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色詛咒
血色詛咒
3.1 驚獲祕聞
離開姐姐的墓地,雲卓幾乎聽不到、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它已經死了嗎?她不知道自己怎樣才把這血海深仇向諾桑討回,更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諾桑也痛苦萬分。
雲卓茫然地跟着普澤走向達果雪山山坳的深處,這黝黑的山體,只有山頂覆着白雪,黑白分明,若這塵世中的事也能如此黑白分明該有多好!
此時,雲捉突然想起蘭卡姆姆臨死前說讓自己找到茜瑪,因爲她有非常重要的話要說,而茜瑪也不在了,她要說的是甚麼呢?也許再無人知道了。想到這裏,雲卓的心又糾痛起來,她停下來大口的喘氣。
普澤連忙過來,小聲地說:“怎麼了?很不舒服嗎?喘息要小聲些,不要驚動了山神,它會降災禍的。”
雲卓卻再也忍不住,隱忍了3天的淚終於噴湧而出,蒼愴的悲鳴掩飾不住衝出喉嚨。旺傑把她攬在懷中,胸口傳來熱熱的疼痛。
突然地動山搖起來,衆人連忙躲到一塊突起的巨石下面,洶湧而下的雪漫天漫地,掩蓋了他們的腳印,掩蓋了大地上的泥濘。
很久,大地恢復了平靜,雲卓太過疲憊,已經昏昏入睡,她的體溫低得嚇人。旺傑脫下自己的皮袍裹住她,把她背在身上,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山坳中的隱蔽住所走去。終於看到洛洛飛奔而來的身影,旺傑鬆了口氣。
山坳中這個隱蔽的石屋,在一片雪松林中,剛纔的雪崩並沒有影響到這裏。格桑一進屋就連忙生起火來,洛洛舔着雲卓冰冷的臉,焦急地低鳴。普澤煮了糖水,旺傑緊擁着雲卓。
傍晚時分,雲卓醒了過來,恍如隔世,她的親人哦,都不在了。
“人都是這樣,要經得起悲傷,也要享受得起快樂纔行。”普澤嘆着氣。
洛洛逮了只雪兔回來,格桑默默地把它收拾好,架在火上烤着。
“你要怎麼辦?”旺傑凝視着雲卓美麗哀傷的眸,他的心和眼都洶湧着怒火,諾桑!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陰險、殘酷的男人。
“我要回普蘭,找赤西上師,學習醫術,我必須接近諾桑,我要讓他用血來償還。”雲卓的眼中有兩簇火焰跳動着,卻又籠罩着一層霧氣:“可是茜瑪要告訴我甚麼重要的事情呢?我再也不能知道了。”
“你不提起,我險些要忘記了。”普澤拍了拍頭,對雲卓歉然。“可是,她讓你去找諾桑邦主……”普澤猶豫地開口。
一聽到這名字,雲卓立即咬牙切齒地說:“要我報仇,對不對?我絕對不會饒過他的!”
“不!不!她從蘭卡姆姆那裏知道諾桑也是被利用的,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黑吉丹,他纔是幕後最大的陰謀者。”普澤說。
“諾桑和黑吉丹又有甚麼不同呢?”雲卓不解地說:“他們叔侄倆狼狽爲奸,在中象雄的部落及王城間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人人皆稱他們是豺狼,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諾桑完全是被誤導了。”普澤說:“諾桑的父親扎諾巴在當邦主時,曾聽信黑吉丹的話去征服巴人。”
“我若記得沒錯,扎諾巴是死在遠征的途中,”旺傑插嘴道。
“他是被謀殺的。”普澤說:“雲卓,你父親和扎諾巴邦主是很好的朋友,他們都喜歡中原、大食的文化,不斷地引進那裏的的書簡、寶藏。黑吉丹殺害你父親,名義上雖是說傳播邪教思想,其實只是想掩飾他弒兄的罪行而已。”
“所以,諾桑實際上是認賊作父。”旺傑疑問地說。
“他這賊已經是青出於藍了,還記得他驅逐我們離開希薇城的嘴臉嗎?那時他不過十八歲,就冷酷無情得可怕,現在就更教人聞之喪膽了。”雲卓忍不住說。
“雲卓,你聽我說。”普澤碰碰她的肩,“你曉得有多少人想殺黑吉丹而無法下手嗎?他是主祭司,早已把王玩弄於股掌之間,王對他的信任,別人不可能扳倒他。他現在不但想統一中象雄,還想得到整個象雄,成爲第一位領導者。爲了他的目標,過去已死了許多人,未來更會血流成河,他一天不死,戰爭及謀殺就永不平息。”
“他當然也在我報仇的名單之中。”雲卓強調地說。
“如今整個象雄能與他相抗衡的就只有他的親侄兒諾桑。”普澤說。
“怎麼可能?”雲卓想起那高高在上,有神祗一般的臉孔,又帶着邪惡的笑容的人。
普澤在衣服中拿出一張有族徽及封印的羊皮卷,說:“這是黑吉丹親手發出暗殺扎諾巴的指令,別人模仿不來的,只要諾桑看過,就會明白了。”
雲卓沉默不語,第一次瞭解到父母死亡原因並不單純以及復仇的不容易。
“可是怎麼能讓諾桑知道,即使他知道了又會怎樣?”雲卓並不認爲諾桑會反對黑吉丹。
“沒有人能不爲自己的父親報仇。如何讓諾桑知道確實是個難題,一定要先得到他的信任,才能給他這個看。不過你說你要學醫術接近他,到是個好方法,不過又很危險。全象雄的人都知道,諾桑得了一種很奇怪的病,可沒有人知道是甚麼樣的病,所有給他看病的人都沒有再出現過,也許被他殺了,保守他怪病的祕密。”
“和諾桑合作?那我們還不如去親吻一條毒蛇算了!”旺傑不屑地說。
雲卓卻在想,諾桑的怪病是甚麼樣的?如果他真的能公然反對黑吉丹,是否能給象雄帶來平安?她第一次不是隻考慮到自己的仇恨。
“我明天就起程回普蘭,找赤西上師學習醫術,然後再找機會接近諾桑吧。你們將如何?”雲卓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送你過去,然後聯絡一些部落幫助你。”旺傑說,其實他心裏在籌劃的暗殺黑吉丹和諾桑的計劃,他不相信毒蛇會有心。
“讓我跟着你吧,雲卓小姐!自幼我就被家人拋棄,是茜瑪小姐收留了我,”格桑懇切地說。
“格桑,我的生活是充滿飄泊,也充滿危險的,你明白嗎?”雲卓嘆氣了,對這個獨臂的女孩,她也是同情的。
“我不怕,真的不怕。反正我的人生從未平順過,我也不指望將來會改變!”格桑堅決地說。
雲卓被她的話打動了,點頭同意,她又看向普澤。
普澤微笑:“這裏的一切需要有人來承擔,否則你們的日子將不會平順。”
“不行,不需要你來承擔,如果要人來承擔,也是應該讓諾桑或黑吉丹來承擔,絕對不能是你呀!快放棄這個念頭吧,我還需要你的幫助!”雲卓急急地說。
普澤搖頭:“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我要給你們爭取更多的時間,所以你們不要再堅持了。我已經是風燭殘年了,能做的只有這個了,希望你們能擔負起整個象雄的命運。”
“不,不能!”雲卓、格桑還有旺傑都落了淚,但她們心裏明白,普澤祭司說得不錯,她們在穹隆銀城造成的慌亂一定會被黑吉丹利用。
“你們連夜走吧,我擔心他們追捕的速度。”普澤依舊微笑着。
雲卓給普澤跪了下來,行了大禮,默默無言。
天徹底黑了,風吹起,一陣陣如哀嗚,月亮也蒙了淡淡的紅霧。旺傑知道雲卓的心情,只有默默相伴,格桑亦不語,洛洛也感知到大家的悲哀,也低着頭默默地跟着。
愈行愈緩,眼前的路再也看不清楚,淚多得用手擦也擦不完,雲卓乾脆走到一棵雪松後,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哭得天地皆悲,淚不盡,人生的無奈亦不盡呀……
3.2 前方的路
雲卓、旺傑、格桑還有洛洛默默地前行,過了3天終於從山谷中穿過了達果雪山,轉向西北。
出了雪山,來到納倉部落的尼瑪城,就聽到很多人都在議論着一件事情。雲卓並沒有從悲傷的心情中走出來,所以並沒有注意到,而旺傑觀察到了。他先安頓了雲卓和格桑在一個石屋住下來,這個石屋的主人叫科旺,是旺傑很好的朋友,他讓妻子熱情地招待她們,然後就隨旺傑匆匆出去打聽消息了。
雲卓把熱茶捧在手裏取暖,在茶水裊裊上升的香氣中,視線又開始模糊。她擔心、惶恐、茫然。
傍晚十分,科旺和旺傑回來了,旺傑的紅眼睛讓雲卓的心再次沉到了谷底,她急切地看着旺傑。
他有些哽咽了:“普澤大祭司承擔了所有的罪名,被沉湖了。”
又一個身邊的人死去了,雲卓從來沒有這麼寒冷過,爲甚麼越是對自己情深義重的人,死得就越悽慘呢?自己將如何爲他們報仇呢?到底要怎麼做,死亡纔不會再出現?
