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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哦,遇見一個醜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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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想起那個力大無比的救生員以及向她發佈指令的始作俑者,氣得牙咯吱咯吱響。

  “發現目標,在右上方!”

  “控制中心,這裏是救援58,裏恩貨運0908失火船隻位置確認。”

  沈岐用餘光打量右上方,沖天的火光連濃煙和海浪都擋不住,直往上躥,火舌像要吞掉機翼一般。她控制搖桿並問道:“絞車手,你的高位勘察。”

  “目標確認,危險,高桅,大火,可能絞吊位置在船尾左邊。海面風力7級,風向280°,浪高約4米,足夠海面空間,高位勘察完畢。”

  “危險,如上提及,方向124.5°,高度20米,指揮任務講解。”

  “脫鉤後解救船上被困的七名人員,我想大概20分鐘可以完成任務。”

  “放下絞盤。”

  許心宜最後檢查了一遍救援工具,朝機上幾人點頭示意,背對海空雙腳一蹬,握住一根大拇指粗的鋼纜開始往下絞吊。

  “向前3米靠右下降,向前2米靠右下降,向前1米……穩住!”

  絞車手秦栩半跪在艙門處,一邊朝海面張望,一邊根據許心宜的手勢隨時調整絞車的速度和方向,以將她準確地送到目標船隻上。距離近到可以直接跳上船時,許心宜給秦栩一個握拳的手勢,雙腳併攏跳上甲板,迅速地解開繩索。爲防止繩索在半空中旋甩傷到船上人員,秦栩先將繩索收回。

  狂風、巨浪、大火,壓力從四面湧向螺旋槳,沈岐神情嚴肅,控制機身將其暫時懸停在一定高度,等待許心宜在船上的勘察結果。

  這個時候,海面實時溫度只有3℃,風颳到臉上透着刺骨的寒冷。巨浪不停地拍打在船身上,將船推過來,撞過去,灑出擎天水柱般的水花,打在臉上硬生生地疼。船員們都跑了出來,因爲事發突然,他們穿着單薄,三五成羣地聚在一起取暖。

  輪船機艙着火了,失去動力後隨時可能翻船,也有可能發生爆炸。事態緊急,生命攸關,許心宜和沈岐溝通後,決定兩人一組往上絞吊,老弱婦孺優先。

  船上只有兩個女人,因爲在甲板上吹了幾十分鐘海風,她們的體力已經所剩無幾,臉凍得發青,說不出話來。但不知是不是恐懼的心理作祟,她們在絞吊至海面十米高處時情緒突然失控,大哭起來,手腳不停地撲騰。

  鋼纜急速晃動,拉扯機身在高空中打了個轉,直往下俯衝,像是要墜機到船上一般,船員們大驚失色,紛紛尖叫着往後退。

  沈岐有條不紊地控制搖桿,拉高機頭,儘量降低高度,在現有的旋轉晃動中使機身平穩回到飛行狀態,整個過程只有48秒。機身一穩,秦栩趕緊將兩個女人拉進機艙,壓低聲音說道:“我靠,這要換了個人,現在我們都在火海里了吧。”

  “隊長,每當這個時候我都無比地愛您!”

  “操作零瑕疵,不愧是我們的上帝之手!”

  “說真的,我長這麼大,只服過這一個女人。這操作,比大多數男人都猛了吧?下次再和潮汐基地一塊兒演習,非要煞煞他們的威風不可。”

  “你可行了吧,阿岐剛回來就急着表忠心啊?之前是誰和潮汐基地的通訊員打得火熱?”

  “我……”

  “注意紀律。”

  幾人玩笑了幾句,被沈岐打斷。許心宜和秦栩動作倒是沒停,將剩下的船員都救上了機艙。可是一點人數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艙內一個戴着深灰色卷邊帽的中年男人還沒從死裏逃生的欣喜中緩過勁來,就立馬嚇得快哭了,抓着秦栩的手臂說道:“是……是我們老總,老總還沒上來。求求你們了,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他啊!

  許心宜在甲板上沒看到人影,連喊好幾聲都沒有得到一絲回應,頓時慌了,正要進船艙去找,秦栩急忙說道:“心宜,海面風向變了,前艙的火開始往船尾蔓延,裏面很危險,你不能進去。”

  “那怎麼辦?船裏面還有一個人呢!”

