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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何年修得同船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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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天氣越來越冷了,寒風襲來,是刺骨的疼痛。

  因爲婚期將至,葉微因也沒去上班了,安心在家坐等待嫁。賀遲遠似乎也不忙,每天下班後開車到她家樓下接她,然後一起去品嚐A市的美食,連續幾個月,從未間斷過。時間長了,葉微因終於忍不住問他:“爲甚麼你每天都帶我去喫晚飯?”

  賀遲遠笑了笑:“也沒甚麼,就是想知道你喜歡喫甚麼,免得以後你嫁到我家嫌棄飯菜不合胃口。”

  “你直接問我不就行了?”

  “自己發掘比較有趣。”賀遲遠轉了一下方向盤,“我發現你很喜歡喫粵菜,偏愛喫素,如果同時有白肉和紅肉,你會先選擇白肉。很愛喝甜湯,但只喝湯不喫湯料。甜點的話,偏好乳酪口味,不太喜歡巧克力味。”

  “……”葉微因驚愕地看着他,他竟然全說對了。她和賀遲遠也吃了這麼多次飯,但她卻從來沒注意過他愛喫甚麼。莫名的,葉微因有點心虛。

  “最近A市開了一家粵菜餐廳,要不要去嚐嚐?”

  葉微因說:“好啊。”

  誰想她剛應了一聲,車子就到了目的地,賀遲遠開始找車位打算停車。葉微因嘴角抽抽,都已經幫她決定了,這還有問的必要嗎?剛纔莫名其妙的心虛,一下子不翼而飛了。剛纔她還以爲賀遲遠是溫柔的人,她爲自己的判斷感到羞恥。

  賀遲遠說,這家餐廳的老闆是正宗的廣東人,年輕時候走南闖北攢了點錢開餐廳,沒想到這錢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現在他的餐廳遍佈大江南北,在A市的這家已經是第三十家分店了。葉微因不禁感慨:“我覺得你很有八卦記者的潛質。”

  賀遲遠扯着嘴角淡然一笑:“其實我是他的幕後老闆。”

  葉微因好奇地問道:“難道是因爲你也喜歡喫粵菜?”

  “是的,我對粵菜情有獨鍾。”賀遲遠微微一笑,“說起來,我的口味與你出奇的一致。當然,有一點可能和你不同,我還愛喫川菜。”

  又愛喫粵菜又愛喫川菜的人的確比較少,而且A市的本地人幾乎都不怎麼喫辣。但凡事都有例外,葉微因就是其中一個。她有些徹底無語了:“如果我說我和你一樣,也愛喫川菜,不怕辣,你會不會很驚悚?”

  賀遲遠一怔,顯然有些意外,很快又如常地笑了笑:“那更好,以後在喫這方面,我們會很默契。”

  這似乎是好的預兆?

  好的預兆接連而來——賀榮光終於能出院了。

  葉微因作爲準兒媳,自然是要到醫院接賀榮光的。她的準老公賀遲遠,非常體貼地在她身邊隨時候命。經過半個多月的接觸,賀遲遠和她父母也混熟了,等葉微因出門的空當,便跟她爸爸媽媽說着話,氛圍非常融洽。

  都說丈母孃看女婿,越來越順眼,這話一點也沒錯。葉媽媽越看賀遲遠越覺得這孩子很不錯,雖然比微因大了六歲,但性格成熟穩重,考慮事情細緻周到,爲人處世方面也頗爲得體,正好照顧自己那個不想事的女兒。

  因爲懷孕,葉微因只能穿平底鞋。她站在賀遲遠身邊,覺得兩人很不協調。網上最近不是風靡最萌身高30厘米嗎?爲甚麼她和賀遲遠站一塊,看上去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兩人進電梯,葉微因看了賀遲遠一眼,幽怨地說:“我希望我們的孩子能中和一下我倆的身高。”

  賀遲遠調侃:“我是標準身高,是你太矮了。”

  葉微因眉毛抖了抖。187CM也是標準身高?這叫187CM以下的男人怎麼活?

  賀遲遠見葉微因一副憋屈的樣子,不由開心地笑了起來。他仗着身高優勢摸摸她的頭:“男人本就應該比女人高,這樣天塌下來,男人才能爲女人頂着。我比你高這麼多,以後有甚麼事,就能爲你頂更長時間。你就沒必要爲這種小事糾結了。”

  葉微因悶着沒說話,但心裏卻湧上小小的溫暖。這個男人,現在十分照顧她的小心思呢。

  到了醫院,賀遲遠建議她順便去做一次產檢,他已經幫她預約了醫院著名的婦產科醫生。葉微因覺得這個已不是建議了,她現在大致瞭解了賀遲遠的性子,也就甚麼也不說了。獨斷專行,霸道,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做完B超走出科技大樓的時候,葉微因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賀遲遠。看到她走出來,他起身朝她走過來,問她結果怎樣。那一刻,葉微因的心又微微地暖了一下。她笑着告訴他:“一切正常,就是讓我注意一下妊娠反應,然後不要做激烈運動。”

  賀遲遠眉梢跳了跳,然後淡淡回了一句:“那你倒是沒有這個顧慮,在家待嫁的人沒有做激烈運動的機會。”

  這是在暗諷她過得太過安逸嗎?葉微因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跟他計較。

  兩人一起來到賀榮光的病房時,東西已經都收拾好了。賀榮光問了一下檢查結果,聽說一切都好後,揚着笑臉問賀遲遠:“你和微因的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賀遲遠卻沒半點笑意,不冷不熱地答:“定在下個星期二。”

  葉微因一聽,喫驚地看向他。婚期已經定下來了?還定得這麼急?雖然她已經深刻地體會到了賀遲遠自作主張的壞毛病,但是這麼大的事情都不通知她一聲,未免對她也太不尊重了一點。

  賀榮光看着葉微因的表情,就知道之前她肯定不知道婚期。他也知道賀遲遠的性子,不由稍稍指責了一下:“阿遠,以後你做甚麼決定之前,最好和微因商量下,別總是自作主張。夫妻生活是兩個人的事。”

  “知道了。”賀遲遠淡淡應了一聲,完全沒有半點受教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敷衍。他提起賀榮光的行李說,“爸,我們下去吧,車在樓下等着。”

  賀榮光無奈地搖了搖頭。

  葉微因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想着兩人相處以來的情景,暗暗出神。或許他並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麼冷漠,很多小地方都能看出他的關心和體貼。

  這是葉微因第一次來賀家,第一眼看到賀宅的時候,她覺得這房子跟C市首富的身份有點不相符。這是一棟很普通的別墅,三層樓高,有花園和游泳池,還有給管家和園丁住的副院。

  賀家祖上是香港人,所以生活方式還保留着香港的習俗。他們一進別墅,就有個老管家出來迎接。老管家姓金,葉微因跟着賀遲遠叫他金伯,金伯比賀榮光還要年長許多,聽說是伺候爺爺輩的。金伯精神矍鑠,看不出已經六十多歲了。

  進了別墅,葉微因才明白甚麼叫作不要被表面現象迷惑。別墅裏面完全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裝潢大氣宏偉,天花板非常高。難怪她覺得這別墅的三層,似乎有普通建築的四五層那麼高。

  大廳的擺設簡潔大方,除了歐式宮廷沙發、掛壁電視、毛毯、檯燈和樓梯下方的餐桌外,只剩下一臺白色的鋼琴。喫飯的時候,餐廳裏安安靜靜的,沒有人有開口說話的意思。葉微因覺得很不習慣。雖然老人常說“食不言寢不語”,但她家並沒這個規矩,喫飯的時候一家人圍在一起其樂融融地聊天,那種氛圍纔可以稱之爲家嘛。

  賀遲遠見葉微因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嘴角微微上揚,一言不發地繼續喫飯。

  葉微因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她看着那架彷彿用來展覽的鋼琴,好奇地問:“廳裏的鋼琴是誰的?”

  賀遲遠悶頭喫飯,似乎沒接話的意思。

  賀榮光見她有些尷尬的神色,開口說道:“哦,說起這事,微因可能不知道。阿遠五年前訂過婚。”

  葉微因大驚。

  賀榮光連忙安撫:“也就訂了婚,最後自然是吹了。這臺鋼琴本來是給那個未婚妻買的,後來兩人解除了婚約,阿遠自己本身就會彈鋼琴,就留下來了。”

  葉微因“哦”了一聲,拿好奇的眼神看了看賀遲遠,發現他依舊很平靜地在喫飯,好似他們在說和他無關的事情。

  有貓膩!葉微因的第六感覺告訴她,賀遲遠之所以變成花花公子,一定是因爲曾經很愛很愛那個女人,然後被那個女人所傷,再也不相信愛情了,於是放縱自己遊戲人生!這樣一想,葉微因忽然同情起賀遲來遠了。

  

  【2】

  婚禮前一天,賀遲遠帶葉微因去民政局註冊結婚。葉微因不想那麼早註冊,她覺得戶口本上的自己從未婚變成已婚,這是她暫時無法接受的事情。沒想到賀遲遠極度鄙視她的這個觀點,強硬地把她拉來註冊,一路上都沒給她好臉色。

  兩人進民政局辦手續的時候,賀遲遠還一直冷着臉,辦結婚證的大媽好心提醒他們“辦理離婚證”的去處,這下,賀遲遠的臉更冷了……

  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葉微因遇見了大學同學張美琪和蔣大偉。這兩人在大學裏就談戀愛了,算得上是班上的模範夫妻。由於兩人不是一個地方的,也是畢業就分手了。葉微因沒想到他們最後又回到了這裏,並且要註冊結婚了。

  張美琪和葉微因的關係還不錯,後來葉微因交了聞名遐邇的“神仙公子”林暮年這個男朋友,對她就更多了幾分關注。張美琪熱情地跟葉微因打着招呼。蔣大偉現在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做銷售,本市“地產大亨”的太子爺自然是認識的,便趁機和賀遲遠套起近乎來。

  “您是賀先生吧,久仰。”蔣大偉伸出手,殷勤地自我介紹,“我和美琪是微因的大學同學。真巧,我們選了同一天註冊結婚。”

  賀遲遠禮貌地點頭,和他簡單地握了手,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他的態度已經擺在那兒了,蔣大偉自然知道,但他哪裏會放棄這個機會?他繼續說道:“賀氏最近要盤下城郊東邊的一塊地,這是個大項目。”

  “你的消息挺靈通。”

  蔣大偉笑着繼續問道:“賀先生打算在那裏建高級住宅區嗎?”

