蠻不講理。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雲卓抬眼凝視旺傑,旺傑的心慌了:“不,還是不要了,我千里迢迢地來找你,就是要在你的身邊,保護你,不論是甚麼身份。”

  “我們只能是兄妹,我只能接受那樣的情誼,其它的都無法承受,我的心中滿是仇恨,滿眼都是諾桑可惡的嘴臉,我如何能有其它的心思呢?”雲卓嘆氣了。

  旺傑亦不語,眼前這個17歲的女孩柔弱又堅強,早已充滿了他的胸膛和生命。經過這幾年的磨練,早已讓他成爲象雄王朝廣大農民稱讚的“黑騎俠”了,早晚他會和諾桑對訣,只是現在還不能暴露自己這個身份。

  2.7 更深的痛

  眼看5年之約就要近了,雲卓已經把裏象雄的領土都踏遍了,草藥圖譜中的藥草終於找全了。她可以起程去曾經的家園——普蘭了,那裏的拉昂錯,有赤西上師,他會教自己醫術,然後她就可以接近那個魔鬼諾桑了。

  雲卓開始收拾行囊,旺傑自然要跟隨,雲卓無法拒絕他,在她的生命中,旺傑就是自己的哥哥。雖然茜瑪姐姐還活着,可她們只能書信來往,7年不曾謀面,雲卓都已經由一個小女孩長成美麗的少女,茜瑪則已是22歲如花的女人了,她們之間已經有太多故事沒有分享。

  不過,雲卓還是爲姐姐高興的,林格部落是象雄最大的部落,是隸屬王室的部落,邦主貢桑就是象雄王室的王子。茜瑪嫁給他會成爲象雄的王妃,她就能懲戒諾桑了。可雲卓又是擔憂的,希薇部落已經被侵佔,她們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地位,貢桑怎麼說服國王,迎娶姐姐呢?也許很難,要不,怎麼會這麼久依舊沒有傳來婚訊。

  又是秋天了,滿目金黃,雲卓和旺傑告別了丹竹舅舅,帶着洛洛往中象雄的普蘭走去。剛走不遠,舅舅的內侍就策馬追了上來:“雲卓,快回去,你的蘭卡姆姆來了,茜瑪出事了。”

  雲卓感覺天旋地轉,她不敢相信,拼命趕着犛牛往回奔跑。

  進得城堡,遠遠就看到已是滿頭白髮的蘭卡姆姆虛弱地躺在毛氈上,雲卓撲了上去。蘭卡姆姆只是抬了抬手,就垂了下去。雲卓抓住那隻乾枯的手,淚水氾濫。

  丹竹走過來抱住雲卓:“你蘭卡姆姆是翻了7座雪山趕來的,她太累了……”他的淚水也忍不住落了下來:“雲卓,快趕去林格部落,蘭卡姆姆說茜瑪被誣爲女巫,正躲在達果雪山的山坳中,她有很重要的話和你說。”

  雲卓掩上蘭卡姆姆的眼睛,死不瞑目就是還有太多未了的事吧。她抹去淚水,懇求丹竹給蘭卡姆姆最隆重的葬禮,說完她就拉了旺傑衝了出去。

  剛纔那個安全卻繞遠的路不能再走,她們也要翻越7座雪山,趕往達果雪山。

  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在入冬前趕到了達果雪山的山坳,而那裏甚麼也沒有,一片死白。雲卓的心慌亂、惶恐,上天又開了她一個天大的玩笑!

  當她費盡苦心來到穹隆銀城時,竟發現茜瑪已死,而且纔是十天之前的事。她震驚極了,於是陷在痛苦、悔恨、悵惘及憤怒的種種情緒中,久久無法平復!

  而穹隆銀城,有許多工匠、花匠在忙着。走在街市廣場上,也不難發現煥然一新的改變。這些都是爲貢桑的婚禮所準備的,多麼完美、多麼疼痛的諷刺。

  記憶中的黑髮褐眼的姐姐,已成了躺在花上的屍體,死白的臉孔仍舊帶着清麗動人的輪廓,只是她再也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因爲見到世上僅剩的親人而歡喜大叫。

  妹妹來了呵!阿爸走了,阿媽走了,蘭卡姆姆也走了,但妹妹來了,來接你離開這恐怖孤絕的地方呵!