  “先等等。”秦栩將身子微探出艙門,再次在高空搜查,環視整個船尾不見人影,只得向船頭方向搜索,忽然目光一定。

  “發現目標,在船身右側。”

  火勢已經到達臨界點,輪船隨時可能爆炸。一旦爆炸,產生的氣流會被強風帶動撞向飛機,屆時機上的人都要完蛋。沈岐思考片刻,不得不將懸停高度調整到40米。

  “飛機燃料不足,時間不多了。心宜,只有一次絞吊機會,五分鐘內務必把人救上來。”

  “收到。”

  許心宜鬆開耳麥,深吸一口氣,捂着鼻子朝最後一名被困者的方向跑過去,高聲喊道:“先生,請到甲板這邊來!”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許心宜又上前幾步:“先生,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依舊沒有回應,許心宜不得不往船邊上靠近。走過死角區,她的視野變得開闊,也清楚地看到了那個險些被海浪拍下船的男人。

  和先前衣着單薄、在甲板上瑟瑟發抖的船員們不一樣,這個男人穿戴整齊,特別顯眼,上身是火紅色的貂皮大衣,下身是皮褲,腳蹬一雙黑色燙金軍靴,頭戴一頂灰咖色的雷鋒帽,隱約可見底下張揚的金色頭髮,海風吹拂着髮梢。

  好傢伙,這一身搭配夠騷氣的。

  許心宜正要上前,船身忽然一個大起伏,她趕緊抓住欄杆。她瞥見不遠處的男人動作敏捷地拽住了防護欄,雙腳一攏夾住桅杆的絞盤釘,算是扎住根基了,可即便如此,也還是因爲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無法平衡重心,伴隨着船身的晃動不停地撞擊在鐵板上。

  每撞一下,都會傳來一聲厚重的聲響,男人卻死咬着牙,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許心宜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男人,上前兩步提醒道:“先生,飛機燃油要耗盡了,船上很危險,請儘快跟我離開。”

  “我不走,你知道這船上有多少精密儀器嗎?值多少錢我就不說了,都是我辛辛苦苦從英國拉回來的……”

  “甚麼?不好意思先生,風浪太大了,我沒聽清。”

  “我說,我不走,裏恩是我的命!”

  許心宜愣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想起“裏恩”是這艘船的名字,明白過來後,便苦口婆心地勸說起來。男人轉身望向船頭的方向,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沒理會許心宜喊叫式勸說,直到她情急之下吼道:“裏恩號馬上就要沉沒了,你是不要命了嗎?”

  男人這才緩慢地抬起眼皮,睨向她。

  哎喲,這眼神充滿了挑釁,許心宜強壓怒氣。

  就在這時,船轟隆震動了一下,火勢迅速蔓延過來,濃煙從四面八方將男人包圍,燻得他雙眼痠脹,他腳下一軟,身子往下滑:“那甚麼……浪太大了,我……我有點犯惡心,你過來扶我一下。”

  男人說這話時表情頗像十九世紀落魄的皇室王子,不管多落魄,都還是一副尊貴的模樣,完全沒有向人求助時要用禮貌用語的概念。此刻若非人民公僕的身份,許心宜真想上去把他揍一頓,問問他爲甚麼要作死,爲甚麼大家都在甲板上而他卻要跑到船側來?但她忍住了,擠出一個善意的微笑朝男人走過去。

  費了好大的勁,她終於將男人拽到甲板上,不由分說地抬起他的手臂,將救援套穿進他的腋下。男人趕緊抬起手臂,擋住她:“等等,這是甚麼東西?”

  “救援套。”

  男人拎起套在身上的兩條黃色套袋,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二話不說直接將套帶從身上解開來:“你知道我身上這件衣服值多少錢嗎?國際一線大牌Queen的高級定製,知名設計師Cris精心設計的貂皮大衣,全球限量兩件,只有兩件!一件在英國皇室繼承人身上,另外一件就在我身上。你,讓我穿着剛從英國提回來準備參加年底商業大會的戰衣,套進……這玩意兒裏面?”

  男人滿臉寫着“夠膽你再說一遍”的憤怒,朝着許心宜越靠越近……

  說實話,按照許心宜一貫的火爆脾氣,她這時候應該直接撂冷臉了。之前有個被困者在絞吊過程中趁機抱她的腰,她氣得在把對方送進醫院後硬是留院觀察了兩個星期才肯罷休,面前這個至少得一個月纔行。但是很奇怪,她非但沒有生氣,還莫名地在漫天的焦味中嗅到了一絲男性荷爾蒙的氣息。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花癡,但是也花癡得太沒底線了吧?這就有點過分了,雖說面前這張臉確實夠帥,仔細看看棱角分明,皮膚比女孩還嫩,頗有幾分“自古桃花增美色,面若桃花虞美人”的風姿,但是——時機不對。

  她繼續忍。

  許心宜將男人的腦袋撥到一旁,公事公辦地說:“那請先生脫下戰衣,我替你拿在手裏,可以嗎?”