  “商業機密。”賀遲遠的態度禮貌而疏離。他看了看葉微因的方向,微微蹙了下眉毛。女人就是婆婆媽媽,隨便碰個面就聊這麼久。

  蔣大偉順着賀遲遠的目光看向葉微因,忽然明白過來,剛剛他挑起的話題不對。他笑了笑說:“微因是我們班出了名的小可愛,在學校那會兒,我們班的男生沒少逗她。可惜她早早的被神仙公子收了,那以後我們班的男生就沒了樂趣了。”

  “神仙公子?”賀遲遠挑眉,看樣子是有了興趣。

  看來賀遲遠並不知道林暮年這個人,蔣大偉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說太多了?賀先生不知道微因大學交過男朋友?”

  他確實不知道。

  賀遲遠想起葉微因曾經問他有沒有喜歡過人,被他反問後她的確說她喜歡過。那麼她說的那個人,就是所謂的神仙公子?

  葉微因和張美琪聊完後,朝他們走了過來。蔣大偉連忙塞給賀遲遠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賀先生要是有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賀遲遠接過他的名片,微微點頭。

  民政局內,排隊等候註冊的蔣大偉問張美琪:“你知道葉微因的老公是誰嗎?”

  “不知道。不過長得很帥很有型,比林暮年穩重很多呢。真羨慕啊。”

  蔣大偉白了張美琪一眼:“地產大亨的兒子,簡單點說,就是C市首富的獨生子。”

  “……”張美琪傻眼了,好一會兒才接話,“剛纔微因說他們是奉子成婚,明天就舉辦婚禮,還邀請我去參加呢。”

  “這婚禮一定要去。”蔣大偉牽着張美琪的手,眼睛在發亮,“你現在不是沒工作嗎?這段時間去學學怎麼照顧孕婦,可以給葉微因做保姆去。”

  “甚麼?你叫我堂堂名牌大學生去當保姆?”張美琪甩開蔣大偉的手。

  “笨。”蔣大偉又牽她的手,“這是應急措施,到首富家做保姆,油水很多,一般保姆根本去不了。你要想去,還得死皮賴臉求葉微因呢。再說了,葉微因是甚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欺負你。我們現在都拖了三個月的房租了,再沒錢就要睡大街了。你老公現在正好乾房地產,你幫我‘裏應外合’,我要是能進賀氏,我們以後的日子還愁嗎?就辛苦幾個月而已。”

  張美琪委屈地扁扁嘴,既沒答應也沒反駁。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她也不得不爲五斗米而折腰嗎?

  

  第二天的婚禮,葉微因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早上兩三點鐘她就被化妝師從牀上拖起來,化完妝被賀遲遠抱出家門後,竟然直接在賀遲遠的懷裏睡着了。她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在了教堂門口。見她終於醒了,賀遲遠不溫不火地問:“你昨天做賊了?這麼困?”

  葉微因十分坦蕩:“可不是,想趁結婚前把你的心偷來,咱倆結婚後幸福美滿嘛!”

  “……”一向冷冰冰的賀遲遠耳根子不可察覺地紅了。

  結婚實在是折騰人的事情!

  婚禮的盛況,跟電視劇中一樣盛大,神聖肅穆的教堂,穿着紅袍的牧師,以及莊重的結婚誓言。葉微因對這些都沒意見,但是最後一個環節,她無法繼續淡定下去了。因爲牧師非常欣慰地說了一句話:“我以聖靈、聖父、聖子的名義宣佈:新郎新娘結爲夫妻。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賀遲遠和葉微因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互相對視了幾眼後,賀遲遠低下頭朝葉微因逼近。葉微因不斷地自我暗示,一個kiss而已,一下下就過去了。她規規矩矩地站着沒動,然而,賀遲遠即將親上自己的時候,葉微因終於過不了自己這關……不自覺地把頭撇開了。

  在場的所有來賓看見這種狀況,皆錯愕不已。

  牧師趕緊打圓場:“新娘子害羞了。”

  賀遲遠一臉陰沉,葉微因甚至能感覺到他周身冒着黑氣,似乎立刻就要變身成惡魔?電光火石之間,賀遲遠一把捧起葉微因的腦袋,狠狠地吻了上去。等他依依不捨地分開時,冷冷地掃了一眼牧師,牧師立馬回過神,帶着神聖的微笑說道:“恭喜,祝你們新婚快樂。”

  臺下響起陣陣掌聲,然後,不少親朋好友都跑過來要求合照。

  教堂婚禮結束後,他們還要趕下一場的婚宴。葉微因和賀遲遠換了一套禮服,兩人坐上車後,想起剛纔的強吻事件,葉微因就生氣地瞪着他。賀遲遠完全沒有內疚感,還把身子前傾,嚇得葉微因連忙躲閃,不斷朝他吹鬍子瞪眼。

  賀遲遠撲哧笑了兩下,把目光移到窗外了,不理會這隻氣呼呼的兔子。要不是車裏有司機在,葉微因絕對會直接動起手來!

  不得不說,賀遲遠的品味,讓葉微因大爲讚賞。他給她選的禮服是一件粉嫩的百褶裙,裙長在膝蓋以上,露出細長的小腿,腰部剪裁偏上,從而拉高了身形,非常適合她這種嬌小身材。髮型看上去很隨意,粗看像是隨意挽的一個髮髻,其實挽發的技巧很有講究。葉微因覺得這個髮型就像她和賀遲遠以後的人生,看起來很簡單,要相處得好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教堂的婚禮請的都是親戚,婚宴則基本都是生意場上的人,葉微因幾乎都不認識。每當有人過來熱情地祝福她和賀遲遠時,她都露出甜美的笑容客氣地回禮,幾個小時過去,她覺得臉都要笑僵了。

  蔣大偉和張美琪也來了,蔣大偉笑着對她說:“微因,恭喜啊!”

  說完,蔣大偉不動聲色地杵了杵站在一旁發呆的張美琪。張美琪立馬熱情地擁抱了一下葉微因:“微因,新婚快樂。”

  葉微因覺得自己和張美琪的關係並沒熟到這個地步,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張美琪問:“李欣桐和席慶諾來了嗎?”

  “欣桐在美國照顧她爸回不來,諾諾那丫頭徹底消失了。”想到這兩位好友,葉微因的心裏有着深深的遺憾。結婚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她是真的想她們了。

  張美琪牽着葉微因的手:“她們要是知道你嫁得這麼好,一定會替你高興的。”

  張美琪朝賀遲遠微笑點頭,一旁的賀遲遠也禮貌地微點頭。

  婚宴還在繼續,張美琪找着位置坐下了。她和蔣大偉看着婚宴的排場,眸子都禁不住暗了下來。能包下香格里拉大酒店,這得多少錢?像他們這種靠打工過日子的人想都別想。他們就連普通的婚宴都擺不起。張美琪攥緊拳頭,心裏很不是滋味。

  大學裏她和李欣桐、葉微因還有席慶諾分在一個寢室,她們四個人裏最漂亮的是李欣桐,可惜愛了個不該愛的宋子墨。其次就是她張美琪,大一就順利地和蔣大偉交往了。那時蔣大偉是班長,做事能幹,和他在一起時她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可是後來,席慶諾居然和有錢的公子哥韋辰鳴談了戀愛,小不點葉微因居然追到了神仙公子林暮年。是的,她沒有祝福,而是嫉妒。這兩個女同學都不如自己,但卻和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走在一起了。

  走入社會後,少女時的無憂無慮早就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了。爲了愛情,她選擇回到A市,可接連而來的生存壓力,讓她無能爲力。看着昔日不屑的同學嫁得這麼好,加之以前清高自傲的男友居然讓她爲了錢去做葉微因的保姆,她的心情已經從羨慕、嫉妒上升到恨了。憑甚麼?憑甚麼她就活得就這麼可悲?

  蔣大偉忽然握住她由於攥緊而慘白的手:“琪琪,等我有錢了,我也給你辦一個這麼隆重盛大的婚宴。”

  要是以前,張美琪一定會幸福地撲到蔣大偉的懷裏,可如今,她聽後反而愈發覺得心酸。以後有錢了?這是多麼蒼白的一句話。誰知道那個以後,是甚麼時候?再說,憑他們自己打拼,又怎能比得上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富二代?

  她現在才明白,女人終究是願意同享福而非共患難。沒錢的日子,真的太苦了,但再苦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不想被人瞧不起。

  賀遲遠選擇的婚宴很傳統,沒有熱鬧的娛樂節目,也沒有甜蜜的互動環節,形式上更像是一場交際晚宴,是A市商人們互相瞭解增進感情的場合。賀榮光帶着賀遲遠去見大客戶後,葉微因獨自坐在酒桌上,悠閒地喫飯喝茶。

  蔣大偉趁機去結交一些商業上的人,張美琪則按照計劃去找葉微因。

  “微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喫東西?你老公呢?”張美琪坐到葉微因旁邊問。

  葉微因朝賀遲遠的方向努了下嘴,繼續喫着美食,沒有說話。張美琪說:“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不開心了?這點小事就別在意了,他那種家世肯定有很多應酬。你嫁了個這麼有錢的老公,一輩子都不愁喫不愁穿了,多好。你看我,爲了和大偉在一起,留在這裏,現在還在爲工作發愁呢。”

  葉微因側頭看她:“你還沒找到工作?”

  張美琪點頭:“是啊,我們學校畢業的,對工作要求也高,但我們師範專業能選擇的工作又比較單一,所以不怎麼好找。前些日子,我在一個有錢的孕婦家裏做保姆,照顧人家生完孩子出了月子後,就離開了,現在在找下一家。”

  葉微因想了想說:“我就是孕婦啊,要不,我做你下一家吧?”

  葉微因想着別墅裏一絲不苟的金伯就有些犯愁。她和金伯肯定沒有共同話題,以後在別墅養胎的生活,一定會非常無聊。

  張美琪暗暗竊喜,葉微因果然是沒甚麼心機的人。張美琪露出爲難的樣子:“你老公同意嗎?你老公家這麼有錢,肯定會給你找個更好的。”

  “我覺得你最好了,熟人好做事嘛。嘿嘿。”葉微因笑了笑。

  “那……就這麼說定了?”

  “行。”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此乃人生四大樂事。

  此時此刻,便是洞房花燭夜。

  但……葉微因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爲偌大的房子裏,只有她一個人。

  婚宴散後,賀遲遠要和一個客戶談生意,讓葉微因先行回家。他說的這個家,不是賀宅,而是賀遲遠另買的一套高層公寓,房子背朝大海,環境非常不錯,能俯瞰整個C市的風景。之所以把公寓作爲新房,是因爲賀家老宅正在裝修——賀遲遠以前一直不住賀宅,他的房間荒廢已久,用來做新房不夠體面。

  今天折騰了一天,葉微因覺得很累,她猜想賀遲遠今晚不會回來住,便直接脫了禮服去浴室泡澡。

  賀遲遠只認茉莉花的香味,他的沐浴露和洗髮水都是這種味道。以前葉微因沒想那麼多,如今她不禁多想了一層,賀遲遠爲甚麼對茉莉花的香味這麼執着?難道是因爲他以前那個訂婚的未婚妻喜歡這香味,爲了紀念這段無疾而終痛徹心扉的愛情,賀遲遠從此迷上了這個味道?