  一切都太慢了,整整慢了十天,時間再也倒不回來,該說的話也永遠無法說出口了。

  雲卓揪心扯肺的大哭大吼,始終不願接受呈現在她眼前的另一個悲劇。

  她抓着旺傑、抓着知道這一切的普澤大祭司、抓着曾經和姐姐生活過的格桑,卻仍止不任心中的哀痛呵!於是,她圍着一棵大樹猛繞,像當年悼祭父母般,由肺腑唱出“忘情”,一遍又一遍,直到腳底滲血,喉嚨暗啞幹疼。

  她憤怒地狂喊:“我要殺貢桑,殺掉那個沒心沒肝的貢桑!”

  “貢桑沒心沒肝不是他的錯。” 普澤大祭司平靜地說:“他是中了諾桑‘忘情之水’的毒,洗去了他一切的記憶。”

  “你說甚麼?忘情之水?”雲卓的頭劇烈地疼,他怎麼會有忘情之水的配方,而忘情之水是不會抹去所有的記憶呀?

  “是的,是忘情之水,貢桑王子喝了,就失去了記憶、心志,被諾桑控制了。”

  “可他爲甚麼要殺茜瑪?”雲卓驚訝於諾桑的忘情之水能如此功效,可她更想知道姐姐爲何遭此毒手。

  “他要把自己最小的妹妹嫁給貢桑,而貢桑堅持要娶茜瑪,國王和王后並不贊同茜瑪成爲王妃,所以就同意了諾桑的請求,控制了貢桑。”普澤大祭司講起了當時發生的事情……

  貢桑強烈的反抗,使國王非常不滿,於是把他禁閉在宮內,茜瑪本來是被貢桑藏在達果雪山的山坳裏,可突然沒有了貢桑的消息,茜瑪緊張起來,她去找了普澤。

  普澤大祭司是貢桑的老師,他也很希望貢桑能夠娶善良美麗的茜瑪爲妻,而不是去做政治婚姻的犧牲品。而茜瑪只要貢桑還活着,任何情況她都能接受。貢桑要娶薩措姆,要回王室,她都心甘情願,只要確定他是平安的!

  “我們現在只有格仁可以問了!”普澤說:“你再耐心等幾天,我會設法把格仁帶來。”格仁是貢桑的侍衛長,和茜瑪也是熟識。

  普澤大祭司這一去,也是好幾日。茜瑪寢食難安,只能分分秒秒的祈禱,白天和黑夜都是折磨人的酷刑。

  當格仁出現在她面前,她人已經瘦了一圈。

  他和普澤兩人的面色都異常沉重。茜瑪由他們的表情,看到了不祥與倉皇,彷佛發生的事,比死亡更可怕。

  她幾乎不敢問,但仍不得不開口問:“貢桑……他還好嗎?”

  格仁看看她,又看看普澤,最後才低下頭說:“他不好,他被下藥了。”

  “下藥?下甚麼藥?”茜瑪不懂。

  “一種極可怕的藥。它是由黑色曼陀羅花、黑葉升麻及大食王國記載的迷幻藥力共同磨製而成的,它的名字就叫‘忘情之水’。”

  忘情之水?茜瑪想起了家族鉅變的那晚,她和雲卓看到的那首大食古詩,旁邊有一個故事,她並沒有念給雲卓“一個人很老很老了,還找不到回去的路,深陷在恐怖詭異的幻魅世界中……”難道貢桑掉進那漩渦,永遠出不來了?

  “貢桑到底怎麼了?”她一邊微弱地間,一邊流下淚水,全身顫抖不已。

  “他喪失了記憶,很多人事都忘了……”格仁說。

  “不只如此。”普澤接口說:“他也喪失了所有的個性、脾氣、熱情、未來、過去……一切一切。總而言之,他現在只是一個傀儡,一個癡呆的廢人,不再是從前的貢桑了……”

  這時,連普澤自己都說不下去,他走向角落,捶牆抹淚。

  “傀儡?廢人?”茜瑪只是呆呆地重複。

  “這是真的。”格仁也哭了,“貢桑整天就坐在那,不哭不笑,人家叫他喫就喫,叫他睡就睡。偶爾說話,也都提童年的事,他完全忘了曾經他最喜歡,也最引以爲傲的事。”

  “所以,他也不記得我了?”茜瑪哭紅着眼問。

  “反正……反正他就是變成一個好笨好笨的十歲孩子了!”格仁悲憤已極,乾脆說。

  “不!我不相信!國王怎麼可以眼睜睜的讓他變成這樣子?這太殘忍了!

  太殘忍了!”茜瑪揪心裂肺地喊:“我不信啊!”