“可是,普澤大祭司被沉湖後,出現了一件怪事。” 科旺說:“普澤大祭司是清晨被沉入當惹雍錯的,可是夜裏,當惹雍錯就發出隆隆地低吼,次日清晨竟發現原本的當惹雍錯變成了兩個湖泊。”
“天呀?怎麼會?”格桑還有科旺的妻子都驚訝地問。
“普澤大祭司被沉的地方突然冒出褚紅色的土地,而且是很寬廣的一片,把湖水隔成了2片。” 科旺有些激動起來:“而且聽說東邊的那湖在一天之中能變換三種顏色,湖東岸連綿不斷、屏風般矗立的黑色山體也變成了褚紅色的山壁。現在很多人管那片湖水叫當窮錯,雖然取的是小的當惹雍錯之意,但大家都很驚慌呢。認爲這是上天降下的懲罰,一定是有人得罪了神靈。”
雲卓被深深地震撼了,但裏面隱約存在的危險讓她不得不問:“大家都認爲是誰得罪了神靈?”。
“認爲是王呢,說他逆天行事,害了很多人,連自己的繼承人也被他害死了。很多人現在都主張廢黜現在的林格部落繼承王室的權利,準備讓強悍的瑪格部落來統領象雄呢。”
“陰謀,又一個陰謀!”雲卓悲憤地說。
“沒錯,這肯定是黑吉丹放出來的口風。雲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要拿出主意來決斷了。”旺傑望着雲卓的眸說。
雲卓的內心如海中的波濤洶湧異常,但普澤臨別前的話又時時提醒着她,她深吸了口氣說:“現在,我們還不能做甚麼!必須靜觀其變,否則,我們都將成爲別人棋盤上的旗子。”
“真的只有找諾桑來合作嗎?”旺傑有些懊惱。
“諾桑?你在說甚麼,他和黑吉丹是一枚銅錢的兩面,根本不分彼此。”科旺疑惑地叫出聲來。
雲卓看了旺傑一眼,有些埋怨,這樣的機密事情不應該隨口說出來的。旺傑也發覺自己說溜了嘴,感到更加懊惱。
簡單吃了晚飯,雲卓登上石屋的房頂,看着滿天的星辰,月光如水,伴着淒涼。自己一直都在等待:等待日出,等待日落,等待每一個可以接近諾桑並給他致命一擊的機會,而現在那個機會依舊渺茫,卻變了味道。不再是酣暢淋漓或是玉石俱焚地復仇,而是可能要選擇與那樣一個與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合作。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淚水已不能表達一種單純的心境,無法言說的疼痛從心之深處蔓延,不知道該放棄還是該堅持!沒有人知道全心全意地去等待復仇的機會有多麼地無奈和艱辛,也沒有人知道與自己的仇人合作會是怎樣的瘋狂與矛盾。
旺傑也坐了過來,默默無語,他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在他的眼中,她的一切都是這樣完美。寄予着他的無限愛慕。而在他第一次見到雲卓的時候他就知道,她的生命裏已經融入了徹骨的仇恨,不會再迸發出愛情的火花,而她必須去爲那仇恨付出些甚麼,也許是美貌,也許是生命。
雲卓轉頭迎向那專注的目光,一片模糊。旺傑伸出溫暖的手抹去那冰冷的淚珠:“所有的一切,你不要自己承擔,讓我來幫你好嗎?我是你的哥哥,我會永遠守護你。”他說完抬眼望向月亮:“你看那月亮,本以爲它是天空中最孤寂的神,後來才發現,原來還有那麼多的星星守護着它,襯托着它。想來人生很多的事情也是如此,成就大事的雖說是一個人,但他的背後一定有多如星辰的人在幫助他,所以,你不要那麼孤單地自己去等待、自己去努力。如果你想做那月亮,我就會成爲你的星,你圓滿的時候,我是襯托,你殘缺的時候,我是你的守護。”
雲卓也看向月亮:“月亮從來都不寂寞,只有認爲它寂寞的人才最孤單寂寞。”她微笑:“我只是沒有把握去走前面的路,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是我最後的守護。赤西上師曾說過讓我自己開出一條道路,原本以爲將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而有你在身邊,即使可怕我也有膽量去嘗試。”
笑容也掛上了旺傑的臉,他不會讓雲卓去碰觸那些危險的,他要一力承擔,雖然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但假以時日,他在農民、牧民中的聲望足夠的時候,他一定會來顛覆這個黑暗的世界,會來處理那個讓雲卓痛心疾首的人。
雲卓在籌劃着與諾桑的相識!相識?只要有心,怎樣不是個相識法。
突然一顆流星劃破寂靜的夜,流星的美麗總是那麼一瞬,轉眼即逝,而又在這一瞬之間給人永恆的美。看到流星是有些晦氣的事情,給雲卓的心底帶來一絲淡淡的憂慮,但天空中極美的月芽兒讓人舒服,彎彎的,細細的,籠罩着一片朦朧的光暈,斜斜地躺在藍色的幕布上,似睡非睡……
次日清晨,他們又上路了。急急地趕路,又過10天,終於進入了普蘭的地界,一切曾經的熟悉撲面而來,雲卓的眼前又一次的模糊。
從瑪旁雍錯的東邊,越過一條狹長的小山丘,就到了與赤西上師相約的拉昂錯。這裏一直叫鬼湖,所以雲卓小時侯並不被獲准到這裏來。
雲卓在一小塊沒有封凍的地方蹲下身來,沾着冰冷的湖水清潔了一下臉上的塵土,卻發現這水有些澀澀,用舌頭舔了一下手指,竟是一口鹹澀。
鬼湖看起來的確充滿妖氣,從納木那尼峯後騰起的雲霧像是把陽光都吸走了,湖面上籠罩着一層潮溼而詭祕的氣氛,深藍色的湖水結出了深藍色的冰,顯得幽暗而沉寂。湖中有一個小島,只有隆冬季節,湖面封凍結冰時,才能上得那裏,此時正好。雲卓探了探哪裏的冰最結實,在踏上之前,與旺傑告別:“我們也來個2年之約吧,我會在這裏潛心研習醫術,2年後請你陪在我身邊。”
旺傑點頭離去。
雲卓、格桑、還有洛洛走上了那冰封的湖面,開始了她無法預知的旅程……
3.3 受傷雪豹
赤西上師早已等在了這裏,雖然雲卓不明白他爲甚麼會選擇裏諾桑如此近的地方,但無疑這裏是個僻靜的地方,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這個孤島上濃密森林中的木屋。
赤西也聽說了穹隆銀城發生的事情,他只是嘆氣,沒有責備也沒有感慨,只是擔心雲卓會因此遭到一些輪迴的報應,但他只把擔憂藏在心底,沒有表露出來。
隆冬季節是安靜的、寧靜的,雲卓在這個孤僻的小島上,反而放寬了視野和心情,她跟赤西努力地研學醫術,不覺已是冬末春初。
赤西上師已經去了外象雄的戈人部落,那裏的王子每年春天都會犯哮症,需要他的治療。雲卓並沒有跟他前往,而是留在小島上繼續閱讀、背誦醫書。
這天傍晚,院落裏只剩下懶洋洋的春暉和尷尬的沉默,雲卓捧着一杯草藥茶默默地想起自己與赤西臨行前夜的對話。
“你認爲人爲甚麼會生病?”