  葉微因一邊嘆息,一邊若無其事地往自己身上抹沐浴露。

  正在她洗到一半往身上淋水的時候,浴室的門忽然被打開。葉微因失聲尖叫,雙手上下遮掩着,發現完全沒啥用,傷心欲絕之下,捂住了自己的臉遮羞。

  “混蛋,出去。”

  賀遲遠也愣了愣,洗澡間是用透明玻璃做的,所幸有水氣氤氳,葉微因的胴體很模糊,只能大致看出個身形。賀遲遠說:“身材不錯,就是腿短了些!”

  “賀遲遠!”葉微因很想當場爆發。

  葉微因氣鼓鼓地從浴室出來後,就見賀遲遠皺着眉頭捏額角,顯然是被酒精給折騰的。葉微因見狀,嘆了口氣,直接去廚房煮瞭解酒湯遞給他。賀遲遠明顯一愣,盯着端在眼前的解酒湯出神。

  葉微因說:“喝吧,你會舒服點的。”

  賀遲遠端起解酒湯,喝了個乾淨。葉微因則安安靜靜地坐在他旁邊擦溼漉漉的頭髮。賀遲遠微側着腦袋靜靜凝視着她,好似在欣賞一件賞心悅目的藝術品。葉微因被賀遲遠看得有些發毛,不自然地說:“怎麼了?”

  賀遲遠搖頭,放下手中的空碗,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起身去浴室洗澡。

  葉微因也不計較,擦完頭髮就去找吹風機吹乾頭髮,然後直接進被窩呼呼大睡。今天實在是太累,她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賀遲遠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葉微因已經入睡了。他坐在牀邊深深地看着葉微因。她即使睡着了嘴角都掛着微笑,彷彿從未受過傷害。真是如此美好的人生啊。賀遲遠自我嘲諷一番,走到牀邊點了一支菸,一邊重重地吸着煙,一邊俯瞰C市晚間的車水馬龍。他的眼眸極其深沉,似在沉思又似在發愣。

  甚麼是幸福?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爲他一直覺得自己很不幸很不幸,可是上天把他從小就羨慕嫉妒的那抹陽光送到了他的身邊,以後他會變得幸福起來嗎?

  他真的很期待。

  

  【3】

  賀遲遠一向起得早。由於昨晚喝了不少酒,今天早晨比平時起來晚些。他也沒注意自己牀邊已經沒有人了,按照平時的習慣,去浴室沐浴刷牙洗臉。等出來後,帶着潮溼的頭髮穿着鬆垮垮的浴袍去大廳,像往常一樣,打電話叫外賣,隨便喫喫。

  誰知,葉微因早就圍着圍裙在廚房忙上忙下了,聽到腳步聲,轉頭瞄了瞄,便若無其事地繼續忙自己的。

  賀遲遠先是愣了愣,很不習慣這樣的場景。一直以來,他習慣了一個人起牀,一個人喫飯,一個人形單影隻。

  “你先看看電視或報紙,早餐馬上就好了。”葉微因怕他等着急了,說句話安撫他。

  賀遲遠便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最新的早報看了起來。他一直有定商報,瞭解一下最新動態。尤其是股票這方面,他很熱衷。股票風險大,但利潤實在太高,他是個喜歡冒險的人,敢賭。賺大錢就是給大膽的人準備的。不能說股票每次都中,但這些年來,他買的股,至少讓他賺了滿滿一鉢。

  商報上說最近鞍山鋼鐵有限公司發生一起爆炸事故,引起多人傷亡,流水線全面停工,影響C市多家工程停滯,保守估計損失達50個億。賀遲遠不禁蹙眉,賀氏和鞍山鋼鐵也有合同,若鋼材不能及時送來,工程停滯,影響開盤,損失可不少。

  “早餐好了,先喫飯。”葉微因抽掉他手中正在看的報紙,笑嘻嘻地說。

  賀遲遠抬頭看着她的笑容,微微皺了下眉,也沒說甚麼,起身去餐桌。葉微因做的早餐很傳統很平常,白粥配點小菜,自己烙的蛋餅,還有鮮榨的果汁。

  可是這些,賀遲遠從來沒喫過。他很斯文地喫着葉微因做的早餐,說不上好喫,但米粥的熱度卻燙在心裏。

  賀遲遠問:“怎麼今天想起做早餐?”

  “每天起牀不都應該喫早餐嗎?這還要挑日子?”葉微因覺得賀遲遠這句話有點莫名其妙。

  賀遲遠但笑不語。從小到大,沒人爲他特意做過早餐,只有自己爲了自己。他因爲對賀榮光有着強烈的不滿與憎恨,加上母親早逝,他被迫獨立。他一直寄讀到高中,然後直接出國,回國後就在外面買了房子,呆在有家人的房子裏的時間屈指可數。

  葉微因不一樣,她生活於很平常的工薪家庭。朝九晚五的上班時間,一日三餐,親力親爲地做飯,只是爲了不想浪費錢。理所當然的生活在賀遲遠眼裏卻是個奢侈。

  葉微因一邊喝着粥一邊說:“我們甚麼時候搬到賀宅去?”

  “爸說還得一個月。”賀遲遠挑眉,“怎麼?害怕與我獨處?”

  “不是,我想請個保姆,想着等穩固了再請比較好。”

  對於葉微因請保姆的事情,賀遲遠沒有任何意見:“這間公寓也大,房間也有,先請了也沒事。”

  “我和美琪說說。”葉微因舀了一勺白粥往嘴裏送。

  賀遲遠覺得美琪這個名字很熟悉,一時想不起來,也就沒多想了。他倒是想到另一個問題:“關於你祕書的工作,我已幫你辭了。你安心養胎。”說着遞給葉微因一張卡,“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對自己好點。”

  葉微因並沒興奮,只是平淡地接過卡,朝他點點頭。

  賀遲遠忽然有點希望,葉微因是個貪財的女人,這樣,他就能給她想要的了。

  兩人雖然是夫妻了,但並沒有特別深厚的感情,也不是因爲契約才結合,他們算得上奉子成婚,只是賀遲遠給了葉微因絕對的選擇權。要是她遇見好的,他會自動離開且鼎力相助。若是沒有,他會做一個盡職的老公。至於盡職到甚麼程度,葉微因沒奢求過甚麼,說到底,生活是兩個人的事,她也不能一味強求。再說,她嫁給他,一是她懷孕了必須結婚,二是這是賀叔叔的願望,不想讓他失望。

  葉微因對於愛情,沒有太多附加的條件,她本來就是個沒有太多欲望的人,更何況已經過了憧憬愛情的年紀。對她來說,平淡的生活纔是最真實的。感情這種東西,太過傷人,即使她對林暮年千般愛慕,她也能狠心地做到畢業就分手。她對賀遲遠的要求很簡單,記得她是他老婆,並且懂得尊重她就夠了。

  賀遲遠喫完早飯就駕車上班去了。葉微因要待在家裏做少奶奶?不,她不會浪費這大把的光陰。賀遲遠前腳走,葉微因後腳就出門去買做甜品的材料了。她現在所知道的甜品做法都是從書裏學的,甜品材料貴,以前啃老,沒捨得買材料做實驗,現在“有卡”在手,她能放手一搏了。

  葉微因正在店裏選甜品的材料,忽然電話響了。葉微因看到是昨天婚禮上存的美琪的號碼。葉微因接聽:“喂。”

  “微因,是我。”

  葉微因說:“嗯,知道,怎麼了?”

  “那個……”張美琪支支吾吾一會兒,“我做你家保姆的事情,和你老公談得怎麼樣了?”

  葉微因恍然大悟:“哦,賀……咳咳,我老公說這事我做主。只是我現在和我老公住在他的公寓。大宅還沒有裝修好,所以你過一個月後來上班吧。”她沒有接受賀遲遠的建議,雖然賀遲遠的公寓夠大,但一男兩女,有點詭異。

  張美琪那頭開心道:“行,我一個月後去報到。”

  “嗯。”

  張美琪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掛了電話,葉微因則繼續專心地挑材料。不一會兒,她的手機又響了,葉微因有點不耐煩,看了下來電顯示,是她家的母老虎。

  葉微因接起手機:“媽。”

  “微因,起牀了嗎?”

  葉微因翻個白眼,現在都快九點半了,她能沒起牀嗎?葉微因說:“早起來了,甚麼事?”

  “你爸早上出門急,忘了帶藥,他中午又回不了家,我十點半有課,下午的課又是一點半的,沒辦法給他去送藥。你要是沒事,幫忙把藥給你爸送去。”

  不怪葉媽媽這麼着急,葉爸爸有哮喘,離不得藥。葉爸爸和葉媽媽雖然都是大學老師,但並不是一個大學。兩個大學距離頗遠,來來回回起碼三個小時。葉微因立馬答應了葉媽媽,掛了電話,草草選了材料直接回孃家。C市以環形劃分,跟北京差不多。賀遲遠當初買公寓取就近原則,離公司近,地處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而葉微因的孃家則是在三環外,雖有地鐵但不能直達,還得轉公交,途中耗時起碼一個小時之久。葉微因趕到孃家取藥已經將近十一點半了,到達葉爸爸的學校正好下午一點。

  葉微因給葉爸爸打電話,手機停機。這下可把葉微因急壞了,又打給葉爸爸交好的同事,同事都表示不知道葉爸爸在哪裏。葉微因怕葉爸爸哮喘發作,急得眼淚直流,手足無措。她找了很多葉爸爸平時去的地方,都沒他的影子。正在她將要崩潰之時,學校的廣播響起,主播在唸一篇文藝味十足的稿子。葉微因靈光一閃,有了主意,往學校廣播室走去。

  此時此刻,葉微因慶幸自己讀了四年的大學和爸爸是同一所,對這裏的環境熟門熟路。她衝到廣播室裏,把正在播音的廣播員沈夕華嚇了一跳。葉微因關掉麥克風,對學妹說:“幫我播個尋人啓事。就說葉教授聽到廣播後速速給你女兒打電話,一分鐘內不打電話你女兒就報警了。重複三遍,謝謝。”

  沈夕華愣了愣,點點頭後照着葉微因說的,對着麥克風唸了一遍。

  不到一分鐘,葉微因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

  “微因啊,是爸爸。”

  葉微因一聽到葉爸爸的聲音,吊在嗓子裏的心臟終於沉了下去,她有種劫後重生的激動,帶着哭腔說:“爸爸,你嚇死我了,你電話怎麼打不通啊!”