  男人顯然是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招,一下被噎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哼聲道:“脫下戰衣,我的風采何在?”

  “你……”

  許心宜在心裏大罵一聲白癡,長這麼帥原來腦子是壞的。這時沈岐的聲音從耳麥裏傳出來:“心宜,燃油不夠了,我們必須要返程了。”

  “可是……”許心宜知道剛剛的對話,無線通訊頻道的人都聽見了,氣得想跺腳,“我已經好話說盡,但被困者根本不配合,他不肯離開。”

  沈岐坐在主駕駛的位置,看不見海面的情形,只能盡力用餘光辨別火勢。大半個船隻已經被熊熊烈焰吞噬了,只剩下船尾的一截甲板尚算安全。但這份安全充滿太多不確定因素,很可能下一秒船就會爆炸。機艙內獲救的幾名船員不知道甲板上的情況,交頭接耳,十分不安。

  許心宜在等待機長沈岐的最後一道指令,約有三十秒,冷靜淡漠的聲音傳過來:“必要時,可以採取特殊手段。”

  “收到。”

  許心宜深吸一口氣:“先生,不好意思,油耗到臨界點了,我們沒辦法因爲你一個人把這麼多人置於危險之地,所以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上不上去?”

  男人氣鼓鼓地瞪她一眼,又瞪着盤旋在頭頂上的航空器。S76系列直升機,長得像一隻手腳笨拙的胖海豚,總是給人一種不太靠譜的感覺。

  他遲疑了三秒鐘,就在這三秒鐘裏,許心宜默認他沒有拒絕,二話不說按住他的肩膀,強行將救援套給他穿上。男人沒想到一個女孩力氣這麼大,連着掙扎半天毫無作用,眼見着就要被鋼纜吊上去,俊俏的臉蛋頓時皺成一團:“我不行我不行,姐姐,我恐高。”

  許心宜這回真的忍不住直接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心想早說啊,哼哼唧唧磨蹭半天還以爲腦子有問題,原來只是恐高。

  “弟弟,你放心,不會有危險的,在你前面的六個船員都已經被安全地送進機艙了。很快你也會安全的,不要擔心。如果你實在怕高,不要往下面看,看着我。”

  “不是,我……”

  “弟弟,機上那麼多條人命都在你手上呢。”

  許心宜不再給男人說話的機會,給秦栩打手勢,開始最後一次絞吊。

  男人無可奈何只好盯着許心宜的臉看,不知是被勒得難受,還是在空中轉得頭昏,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四肢越來越僵硬,呼吸越來越急促,彷彿要吐。

  看着她的臉竟然產生這種身體反應?

  許心宜有點想死。

  “先生,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請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到機艙了!先生……”

  男人看她的嘴脣一張一合,一合一張,出現了重影,好像幾百只鴨子在他耳邊嘎嘎地張嘴叫着,忍不住低罵一聲:“閉嘴。”

  很快,他閉上眼睛,長而捲翹的睫毛微微顫抖。

  半分鐘後,最後一個被困者被安全救上船艙。艙門關上,沈岐向基地彙報情況:“控制中心,這裏是救援58,被困7人均已上機,預計半個小時送達醫院。”

  直到遠離失火船隻所在的海域上空,危險都被拋在身後,衆人才鬆了口氣。沈岐聽着身後船員嘈雜的聲音,囑咐許心宜檢查船員的傷勢。

  許心宜點點頭,將臉色發白的男人安置在擔架牀上,小聲詢問:“先生,你怎麼樣?能聽見我說話嗎?”

  沒有任何回應,許心宜秀氣的眉蹙成一團,連忙晃動他的肩膀。男人被晃得脣色發青,拳頭越攥越緊,突然睜開眼睛,薄薄的脣裏吐出四個冰冷的字眼:“你是牛嗎?”

  他沉着一張臉,凶神惡煞。

  許心宜愣了一會兒,回道:“不好意思,我不是。”

  ……

  那就是喫牛長大的,否則手勁怎麼這麼大?

  男人在心裏嘟囔了一句,然後默默地轉過臉去。

  戴着卷邊帽的中年男人見他醒過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朝他撲過來:“周總,周總您總算醒了!可嚇死我了,剛剛實在事發突然,我……我也不知道周總您還在船上,沒想……”

  “沒想把我留在船上自己先逃命,嗯?”