“這個嘛……書簡上說,病人大致分兩種,一種是精氣不足,一種是精氣過盛。前者稱爲虛症,後者稱爲實症。具體到治療也有所不同,虛症要補,採取的是激發氣血的方法,而實症要瀉,以便排除體內淤積的惡氣。”雲卓答道。
“不錯!不過,這還並非全部。即使是相同的病,對於有些人有效的藥卻不一定適合另外的人,有時甚至還有害。就拿喫飯來說吧,同樣的飯有的人吃了可能起風疹,而有的人吃了可能安然無恙。人天生就有五臟六腑的虛實之分,根據虛實不同,病情的發展也就相應地有所區別。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
“你的意思是說,即使得了相同的病,也要根據原因和病情不同而開不同的處方,是這樣嗎?”
“對。人的身體各種各樣、千差萬別,必須根據天生特性的不同,與自然相疏通。所謂的治癒疾病,其實就是打通人體內部被堵塞的與自然的疏通之路。”
“可是,五臟六腑的虛實因人而異,我們怎麼加以判斷,並進行準確的治療呢?”
“這個道理我也說不上來,將來你自己去領悟吧。因爲與醫術相關的理論攙雜着各種假說臆斷,孰是孰非還很難說得清楚,只能依據病人的病情好轉與否來做出判斷,並且也只能在治療大量病人的基礎上積累經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赤西一邊低頭分檢藥材,一邊說:“人如果太執着於某種情感,往往會引起命運和健康的變化。憤怒和憎惡日積月累,首先會傷害肝臟,接着可能引起脾臟和胃腸的疾病。因爲五臟六腑既是各自獨立的生命體,也相互作用,互爲影響。與人恩德也即與己恩德,也是同樣的道理。”
與人恩德已經不容易了,何況是自己憎恨的人呢,豈不是難上加難嗎?想到這裏,雲卓有些煩悶,放下茶杯,走了出去,坐在小島邊的一塊礁石上。難得的清淨,因爲洛洛隨格桑去瑪旁雍錯打水去了,現在只有雲卓一人望着已經融化成幽蘭色的湖水逐漸變暗。
這麼靜謐又有些淒涼的傍晚,雲卓不由得哼起歌曲,壓根兒沒察覺到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原本一直繞着她身邊的鳥鳴聲停止了,除了流水聲之外,四周變得靜悄悄的,就連身邊的空氣,也醞釀着一股緊張的氣息……“啊!”正當雲卓低頭看向湖水的時候,她忽然驚呼一聲,發現到原本幽蘭澄澈的水面,現在居然染上了一片猩紅的顏色。
雲卓嚇了一跳,不敢相信,連忙俯下身,用手沾了些許湖水,她瞪着自己的手,上面還殘留着紅色的液體,隱隱透着一股血腥味。
是血!有人受傷了嗎?雲卓的腦海中方閃過這個念頭,跟着就感覺到自己背後的汗毛豎了起來,甚至不用回頭,就可以感覺到有甚麼東西在她的背後。
“是誰?”她沒有回頭,而是慢慢地將手擦乾,等待逃跑的最佳時機。
沒有人回應她,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還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氣息。這裏從來沒有外人出現過,那麼,在她身後的東西到底是甚麼?雲卓鼓起所有的勇氣,想回過頭看清楚背後的東西到底是甚麼。
就在雲卓轉過身的那一剎那,她聽見一聲低吼,還來不及看清眼前的事物,下一秒,她的四肢泛起劇烈的疼痛感,她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撲倒,掉進了冷冽的湖水中,打碎了湖面上倒映的紅色月亮。
“啊!”是一頭雪豹!從湖水中冒出頭的雲卓睜大雙眼,看到了一隻雪豹站在自己剛纔坐過的礁石上,低頭看着自己。
空氣像是被凝結住地緊繃着,雲卓耳邊除了可以聽到流水聲之外,她還聽到了雪豹咚咚的心跳聲。奇怪的是,雪豹並沒有後續的動作,只是以一雙灰色的眸子盯視着她。雲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被這頭雪豹當成晚餐,只是睜着一雙眼看着這頭兇猛的野獸,湖水的冷開始侵襲自己的身體。
“灰色眼睛的雪豹!”仔細一看,雲卓錯愕不已地開口。這一隻雪豹居然有一雙灰色的眼睛,而更詭異的是,這一雙眼睛美得像是夏日夜晚的雪蜂,又像是銀色的寶石,像極了她曾經看過的一雙眼睛……雪豹仍舊以一雙灰色的眼睜盯着雲卓看,而且還帶有一絲驚愕,既而失落、痛楚。一人一豹就這樣對峙了好一會兒,直到一滴滴溼熱的液體順着雪豹的軀體,滴落在礁石上。
“你受傷了!”雲卓驚呼一聲,原來剛纔染紅溪水的就是它的血。
像是在回答雲卓的問題,雪豹忽然發出了悲憤的吼叫聲,跟着“咚”的一聲,直直地倒了下去。
雲卓費力地從湖水中爬到岸上,無法顧及自己的溼漉以及寒冷,仔細地打量昏迷的雪豹。在象雄隨處可見的雪山上,她也曾經遇到過雪豹,但在這裏並沒有看過,而且還是灰色眼睛的雪豹。
他一身色澤光亮的皮毛也是***的,看來它是游水過來的。雲卓彎下身子,這才發現到雪豹的腹部插着一枝斷箭,看樣子它受了非常嚴重的傷。
不知道因爲甚麼,雲卓想爲它治療,是那雙灰色的眸子?還是那驚愕又痛楚的眼神,她伸出手下意識地撫摸着它柔軟光亮的毛皮,最終決定爲它療傷。
雲卓先跑回木屋,取了些曼佗羅花粉,拍在雪豹的鼻子周圍,也掰開它的嘴,放了一些進去。又拿了粗布矇住它的眼睛,然後費了很大的力氣把它放在氈毯上,再把它拖到15米外的木屋裏。
她先以毛毯裹住雪豹不讓它的體溫下降得太快,跟着將藥草覆在它的傷口上,再準備可以止血的藥草,等到一切就緒,雲卓深吸一口氣,準備拔出它腹部的斷箭。
負傷的野獸是最危險的,微顫的雙手緊緊握住了斷箭,雲卓屏住了呼吸,雙手用力一拔,使勁地將斷箭給拔了出來,血也飛濺了雲卓一臉,熱熱的、腥腥的。
雪豹在劇烈的疼痛下醒了過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叫聲,雲卓怕它跳起逃跑,扯裂傷口,根本沒有想到害怕,就撲上去抱住它的頭。
所幸她讓雪豹服下的藥粉發揮了功效,雪豹在發出那一聲怒吼後,頭再次軟軟地垂在雲卓的懷裏,跟着又陷入昏迷之中……
3.4 相安無事
等雪豹完全沒有了動靜,雲卓才放開它的頭,再次靠近它的傷口,她迅速地將傷口用鹹鹹的湖水擦拭消毒,再將止血的草藥裹在布條裏,細心地爲雪豹包紮。
等到所有的療程都結束了,雲卓起身揉了揉自己痠痛的肩膀,才發現自己還穿着一身帶血的溼衣服。於是她走進裏面自己的房間換了一套乾淨衣服,再爲自己煮了一壺祛寒的藥草茶。
剛坐下來,就聽到洛洛緊張的吠叫,雲卓連忙跑出去,格桑和洛洛已經打了純淨甘甜的瑪旁雍錯的湖水回來,格桑看到跑出來的雲卓,有些擔憂地說:“我們划船回來,沒等到岸邊,洛洛就發現了甚麼,不安地叫呢,是不是出了甚麼事情?”
雲卓安撫着洛洛,不讓它出聲,然後有些神祕地說:“我收留了一隻受傷的雪豹,剛剛給它療完傷,它還在昏睡,所以我們要小聲哦,誰知道它醒了會怎樣?”