  自從茜瑪來到這裏就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格桑抱着快哭昏的茜瑪,怕她傷了自己。

  “不!我不能接受!”茜瑪哭岔着氣說:“既是藥,必有解藥。讓我見他,他愛我,必定能聽見我的呼喚!我不要他留在那個無人的洪荒世界,……我要呼喚他,喚到他醒來!求求你,格仁,帶我去見他……”

  他們不懂她在說甚麼,只見她瘋了一般的心碎狂亂。

  “茜瑪,你千萬去不得,你已經以女巫之罪被通緝,若露了面,只有死路一條。”普澤勸阻着說。

  “對!對!情勢對你太不利了。”格仁說。

  “現在的我及貢桑,和死又有甚麼兩樣呢?”茜瑪哀傷地說:“求求你們,讓我試試看或許只有我能救貢桑了。”

  普澤看着格仁,格仁已然心軟,他看着飄忽不定的酥油燈的火光,小聲地說:“或許……我能安排。”

  那幾近耳語的聲音,卻重重擊在普澤的心上。他想反對,但看見茜瑪那驀然發亮的臉龐,絕美如雨中百合,便再也說不出任何阻撓的字句。

  註釋:

  據文獻的傳統說法,象雄由三個部分組成,即:裏象雄,中象雄和外象雄。裏象雄應該是岡底斯山西面三個月路程之外的波斯(唐書中稱大食)、巴達先和巴拉一帶。在這兒有甲巴聶查城、巴卻城,在這塊土地上有大小32個部族,如今已不在中國的版圖上。

  中象雄在岡底斯山西面一天的路程之外。那裏有穹隆銀城,那是象雄王國的都城。這片土地曾經爲象雄十八國王統治,今天的阿里地區。

  外象雄是以穹保六峯山爲中心的一塊土地,也叫松巴精雪。包括39個部族,嘉二十五族,這是現在的安多上部地區。

  漢史載,當時的象雄有一支99萬人的軍隊,根據軍隊的比例,象雄人口應不低於一千萬。

  2.8 泣血訣別

  貢桑像塊磁鐵,若是毀滅,茜瑪也必須靠近纔可,這是連天神都無可奈何的事!

  那是一片葡萄園谷地,秋收後只剩下枯枝,遠山淡而遙遠,沙土地粗礪磨人。

  國王因怕他受干擾,特別送他到此。谷地邊有一座小巧的別苑,此刻站滿侍衛,爲的就是防止茜瑪,他們心目中擁有魔法的女巫一定會來找貢桑。

  一個有陽光的午後,格仁故意安排幾個侍衛去輕鬆一下,自己則帶着貢桑,到稍遠的葡萄園旁邊散步。

  等到脫離別苑大半的視線範圍後,他對貢桑說:“我幫你找茜瑪來了,你高興嗎?”

  和往常一樣,貢桑只是呆滯的看他一眼,彷佛陷在半昏沉之中,不知今夕何夕,更不懂他話中的意思。

  茜瑪從園中走出來,她的消瘦蒼白,襯得她的褐色眸子大而迷濛,別有一番悽惻之美。

  而面前的貢桑仍是貢桑,只是英俊的臉孔佈滿了僵硬的線條。她對準他的眼睛,但他的目光穿過她,落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他看到了甚麼?茜瑪想到很多可怕的幻象,未語淚先流,一聲聲哽咽地道:“貢桑,我是茜瑪,你還記得我嗎?”

  他的目光轉回來,卻只有漠然。

  天呀!他不曾這樣看過她啊!即使是陌生人時的初次見面,他的眼眸都比這熱情幾百倍。她幾乎忍受不了,但仍要說下去:“貢桑,醒醒吧!我是茜瑪呀!你說要愛我一生一世的,記得嗎?你說要永遠當我的家人,要帶我比翼雙飛,這麼重要的事,應該還在你的腦海,拜託你把它找出來,好不好?”

  貢桑的表情有些微微轉變,卻是不耐煩。

  “貢桑,還記得我嗎?我們在雪山腳下見面,還有穀倉的那一夜,你是多麼急切的向我訴說你的心事。”茜瑪越說越激動,“不要這樣,貢桑,你可以不愛我,但卻不能忘了自己呀!求你,記起來好不好?”

  她的句句血淚,於他卻是石投大海,空洞而無迴音。茜瑪滿心憾痛,更無法承受這種事實。她走過來,突然拉起他的手,指着那道疤說:“還記得這個嗎?你爲了拉住從山上滾落的我,赤手抓住插進岩石的刀鋒留下來的呀。你叫我體會你的傷、你的痛,那你現在能體會我的嗎?你不允許我任意虛擲生命,你又怎麼可以任意虛擲你的呢?!”