  “不是,真不是這樣,我……”

  “行了別說了,反正今天以後,裏恩貨運也不會再用你做船長了。”

  末了,也許是嫌氣勢不夠,這位周總還哼了一聲。不過他渾身微顫,臉上汗如雨下,整個人異常虛弱,這一聲“哼”效果平平,沒顯出氣勢,倒將他整個人襯得有幾分孩子氣。誰能想中年男人突然雙腿一攏,“哐當”一聲朝他跪下了。

  這一跪動作太猛,驚得大夥都看過來。

  “周清野,我徐奉十八歲開始跟船,從二副到船長已經幹了二十七年,總共遇見過十六起重大海上事故,但從來沒有丟下船員自己先逃命,唯獨這一次,是因爲……因爲我……我老婆今天生產,我都五十幾歲的人了纔有自己的孩子,我……”

  他話還沒說完,周清野忽然在高空氣流的衝撞下,伴隨着機身的震盪猛一起身,靈魂出竅似的直愣愣地瞪着一雙眼睛。

  沈岐聽見響聲回頭察看情況,恰好與他四目交接,一瞬間火光四射。

  下一秒,他雙眼一閉,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秦栩趕緊替他檢查身體各項機能,確定他只是短暫暈厥後,向基地報告了詳情。作爲此趟救援任務的機長,沈岐一直緊繃的臉在聽到這句話後終於有所舒緩。

  人在高空,肩負的是整架飛機上人員的生命。她飛行這麼多年,從未忘記過自己的使命,所以在飛行任務中,她每一次成功率都是100%,被全隊稱爲“上帝之手”,傳奇創造者。

  但是在她心裏,沒有榮光,只有每一次安全地飛上天空和每一次安全地回到地面。

  直升機的螺旋槳高速旋轉,駛向醫院。

  許心宜見周清野暈過去後仍滿頭大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擔心他的身體承受不住,想替他解開貂皮大衣的扣子,讓空氣流通。誰想這件據說是皇室高級定製的戰衣,毛絨十分柔軟,柔軟到輕輕一撥,整個領口就沿着肩頭滑了下去……

  性感的喉結,光滑的皮膚,緊緻的胸肌,維密秀男模標準的肩頸線條,漂亮得使此時此刻剛剛劫後餘生原本應該嚴肅認真地思考將來,至少不可能談笑風生的一羣人,因爲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而不得不遵從身體的本能露出笑容,放鬆緊張的心情甚至想要大讚一聲這肌肉組織也太好看了。

  秦栩見衆人眼神閃爍,機艙內氣氛尷尬,清咳兩聲:“應該是輪船突然失火,沒來得及穿貼身衣服吧。”

  “是……應該是。”

  其餘船員連聲附和,也不敢多做討論,畢竟躺着的是他們的金主。徐奉還跪着,見此情狀也左右不是,愣了一瞬還是被秦栩扶起來了,一邊抹眼淚,一邊長吁短嘆,旁邊幾人紛紛上前安慰。

  許心宜還沒反應過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周清野的上半身。

  秦栩拉了她一把:“看夠了?”

  “我拿過去閱男無數的眼光向你保證,他要是進了咱基地,你們這些醜男也就沒甚麼價值了。”許心宜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用脣語表達着,“好想摸一摸。”

  秦栩見怪不怪,指了指耳麥,暗示她還在任務中。也不多說,幫着給周清野重新穿好衣服。到了醫院頂樓,之前接到通知的醫生趕緊推着擔架車過來,轉運病人進行急救。

  沈岐從窗口看過去,依稀只見一襲奪目的火紅色皮衣,以及隱沒在醫護人員間垂在身側攢握成拳頭的手。

  想到之前與她對視的那雙眼睛,憤怒、痛苦、掙扎、恐懼等情緒紛亂複雜,隱隱還夾雜着一絲孱弱,沈岐微微皺起眉頭。

  但是很快,她就集中精神看向控制面板,開始返回通海救助飛行隊基地。

  通海救助飛行隊成立於2003年,主要負責周邊海域的海上遇險(難)船舶、航空器、固定設施的人員搜尋救助等工作,也積極配合地方各級應急體系,應地方政府需要執行其他海上和陸地的救援工作。

  直升機剛剛停穩,其他人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機艙。沈岐落後一步,從主駕駛位置離開時,停機坪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了。她無奈地搖搖頭,不得不留下來檢查機上裝置,調整座椅。忽然視線一暗,被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是一件玉石雕刻的直升機掛飾。工藝精細,能夠清楚地看到機身型號,1992年開始投入使用的國產Z-9型直升機。老一批可改裝軍商兩用機。這種直升機曾用於救助隊的人員運輸和海上救護,現在主要是軍部改裝戰機。

  她的隊員裏沒有人佩戴過這種掛飾,應該是剛剛在機艙上的某一位被困者掉的。

  沈岐把掛飾收進口袋裏,預備放到失物招領處。回到機庫卸下頭盔等裝備後,她看了眼手錶,加快腳步到值班室做任務彙報。

  從控制大廳穿過時,一羣人忽然推開玻璃門朝她擁過來,隨即許心宜捧着一個蛋糕從人羣后面走出來,齜牙咧嘴地衝她笑:“歡迎我們通海救助飛行大隊唯一的女機長沈岐光榮回歸!”