“在哪裏?你把它放在哪裏了?”格桑有些懼怕地問。
雲卓指了指屋裏。
“那我們怎麼辦?要睡外面嗎?”格桑鬆了口氣。
“把它鎖上好了!不管怎樣,我都要先洗個熱水澡了,剛纔掉進了湖裏,還沾了很多雪豹的血。”雲卓拉着格桑進了屋。
雪豹依舊躺在地上的氈毯裏,沒有任何動靜。洛洛對它呲牙,並走近聞了聞,立即跑到雲卓的身後,似乎有些害怕。
雲卓揉了揉洛洛的大腦袋:“你這麼強壯,它可不是你的對手,而且它還受傷了,你不要怕哦,不過你也不許招惹它。”
格桑已經找了青銅鏈子過來,好在屋裏有一個大木樁做飯桌,正好可以利用,她們合力把它栓好。
吃了晚飯,洗澡水已經燒熱了,雲卓考慮再三,還是把木桶放在了外間,讓格桑和洛洛進裏面去。
雲卓用瓦罐把木桶裏注好溫度適中的水,又在水中放了姜、沒藥、肉桂、橙皮,還有犛牛奶,這樣可以祛寒潤膚。在進入木桶前,雲卓看了看雪豹,它依舊動也不動的躺在那裏。
雲卓開始解開袍子,把脫下來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用手沾了沾那水,帶着清香和暖暖的溫度,一定會是舒服無比。雲卓露出了微笑,正要進入木捅時,卻突然迎上一雙灰色警戒的眸。
雲卓連忙抓了雪白的衣服擋在胸前:“你別亂動啊,我幫你把傷口包好了,現在你一動可就前功盡棄了。”雲卓不管它聽不聽得懂,只是大聲地阻止它。
雪豹並沒有任何動作,也許是虛弱吧,雲卓仍是不好意思在它面前赤裸,抓了袍子扔向它的頭,藉此機會她鑽進了木桶。
雪豹有些不滿地低吼,洛洛立即衝了出來。雲卓連忙對洛洛說:“沒事的,回去!”
洛洛在木桶旁趴下來,注視着雪豹,雪豹也發現自己被鏈子栓着,停止了掙扎,只是把頭從袍子下拱了出來,很是怨恨地掃視了一眼洛洛和雲卓,便閉了眼睛,回覆到了休養的姿態。
本想好好泡泡澡的,看來是不行了,雲卓只好在皮膚剛開始紅潤就起身,蹲在木桶後面費力地穿着裹衣。不知爲甚麼,她很不願讓那雪豹看到自己的身體。
突然一陣很大“咕嚕”聲,雲卓啞然失笑,雪豹餓了。她繫好衣服的帶子,慢慢地靠近它,俯身拾起袍子,不經意地又對上那雙灰色的眼睛。那眼神中有探詢的味道,雲卓對它友善地笑笑:“你餓了嗎?可是要給你喫甚麼好呢?”
雪豹伸出舌頭舔了舔脣,依然有氣無力。
“先把藥喝了纔可以喫東西,而且只能喝些淡肉湯,你受了很重的傷,不能喫肉這種油膩的東西。”雲卓說完走到廚房,端了早已晾涼的湯藥。
雲卓將湯藥小心翼翼地端到了雪豹的面前,然後倒在盤子裏給它:“喝吧!可能有些苦,不過苦口的良藥對你的傷痛有好處。”雲卓放下盤子後,謹慎地退了好幾步,畢竟它是野獸,洛洛在一旁一直很警惕地盯着雪豹。
雪豹嗅了嗅盤中的湯藥,又用眼睛瞟了雲卓一下,才試探地舔起來。
雲卓嘆了口氣:“是誰讓你受傷的呢?現在還是禁獵的季節呢。”
雪豹停下來,看了她一眼,雲卓看着那灰色清澈的眼睛有些迷惘。洛洛哼哼了幾聲,雲卓才發現雪豹已經把藥已經舔乾淨了,她起身去廚房弄了些山雞湯來。
“我知道你喜歡自己獵捕食物生食,可是你現在受了傷,要喫一些乾淨的食物纔好,所以,不管你又多麼不情願,還是隻能喫這些。”雲卓以商量的語氣開口。“只要你恢復了力氣,就可以去找自己喜歡喫的東西,這一鍋雞湯是我按記憶中阿媽的方法做的,一定很好喫的。”
雪豹又是探詢地看了看雲卓,然後大口大口地舔起來,它的舉動讓雲卓笑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頭表示讚賞。
“傷還沒好可別亂動,所以我才鎖着你,我並不想禁錮你的自由。”一邊摸着它柔順的毛髮,雲卓一邊和它閒聊。
雪豹非常通靈性地舔了舔她的手心,似乎在感謝着雲卓爲它所做的一切。
“你就好好待在這裏睡覺吧。”雲卓在它腹部受傷的地方蓋上保溫的毛毯後,轉身想要回到自己的屋裏。
雪豹卻按住她的裙角,洛洛有些不滿。雲卓復又蹲了下來:“你害怕嗎?要人陪嗎?好奇怪,雪豹不是獨來獨往的嗎?”它的爪子依舊按着裙角,無奈,雲卓只好說:“那好吧,我陪你,不過我要去拿些氈毯來。”
雪豹這才鬆了爪子,雲卓進屋要取氈毯,格桑嚇了一跳:“你要陪它,晚上被它咬傷怎麼辦?”
“不會的,我覺得它很有靈性,似乎不會傷我,也許它還很小,很有依賴性,需要別人照顧。”雲卓笑了。
“那可是成年的雪豹,不過它也許知道感恩,要不我也陪你吧。”格桑取了氈毯和雲卓出來,在雪豹的旁邊鋪好。
雲卓和格桑躺了下來,窗外,紅色的月亮高掛在夜空中,紅色的月光照在雲卓的身上。
“又是紅色的月亮,我害怕這樣的夜晚,也痛恨這樣的夜晚。”
格桑瞭解地拉了拉雲卓的手“他們都會在天上看着我們、庇佑我們的。”
洛洛也貼着雲卓趴了下來,雲卓梳理着它雪白的長毛,說:“白色!看似一塵不染,卻是最易沾染塵土的。”
格桑笑着說:“怕是隻有黑色最不怕塵土了。”
雲卓搖頭:“黑色也會讓塵土無處逃遁的,應該只有灰色纔不怕灰塵吧。”雲卓眼前出現了那雙灰色的眼眸,在那樣冷酷、血腥、恐怖的環境下,他的灰色眼睛還能那樣清澈,爲甚麼?是他的本質還是掩飾得夠好?自己要怎樣與他相遇呢?
不由自主地看向雪豹,視線模糊中,那清亮的眼眸裏滿是探詢……
3.5 醫患情誼
天色漸漸變亮了,紅色的月亮隱沒在黑影之後,原本充滿着神祕氣息的湖心島上小小的雪衫林,此刻也因爲陽光的照射,恢復了蓬勃的朝氣。
雲卓緩緩地推開木屋的門,她不想驚動還在熟睡的格桑,而洛洛早已跟在了她的身後,那頭受傷了的雪豹還在昏睡,她要去採一些藥草回來給它換藥。
關上門,雲卓和洛洛先向木屋東面的開闊地走去。清晨的湖邊,蟲鳴、鳥叫聲圍繞着整個小島,金色的陽光投射在幽藍的湖面上,幻化出一圈又一圈、燦爛明亮的漣漪。
湖邊潮潤的土地上長滿了纖細的琉璃草,等到夏天,它就會開出藍色的小花,優雅且憂傷。
雲卓一邊哼着歌曲、一邊彎下身子開始摘取這些琉璃草,這草能夠治癰腫瘡毒,毒蛇咬傷。昨天檢視雪豹的傷口,有些化膿的跡象,用琉璃草和胡蘿蔔種子是最好不過了。
在溫暖的陽光下,直到她採滿了一竹籃的藥草之後,她才滿意地起身,緩緩擦去額前細小的汗珠。坐在岸邊的礁石上,雲卓將一頭褐色的長髮沾着花草上的露水輕輕梳理,然後簡單編了幾縷麻花辮紮在腦後。既而起身,伸展開雙臂,深呼吸一口小島上最清甜的空氣。
轉身,卻看見木屋的窗欞處,雪豹正望着自己,那專注的目光竟似乎帶有一點欣賞。雲卓卻只有焦急,它的傷口並沒有癒合,這麼站立會撕裂傷口,她連忙跑回去,大聲呵斥它,雪豹只好泱泱地趴了回去。
格桑已經醒了,她麻利地去準備早飯,雲卓則將採回來的琉璃草和早已曬乾的胡蘿蔔種子研成粉,又加了些抗感染的藥粉,展開一塊白布,把這些藥粉均勻地鋪好,包裹起來。然後走到雪豹的身邊,把它腹部傷口處的布條解了下來,用乾淨的布條沾着鹽巴水擦拭傷口。
雪豹安靜地躺在那裏,任由雲卓擦拭傷口,即使疼痛,它依舊一動不動,只是眉心偶爾皺起。雲卓對它笑:“你真是個聽話的病患,看來給動物治病真的要比給人治病好得多。”
聽到這裏,雪豹哼了一聲,粗喘了口氣。雲卓看着傷處,箭是斜穿進身體的,所以創口很大,不過血早已止住,但粉紅色的肉翻裂着,也許會留下一個很大的疤痕。
等把布條包紮好,格桑已經把湯藥溫熱了一遍,端過來給雪豹,它雖然目露厭惡,還是勉強把湯藥舔了乾淨。雲卓撫摩着它的頭,微笑:“雖然我不喜歡你這種獵殺其它弱小動物的野獸,但受到人類傷害的你依舊是無辜的,所以希望你能儘快好起來,然後遠離人們居住的地方,這樣纔不會再受傷。”
雪豹灰色的眸眯了起來,凝視着雲卓的臉,雲卓卻想起了曾經救助的小紅鹿,它在舅舅那裏一定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吧,不會再遭到其它猛獸的襲擊。
“雖然我不希望有誰受傷,有誰死掉,但這是生存的必須,師傅說過,你不喫它們,你也會死。而它們爲了繁衍下去,就要保證更多的新生命長大,爲了生存下去,就要更快的奔逃。這就是一種平衡吧,而且也公平,人世間卻沒有這麼多的平衡與公平。有時真的會羨慕你,能那樣的生活。”雲卓輕輕地梳理雪豹的皮毛,對它也是對自己喃喃自語。
奶茶煮好了,格桑端了精粑、都瑪茶和特謝上來,自然還有一些風乾的牛肉乾遞給洛洛,洛洛則叼了一些放在雪豹的身邊,然後再取了剩下的趴在雪豹身邊吃了起來。這就是洛洛,不會像其它獒犬那樣護食,而且充滿了同情心,它看到雲卓對雪豹那麼照顧,自然也就沒有了敵意。
雲卓又端了些牛骨熬的肉湯,分別給洛洛和雪豹,才坐下來喫自己的早餐。格桑看着那頭漂亮的雪豹問:“給它起個名字吧,它很漂亮呢!”