  “哦,手機沒電忘記充了。”

  “你現在在哪?”

  “剛剛到辦公室。”

  “我去找你。你今天忘記帶藥了。”

  “有勞女兒啦。”葉爸爸一種開朗的語氣,讓葉微因有氣也沒處撒。哎,葉微因終於明白他爸爸這種開朗的性子爲甚麼能治得住動不動就發火的葉媽媽了。

  葉微因掛了電話剛要離開,一直看她打電話的沈夕華忽然試探地問:“你是林暮年學長的女朋友嗎?”

  葉微因頓足,莫名地看着這個不認識的小學妹。

  沈夕華尷尬地笑了笑:“我是廣播社的,林暮年學長以前是社長。”

  葉微因這才了悟。她笑道:“我都畢業快一年了,難爲你還記得。”

  沈夕華紅着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着。

  葉微因雖然平時有些馬虎,但第六感還是很敏感的。這姑娘記的不是她,而是林暮年。葉微因沒時間與她敘舊,就此拜別:“我有事,先走了。”

  “學姐。”沈夕華忙不迭喊了她一句。

  葉微因回頭看她。

  沈夕華說:“我們廣播社最近在做廣播劇,我覺得學姐的聲音很好聽,很適合我們正做的劇的一個角色,希望學姐答應。”她朝葉微因深深地鞠個躬。要是沒這個鞠躬,葉微因指定拒絕,但人家都這麼誠懇這麼莊重地邀請,她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拒絕。

  “那……讓我想想。”她打算走緩兵戰術。

  “學姐,你的聯繫方式。”沈夕華激動地拿出紙和筆。

  葉微因尷尬地接過,寫了自己的QQ。

  “手機號碼也寫個吧。”沈夕華露出整齊的白牙,朝她燦爛一笑。

  葉微因十分不情願地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

  “學姐,那你去忙吧。”

  葉微因怏怏然離開廣播室。

  葉微因到達葉爸爸的辦公室,可謂是凶神惡煞。她朝葉爸爸橫眉豎眼,一點也沒有女兒樣,倒是像討債的。葉微因把藥放在桌上,沒好氣地說:“藥能忘記帶嗎?你這麼不愛惜自己,對得起每天給你做早餐的母老虎?”

  葉爸爸哭笑不得:“行,我錯了。”

  葉微因臉色稍霽:“以後別忘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葉爸爸拿出藥丸,就着水吞了下去。他問:“你今天怎麼有空?不用上班?”

  葉微因不以爲然地說:“嫁了有錢人,哪裏還需要工作啊。安心做富太太,在家養胎唄。”

  葉家家訓,男主外女主內。平淡纔是真,切記切合實際。葉爸爸雖然一直教導葉微因怎麼做個會幹家務的賢妻良母,但這種古老的“全職太太”作爲,葉爸爸很不支持。女人年輕的時候,以色侍老公。但老了以後呢?年老色衰,老公若有異心,完全依附老公的女人就等於失了天地。

  葉爸爸說:“當全職太太,不妥。”

  葉微因知道葉爸爸擔憂甚麼,她按照老的方式安撫她的爸爸,從背後摟住葉爸爸的脖子,撒嬌地說:“爸,你女兒都二十三了,自有分寸,不會讓自己喫虧的。倒是你和媽媽,女兒不在身邊,你們怎麼辦?”

  葉爸爸拍拍掛在他脖子上的手:“我和你媽媽,你不用擔心。你只要幸福,我和你媽媽都幸福。”

  葉微因抿了抿嘴,一時無法說話,只能默默地摟着葉爸爸,很是神傷。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她嫁給自己不愛又不愛自己的男人,幸福何在?

  

  【4】

  一向樂觀的葉微因滿懷心事地回到家裏。一開門,看見門口的地毯上有一雙男鞋,正是賀遲遠今早穿出門的鞋子。葉微因知道,賀遲遠回來了。她脫下鞋子,搬着自己採購的東西來到廳裏。賀遲遠正叼着一支菸,在與人打電話,見葉微因回來了,本能地壓低了音量:“這事以後和你談,我現在沒空,就這樣了。”然後他直接掛了電話,掐滅了煙。

  葉微因聞不得煙味,猛地咳嗽幾聲。再瞧瞧賀遲遠那張禍水臉,她想,這個電話難道是女人的?他的舊情債?

  “你去哪裏了?”賀遲遠先問了她。

  葉微因看了眼自己買的材料,如實回答:“我去買了甜品的材料。”

  賀遲遠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地上大包小包的東西,忍不住皺了皺眉:“你是孕婦,不該提這麼重的東西。”

  “這你就不懂了,我問過醫生了,孕婦適當運動反而是好的。”

  賀遲遠覺得,這不是適當的運動!

  葉微因隨意瞄了一下牆壁上的鐘,發現現在才下午三點半,不是下班的時間。她好奇地問:“你怎麼回家了?”

  賀遲遠這纔想起來自己回家的目的。他拿起茶几上的一個紙盒,遞給她:“沒嘗過Julien親自做的甜品吧?”

  葉微因很激動,幾乎用搶的動作接過紙盒,迫不及待地坐在沙發上打開紙盒,裏面是很普通的乳酪芝士,但這足以讓葉微因膜拜地吃了。葉微因拿起裏面自帶的小叉子,準備開始。賀遲遠打斷她:“洗手。”

  葉微因只好扁着嘴,不情願地去洗手間洗手了。回來後,賀遲遠還不依不饒地:“擦護手霜了嗎?”

  葉微因猛搖頭。

  賀遲遠白了她一眼,從包裏拿出一瓶護手霜,擠出來一點,抹在她的手上,幫她勻開。葉微因仔細瞧着他那雙修長的手,來回撫摸着自己的手,又暖又滑,好像往自己的心口處抹了蜜。葉微因笑道:“你怎麼這麼在意我的手啊?”

  賀遲遠不理會她,把乳酪芝士推到她面前:“喫吧。廢話別那麼多。”

  “哦。”葉微因拿起勺子,往乳酪那兒剜了一點,仔仔細細地品嚐,不由得享受地發出滿足的聲音,“嗯。”

  賀遲遠見她露出這表情,覺得可笑,卻又有說不出的滿足:“好喫?”

  “Julien大師果然是Julien大師,普普通通的芝士都比別人做得好喫。”葉微因又剜了一點送在自己的嘴裏,滿臉滿足又享受的樣子。

  賀遲遠說:“你知道他比別人多加了甚麼嗎?”

  葉微因想了想:“牛奶?”

  賀遲遠搖頭。

  “淡奶油?”

  賀遲遠繼續搖頭。

  “打入雞蛋的時候,只放了蛋黃沒放蛋白?”

  賀遲遠還是搖頭。

  葉微因想不出來了:“你知道他加了甚麼?”

  “Julien大師教過了。”

  葉微因兩眼冒紅心:“求傳授。”

  賀遲遠眼珠子轉了轉:“可以,不過……”

  葉微因立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賀遲遠一愣,捂住被親的地方,竟然奇蹟般地紅了臉:“你幹嗎?”

  “電視裏的老情節了,男人一旦提要求,不都這樣嗎?別誇我聰明哈。”

  “……”賀遲遠有些無語。他覺得電視上那些男人很俗氣,這種要求他絕對不會提,剛纔也沒想到這裏去。不過……賀遲遠摸了摸被親的地方,嘴角不禁上彎。這個要求似乎也不錯。

  “剛好你買了這麼多材料,我就現場做一次給你看看吧。可要看仔細了。”賀遲遠起身提起葉微因買的大包小包,信步走入廚房。

  葉微因屁顛顛地跟了進去。

  賀遲遠做事很利索,就算在廚房裏,他似乎熟門熟路,非常有規律地拿出碗盤,打蛋機,有條不紊地做好一切準備。葉微因徹底看傻了,她覺得這是這個浪子不該有的表現。

  “你偶爾也會自己做做甜品?”葉微因爲賀遲遠這一系列動作所折服,這個只會“享受”的浪蕩富二代會自己動手做東西,就好比一隻食肉動物忽然愛喫草了一樣稀奇。

  賀遲遠回答得很隨意:“我從小到大一個人生活,很多事情得自己動手,甜品不算甚麼,我最拿手的是各國名菜。”

  葉微因一愣。

  賀遲遠難得露出溫暖的表情:“你最喜歡喫哪裏的菜?”

  “中國菜。”葉微因老實回答。

  賀遲遠想了想:“粵菜?”

  葉微因點頭。

  也不知今天賀遲遠心情好還是怎麼的,他居然說:“明天我去買菜,給你做一桌滿漢全席?”

  葉微因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很是不知所措地點點頭。賀遲遠笑着打了兩個蛋,開始幹自己的活了。葉微因覺得自己提前老眼昏花了,竟然覺得賀遲遠這一抹笑,是出自內心的,甚至還帶點對她的寵愛與縱容。

  她把這個歸爲錯覺。

  當賀遲遠往原料裏面加蜂蜜的時候,葉微因這才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地說:“我就說這芝士蛋糕的甜味這麼特殊,原來是放了蜂蜜。Julien大師真厲害,曠世奇才啊,居然想到這一點。”

  賀遲遠不鹹不淡地說:“這是我想出來的點子。”

  “……”

  賀遲遠見葉微因癡傻發愣得可愛,忍不住撲哧笑了兩下:“逗你玩的。”

  “……”

  芝士蛋糕做好後,葉微因仔細地品嚐了一番,給了賀遲遠很高的評價,與Julien大師親手做的竟然不相上下。賀遲遠似乎不意外自己的手藝,獨自去廚房收拾。

  葉微因覺得過意不去,光喫不做,有失體統。她放下手中的小叉子,小跑到廚房,幫着賀遲遠收拾殘局。葉微因雖然是獨生女,但葉媽媽教育有方,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公主,她做起家務來,絕對利索。

  葉微因把盤子疊在一起,端到水池裏,然後從掛鉤處取來手套戴在手上,打算放水洗碗。賀遲遠忙完了,就靠在水槽旁看着葉微因幹活。葉微因知道有道目光在看她,剛開始她選擇無視,覺得這個人無聊,可被看久了,她就有點不自在了,她側頭怒瞪賀遲遠:“看甚麼看?沒見過……”美女二字實在說不出口,話鋒一轉,語氣弱了七分,“家庭主婦啊。”

  賀遲遠笑了起來:“看來我是娶了個賢妻良母?”

  “那是。”葉微因覺得自己特別不要臉。

  “既然如此,賢妻良母應該會對老公很好吧?”