  “歡迎回來!”

  “阿岐你終於回來了,我們都好想你啊!”

  “老大,這是我們特地給你準備的驚喜,你喜不喜歡?”

  沈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一下機就跑得沒影,不是偷懶而是來給她準備驚喜了。從通訊員、工程師到機組人員,一羣人將她圍在中心,熱烈地歡迎她這個一年前去香港交流學習的隊裏的老人,好像她纔剛剛加入到這個大家庭一般。

  沈岐受寵若驚,又莫名有點感動。

  她這人性情冷淡,平時不太愛說話,臉上沒表情時就顯得很有距離感。來給她慶祝的多半是隊裏的老人,知道她外冷內熱,鬧起來自然不客氣,逼着她說了幾句煽情的話還不算完,又攢了個局爲她慶祝。

  沈岐還沒答應,一羣人已經把晚上聚餐的時間和地點敲定了。

  “是不是很意外?不要太感動,大家都是爲了讓你早點有回家的感覺!”

  “是你的主意?”

  “不是,是咱們大家的主意,不過這個驚喜是我特別策劃的,我就知道你會很喜歡……看看你嘴邊的笑,都快兜不住了,快收收,保持住你嚴肅謹慎的威嚴。”

  許心宜逗了她一陣,把剩下的蛋糕分給幾個在外頭眼巴巴地看着卻不敢湊近的新人後,又回到她身邊,朝她使眼色:“瞧見那邊幾個傻小子了嗎?都是今年新招的飛行員,來交體檢報告的,稍後還要做飛行培訓。你人不在隊裏,威名倒是不減當年,國家一等功空軍女中尉,通海第一女機長,操作堪稱上帝之手,綽號夜鷹……嘖嘖,這話傳了多少年,怎麼還是和門口的銅鑼一樣響啊?”

  “故意逗我?”

  “哪敢逗你,我這說的都是實話。”許心宜捂嘴笑。

  沈岐的戰績不用她說,隊裏早有人向那些毛頭小子科普過了。從空軍部隊到救助飛行隊,累計飛行5000多個小時,安全飛行率排在全國前列,年紀最小的中尉飛行官,而且還是個女人,可以想到的“鐵血”“威嚴”“鋼鐵人”等詞語,幾乎都和她脫不了干係。

  最經典的事蹟就是兩年前一次飛行訓練,許心宜和沈岐一起做任務,起飛不到1分鐘忽然遭遇鳥羣撞擊。副機長几乎被嚇破了膽,操作手忙腳亂,在首次迫降起落架無法放下後甚至已經做好了跳機準備。沈岐卻全程面無表情,肅然得好像一個女閻王。配合塔臺人員的指揮,調整航線遠離居民區,拉昇加速,在左側發動機損壞後迫降。

  9分36秒的時間裏,收到指令50多條,完成操作上百次,創下了直升機撞鳥起火、載重超極限着陸、低高度迫降成功的飛行救助隊奇蹟。

  從那天之後,別說通海一、二基地了,整個救助打撈行業上到領導下到門衛,對她都是從頭到腳大寫加粗的服氣。

  就這本事,許心宜替她吹一百年都不帶臉紅的。

  “不過名氣太大也不好。”

  “嗯?”

  許心宜笑道:“你無所不能,活得像個天神,誰還敢來追你?光棍打算當一輩子啊?先不說隊裏這些老油條,就剛來的那些毛頭小子,一聽說你工作十分嚴厲,飛行技術還那麼兇猛強悍,都嚇得恨不得向上頭打報告,寧願被髮配到通海第二基地,也不願意你當他們的飛行官了,這還怎麼碰撞出愛情的火花?”

  沈岐見她越說越離譜,快速地解決完手中的蛋糕,頭也不抬說道:“你一個光棍兒不擔心擔心自個兒,還有工夫替別人操心?”

  “我說阿岐,你是不是跟我裝傻?聽不懂我的潛臺詞嗎?我行情這麼好,哪用得着擔心,倒是你整天繃着臉,桃花運都快給你煞光了。我可聽說了,這一批學員裏有個別人還挺膽大的,已經放話要成爲你手下第一個畢業的飛行員。嘖,三萬高空比肩而飛,你又長得這麼不賴,說不定能……對吧?”