“等它的傷好了,它就會走,還是不要起了,否則我會捨不得它的。”雲卓搖了搖頭。
“這麼容易動感情怎麼行呢?你可是要報仇的呢,要冷下心來纔對。”格桑嘆了口氣,她對黑吉丹和諾桑的恨也是痛徹骨髓的。
雲卓笑了:“它對我沒有任何傷害,我自然會對它產生感情,總不能冷着心對待任何人吧!那個仇我自然會報,但我不想再傷害其他的人,穹隆銀城給我留下了很多震撼,也有很多遺憾。仇恨的火焰不能再蔓延到其它人身上了,這只是我與他們之間的問題。”雲卓長長地嘆了口氣。
雪豹停止了咀嚼肉乾,仔細聽着她們的對話,有些疑惑,也有些迷惘……
每次給雪豹換藥,它都會很乖的躺在那裏,直到傷口包紮完畢,雲卓伸手輕拍它的時候,雪豹卻又會忽然以前肢將她整個人撲倒,下一秒,伸出舌頭熱情地舔吻她的臉頰。
“呵呵!好了!”雲卓格格笑出聲來,不停地扭動着身子,它舌頭上的小刺弄得她癢癢的。直到雪豹滿意地放開她時,雲卓的臉上已經留下不少它熱情的痕跡。
“你真是奇怪。”雲卓一邊輕撫着它光滑的皮毛,一邊不可思議地開口。“雖然你是一隻雪豹,但我總覺得你好像聽得懂我在說甚麼似的。”
這樣的紅月亮竟然持續了好多天,不到10天它的傷已經收了口,可以站起來走動了。她們之間也有了深厚的情誼,雲卓早將鎖鏈解開,偶爾帶它和洛洛在林中漫步。
奇怪的是,恢復了行動能力的雪豹並不急着離開小島,相反地,它像是非常適應有云卓在身邊的日子,每天,它會自動跳到湖水裏清洗自己,再讓雲卓將它的毛髮梳亮。等到它的傷口痊癒了之後,它甚至執意要和雲卓擠在一張氈毯上入睡。雲卓到是覺得雪豹是最溫暖的被子,所以欣然接受了夜夜與雪豹同牀共枕。
如此又過了幾天,這一天黃昏來得相當早,依舊是紅色的月亮淡淡地掛在樹梢,長長的樹影投射在小木屋上,增添了陰影,晚風帶着微微寒意,就連呼吸的空氣和腳下的土壤都透着潮溼的氣息。
格桑和洛洛又去打水了,“今晚會有風雨嗎?”雲卓凝視着漸漸被烏雲遮住的月亮喃喃自語。紅色的月亮總給人以不安,尤其是十歲的那個紅月亮的夜晚讓她曾經美好的一切化爲烏有,從此還揹負上了沉重的仇恨。
眼淚不知甚麼時候爬滿了臉頰,原本躺在地上休息的雪豹,現在居然出現在她旁邊,雪豹立着身子勾住她的肩膀,伸出舌頭輕柔地舔去她的眼淚。
雲卓有些錯愕,對上雪豹灰色的眼睛,那眼神中有種溫柔,也有促狹,這種感覺讓雲卓很意外,也很不適應。
窗外吹來強勁的風,忽然打了一聲響雷,這一聲巨響讓她和雪豹都嚇了一跳,雲卓掙脫了雪豹的懷抱,想給酥油燈里加些酥油,沒想到手一滑,“怦”的一聲,油燈被她掃到地下滅了,而滾熱的油濺在手上生疼。
小木屋裏陷入一片黑暗,窗外是無情的狂風暴雨,小屋內,就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雪豹噴在她頸項間溫熱的呼吸……
註釋:
藏族的早餐
精粑:由青稞炒磨而成,喫時在碗裏放上酥油,倒上水或奶茶,拌和捏成團。精粑還有一種喫法,即把精粑加水捏小勺一樣的形狀,盛上酸奶或肉湯一起喫掉。
都瑪茶:是牧區藏族的早餐。它的喫法是先在碗裏放上少量炒麪、幹奶酪和酥油,再倒上茶水,待茶水喝完後,將沙面用手指攪着喫。
特謝:其做法是把面壓成薄餅蒸熟,趁熱加酥油、於奶酪,拌勻後即成。
3.6 風雨交加
外面的風雨正緊,黑暗裏沉默持續着,直到雲卓逐漸適應了黑暗,她慢慢可以看清楚趴在自己身上雪豹的身影。她突然有些懊惱:“真是的,你太淘氣了,我的手都被酥油燙傷了。”
雪豹似乎是嘆了口氣,輕輕地舔上雲卓的手。這時隱約間聽到洛洛焦急的吠聲,一定是格桑出了甚麼事情,雲卓連忙起身衝了出去。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風颳得也很瘋狂,周圍是風雨過處物體破碎的聲音。一道道強光劃過天際,彷彿要把天空撕裂開來,隨即震人心魄的雷鳴隆隆傳來。腳下的路也泥濘異常,雲卓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岸邊,雪豹也跟了過來。
洛洛在湖水沉浮中叫着,小船倒扣在波瀾的湖面上,格桑卻不見身影,雲卓想立即跳進湖水中找尋格桑,裙角卻被雪豹死死按住。它用牙咬住雲卓的腰帶,把她拖到了後面,然後自己縱身躍入湖水中。
雲卓緊盯着翻湧不休的湖水,雪豹潛了下去也不見蹤影,洛洛費力地向她游過來。瘋狂的雨水早已把雲卓澆了溼透,四周散發湖水的鹹腥。洛洛終於到了岸邊,雲卓一把拉了它上來。而時間過得漫長又飛快,始終不見格桑和雪豹的身影,雲卓的臉上再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一片。
終於,湖中心出露出了雪豹的頭,它叼着格桑的衣帶奮力向岸邊游來,雲卓再也等不及,跳進湖水中,迎着雪豹過去。湖中掀起的白浪幾乎讓雲卓無法站穩,她只好等雪豹靠得近了,衝過去托起格桑,卻迎上雪豹憤怒的眼神,雲卓不解,也無心去思慮。
到了岸邊,把格桑平放在沙灘上,她還有微弱的呼吸,只是有些昏迷。雲卓按壓了幾下格桑的胸腹,她吐了些鹹澀的湖水出來,雲卓才放心地把她背起來,向小木屋走去。
到了小木屋,也是漆黑一片,雲卓摸索着撿起地上的酥油燈,加了酥油點亮。燈火搖曳中雲卓顧不得自己的溼冷,把格桑的溼衣服換了下來,又去熬生薑水,再取了毯子要把洛洛和雪豹擦乾。
雪豹不知怎的有些氣惱,撲過來撕扯雲卓的溼衣裙,再堅韌的衣裙也經不起豹子的利齒和爪子,幾下就被扯的粉碎。
赤身**的雲卓驚恐地叫了起來,洛洛撲過來咬住了雪豹的後腿,頓時鮮血狂湧。雪豹鬆了衣服的碎片,對洛洛低吼,洛洛似乎明白了甚麼,鬆了口。
雲卓也終於有些明白雪豹的意思了,它是讓自己趕緊換下溼衣服。她抓起地上的碎片,遮了胸部,跑回屋裏換了乾爽的衣服。
回來時看到雪豹舔舐自己的傷口。雲卓很是歉然,給它擦洗了傷口,敷上草藥,它已疲憊地睡着了。
給格桑餵了祛寒的生薑水,她也醒了過來,一切都平靜下來,外面的風雨也停了,一輪紅色的月亮升在當空,映出遠處孤獨的山巒的影子。