  葉微因立馬產生了警戒,提防地看着賀遲遠。

  “衣服放在乾洗店洗畢竟不乾淨。那麼……”賀遲遠打趣地注視葉微因,“有勞賢妻良母了。”

  “……”

  如果是夏天,洗個衣服完全沒問題,可現在是大冬天,北方的天氣又冷,裏三層外三層,有些衣服不能用溫水,總的來說,冬天洗衣服,簡直就是遭罪。葉微因咬牙切齒又不能反駁。拒絕了,她就不是賢妻良母了;答應了,她就要遭受慘痛的酷刑了。

  何其悲催?何其殘酷?葉微因覺得賀遲遠不是好老公!

  有苦往肚子裏咽。葉微因打腫臉充胖子地說:“放心,小菜一碟。”

  內心,早已淚流滿面。

  晚上,賀遲遠洗了個舒舒服服的澡,換下一桶的衣服。葉微因盯着那一桶的衣服頭皮發麻,一邊碎碎唸咒罵,一邊整理他的衣服。一股屬於女人香水的味道飄進了葉微因的鼻子裏。葉微因愣了一愣,拿起賀遲遠的毛衣聞了聞,噴這種香味香水的女人定是成熟而又嫵媚的。也是,賀遲遠就喜歡那種類型的,像她這種小孩子模樣的女人,不會得到賀遲遠的青眼。

  葉微因倒不是在乎賀遲遠有沒有出軌,她在乎的是她的命運多舛。雖然她現在對感情看得很淡,但世上哪有一個女人會不在乎自己的婚姻?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她這輩子,算是完了。

  那天晚上,葉微因也洗了一個舒舒服服的澡,也狠心地脫了一堆衣服,自暴自棄地打算明天一起洗了。洗完澡,也上牀睡覺了。

  女人不狠,心情不好!

  第二天日曬三竿了,葉微因才悠悠地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發現旁邊的牀位早就失了溫度,想必賀遲遠很早就起牀上班了。大冬天的,早起真遭罪。葉微因看了下時間,已經九點半了。她本想繼續睡個半個小時,後又想起昨晚答應洗衣服的事情,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穿衣起牀,去浴室端衣服。

  浴室裏那滿滿一桶衣服去哪裏了?葉微因發現浴室裏的桶子不見了。難道她把桶子端到陽臺上去了?雖然是昨天的事情,但葉微因不確定昨晚她到底動沒動桶子。她跑去陽臺尋,登時傻眼在原地。

  陽臺上漫天飄着很多衣服,摸上去還有些溼,剛洗不久。這些衣服就是她和賀遲遠的。

  這衣服誰洗的?家裏除了她和賀遲遠沒有別人了。雖然已經請了張美琪,但這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

  賀遲遠洗的?葉微因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不是他讓她洗衣服嗎?爲甚麼最後他卻洗了?葉微因想不明白,這個男人的思想太詭異了。葉微因一向是個“不恥下問”的好學份子,她果斷打電話給賀遲遠,一問究竟。

  “喂?”電話的那頭傳來賀遲遠慵懶的聲線,低沉而又有點調情的感覺。

  葉微因清咳兩聲:“據說你把衣服都洗了?”這叫作做明知故問。

  賀遲遠十分鎮定地回答:“有獎勵嗎?”

  “你洗衣服就爲了獎勵?”

  “如果我說是呢?”

  葉微因一愣,覺得賀遲遠早就料到她會給他打電話了。爲了不進入他的圈套,葉微因十分無情地說:“賞你一個巴掌行嗎?”她以爲賀遲遠肯定會暴躁或者冷酷地掛了電話,誰知,賀遲遠不緊不慢地回答:“不要手扇我的臉,要用你的嘴扇。”

  “……”

  賀遲遠繼續說道:“這個獎賞深得我心,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

  “怎麼不說話了?”賀遲遠終於發現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講電話。

  “此人已死,有事請燒紙。”葉微因冷颼颼地回答。

  “佛祖這麼靈驗?我才詛咒你死不過兩三天。”

  “……”葉微因快要哭了。她以爲賀遲遠是小說裏那種悶騷男,只懂得沉默,但事實告訴了她,他是宇宙無敵超級厚臉皮,一張嘴皮子特別能扯淡!她深吸一口氣,以極其悲壯的語氣說:“做鬼也不放過你。”

  “你這麼愛我?生是我的人,死也要做我的鬼?”

  “呃。”葉微因覺得胸口要噴射一股熱血了,她咬牙切齒地低吼,“再見。”然後掛了電話。

  賀遲遠聽着電話裏的忙音,這種擅自掛電話的行爲本來很不禮貌,但他卻嘴角上楊,無聲輕笑。

  他很少對女人這樣無賴,葉微因的特殊,或多或少是因爲她是他的老婆,可以隨意調侃,反正不用注意形象?賀遲遠覺得自己給這番行爲找了個十分確切的答案。

  而葉微因這邊顯然是氣得臉紅脖子粗。她本來打電話確認一下“洗衣案”,還想着一些對賀遲遠勤勞的致辭,結果她發現,她簡直是多此一舉。像賀遲遠這種人,根本與“好人”挨不上邊,他就是一個只會對美女發情的禽獸,對醜女發狠的畜生。

  雖然葉微因打死也不承認自己是醜女,但也有自知之明,她不是美女。

  悲憤交集的葉微因無處發泄,只好做甜品填補內心的傷口。

  葉微因做的是焦糖布丁,做法簡單,速度又快。她一連做了十幾個,一次全部喫完,打了飽嗝她才甘心。

  於是,她又沒事幹了。

  遙想當年,她在家蝸居的時候,怎麼打發時間的?上網學習甜品做法。如今,這招使不通了。網上該學的她都學了,不該學的她也學了,比如罵髒話……

  無所事事的葉微因忍不住爆粗口:“你大爺的,不知道幹甚麼啊!”她煩躁地抓頭髮。

  忽然,她腦子靈機一動,嘴角不禁上揚。她想到她要怎麼打發時間了。

  葉微因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優點,除了自己的聲音。她的聲音是那種軟綿綿中帶點童音,要是她做作一下自己的聲音,其效果很突破,別人聽後,都會渾身酥軟,一身雞皮疙瘩掉一地。由於她這種得天獨厚的聲音,她大學的時候進入廣播社給很多劇本都配過角色,當然,她這種聲音做不了主角,而是言情小說裏普遍被虐成狗的炮灰女配角。

  她認識林暮年就是在一次試音中。

  

  【5】

  葉微因剛進大學校門的時候,參加甚麼活動都很積極,因爲學長學姐告訴她——可以加學分。學分當然是加得越多越好。於是,凡是有甚麼活動,她必到。有一天,她在學生會的佈告欄裏看見一則招募,廣播社招人。

  葉微因見到這則招募,雙眼冒出的只有兩個字——學分!

  無論能不能行,重在參與。葉微因認認真真看了這則招募。招募很奇特,不用面試,而是讓同學在電腦裏下載一個叫“YY”的語音軟件,進入指定的頻道,接受接待員提出的要求,完成便可。

  葉微因不是土包子,知道“YY”是多人語音聊天的軟件。她拿出手機,記錄了語音頻道的號碼,便直奔自己的寢室。

  下載、登錄、進入頻道,葉微因熟練完成。

  她剛一進頻道,就聽見有人在對她說話。

  露露:“你好,我是接待員兼審覈員,請把你的馬甲改成本名。”

  葉微因按照她的話做了。她剛改完,露露就把她拉入另一個頻道,頻道里已有人在對戲了。

  鄭瑾:“你爲甚麼只愛她?我哪一點比不上她?我比她漂亮,又比她有錢,你爲甚麼不選我,選她?”

  葉微因一怔,她覺得鄭瑾說這話可真是撕心裂肺,她能感覺到,鄭瑾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瞋目裂眥。

  林暮年:“對不起,除了她,我誰也不要。”

  當林暮年說出這段臺詞的時候,葉微因的心臟就好像被電觸了一下,她冒出了冷汗。林暮年的聲音低沉而又清澈,讓她忍不住去遐想他的真實模樣。常言道,一見鍾情。她對林暮年是,一聽鍾情。

  兩人對戲結束後,露露告訴鄭瑾,她的度沒把握好,沒有通過審覈。然後露露叫葉微因準備一下,配一下鄭瑾剛纔讀的那一句話。葉微因一開口,軟軟的娃娃音,做作的讓人拍案叫絕。

  對!炮灰女配就該要這樣,讓人噁心,讓人避而遠之。

  於是,噁心別人的葉微因正式成爲廣播社的一員,露露給了她一份電子簡歷讓她填寫,她填得滿滿地發送了回去。露露給她發了個馬甲,成爲頻道的管理員。

  葉微因覺得,自己進入廣播社,應該離林暮年近了一些。她兀自歡天喜地地打算下線去喫飯,由於對YY語音不熟悉,她打算保存這個頻道,誰知多點了一下鼠標右鍵,又再次進入了剛纔的頻道。

  露露:“你們有沒有被剛纔那個叫葉微因的聲音給噁心了?我到現在還在起雞皮疙瘩。你們說會不會聲如其人,也是個噁心的人?”

  林展:“我希望她是林志玲的傳人。”

  露露:“可惜,你夠得着林志玲的脣嗎?165漢子。”

  林展:“說了多少遍,我165.5CM。”

  露露:“不傷點你的自尊,我渾身不舒服!”

  林展:“賤人就是矯情。”

  社長——邵懷英:“暮年美人,你怎麼看?”

  林暮年:“我們是廣播社,應該以聲取人。”

  葉微因聽到她意中人有如此胸襟,頗爲感動。她的眼光果然不錯,看準了。正在她竊喜的時候……

  林暮年:“不過要是現實裏和這個叫葉微因的人說話,我估計我喫不下飯。”

  葉微因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隨後,由悲轉爲憤怒,她立即開了麥,飆了一嗓子。

  葉微因:“林暮年,我要和你單挑。”

  此時,她的聲音沒有絲毫做作了,軟軟的娃娃音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中氣十足的……童音。威懾十足的話,配上彈棉花的音色,最後的效果則是——集體鬨笑!

  露露:“微因小學妹,你太不地道了,退出後又來偷聽?”