  貢桑開始甩手,他討厭一直滴在上面的水。

  格仁察覺了他的不安及騷動,忙對茜瑪說:“今天就到此爲止吧!貢桑不太高興了……”

  格仁尚未說完,貢桑就用力推她,大叫一聲:“瘋子!走開!”

  這一句對茜瑪而言,無意於五雷轟頂,但她還來不及傷心,就發現別苑四周已有侍衛聚過來,並看到了她。

  “茜瑪小姐,你快走!”格仁緊張地催促着。

  茜瑪兩腿發軟,好一會兒纔有力氣退向葡萄園內。她跑呀跑的,但後面的叫罵聲不斷,而且越來越近。

  “是那個女巫!她要來奪貢桑王子的魂魄!”有人大喊,並開始丟石頭。

  淚水擋住了去路,茜瑪根本看不清方向,彷佛又回到七年前的逃難,只是這回帶着破碎的心,逃得更無力而已。

  她跌倒的次數愈來愈多了,當她奔出葡萄園,又摔了一大跤,而且久久爬不起來;後面聲音如傾巢而出的蜂,她猛地回頭,看見十多個拿劍指着她的男人,步步逼近……哦!她逃不掉了……“慢着!你們不能碰她!”格仁跳到她的前面說。

  “弄了半天,連你也中她的邪了!”別苑的侍衛長說:“快滾開!我們等一下再治你串通的罪!”

  他們層層包圍住茜瑪,格仁則撥出長腰刀叫道:“茜瑪小姐,我護着你,你快點走!”

  茜瑪使出最大的力氣,又往山那兒跑。身後傳出決鬥之聲,她不禁回頭,恰巧看見格仁抵擋不住,倒在血泊中。

  “格仁!”茜瑪淒厲地叫着,又奔了回去。

  這一喊倒嚇傻了那些侍衛,他們想起,她不僅僅是個漂亮脆弱的少女,還是會喝人血、食人肉,可以呼風喚雨的女巫。

  所以,當她俯在格仁剛斷氣的屍身上痛哭時,沒有人敢再靠近一步。

  “魔鬼怕火,得用火攻,回去拿火把!”侍衛長說。

  茜瑪狠狠地瞪他一眼,同時,貢桑的身影也進入眼簾,他仍是無動於衷,事不關己的茫然。

  他真是她曾以生命及一切去愛的人嗎?茜瑪豁出去了,嘔心泣血地喊:“格仁死了,你沒看到嗎?你爲甚麼不哭呢?!你爲甚麼那麼容易就忘掉自己呢?!這根本不是你呀!我不要你這樣,我不要失去你,不要,不要,不要……”

  衆侍衛聽見她狂吼,紛紛說:“她在下詛咒了!”

  “瘋子!”貢桑還是那一句重複的話。

  “對!瘋子!” 侍衛長靈機一動,把劍交給貢桑說:“你是王子,由你來殺她,或許能解除魔咒。”

  貢桑握住劍,有一絲迷惑,但只一瞬間,刀尖就直指着茜瑪。

  她褐色的眸子充滿着淚水,無法置信地看着貢桑以殺人的姿態向她走來。

  阿爸,阿媽,雲卓,這就是我的下場嗎?被自己最愛的人遺忘,然後再親手殺死嗎?

  她的淚大滴大滴的落下,碎過的心已無法再碎。她勉強站起,直挺挺的,任髮絲和衣袂在冷風中飄,用一種萬念俱灰的蒼涼聲調說:“連你都要殺我,我真地無話可說了……”

  哀悽的尾音未落,一陣劇痛便由腰腹漫上,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侍衛長握着貢桑的手使力,一刀刺中茜瑪,鮮血染遍了白衣,也染紅了一片沙地……侍衛長放開手,刀仍在貢桑的掌中,他望着刀鋒上的斑斑血跡,整個人發愣。

  天地都翻轉過來了,茜瑪的脣角流着血,眼也是血,反倒不再有淚。

  你遺忘了我,遺忘了我……還殺了我……她一直以爲有個人會來接她,她會有另一個人生,結果甚麼都是虛空……天神呀!這就是你爲我安排的路嗎?

  爸、媽、雲卓,對不起,我白活了七年,沒有一點意義……蘭卡姆姆啊!我好怕好冷呀!請握住我的手……隱約中有人喊着:“快放火燒屍,免得女巫報復!”