洛洛守護在雪豹的身邊,雲卓照顧着格桑。格桑心有餘悸地說:“剛纔真是恐怖,本以爲能在風雨到來前,趕上岸的,不想剛到湖中心,風雨就來了,本來平靜的湖水就跟瘋了似的,一下就把小船掀翻了。”
雲卓嘆了口氣:“是雪豹把你從湖水裏救出來的,現在想來真是後怕。這樣的天氣,真不該讓你們去打水。”
格桑笑了,露出潔白的牙:“看來雪豹知道報恩呢,它的腿怎麼了?又受傷了嗎?”看到又綁了布條的雪豹,格桑有些焦急。
雲卓走過去,檢視雪豹的傷口,還好,血已經止住了。
“它爲了讓我先換衣服,撕扯我的袍子,結果洛洛以爲我危險,把它咬傷了。”雲卓內疚地說。
“真的嗎?它真是有靈性呀。”格桑有些感嘆。
“真是奇怪,這紅色的月亮還要持續多久,這樣的月亮總讓人感到不安。”雲卓站在傾斜在屋中的紅色的月光中,有些擔憂,這樣的月光照得四周慘白而蒼涼。
“其它時候,偶爾會出現紅月亮,但絕不會這麼長的時間。今天,我進到希薇城,那裏的祭司安撫城中百姓,說這樣的天氣也許要持續一個月,而且是10年一輪迴的。”
10年一輪迴,10年前的種種似乎歷歷在目,10年後的她只能在這個孤獨的島上等待機會。
“我今天遇到了黑惹。”格桑的話把雲卓的思緒拉了回來:“黑惹?他曾經是希薇部落的大祭司,他還在希薇城嗎?他一定也在等待機會來報仇。”
“你錯了,他現在還是大祭司,不過他在爲諾桑賣命。”格桑有些不屑。
雲卓倒吸了一口涼氣,連他都投靠了諾桑嗎?看來自己的等待並沒有得到甚麼好的機會,反而失去了更多的盟友:“明天我去找他,問個明白。”
“算了吧,他現在可是位及人臣,你去找他,弄不好還會弄個自投羅網的下場,人心難測!”格桑有些落寞。
“先睡下吧,你也累了。”雲卓拉了格桑身上的毛毯,讓她躺下,又拿了一塊毯子,給雪豹蓋上。
等一切收拾妥當,自己才躺下,似乎習慣了雪豹在身旁,而今天,沒有雪豹陪在身邊的雲卓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而她的心底更是心潮翻湧,淒涼又痛楚。清晨十分,感到後背濃濃的暖意,雲卓才朦朧睡去。
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而身上,雪豹的爪子正攬着自己的腰,雲卓笑了,怪不得會感覺到溫暖,原來它又跑來和自己擠在一起。
雲卓充滿笑意的眸對上那雙灰色溫柔的眸:“如果可以,你留下來吧,真不希望你離開。”
雪豹似乎也笑了,懶懶地在地上打了個滾。
雲卓給它換好了藥,讓它和格桑留在木屋,自己和洛洛要去打水,因爲已經沒有淡水了,有些傷風的格桑和受傷了的它都不能喝這過鹹的水。
洛洛已經把翻了的船拉了回來,漿也找了回來。雲卓和洛洛合力把船翻轉過來,洛洛叼着水桶竄了上來,雲卓搖起漿向對岸劃去。
現在是風和日麗,這湖水則波光粼粼,山輝川媚;而昨日的風雨交加,則白浪滾滾,洶湧澎湃;倘薄霧輕靄,在煙雲變幻,撲朔迷離;當晨曦暮暉,則彩霞萬道,滿湖金鱗;湖上滿月時,則琉光萬頃,山影盪漾。這樣美麗的湖水卻再也無法平靜雲卓的心緒。
到了岸邊,雲卓栓好小船,匆匆進得希薇城,找到依舊是大祭司的黑惹。黑惹看到雲卓時,竟然眼中帶着淚光:“雲卓!是雲卓嗎?你還活着?這真是太好了,蒼天啊!神靈啊!”
雲卓冷冷地看着他,他卻已經把雲卓攬在懷裏。
他們站在房頂上,望着曾經居住過的,現在卻是雄偉奢華的宮殿的地方,黑惹沒有回答雲卓的質問,他只是問:“昨日的風雨你是否經歷?”
雲卓點頭。
“或許有風,吹得你徹骨,或許有雨,澆得你心寒,更多是風雨交加,折磨得你精疲力盡……但這就是命運,這就是生活!你要做的還有很多呀,會經歷的風雨會更多,但風雨過後一定會天晴!而我,一定是你的後盾和朋友,雖然現在我無法給你任何解釋。”
黑惹的話象這初春的陽光,溫暖且帶着希望……
3.7 獵殺指令
從黑惹那裏出來,雲卓的腳步輕快起來,已經太久沒有去瑪旁雍錯。很多次夢裏回去,醒來卻有惶恐萬分,那裏承載了她太多童年快樂的記憶,還有那噩夢一般的夜晚,以至現在想來是都是遙不可及的殘忍。
回到普蘭的兩年時間裏,她都不曾來過,因爲思念、留戀以及一觸即發的仇恨。
離它近了,通過呼吸就能感覺到它凝固的寒氣和神聖不可侵犯的尊嚴。清澈透明而碧藍的湖水隨風泛起鱗波,寬闊無邊的湖面傳送出一陣陣震顫的聲音,也送來一股股涼爽而略顯刺骨的寒冷。不知不覺中,又一年的沐浴節到了,雖然湖水依舊冰冷,但沐浴者們獲得的卻是一股股充滿希望的暖意。
雲卓跑向湖邊,捧起一把湖水,放進口中,瑪旁雍錯的水的確甘甜潤口。她打好了水,坐在石灘上,看着沐浴的人們。東面的馬泉河,北面的獅泉河,西面的象泉河,南面的孔雀河紛紛給這美麗的湖注入雪山上流下的清澈河水。從雲卓懂事起,蘭卡姆姆就說這裏的湖水能洗掉人們心靈上的“五毒”(貪、嗔、癡、怠、嫉),清除人肌膚上的污穢。也不知這10年中,諾桑有沒有好好洗滌自己的心靈?
雲卓搖頭把諾桑的影子從腦海中閃過,看着遠處隱約可見的黑色岡底斯山,塔形王冠堅實地嵌入它雄渾的身軀,那冠頂上萬年澆鑄之晶瑩透明的冰川白雪,疏密但錯落有致,如此地黑白相宜,把它的冷峻、剛硬、雄渾和人們賦予的聖光一併呈現。世間的萬物是否都能如此黑白分明?還是神的刻意雕琢?
再不去想甚麼諾桑了,要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去,雲卓把水桶背好,沿途又採了些藥草,和洛洛穿過曾經泥婆羅族人居住過的森林,向拉昂錯走去。
到了湖邊,雲卓正解開小船的纖繩,突然聽到一聲驚喜地呼喚,轉頭去看,竟是兒時的玩伴薩烏。看他一身獵人的裝扮,突顯出男子的剛烈。
“你怎麼會在這裏?” 薩烏很是興奮:“當年還以爲你們都被黑吉丹和諾桑害死了,只有大小姐逃了出去,湖中還撈出了你的屍體呢。原來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們希薇部落又有希望了。”
提起茜瑪,雲卓的眼睛紅了,但她立即剋制了自己:“當年從湖中撈出的屍體並不是我,而是泥婆羅族人。雖然茜瑪姐姐逃了出去,最終還是死於諾桑的陰謀。”
薩烏嘆氣了,但緊接着說:“太陽要落山了,你最好趕緊回去,要不晚上會有危險!”