  林展:“這叫作回眸一聲吼,該笑的都笑吧。”

  葉微因開始有點掛不住了,耳朵青一陣紅一陣。直到林暮年開口。

  林暮年:“對不起,除了單挑,我其他都願意接受。”

  葉微因發現自己特別迷戀林暮年道歉的聲音,沉穩中不失引誘,讓她甘願爲他牽着鼻子走。葉微因被他的聲音深深地吸引了,她一下子紅了臉,不知如何回覆。

  由於葉微因沒有插耳麥,等葉微因下樓喫飯的李欣桐聽了整個來龍去脈,又見葉微因這小女兒的姿態,老江湖的李欣桐自然是知道了葉微因的心思。所謂少女情竇初開,不來個拔苗助長,就不是好姐妹了。

  李欣桐忽然竄到葉微因的身後,開了話筒,掐着嗓子幫葉微因回覆了。

  葉微因:“那你就做我男朋友吧。”

  葉微因傻了。因爲她知道,李欣桐學她的聲音有幾分相似,而且這些人也就聽她說過兩次話,肯定認不出來。果然,李欣桐這一嗓子出去,整個頻道死一般平靜。

  葉微因連忙開了話筒解釋,誰知太緊張了,結巴了一路,且越解釋越糟糕。

  葉微因:“剛纔……剛纔不是……我說的,是我姐妹……她看出我的心思幫……我說的。”

  又是死一般的平靜。

  李欣桐則在牀上捂着肚子狂笑打滾。

  葉微因得知自挖墳墓,覺得十分丟人,索性直接合上筆記本電腦,捂臉狂哭。她以後真的沒臉見人了……

  這是葉微因和林暮年的初遇,互相沒見過面,葉微因卻向林暮年表了白。

  自從葉微因和林暮年分手之後,葉微因很少碰YY語音了。YY語音是她和林暮年最多回憶的東西,YY語音代替了電話,聊天、發牢騷以及互訴情懷。他們一起配過很多劇本,雖然林暮年從來是男主角,她向來是炮灰女配角。可她總是萬分珍惜每一次的對戲,只要有林暮年在,她覺得比甚麼都滿足。她的一味的喜歡,她覺得林暮年看不到。那個時候,林暮年是她的夢想是她的愛好,而林暮年的夢想愛好不是她。他的夢想愛好是畫畫、攝影、配音以及義工。他說這些都是他的愛好。

  葉微因再次登錄YY語音,還是從前的頭像,原來的個性簽名。那時候,他們還是好好的,所以頭像是情侶頭像,個性簽名是極其不要臉的告白“每晚臨幸林美人不動搖”。

  葉微因一想到曾經的自己,莞爾一笑。真是傻得可笑。她忍不住查看好友欄,她爲林暮年設置了單獨的欄目,名爲“只取一瓢”。打開欄目,裏面已經空了。

  是啊,他應該把她加入黑名單的。

  分手後還可以做朋友,這句話簡直就是狗屁。

  葉微因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忽而釋然了許多,她改掉自己原來的YY名字和頭像,便直接點進廣播社的頻道。她畢業一年多了,她的權限卻沒有下來,還是全頻的管理員,可以隨意進入各個房間偷聽。

  今天整個頻道居然有一百多人?葉微因嚇了一跳,一般能來這麼多人,應該是有活動召集過來的。

  頻道的說話模式是“上麥”模式。要搶到“麥”才能說話,其他的人即使開了麥克風說話,別人也聽不到;要麼就是主持人給嘉賓“麥”。

  葉微因特意翻了一下今天的主持人,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

  今天的主持人竟然是比她還高一屆,和林暮年同一屆的前前前任廣播社社長。

  今天到底是甚麼活動?

  由於嘉賓們都禁麥了,說不了話,他們的聊天是通過在公共頻道上打字進行。

  孫晨:“好激動,今天能聽到傳說中最有男人味的聲音了。”

  蔣靜:“爲甚麼我不早生幾年,就這麼錯過了。他的作品我都聽過了,男神啊男神。”

  林展:“你們這麼花癡,你們的爸媽都知道嗎?”

  露露:“165,你這麼矮,你的崇拜者知道嗎?”

  華商商:“啊?林展學長才165?我一直以爲他160都不到!”

  林展:“……”

  露露:“……”

  邵懷英:“露露,你又欺負你老公了。”

  華商商:“啊?露露學姐,這麼矮的男人你也要?原來這纔是真愛啊!”

  張筱雨:“哇塞,林展學長居然把露露學姐修成正果了?恭喜恭喜。”

  林展:“你應該恭喜你的露露學姐,修了幾輩子的福分才找到這麼帥的老公。”

  露露:“前前前任社長,你不知道我嫁給林展是多麼丟人的事情嗎?”

  林展:“抹淚。”

  邵懷英:“那你結婚的時候,還大肆發請帖?”

  露露:“你重男輕女,就知道幫他,嗚嗚。”

  葉微因看到這裏,心裏忽然泛酸。想當年在廣播社,只有兩對情侶,別人喜歡稱這兩對情侶爲“木木”,因爲當時的男方都姓林。一對是他們,還有一對就是林展和露露。如今,林展和露露都結婚了,而她和林暮年已各自天涯。

  更可笑的是,她現在還是個懷有身孕的已婚婦女。

  蔣靜:“邵學姐,甚麼時候錄音啊?”

  邵懷英:“我看看有沒有到一百人。”

  頻道此時已經有一百六十多個人,大大出乎邵懷英的意料,男神雖然畢業了,但人氣還在。既然人數達到了她的要求,也不好耽誤大家的時間,邵懷英打開了麥克風,開始進入主題。

  邵懷英:“很高興學弟學妹們來到廣播社頻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在25年前的今天,有個男生出生了。後來他留學到我們學校,加入了廣播社,爲我們廣播社配了很多部劇本,也被大家所喜愛。林暮年,射手座的大男孩,今天是他25歲的生日,愛攝影愛畫畫愛義工,曾經有人評價說他是追風的男孩,我覺得很對。前幾天,我收到林暮年發來的郵件,是一張照片,攝於南極,是一道很漂亮的極光。林暮年說,爲了照這一瞬間,他足足在寒冷的南極等了一個星期。他做甚麼事情總是這麼認真,我想也就是他這樣的認真勁,大家才那麼喜歡他,特意來此爲他錄製生日祝福語。”

  來賓都不能說話,只能用刷屏來表達自己,屏幕一直在刷新,很多人都在表達對林暮年的愛。

  是的,林暮年做每件事都很認真很負責,他配的每部劇都堪稱經典,他畫的每幅畫都能獲獎,就連做義工,無論颳風下雨還是特殊情況,他都義不容辭。葉微因以前就是被他這種認真的態度所打動。後來,她才明白,他並不是甚麼都認真的。讓他認真的,必然是他熱愛的。而她,沒這個福分。

  今天是林暮年的生日?以前總會在意這一天的葉微因居然已經忘記了……

  這說明,她忘記了曾經的愛嗎?

  今天的活動是給林暮年錄製生日賀語,也是,歷來廣播社的活動哪有這麼多?除了關於男神林暮年的事情。

  邵懷英把來賓一個個拉上麥,依次排成隊,一個個上麥說祝福語。時限是十秒。

  葉微因也被排了上去。

  葉微因有點猶豫,她該不該退出這個頻道?雖然理智不斷告訴她要離開,但她的感性卻讓她的手無法移動。

  邵懷英:“請每個人說一句祝福語,時限十秒,想表白想撲倒的,別錯過這次機會哦。”

  於是,錄音正式開始。

  來的大多是粉絲,表白的居多,有的還爆出了自己的QQ號和手機號,讓人哭笑不得。葉微因眼看着她的名次越來越靠前,心也不禁地驟然加快。她到底在緊張甚麼?退出不更乾脆嗎?爲甚麼這麼徘徊不定?

  葉微因覺得自己很可笑。當初要分手的是她,如今她這個樣子,又是唱哪齣戲?

  放不下?都過了這麼長時間,竟然放不下?

  葉微因有些哭笑不得。好似……真的放不下。雖然這段感情耗費了她太多的感情以至於麻木,原以爲自己可以沒心沒肺,到頭來,只是麻痹了自己,她還是放不下,她和林暮年在一起三年了,陪着他畫畫、攝影、做義工、考研……那些最好的年紀裏歲月,豈是一朝一夕?

  輪到她了……

  十秒倒計時開始,10、9、8……

  葉微因說:“你若安好,那還了得?”

  5、4、3……

  她最後補了一句:“生日快樂,林好人。”

  “林好人”,沒人這麼叫過林暮年,除了抱怨過他的葉微因。這是她一個人的專屬,一個讓她很心酸的稱呼。林暮年對誰都好,當然也包括她。可葉微因想要的,是他對她更好。林暮年卻做不到。

  她錄完祝福語便下了YY。當她關掉電腦後,卻怎麼也做不了下一個動作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屏幕,腦海中迴盪着她和林暮年分手的那一刻。

  分手是她提的,那年她快要畢業了,林暮年也快讀完研究生。林暮年說要去法國發展,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國,那時她很猶豫。一是她膽子小,從小沒出過省,更別說出國了。二是她父母只有她一個女兒,她這麼走了,是不是太不孝?三是她不確定林暮年值不值託付終身。

  於是她問了林暮年一個問題,也就是這個問題,她決定了分手。

  她問:“林暮年,你會不會因爲我而留在國內?”

  林暮年答:“不會。”

  林暮年對她好,可做不到更好。她想要的,是更好,哪怕只是欺騙她。他連這一點都做不到。

  她忘不了她提分手的那一刻,林暮年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從來都是溫暖的微笑的林暮年一臉憂傷地抿着脣,一雙漂亮有神的眼睛默默地凝視她。她看懂了他眼中的憂傷,在那一瞬間,她感覺林暮年對她有感情,不似她想象的那般薄情。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林暮年朝她點了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她看了他一路的背影,他從未回過頭,走得那麼決絕又瀟灑。她卻像個傻瓜一樣,盼着他回頭。只要他回頭,她就不分手了。

  追風的林暮年,現在還好嗎?

  這段記憶恍如隔世,如今的自己和林暮年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抬頭望了望牆壁上的婚紗照。穿着白色婚紗的自己,身後摟着她的人不似林暮年那樣一塵不染的清秀,他有冷峻而又霸道的面孔。這是她現在的男人,即使她知道,這個男人給她的未來是一片迷茫的,但她至少明白。

  她有可能和這個男人走下去,而林暮年,是過去式了。

  

  【6】

  下午六點多,葉微因接到了賀遲遠的電話,說是等他下班了就回家接她一起去老宅陪爸爸喫個飯。葉微因應了,然後十分平和地掛了電話。掛完電話後,葉微因看了下時間,平時賀遲遠下班回家是六點半左右,她化妝打扮時間不夠但又不能不化妝,葉微因糾結了一陣,最後還是認命地決定化妝。雖然葉微因儘可能地加快速度,但還是趕不及,她化妝化了一半,賀遲遠就打電話過來了,告訴她,他已經在樓下了。

  進退兩難,現在不化妝都不行了,總不能“半面妝”出門吧?葉微因十分抱歉地說:“你能等我十分鐘嗎?我還在打扮。”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聽到賀遲遠聽不出情緒地“嗯”一聲。

  葉微因對賀遲遠的脾氣還是瞭解的,畢竟在結婚之前,她做了他一個月的貼身祕書。賀遲遠最討厭的就是等人,他很沒有耐心。幾乎無一例外,從來都是別人等他,而他從不等人。所以,葉微因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她很膽戰心驚。

  即便賀遲遠現在答應等她了,她還是提心吊膽的,化妝速度突飛猛進,比平時不知快了多少倍,當然,效果不是很理想。

  葉微因急急忙忙下樓,一路小跑,上氣不接下氣朝賀遲遠的車那邊跑去。

  賀遲遠也許是看見葉微因了,從車裏下來。他的臉色很不好,好看的眉宇隆起,一臉慍色地看着葉微因。葉微因見賀遲遠這個態度,心裏十分委屈,她已經用史無前例的速度了,真心不是故意讓他久等的。

  即便心裏委屈,她還是要道歉。

  威武只能屈啊!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葉微因低着頭,語氣弱弱地說。

  賀遲遠甚麼也沒說,伸出口袋裏的手去握葉微因的手。葉微因一怔,條件反射地想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誰想,賀遲遠忽然收緊力道,她掙不開。她抿了抿脣,不解地抬頭看向賀遲遠。

  賀遲遠說:“你跑這麼急幹甚麼?衣服又穿這麼少,你不冷?”