  許心宜兩眼放光,摸着下巴咂嘴:“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子,還挺有血性的,根據我智慧的大腦判斷,應該是個帥氣的小狼狗。唉,我太喜歡這款了,你這回可得好好把握機會,別再給人嚇跑了。”

  見沈岐沒反應,許心宜抬起她的下巴:“聽見了嗎?來,看着我,跟我學,笑……”

  沈岐皮笑肉不笑地嘗試了兩回,許心宜果斷放棄了,轉個身背壓在她肩上:“怎麼樣?第一天報到,連口氣都還沒喘上就被派去執行任務,感覺如何?”

  “能有甚麼感覺?早就習慣了。”

  “我倒是感觸蠻深的。”

  沈岐接過同事遞來的報告,放在腿上,遲疑不定:“是因爲那個火紅色戰衣?”

  “嘿,你都聽到了對吧?還說是甚麼高級定製的戰衣,真是笑死我了,跟傻子一樣。剛剛醫院那邊傳來消息,戰衣君已經醒了,其餘船員也都無恙,但是船上那批體育救生用品全都打水漂了。現在打撈局已經派人去打撈了,不過就算撈上來也不能用了吧?聽說輪船起火是因爲那個叫徐奉的船長失職引起的,恐怕他要爲這次意外負全責,唉……也不知道他的寶寶有沒有出生?”

  許心宜眨眨眼,話鋒一轉:“不過那個戰衣君可能真的腦子有點毛病,船上失火了,他竟然還惦記着他那件全球只有兩件的豪華戰衣!還有好端端的靴子做甚麼燙金花紋?究竟是怎樣驚世駭俗的審美?

  “但是說真的,以我閱男無數的眼光來看,他那張臉真是沒話說,皮膚吹彈可破。如果能摸一把的話,手感一定是又軟又滑,就跟煮熟的白水蛋一樣,還帶着點溫熱。”

  沈岐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摩挲了兩下,意外失笑。

  “你的形容總是這麼具象化。”

  “誰讓我擁有這麼智慧的大腦呢,還擁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唉,優點真是太多了,快愁死我了。”

  “我看你是言情小說看多了,剛剛那個小狼狗甚麼的,都小說裏的吧?”

  “啊?嗯,無聊的時候打發時間嘛。”許心宜衝她拋了個媚眼,沈岐佯裝被丘比特之箭射中,捂住胸口,逗得許心宜忍俊不禁。

  許心宜在發現“美男”這件事上從沒謙虛過,同時喜新厭舊的頻率也讓人不敢恭維,能讓她看三個月還沒有產生審美疲勞甚至一再誇讚的,在她的生命裏大概還沒有出現,所以對於通海救助飛行隊裏無法讓她保持亢奮的雄性生物,她對他們的代稱都是兩個字——醜男。

  她很喜歡用許多具象化的表達來和沈岐偷偷討論男人,長得好看的男人。

  “你覺不覺得他好像一種動物?”

  “嗯?”

  “眼亮如星,漆黑點墨,穿着打扮就像那種皇宮後院養尊處優的綠孔雀,空有豔麗的翠藍綠色毛髮、醒目的尾屏和一身好皮囊,奈何傲嬌又無腦。”

  許心宜說的時候還模仿了下孔雀高傲瞥人時的姿態,眼瞼微微下撇,梢尾吊着。走起路來看似漫不經心,又充斥着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無形中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尊貴。

  她學得有模有樣,沈岐被逗笑了。

  綠孔雀,漂亮的鳥中皇后,還挺符合那位周總的形象的。

  “但是我真的很好奇,當時大家都在甲板上等待救援,他爲甚麼會一個人跑到船側面去?萬一發生甚麼意外,他連命都沒了!萬幸船上沒有易爆物,不然很可能我就要跟那位戰衣君一起葬身大海了。”

  “不要瞎說,也許那位周總知道船上沒有易爆物。”

  沈岐注意到秦栩的報告裏面有一條,記錄了當時在船身右側靠近船頭的位置,有橘色充氣救生筏和廢舊輪胎等物件。

  她從駕駛艙的角度是看不到周清野的,但秦栩可以俯瞰全景,所以換個角度分析——“也許他很聰明,在無法預知救援隊甚麼時候到達的緊急情況下,穿上最禦寒的貂皮大衣是正確的選擇。”

  “但是萬一船沉了呢?他那衣服就是累贅,貂毛吸水,到時候漂都漂不起來。”

  “所以他纔會去船的側面找救生筏。”

  “可是船頭已經燒起來了,他不要命了嗎?”