  突然,有人將一串寶石項鍊放在她的手中,並喃喃喊着她的名字。是誰?是貢桑嗎?

  他清醒了嗎?貢桑……茜瑪努力睜開眼,想看個清楚,聽見同一個人又哭着說:“不準焚燒她!她應該由祭司處理……”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但已聽出是普澤大祭司的聲音。既不是貢桑,她也不想再看了……她將視線移向天邊,天空不再有陽光,冷冷的雲,在山頭,有幾隻大雁,排成一字型,靜靜地飛過。

  它們要去哪呢?冬天來臨,應該是南方?

  茜瑪死時,褐色的眸子一直沒有闔上,只是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灰,正是貢桑留經形容的,如早春的霧┅┅而那羣姿態優雅的大雁,也在這頃刻之間,消失了蹤影。

  然後,天地又恢復了無情的寂寞,白色的雪飄了下來,覆蓋了曾經發生的一切……

  2.9 血色婚禮

  “他若是真愛茜瑪,又怎會如此輕易的就遺忘他們之間的愛呢?”雲卓流着淚,咬着牙悲切他問。

  當然,無論是拿刀或借刀的人,雲卓都不會饒恕,已經17歲的她再不是小孩子,任別人欺侮、傷害,她不會讓貢桑的婚禮平平順順的進行,不會讓諾桑心安理得,她定要鬧得穹隆銀城雞犬不寧,又兼鬼哭神號才肯罷體……

  走到石階的頂端,繞過一根柱子,一段繩做的樓梯就垂落在牆面旁。

  “從這裏上去,就可以俯瞰整個廣場。”普澤大祭司說:“這是王宮廢棄的角樓,是我偶然發現的,沒有人知道。”

  雲卓站在一旁,沉默無言。她穿着黑皮袍,頭系黑色長巾,一塊黑紗布罩住臉龐,把一雙烏黑的眼珠襯得比冬天的夜還暗沉。

  “你還撐得住嗎?”普澤大祭司輕聲問:“這個地方會有些冷,你穿得有些單薄。”

  “你是問,我會不會哭嗎?”雲卓頓了一下,低聲地說:“你或許能瞭解,有時人到最悲傷時,是沒有眼淚的。人在最悲傷的時候,是感覺不到寒冷的,因爲她比這世界還要冷。”

  “不,我不瞭解。”普澤大祭司嘆口氣說:“茜瑪和你是不同典型的女孩子,她對生活、愛情充滿了希望,而你卻充滿了仇恨。我也不能確定你這樣做是否正確,但我依舊想幫你,也想幫貢桑。”

  “是的,我們自幼就不同,”雲卓懷抱着一種茫然的痛楚說:“所以,我很難想象,那麼堅強、聰慧的茜瑪爲了他落得如此下場。若她早知道會有如此錐心又殘忍的死法,又何必白受那麼多年的罪呢?”

  “她們曾最喜歡的歌你已經練熟了吧?”普澤仍有些不放心。

  “他們當初就不應喜歡這等悲傷的歌!”雲卓點頭,心卻在墜落。

  登上繩梯,普澤仍不放心地叮嚀着,“記住,無論有甚麼變化,你都要留在上面,沒見到我,千萬不要下來。”

  “我知道,”雲卓點點頭說。

  她拉起繩梯,合上木板,獨自留在一個小室中。雖是封閉的空間,但屋頂及牆壁各留有可容人穿過的小洞,透進的光,讓她看清楚充滿喜慶的廣場,她的心徹底冰冷。

  這建立在她姐姐死亡悲劇上的婚禮,盛大得教人憤恨難當。擺設金碧輝煌不說,貴族出身的武士及女人們皆在服飾衣帽上下功夫,奢華的氣氛充斥,更顯得當惹雍錯旁,茜瑪白衣入殮的景況淒涼。

  說愛的人怎麼可以薄倖呢?雲卓瞪着已站在廣場中央的貢桑,儘管茜瑪身邊的每個人都聲援貢桑的無辜,但無辜的手殺人就沒有罪嗎?何況,那罪惡之手上戴滿了金戒銀戒,手的主人盛裝華麗,一點都不介意旁邊站着的是另一名女子!

  她不在乎今天的計劃會帶來甚麼後果,但至少她能爲茜瑪出了一口怨氣,也能讓殺人者不能稱心如意地過太平日子!

  初冬的日子,穹隆銀城有着少見的晴藍天氣,溫度異常暖和,所以招來不少觀婚禮的客人,將廣場擠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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