“危險?”雲卓疑惑地看向薩烏。
“是呀,最近雪豹危害了不少牲畜,黑惹大人號召希薇部落的男人們一同獵殺雪豹,我們已經殺死了近200只,周圍已經很少看到雪豹的影子了。” 薩烏說着邊督促雲卓上船:“豹子是夜行的野獸,所以晚上就比較不安全。”
“它只是喫些牲畜,沒有傷害到人,爲甚麼非要殺絕呢?”雲卓想到了自己救的雪豹。
“是黑惹大人下的命令,說雪豹會危害我們的部族,所以我們纔開始的,而且只是在紅色月亮的夜晚纔去獵殺,平時並不會。” 薩烏把小船推下了水,揮手和雲卓告別。
到底是怎麼回事,雲卓想不出原委,只是覺得即使雪豹的傷好了,最好也是留在自己身邊比較妥當。她划起漿,向湖心的小島衝過去,遠遠地就看到了格桑和雪豹等在那裏,洛洛興奮地對她們叫。
終於靠了岸,雲卓跳下船:“你的傷風還沒有好,怎就出來了,還有你。”她蹲下來,檢查雪豹的傷口:“你的傷也蠻重的,怎麼不好好呆在屋子裏?”雪豹沒有理會雲卓,只是恨恨地看向對岸,天色已經暗了,對面早已是朦朧一片。雲卓回頭看雪豹,不解。
“我是想在屋子裏等你,是它老咬我的裙角拉我出來。也是,去打水半天就可往返,怎麼清早出去,現在纔回來?”格桑費力地說着,鼻子已經不通氣了。
“你是擔心我嗎?我去採了些藥草所以回來晚了。”雲卓拍了拍雪豹的頭:“還有,你以後不要亂跑,尤其是紅色月亮的晚上,因爲人們在追殺雪豹。”
雪豹眼中突然釋放出精光,但身體卻瑟縮了一下,雲卓連忙把它的頭攬在懷裏安慰着它。
回到小木屋,飯菜早已準備好了,而格桑說不舒服就躺下了。雲卓匆匆吃了飯,給雪豹換好藥,它的傷勢並不重,再過兩三天就會好。
她來到格桑身邊,給她檢查情況,格桑的病情讓雲卓很是擔憂,她的傷風更加嚴重了。
雲卓連忙把採來的藏茴香,月桂、夏枯草等草藥配上金礞石和紫石英的碎末熬燉湯藥,洛洛守在格桑身邊,而雪豹就圍着雲卓轉來轉去。
“你也不安嗎?生病的人怎麼可以拉出去讓她吹風呢。”雲卓嘆氣了,雪豹停下來低吼了兩聲,似乎有些不滿,但它還是趴了下來等待。
給格桑餵了湯藥,雲卓依舊擔心,手邊可用的藥草並不多,最好是能採來一些木蝴蝶、龍腦香還有雪蓮和烏雞。於是她決定次日一早就去希薇城找這些藥草,正好也可以問問黑惹爲甚麼要獵殺雪豹。
註釋:
關於瑪旁雍錯,有民間故事一則,說的是:很久以前,有一心地善良而富於同情心的王子,由老臣陪同出遊,路見許多飢寒交迫、病老殘死的痛苦現象。王子難過地問老臣:我如何來解除他們的痛苦?老臣答:請給他們以佈施,這是惟一的辦法。於是,王子許諾將養活百姓十二年。之後,他下令修建房屋,把國內的百姓集中在一起,供給他們喫用,並把每天的洗米水倒在一個盆地裏,這洗米水積少成多,慢慢形成了湖。這便是今天瑪旁雍錯的由來。
3.8 紅月詛咒
次日清晨,又是一個金色的早晨,晨光從樹林中斜照過來,太陽緩慢地升起、並且從敞開的窗戶照進,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雲卓起來,先檢查了一下格桑的病情,還好,有所好轉,她連忙給她熬燉湯藥,喂她喝了。然後拿了些肉乾給洛洛和雪豹。
雪豹嗅了嗅地上的肉乾,跟着頭一撇,擺明了不屑這個食物。
“喂!”雲卓脹紅了臉抗議道,這傢伙怎麼回事,前兩天一直喫得好好的,怎麼今天不吃了?雪豹理都不理她,尾巴無聊地甩呀甩地,就是不肯碰地上的食物。
“難道是連着喫,你有些膩了?還是想喫新鮮的獵物呀?”雲卓對它的煩躁表現有些不解。
雪豹聽了她的話卻點了點頭,雲卓笑了,對它說:“今天我去希薇城給格桑買些藥回來,順便給你帶些新鮮的羊肉回來,你該滿足了吧。”
它聽了,舒服地趴下來,曬着太陽,依舊不去看那風乾的犛牛肉。
雲卓不再勉強它,給它換了藥,它的傷口已經好了很多,看來洛洛並沒有兇狠地對它。
收拾妥當,雲卓準備帶洛洛出門了,臨走前不忘囑咐雪豹:“不能在讓格桑出去吹風了。”
雪豹不耐地轉過身去,這個傢伙的脾氣還挺大,雲卓笑着走了出去。
陽光很溫暖,讓雲卓的心情也好了起來,沒多久就進了希薇城。先到藥鋪買了藥,不過上好的喜瑪拉亞雪蓮沒有,也許黑惹那裏會有,又到肉鋪買了新鮮的羊肉,然後,雲卓望城東黑惹的住處走去。
黑惹正好在家,讓雲卓很詫異:“怎麼不用去諾桑的宮殿,他這麼疏忽管理嗎?”
“他並不在城中。”黑惹的臉上飄過一絲夾雜着擔憂的興奮。
原來他並不在城中,雲卓輕鬆地舒了口氣,接着向黑惹說出自己的疑問:“我昨天遇到了薩烏,他說你下令獵殺雪豹,這是春季呀,它們在繁衍後代,阿爸曾經禁止在春天狩獵的。”
黑惹慈祥地笑了:“這個我知道,我只是下令獵殺雪豹,別的動物不可以的。”
“爲甚麼只是雪豹呢?”雲卓不解。
“因爲你的阿媽曾經對天下了詛咒,詛咒瑪格部落的繼承人在每個紅色月亮的夜晚變成雪豹,而希薇部落的男人則應奮起把它誅殺。”
“你說甚麼?是真的嗎?”雲卓眼前出現了灰色眼睛的諾桑,還有那隻灰色眼睛的雪豹,他們的影子不停的飄過、重疊,她的心裏絞痛起來。
“這當然是真的,在他是王子的時候,我們對它沒有任何辦法,而當紅色月亮的日子,它就成了人人可以殺之的雪豹,它雖然擁有野獸的力量,但勢單力孤的他不會次次幸運,逃過最優秀獵人的箭,這次薩烏就射傷了它,可它竟然逃得不見蹤影,我們正在搜尋。”
有如晴天霹靂在耳邊炸裂,雲卓半晌說不出話來,她不敢、不願也不甘相信自己救治的雪豹是遭受詛咒的諾桑。
她緊握拳頭的手心被指甲咯出了鮮血,可她感覺不到疼痛,只有內心的翻江倒海。
黑惹覺察到她的異樣,連忙問:“你怎麼了?雲卓!發生甚麼事情了嗎?”
雲卓慘然,她對黑惹說:“我並不知道阿媽下了這樣的詛咒,但我知道,我阿爸和阿媽的死並不單純。因爲他們知道是黑吉丹謀殺了諾桑的父親,瑪格部落的首領——扎諾巴。普澤大祭司曾對我說,能與黑吉丹對抗的就只有諾桑,只要他知道了真相。而我一直沒有辦法接近諾桑,也就無法告訴他真相。”
“噢?”黑惹有些驚訝:“你阿媽既然知道這些,爲甚麼還對諾桑下了那樣的詛咒?”他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不過,諾桑和黑吉丹現在的勢力太過強大了,如果諾桑能知道真相,確是一件好事,我來幫你接近諾桑吧!”