  “當時海上有四級風,海浪很大,船尾有六個船員在等待救援,未知因素太多,也許我們還沒到達或者還沒有救上全部被困者,船就已經沉了,所以他才需要尋找更多自救和他救的方法,哪怕當時船頭已經幾乎被燒燬了。”

  許心宜張着嘴,一臉震驚。

  沈岐在報告表最後簽上姓名,推開許心宜那隻擱在肩上硬邦邦的胳膊:“你最近又去健身房了?”

  “你……你怎麼知道?”

  “肌肉組織太硬了,你……你都這樣了,還敢說自己行情好?”

  許心宜心虛,傻笑了兩聲,藉口有事趕緊跑了。

  晚上一羣人去喫飯,鬧到十點半才結束,一撥人嚷嚷着轉場繼續,另一撥人明天要上班不得不回家休息。沈岐剛回來,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和大夥打了個招呼便中途離場了。

  從旋轉玻璃門出去時,電話突然響起來,沈岐一邊接通一邊低頭找車鑰匙,余光中瞥見一抹紅,也沒有在意。直到電話裏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才忽然想起甚麼似的,轉頭朝大堂看去。

  匆匆一瞥,只覺得那襲火紅貂衣璀璨奪目,更襯得闊步向前走的背影挺拔頎長,再加上沒戴帽子,一頭金髮格外張揚惹眼。

  他一出現,就成爲全場焦點。

  早上在機艙沒仔細看,如今這身搭配落在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被高光一照,當真是騷氣十足。尤其是在他進門後,十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紛紛簇擁上前,將他圍在最中間,那襲火紅戰衣就更扎眼了。

  人山人海里也能一瞬間就捉住眼球的人,的確挺像孔雀的。

  沈岐想到許心宜惟妙惟肖的模仿,不由得輕聲一笑,打開車門繼續講電話:“嗯,今天報到,一切都好,同事們還是很熱情,沒有甚麼變化。”

  發動車子,戴上藍牙耳機,她又朝酒店看過去。

  落地窗邊,爲首幾人已經在休息區落座,其他人都站着,姿態恭謹,顯然是將戰衣君供爲上賓。

  “冷空氣突然下降,新一輪寒潮即將來臨。沿海多發事故,每年臨到年底都是用人最緊張的時候,所以隊裏纔會急召我回來吧?”

  調轉車頭,她準備離開。誰知對面樹叢裏突然躥出一隻小貓,沈岐急踩剎車,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一聲尖銳的嘶磨聲。下一秒,她抬頭看去,小貓已經躥得沒影了,倒是剎車的聲音吸引了落地窗邊的人,叫衆人的目光落在這邊。

  距離並不是很遠,她看到他的眼睛,黑亮靜謐,似乎裝着許多心事,和白天見到的人又有些不同。不知他身邊的人在說甚麼,他很快收回視線。沈岐的心也緩緩落到實處,電話那頭的人許久沒聽到回應,連問發生了甚麼,她輕聲回:“沒事,我剛轉彎太快,把一隻小貓嚇到了。”

  說到這兒,她的聲音柔和了些,帶着一絲晚風燻醉後的軟甜。脣角也不自覺地放鬆,增添了些許在外人面前不常流露的溫和。

  “你別笑話我了,我也不比氣象雷達精準,只是這幾年天天飛在海上,已經熟悉海風的氣息了,他們的變化我能感受出來。”

  車子開到馬路上,她朝後看,想確定小貓的安危,可卻不知被甚麼攪得有些亂,腦子裏隱隱約約浮現出一些畫面。靜默一陣,她才淡淡一笑:“新年?還沒有具體的安排,不過很可能沒有假期。”

  “你?你打算過來旅遊?是……真的嗎?”

  這個時間連鬧市區都不怎麼堵車了,沈岐回到家打開燈,這通在突然抵達的風雪夜裏長達32分鐘的電話才結束。她站在玄關口發呆,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在哪一天忽然能和一個人說這麼長時間的話了,以前和任何人聊工作以外的話題超過五分鐘,都會覺得是沒話找話說。

  哪怕是和許心宜在一起,也是聽她講話的時間比較多。

  這次去香港,也許真是有點不同了。

  沈岐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放鬆地把身體摔進柔軟的沙發中。忽然腰背一痛,像是被甚麼東西頂住了。她趕緊起身,掀起抱枕在沙發上找了一陣,甚麼也沒有找到。她覺得奇怪,忽然想起甚麼,把手伸進口袋——是那個被突然而來的慶祝會弄得手忙腳亂而忘記移交到失物招領處的飛機掛飾。

