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藺貴妃被我氣走了。
走的時候身邊烏泱泱圍了一大羣人,健步如飛,看上去也不像病得很重的模樣。
小蝶來收茶盞的時候,我還坐在花廳裏,剛蹬下繡鞋,給自己的腳丫子放風。
看見她過來,我朝外面努努嘴:“你覺得,藺貴妃這麼個氣勢洶洶的樣子,是要去做甚麼?”
小蝶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忙手裏的活。
我搖頭晃腦地樂了,十分肯定道:“定是去告狀的。”
說完,心裏未免又有些酸澀。
我知道,貴妃告狀,皇帝一定信的。
她是最好的。
最好的就是,不管她說甚麼,是黑的還是白的,在皇帝聽來,統統都是對的。
但我好像想錯了。
貴妃回去後,並沒有去見皇帝,反而病倒了。
聽說輦車走到半路,貴妃便發起了高燒。
整個下午,御醫們都在香曲宮裏進進出出。
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乾巴巴地在香曲宮晃了一圈,便帶着小蝶回來了。
心中難免覺得,貴妃真是個琉璃美人,好看是好看,但是一點都不皮實,經不起兩句話就病倒了。
不過爲保不落人口舌,我回來後,還是讓小蝶備兩大碗綠豆湯給貴妃送去。
結果小蝶神色複雜,最後卻從庫房裏挑出一根百年人蔘。
……
我悟了。
是,貴妃同我不一樣的,她是個體弱的人族。
皇帝是當天夜裏來的東樺宮。
來得猝不及防,令我受寵若驚。
我連忙差小蝶把新得的好衣裳拿出來,我要換上給他看。結果皇帝擰着眉毛冷着臉,直接把我拖進書房。
我被他重重扔在地上,摸着書房裏冰冷的地磚,腦子還是懵的。
“好像有點冷……要不要叫小蝶燒個地龍?”
皇帝正要端起桌上的茶杯,聽見這話,他把茶杯用力砸在地上,濺起的碎瓷飛了我一身。
我扶着地磚,起也不是,繼續坐着也不是,難免有些不知所措。
“說,你今天干甚麼好事了!”
他居高臨下,語氣冷冰冰的,像審犯人一樣。
我愣愣看着他,還是那張我很熟悉的臉,脖子上還掛着我的鮫珠,但卻怎麼好像換了個人一般?
他從前只是有點冷清,不會待我這麼兇的。
我下意識抓住他的手。
卻被不耐地甩開。
“從你宮裏離開後,飛衍便起了高熱,你對她做甚麼了?”
原來她叫飛衍。
真是個好名字,我有些羨慕地想。
皇帝同我最親暱的時候,也不過只叫我帝阿。
可那是我們族羣的名字,不是我的。
我沒有名字。
我從失落中緩過神來。
迎着皇帝的目光,我學着藺貴妃,伸手托住下巴,做出一副病重的模樣:“我沒對她做甚麼,我只是關心她,讓她少出來走動。”
我也想讓他待我好些。
但皇帝面露詫異。
困惑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兩圈,終是沒有再問下去。
反倒面上帶了幾分思索的神色,手指在桌上輕輕一叩:“我曉得你的,你性情一向敦厚。飛衍是病人,講話難免夾槍帶棒,還是要多擔待些。”
我深以爲然。覺得皇帝說的不無道理。是該讓着病人一些,白天我的確也說得有些過了。
便知錯點頭。
皇帝見我態度誠懇,凝重的面色一鬆,繼續與我解釋道:“說起來,飛衍的這個病症,是先天不足所致,所以身子骨天生要比旁人弱些。”
他頓了頓,思慮的神色摻合着幾分輕鬆。
但說出來的話卻令我心底一沉。
“其實這個病症也不難治,只是需要皇后你幫幫忙,獻出一點心血來。”
他的目光攝住我,眼神中帶着某種令人心生戰慄的東西。
“鮫人心血,可醫百病。是神藥……不是嗎?”
我說不出話。
心血是鮫人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他這麼說,不就是要我的命嗎?
我心想我還是太單純,以爲學着貴妃的病弱模樣就能讓皇帝對我刮目相看,這是不可能的。
爲了她,他想要我的命!
忍着心中的翻湧,我一字一句地問出口:“皇帝知道……心血,對我來說意味着甚麼嗎?”
皇帝眉間輕挑,帶着幾分不在意。
“據說,那似乎是你們身上的最後一滴血?但無妨,皇后是帝阿,同普通鮫人不一樣,怎麼可能沒有自保的法子。”
我被他語氣中的理所當然震住,只覺得喉間彷彿被堵上了甚麼東西,竟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可我……若真沒有呢?”
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令我不寒而慄。
他不在乎的。
爲了救貴妃,我的命對他來說甚麼都不是。
我咧了咧嘴,本來想顯出自己的氣勢笑一笑,卻發現根本笑不出來,只覺得齒間發冷。
尤其看着那顆鮫珠,更加覺得今天實在諷刺。
“我不會給的。”我聽見自己冷冷道:“無論如何都不會給的,就讓藺貴妃死在她宮裏吧。”
被我的狠話觸動,終於,皇帝臉上那張虛僞的面具有了破裂的跡象。
我看見他猙獰着面目,舉高了手。
他必定是想狠狠抽我一巴掌!
我下意識護住了臉。
可做好準備後,皇帝卻遲遲沒有動作。
最終,我聽見身後傳來巨大的動靜,便悄悄挪開手掌一看。
皇帝把書房砸了。
地上躺着無數碎瓷,名畫被扯得稀爛,隨意地橫屍在地。皇帝就立在這堆破爛中間,氣得胸脯起伏不定。
發現我在偷看,他指着我狠狠罵道:“你竟不如一支筆、一隻瓶,它們倒還有幾分用處。只你,沒有半點用處,連個擺設都不如!”
我愣愣放下手。
原來他一直都是這麼看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