“不!我還沒有準備好。”雲卓慌亂起來,她無法確定諾桑是否是那頭受傷了的雪豹,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或是能夠相信諾桑,更無法堅定自己是否能壓下心中對諾桑的仇恨,與他共處。
“這樣紅色月亮的日子還會持續多久?”雲卓問着,心裏盤算是揭開真相,還是再等待機會。
“還會持續4天,看來我要收回這項指令了,對付黑吉丹,我們又有了新的對策。”黑惹興奮起來。
雲卓匆匆告辭出來,甚至忘了雪蓮的事情,回去的路徒然變得漫長無味,卻又煩惱異常,阿媽對諾桑的詛咒有甚麼樣的深意呢?雲卓想不通。
到了小島,雪豹趴在岸邊,歡喜地迎接她的歸來,如此的熱情怎樣都無法與那惡魔諾桑聯繫起來。雲卓嘆了口氣,還是等4天過去後,再做打算吧……
3.9 雪山遇險
雲卓心事重重地往木屋走,不時看一眼雪豹,它還是那個樣子,有些頑皮,對自己有些依戀。回到木屋,格桑已經起來了,她覺得好多了,這讓雲卓放下不少心來。
她拿出藥材,纔想到還少了雪蓮,有些歉然,格桑說:“我已經好很多了,不用那麼費心了。還買了烏雞和羊肉嗎,我去燉上去。”
雲卓撿過那一大塊新鮮的羊肉說:“這是它的,它很久沒有喫新鮮的肉了。”說完,把肉放到雪豹的面前,不想它卻厭惡地退後了好幾步。
“怎麼這麼奇怪?這麼新鮮的它也不喜歡嗎?”格桑也走了過來:“要不你喫這個?”她把烏雞在它面前晃了晃,它把頭都轉了過去。
雲卓心裏一冷:“它可能更喜歡喫煮熟的。”說完,轉身進得裏屋,關了門,頹然坐在地上,腦海中混亂一片。
格桑過來敲門:“怎麼了雲卓?”也有雪豹的低吼聲傳過來。
“噢!有些熱,我換件衣服就出去。”雲卓應着,緩緩起身,拿了件薄一點的袍子換上,她不停地對自己說:“這樣也許最好,能夠更容易的接近他,只是不要流露出來就好,你一定行的雲卓,也必須這樣纔行。”
深吸了口氣,把微笑掛回臉上,輕哼起歌謠,拉開門走了出來。雪豹探詢地望着她,雲卓對它笑了笑,走進廚房,接過格桑的活說:“你還沒有完全好,還是再去休息一下,我來吧!”
格桑笑語:“都躺了好幾天,筋骨都有些酥了。不過那隻雪豹還真是個怪胎,喜歡別人伺候它,現在竟然還要喫熟了食物了,看來我們只能把它留下了。”
雲卓慘然一笑,心想也許根本留不住,也許會成爲大麻煩,也許又會出現生離死別。但生命在面對死亡威脅的殘酷之中,有了更大的意義,存在的意義。所以,她要堅強,作爲希薇族長中一個唯一活在人世的女孩,要爲自己的親人和故友討回公道。
天色又暗淡了,雲卓升了篝火在屋外,春天的夜晚,天好象高了不少,不過紅色的月亮依舊壓得很低。雲卓把新鮮的羊肉烤在火上,香飄四溢。
“我明天會去雪山山上採一些九芝草回來,可能要2、3天。”雲卓邊對格桑說,邊用精緻的小藏刀片出一片羊肉下來遞給雪豹。
“春天的山上還會有風雪呢,你一個人去不怕有危險嗎?等我好了陪你一起去吧。”格桑也片下一塊羊肉放進嘴裏。
“杜鵑鳥叫的時候正是採九芝草的時候,所以我明天要去,晚了就採不到了,那草只一天破土,一天生長,一天凝露。我明天一早會帶着洛洛走,買了雪蓮讓它帶回來,然後我自己進山就好了,不會有事情的。”雲卓喫着烤羊肉,望着天上彎彎的紅月,心裏盤算着日程。
雲卓早早的躺下來,雪豹自然地躺在她的身邊,雲卓心裏嘆氣了,多麼不希望它是諾桑,但種種跡象來看它又那麼可能是他。
這晚雲卓睡得很不安穩,夢裏出現了10年的慘劇,父母的屍骨無存,以及姐姐的泣血情殤,直到一個溫暖的爪子輕撫她的臉,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了她,她才沉沉睡去。
早上醒來,雲卓卻發現雪豹不見了,一陣驚慌和失落過後又是一種解脫。她依舊帶着洛洛上路了,先從黑惹那裏要了雪蓮,放進粗布口袋繫好,讓洛洛叼着,告訴它自己泅水回去。然後她隻身象雪山走去。
九芝草是很有靈性的草,也是難得一見的藥草,相傳又叫回魂草,是藥草中的極品。但這麼多年來很少有人見過它,就連赤西師傅也只是聽說沒有見過。
走到太陽直射的時候,終於到了岡底斯山腳下,北面是巍峨的崑崙山脈,南面是雄偉的喜馬拉雅山脈,這岡底斯山脈就橫亙在它們之間,如一條巨龍臥在象雄普蘭廣闊的高原上。
仰頭向上望去,飽含雨水的雲霧不時飄過,雲卓很滿意這樣的天氣,這樣是最可能採到九芝草的了。
突然一頭雪豹毫無聲息地撲倒了雲卓,迎上那對灰色的眸,雲卓嘆了口氣:“原來你要陪我去,怕我不帶你,故意在這裏等的嗎?可是不行,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會有危險的。”她回頭望了望唯一一條通往這裏的路,空無一人。
雪豹沒有理會雲卓,自己在前面走着,雲卓只好跟上。到了半山腰,下起雪來,且越下越大,暴風雪遮住了視線,看不見前面的路,雲卓只能一刻不停地跟在雪豹身後。快到山頂的時候,突然,它停了下來,回身撲倒了雲卓,往山下滾去,緊接着,大塊的雪塊鋪天蓋地砸下來,天!她們遇到了雪崩……
不知過了多久,雲卓慢慢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狹小的山窩裏,雪豹在旁邊喘着粗氣,雲卓連忙檢視了一下它的傷口,還好,沒有裂開,也沒有受其它的傷。
外面已是黑沉沉的了,雲卓用雪把入口封住,這樣能很好的保溫,然後摸出簡單的食物,和雪豹分享。這樣一個夜晚,這樣一個狹小的地方,只有雲卓和雪豹相互依偎在一起。這一刻,雲卓從心裏祈願,它不是他……
3.10 谷底驚奇
天色大亮的時候,微弱的光透過雪門照進這個洞穴,雲卓醒了,她感覺到身邊的暖意,轉頭,對上雪豹灰色的眸,它正在用爪子梳理雲卓褐色的長髮,輕柔且專注。迎上雲卓烏黑的眼眸,它的眼底浮現出笑意,還有一瞬而過的淒涼。
雲卓坐起來,把氈毯卷好塞進背囊,撥開洞穴口的雪,刺眼的陽光傾斜進洞穴,一片金光。
“今天是個好天氣,也許能碰到難得一見的九芝草。”雲卓轉開思緒看着外面的陽光,心情稍微開朗了些。她走了出來,昨天的雪崩把一切都覆蓋了,岩石、路徑都被一片白茫茫的雪遮蓋着,潔白純淨,彷彿世間從來都是一片潔白,從無瑕疵。雲卓捧起一把雪在臉上搓了搓,冰涼的雪在掌心、臉上融化,淌下清澈的水。
遠處的冰川在陽光下透出天空一樣的藍,晶瑩剔透。雲卓向着那裏又出發了,腳下深厚的雪使前行變得有些喫力,好在雲卓穿着白色的高筒犛牛皮靴,並不會滑倒或是浸溼雙腳以及小腿。
她身後的雪豹望着她一身白色的衣袍,似乎與這周圍的白色融爲了一體,只有那褐色的長髮在白色狐帽下迎風飄動,宣告着她的存在。它突然有些懊惱,又很是無奈,泱泱地跟在後面,卻把腳印印在雲卓留下的印記上面,這時,它又露出頑皮的笑容,似乎很滿足。
雲卓沒有回頭看它,只是一路向前,但她時刻聆聽着後面的腳步,確定它是否跟來。時不時她俯下身子,拔開積雪,讓被雪掩埋的植物享受這上好的陽光。
遠處的冰川越來越近,折射的陽光越來越刺眼,雲卓從背囊中取出馬鬃做成的眼簾系在帽沿下,正好擋在眼前,這樣眼睛就不會被陽光刺壞。
想起雪豹是夜間行動的動物,一定不會適應着陽光下的雪,雲卓從背囊中取出另一副馬鬃毛眼簾,轉身走到雪豹身邊,蹲下來才發現,這個並不那麼容易給雪豹繫上。它的頭上只有一對耳朵可以借用,可是又離得太遠,這眼簾的帶子不夠長。她又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