  葉微因一聽這是關心的話,頓時耳根子都紅了。這叫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有些內疚地說:“我怕你等久了。”

  賀遲遠愣了一愣,竟撲哧地笑了起來,摸着她的頭:“你啊!走吧。”

  葉微因吐吐舌頭,鑽進了副駕駛位。

  賀遲遠看着她的尚有紅暈的臉,不禁莞爾一笑。

  “喂!”賀遲遠目光直視前方,叫了葉微因一聲。

  葉微因不解地轉頭看他。

  “你不化妝,好看點。”賀遲遠說這話的時候有些不自然,即便沒正眼看葉微因,但臉上的紅暈已經出賣了他。葉微因先是一愣,仔仔細細地端詳着賀遲遠,最後總結,“賀大叔,你眼光越來越差了。”

  賀大叔……

  賀遲遠渾身一凜,眉毛抖了抖,雖然心情起伏很大,但他儘量剋制,臉上的波動並不大。他扯着嘴角說:“我也就比你大六歲吧?”

  “五年一個代溝!有了代溝,輩分就出來了。”

  賀遲遠的眉毛又抖了起來。

  葉微因完全沒理會賀遲遠的心情,撇着腦袋看外面的風景。有一片雪花吸附在玻璃窗上,不到片刻,又有幾片。C市靠北,每年都會下雪,見慣不怪了,可土生土長的葉微因很興奮,雙手扒在玻璃窗上,一雙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外面。

  賀遲遠用餘光掃了葉微因一眼,不禁失笑,果然是個孩子,就因爲下雪,就露出這般幸福的樣子,太容易滿足了。忽然,他的腦海中閃出他爸爸收藏的一張張照片。因爲喫到冰淇淋高興的葉微因、只要上臺表演即使當一棵樹也開心的葉微因、買到偶像CD興奮的葉微因……

  每年他爸爸總會收集那個女人的生活照,每年他會去一趟爸爸的房間翻看那個女人的生活照。但他沒記住那個女人的樣子,獨獨記住了一直在長大的葉微因。從蹣跚學走路的小女孩到有一頭飄逸長髮的大女生。

  她的一顰一笑,她每個幸福的笑臉,他全印在腦海裏,竟然這麼根深蒂固。

  “大叔,小心車。”葉微因及時打斷賀遲遠的思路,賀遲遠急忙打方向盤,避免了一次交通事故。葉微因見化險爲夷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賀遲遠倒是面無表情,反而問了葉微因不着邊際的問題:“你有沒有悲傷的時候?”

  葉微因愣了愣,不明白賀遲遠爲甚麼突然這麼問,更不明白他爲甚麼問這麼蠢的問題。葉微因忍不住白他一眼:“人哪裏沒有悲傷的時候啊?”

  “我總看你笑。”

  葉微因又是一愣。她完全不理解賀遲遠這個“總是”。她如實回答:“生活嘛,不如意的不會比如意的多。開心是一天,不開心是一天,爲甚麼不天天開心?”

  賀遲遠忽然停了車。由於慣性,葉微因整個身子向前傾,頭輕微地撞了下。葉微因摸着自己的被撞的腦袋,不滿地看着賀遲遠,“怎麼了?”

  賀遲遠沒說話,嘴脣抿得很緊,他的手在輕微地顫抖。葉微因見此狀況,不免有些擔憂,脾氣瞬間壓了回去,“大叔,你……”

  “沒事。”賀遲遠扯着嘴角,勉強給出一個笑臉。

  即便賀遲遠重新開車了,樣子看起來無大礙,但葉微因明白,剛纔肯定出了甚麼事情。這是不能言說的疾病?反覆性?葉微因被自己的猜測弄得神叨叨的,直到到了老宅,葉微因還在想他到底怎麼了。

  賀榮光知道兩個孩子要回來喫飯,高興了一天。他見到兩孩子,含笑地招呼他們坐下,招呼管家拿水果去,然後問葉微因:“微因,這幾天阿遠有沒有欺負你?”

  葉微因答:“沒有。”

  賀榮光倍感欣慰:“阿遠脾氣不是很好,你適當遷就一下,要是忍無可忍了,無須再忍!”

  “……”

  賀榮光繼續說:“據說你把公司的工作辭了?”

  賀遲遠這回插話了:“是我讓她辭的,懷有身孕,在家安心養胎我才放心。”

  葉微因在心裏嗤之以鼻。關心她是假,嫌她礙事纔是真的。

  賀榮光覺得妥當,點了點頭,他又問葉微因:“在家養胎無不無聊?”

  這下戳中葉微因的脊樑骨了,她像是遇到知己一樣,欣喜若狂地點頭:“我覺得我懷胎十月後,身體肯定長毛。”

  賀遲遠嘴角抽了抽,斜睨地看了葉微因兩眼。

  賀榮光十分善解人意地問:“那你想幹甚麼?爸爸都滿足你。”

  葉微因眼睛一亮:“我想開個甜品店,我想拜Julien大師爲師。”

  賀榮光豪氣滿懷地滿口答應:“沒問題,這些都是小事。讓阿遠給你安排。”

  “爸!”賀遲遠似乎不想給葉微因安排,皺着眉毛,面有慍色。賀榮光見賀遲遠這態度,有些不悅,“老婆提的這點小要求你也不答應?怎麼做人老公的?”

  這話似乎點燃了Z彈一下,賀遲遠騰地站起來,臉上帶着諷刺地看着賀榮光:“我媽過生日,讓你陪她一天,這種小要求你不也沒答應嗎?你憑甚麼來指責我?”

  “你!”賀榮光氣急敗壞地與賀遲遠怒視,顯然氣得不輕,呼吸急促,捂住自己的胸口,連鎖效應,心臟病要發作了。

  葉微因見狀,連忙坐到賀榮光的身邊,拍拍他的背,安慰道:“爸爸,你先消消氣,大叔……阿遠最近確實很忙,你也知道,公司現在旺季,開盤很多,你又在生病,整個公司都壓在他身上了。”

  賀榮光冷哼一下,但望葉微因的時候,眼神卻瞬間柔軟了。他說:“阿遠不幫你辦,爸爸幫你辦。開個甜品店這種小事,爸爸還是有能力的。話說,那個Julien大師是誰?”

  知道得到好處的葉微因心花怒放,臉上喜慶喜慶的:“爸,Julien大師是位法國甜品師,他做的糕點得過很多大獎,而他手中有一款專利甜品,據說只有他親傳的徒弟才能傳授。”

  這就是葉微因想拜Julien爲師的根本原因。雖然她沒嘗過那款專利甜品的味道,但聽到甜品的名字那刻起,她就篤定,這個甜品會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甜品。

  它的名字叫扶桑。扶桑是中國的花,她的花語是永遠新鮮的愛。

  不會變質的愛,那是滿滿的幸福。

  賀榮光不熟悉Julien大師,所以只能木訥地點頭:“這些事都包在爸爸身上。你就安心養胎,給我生個大胖孫子。”

  “嗯。”葉微因興奮地點頭。

  這時,金管家走了過來:“老爺少爺少奶奶,飯菜準備好了。”

  “走,去喫飯。”賀榮光拍拍大腿準備起身。由於身體不適,賀榮光起身都有些喫力,葉微因體貼地扶着他的胳膊,借了點力氣給他。賀榮光欣慰地拍拍葉微因的手背,看都沒看賀遲遠,徑直去餐桌。

  葉微因朝賀遲遠偷偷吐了下舌頭。

  賀遲遠面露土色。

  席間,賀榮光表示,新房已經開始裝修,不出半個月他們就可以搬進來了。葉微因很高興地應着,反觀賀遲遠,面無表情旁若無人地繼續喫飯。賀榮光似乎也習慣了賀遲遠的冷漠,完全無視。夾在中間的葉微因覺得十分尷尬,她就不明白了,父子這隔夜仇怎麼這麼深?

  喫完晚飯,賀遲遠要離開,葉微因左右爲難,覺得這麼早離開不大合適。賀榮光卻安撫着她:“沒事,現在大冬天的,越到晚上越冷,你又懷孕了,早點回去比較好。”

  葉微因覺得,爸爸比賀遲遠識大體多了。

  離開老宅,重新坐回到車上,葉微因悶悶不樂。車輛行駛過程中,葉微因終於忍不住指責賀遲遠了:“大叔,我覺得你對爸爸的態度太差了,不管他做錯過甚麼,他始終是你的長輩,你應該要給予他尊重,而不是臉色與無視。”

  賀遲遠置之不理,繼續開車。

  葉微因再接再厲:“爸爸有心臟病,你難道不能體諒一下嗎?如果有一天爸爸突然就那麼走了,你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這話似乎刺激到了賀遲遠,賀遲遠忽然靠邊停車,狠狠瞪葉微因。葉微因毫不示弱地回瞪他,兩人可謂是針鋒相對。賀遲遠咬牙切齒地說:“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以爲我想管?我只是看不下去了。你根本就不配做爸爸的兒子。”葉微因反駁。

  賀遲遠似乎在隱忍,終究沒隱忍下去,狠狠地拍了下方向盤,喇叭都被他拍響了。葉微因從未見過賀遲遠如此暴躁,嚇了一跳。賀遲遠咬牙切齒地說:“我不配?那他就配做父親?做丈夫?你知道我媽是怎麼死的嗎?被他害死的!因爲他心裏只有你媽,連陪我媽喫個飯都不願意!我七歲就沒媽媽了,而我的爸爸,一直沉迷過往,根本就不理會我這個兒子。他只會給我錢,從來不問我需要甚麼。甚至因爲他的需要,他把你硬塞給我,完全不顧我的感受!”