  直-9(代號Z-9)“海豚”號,她的直升機啓蒙之師,在部隊裏駕駛的武裝戰機也是這個型號改裝的,曾給過她此生最刻骨銘心的記憶,是她愛了很多年的經典款。

  她感興趣的東西很少,直-9卻是真的愛,愛到骨子裏,以至對這個掛飾也多了幾分喜歡,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最後她鄭重地擺在玄關的置物臺上,並默默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移交失物招領處。

  同一時間,在酒店休息區聽了一個小時口水話的周清野實在坐不住了,委婉地提出告辭。對方見他時不時地看一眼馬路對面,那裏剛好有一家皇朝會所,當即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連忙打電話安排。

  周清野見他會錯意,挑起嘴角一笑,痞氣十足。爲了照顧對方的面子,他將人喊到一邊去,道出了實話。

  “從三年前開始,我就已經在組織核心團隊研究和開發新型機,也得到了上面的支持,到今天所有技術和設備都已經到位,但是對我而言仍缺少一個契機。裏恩貨運沉沒了,我千里迢迢從英國帶回的精密儀器也仍在打撈中,也許這是上天的旨意,更加驗證了此時不是一個好時機,所以很抱歉,您的投資建議我會考慮,等確認那一天我會給您電話。”

  周清野耐着性子,七分客氣三分威嚴,應當算是盡了一個小輩應有的禮貌。這和白天在輪船上的他判若兩人,但是很明顯苦等他數天的合作方並不領情,只當他是自大狂。

  “周清野,別以爲你有幾個臭錢就能在我面前顯擺,我在軍械製造圈子大展拳腳時你還穿着開襠褲呢!”

  周清野沉默不語,目光微松,落到蜷縮在路牙子上的小貓身上,渾然不在意麪前這位大客戶在說甚麼。對方嘰裏咕嚕說半天沒得到回應,剛想罵人,只見周清野腿一抬,走到路邊逗貓去了。

  大客戶滿腔怒罵如鯁在喉,神色一變甩手走人,只留下一句:“周清野,今後有你求我的時候。”

  周清野還是一副沒聽見的樣子,蹲下身子將小奶貓抱起來。

  小奶貓看起來還不足半歲,渾身髒兮兮的,黃色的絨毛黏滿垃圾,看見陌生人有些害怕,在周清野手裏掙扎了幾下,但是很快屈從於他身上的溫暖,乖巧地縮在他懷裏。

  “小東西,剛剛差點被人撞死是不是?以後別亂跑了。”

  周清野完全沒把身上這件價值連城的戰衣當回事,也無所謂會不會被小奶貓弄髒,衣服一兜將小奶貓整個抱着,目光柔和地撥弄它,替它抓癢,任由自己的心房被這溫柔的小東西滿滿填充。

  “你從哪兒來的?沒有媽媽嗎?怎麼不回家?”

  “看你這可憐樣兒,是被丟棄的吧?沒媽的孩子啊,真慘。”

  “大冬天的在草地裏打滾兒,叫得撕心裂肺有甚麼用?可憐蛋兒,你媽都不要你。看我幹甚麼?我媽可沒不要我。”

  “我媽……對我還挺好的。”

  逗了一陣,他直起身來。

  高樓上的鐘表顯示已經快十二點了,街上車流漸少,人影稀疏,他內心一時萬籟俱寂。這樣毫無精力遊戲人間的他,對今晚這個大客戶疲於應付的他,突然渴望溫情的他,連他自己都覺得稀罕。

  一切都因爲在來這裏之前去見了一個人,一個從醫院醒來就迫不及待去見的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的母親。

  母親在療養院,身體不太好,精神也不太好。

  今天砸了他買的水果,踩爛了他送的花,也不知道下一次還會做出甚麼過激的舉動。

  有幾年了?

  周清野撓撓頭,腦仁疼,真記不起來了,就覺得他的人生軌跡都因爲今天這個意外而發生了轉移,以他從不曾想象過的姿態出現,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緊接着糟心事一件接一件。他越想越生氣,氣到最後身體扛不住了,頭疼得幾乎喘不上氣,迷糊糊地掏出手機給自己叫了120。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想起那個力大無比的救生員以及向她發佈指令的始作俑者,氣得牙咯吱咯吱響。

  小王子日記

  我今天遇見了生命中最壞的兩個女人!一個,是黑熊精,她竟然把我拖向了二十年裏從不蹲的糞坑!另外一個是醜八怪,因爲她讓我做噩夢!

  我討厭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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