  葉微因聽得一愣一愣的,一雙大眼死死地盯着賀遲遠看。

  賀遲遠激動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了下來,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別處。

  葉微因問:“我是爸爸硬塞給你的?當初你讓我跟你結婚,你並不是這麼說的。”

  賀遲遠抿了抿嘴,一句話也沒說。

  葉微因也沒說話,心卻堵得厲害。她雖然對賀遲遠還沒到愛的程度,但由於經歷過一段感情,也很能將就,她可以和賀遲遠過一輩子。現在賀遲遠居然告訴她,他有多麼不情願和她在一起,多少打擊了她的自尊。

  賀遲遠嘆了口氣:“對不起,我的無心之語傷害了你。”

  “不,這是你的肺腑之言。”葉微因立即糾正。

  “……”賀遲遠覺得胸悶,苦笑了一下,“還是那句老話,我會盡我所能地對你好,完成一個丈夫該盡的責任,竭盡所能地給你想要的家庭的溫暖。”

  葉微因及時打斷,“你最好說到做到。”

  賀遲遠一愣。

  葉微因繼續說道:“如果你像婚前一樣拈花惹草,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賀遲遠眯了眯眼:“哦?想好對付我的方法了?”

  葉微因揚着脖子:“哼,你魔高一尺我道高一丈。”

  賀遲遠嗤之以鼻,“就你?腿都沒有我胳膊長,長得一副外星人樣,我肯娶你就謝天謝地謝祖宗吧。”

  “你!”

  “我甚麼?”賀遲遠見葉微因氣得臉紅脖子粗,心情不知爲何忽然好了起來。

  “不知好歹的花花公子,我肯嫁給你,你才該謝天謝地謝祖宗!”

  賀遲遠陰險地笑了笑,他開始扯自己脖子上的領帶,解身上襯衫的扣子,朝葉微因壓過去。葉微因慌張地用雙手抵住他壓下來的身子,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

  “錯哪裏了?”

  “你魅力無邊,有涵養有氣度。”

  “還有呢?”

  “我醜我腿短,我無人問津。”

  “嗯哼,還有呢?”

  “還有?”葉微因愣了一愣,忍不住抬頭看了看賀遲遠。他眼中帶笑地看着她說道:“你說,我要賀遲遠,我要賀遲遠的扶桑。”

  “……”葉微因完全傻了。這時,賀遲遠的身子重重地壓了過來,由於葉微因失神了,他順利地壓倒了她,然後吻向她。一吻過後,葉微因還沒回過神。賀遲遠見她不在狀態,不禁調笑:“到底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笑得愈發得意,單手放在方向盤上,按了下喇叭,又開始駕車朝家開去。

  葉微因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被賀遲遠耍了,她氣得臉紅脖子粗,心卻怦怦地跳個不停。

  晚上回家,葉微因抱着被子去客廳睡了!雖然其間賀遲遠極力抗議過,但還是反對無效。葉微因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安然地躺在牀上。她睡相健康,沒有不良症狀,她是絕對不會認爲自己夢遊上牀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賀遲遠把她抱上牀了。

  這雖然是一件小事,但加上之前的那幾件小事,葉微因初步認爲,賀遲遠看起來很風流,內心還是挺細膩的,特意爬起來把她抱到牀上,體恤她睡沙發的不適。

  禮尚往來,葉微因覺得自己應該也要儘儘“妻子”的本分。所謂男主外,女主內。她要把“內”打理得井井有條。家務對於葉微因來說,是小菜一碟。雖然她是獨生女,但她家的母老虎奉行“賢妻良母”主旨,從小抓起,她八歲就開始洗碗洗衣服洗地,讀初中的時候就下廚做飯,完全是個可以自理的女人。

  葉微因起牀後,先整理了牀鋪,然後自己隨便做了點早餐,開始整理房間,幹活幹得極爲利索。本來她想偷懶用拖把拖地的,但想想拖把拖得不乾淨,就跪在地上洗地了。這事要是放在平常,葉微因不會出甚麼問題。可她忘記自己懷孕了,身子不如從前,久跪在地,起身的時候,頭一昏,她眼前一黑,身子不禁晃了晃。晃一晃也沒事,正好腳底打滑了,她整個人後仰摔在地上,屁股先着地,但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散架了,緊接着她感覺自己的肚子開始疼了起來。後知後覺的葉微因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個孕婦。

  不好,難不成要小產了?葉微因一下子害怕了,她忍着痛爬起來,跑到房間給賀遲遠打了電話。賀遲遠那時正在開會,受到打擾,說話的語氣自然不是很好,但當聽到她摔倒了後,着急地告訴她,讓她在家候着,他馬上回家。

  賀遲遠的的確確是火急火燎地趕回家,平時十五分鐘的車程,硬是被他縮成了八分鐘。

  葉微因老實地躺在牀上不敢動彈,也不知怎麼的,當見到賀遲遠時,委屈的淚水噴湧而出,好似在預先打好預防針,告訴賀遲遠,這不是她的錯,她也是受害者。賀遲遠見葉微因哭成淚人了,也來不及罵她了,只好關懷地把她打橫抱起,趕緊送醫院。

  葉微因也老實,乖乖地窩在賀遲遠的懷裏,臉貼在他的胸前,輕輕一嗅,一股淡淡的古龍水沁人心脾,很踏實的感覺。有那麼一剎那,葉微因覺得,這就是安全感。而這種安全感是在林暮年身上找不到的——這就是賀天遠勝過林暮年的地方。

  不幸中的萬幸,葉微因只是先兆性流產。醫生表示,胎兒前三個月極爲不穩,萬事都要小心爲好。醫生剛看完,賀榮光已趕到了醫院,先臭罵了賀遲遠一頓,然後輕聲細語地勸告葉微因凡事要小心,有些重活孕婦不該做等等。

  賀遲遠站在身後冷眼地看着,嘴角掀起輕蔑的笑。

  葉微因一面應着,一面看了看賀遲遠的表情,心裏頓覺不是滋味。她難受的不是賀遲遠對待賀榮光的態度,而是兩父子之間岌岌可危的關係。或許她生長在父母疼愛的家庭,在她眼裏,她最珍重的就是親情。

  “爸爸。”葉微因忽然對賀榮光喊了一聲。

  賀榮光以爲葉微因哪裏不舒服,着急地應着:“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葉微因笑着搖搖頭,報以安心的眼神看着賀榮光:“阿遠說想讓你到家裏喫他做的甜品,我尋思家裏有點髒,就自己整理了,當時阿遠不在家,要是他在,哪捨得我幹活啊。”

  賀榮光聽着,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看了看賀遲遠,沒再說話。

  賀遲遠則是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賀榮光說:“哎,阿遠要上班,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我等下叫金管家給你找個保姆照顧你。”

  葉微因道:“保姆已經找到了,我是想等老宅裝修好了,讓她去老宅。”

  “裝修還要一段時間,這事不能拖。”

  葉微因妥協道:“那行,我待會給我同學打電話,讓她明天來上班。”

  賀榮光一驚:“你同學?”

  “是啊,大學同學,挺細心的。”

  “這也好,大學同學有話題,也不會讓你悶。”

  “嗯,是的。”

  正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打開了,葉爸爸葉媽媽焦急地走了進來。葉媽媽率先衝到葉微因的牀邊:“微因,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摔了啊!嚇死媽媽了。”

  葉微因報以微笑,表示自己無恙。自從知道自己的媽媽和賀榮光有過一段過往,她便把注意力分出一點,觀察兩人之間的氣氛。讓葉微因很無奈的是,她媽媽從始至終沒正眼去看賀榮光,倒是賀榮光,從葉媽媽進門起,眼神就沒在她身上離開半秒。倒像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倒是她的爸爸,時不時地把目光瞟向賀榮光,其眼神,閃爍不定……

  送走兩方父母,賀遲遠回來後,站在葉微因的牀邊冷冷地看着她。葉微因整個人倒跟沒事兒一樣,喫着賀遲遠給她削好的蘋果,怡然自得。賀遲遠斜睨她一眼:“你爲甚麼撒謊?並且,我很不喜歡你這個謊言。”

  葉微因咬了一口蘋果,嚼了嚼:“我覺得父子之間不該有隔夜仇。”

  “他配做父親?”

  葉微因反問:“你配做兒子?”

  “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葉微因抿了抿嘴,似在隱忍:“在我看來,你爸爸確實不是個好爸爸,但他至少沒做出十惡不赦的事情。他沒有拋妻棄子,他只是有他的情非得已,你作爲兒子,何必這麼咄咄逼人?”

  賀遲遠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咄咄逼人?你也看到他對我的態度了。你的大慈大悲,你的普度衆生,我無福消受。”

  賀遲遠轉身就離開病房,留下葉微因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剛纔說的那句話何曾相似?以前她受不了林暮年對別人的好,受不了他颳風下雨不辭冰雪地做義工。終於,她爆發了,她朝他怒吼,她說,你的菩薩心腸,我無福消受。我感覺你不是我的戀人,你是大家的戀人。

  當角色反一反,葉微因這才明白,站在不同的角度去面對,另有一番領悟。做義工,做老好人,是林暮年的信仰,她無權剝奪。重視親情,是她的珍重,但是賀遲遠不理解。

  頓時,葉微因的心很亂很亂,她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忽然,有些想老好人林暮年了。

  她欠他一聲對不起……

  正在她情緒崩潰的邊緣,病房的門再次打開了,葉微因噙着淚抬頭看去,見賀遲遠站在門口,略帶歉意地望着她。

  賀遲遠進門前,沒料到葉微因會哭,心中的歉意更濃了些。他有些彆扭地走到病牀邊坐下,伸手抹去葉微因臉頰上的淚水,不自然地說:“對不起,剛纔對你兇了,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葉微因盯着他,不說話。

  賀遲遠被葉微因這麼一盯,有些無措,爲掩飾自己的驚慌,故意冷酷地兇了一下:“看甚麼看?”

  葉微因說:“你長得真好看。”她伸手摸了摸他濃黑的劍眉,輕輕拂過他眉心的紋紋,指腹滑到他的鼻樑之上,正準備繼續下滑到他的嘴脣,被賀遲遠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腕。賀遲遠微眯着眼看着她:“你怎麼了?”

  葉微因搖頭。

  傻子都能看出葉微因此時的狀態不對。

  賀遲遠不放過葉微因並且狠狠地瞪她,葉微因也不掙扎,呆呆地看他,眼淚卻越流越多。賀遲遠嘆了口氣,把她擁入懷裏,無聲地拍拍她的瘦弱的背,半晌,他纔開口:“想哭就哭吧。”

  好似遭到批准,葉微因登時淚如雨下,哇哇大哭,把臉全埋在賀遲遠的胸前,淚水濡溼了他的衣裳。

  賀遲遠知道,她的哭,與他無關。

  她不說,他自然不再問。

  只是,她哭了,他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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