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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喜雨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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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那天,趙薇薇又奉命相親,這次是家裏長輩出面,爸爸媽媽,姑媽姑爹的都在,一家人坐了一輛小麪包車,去杭州的“喜雨臺”喝茶。

  喜雨臺原是間老茶樓的名號,早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就是杭州有名的社交場所,古玩、書畫、紡織、糧油、房地產、營造、水木作、柴炭、竹木、磚瓦、飲食、水產、貰器、花鳥蟲魚等都在這裏有行會茶會。這些茶會有特定的座位,同行圍坐在一起,談生意,等客人。是當時杭州人的百事通。有要買房子的,可找“瓦搖頭”;打傢俱找水木作;婚喪事有貰器業,甚至連喪事中的靈堂布置,出殯用的材罩等,都準備停當,隨叫隨到。

  這些是早上的熱鬧,到了下午,則是評彈說書唱戲棋牌的市面了。還有古玩書畫業也在午後聚會。一樓還有點心店面店餐館,從早上到晚上都可以在此消磨。

  喜雨臺的茶葉是由杭州有名的茶葉店“永馨茶葉店”專門供應的,多爲每斤一塊銀元左右的紅茶、雨前綠茶、白菊花茶三個花色。每斤可泡八十來壺茶水,茶客每人一壺茶,外加一隻茶杯,自斟自飲。每壺茶收費一角,只要不離開,不加收費,也不清場,熟客可以賒帳,參加茶會的人每月只收二元銀元。喜雨臺自家特製的燒水爐子名叫“茶爨”,乃紫銅做成,有一米多高,便跟現在的電熱茶爐一樣,隨時可以放開水加冷水。

  趙爸爸說起喜雨臺的歷史,便像在說自家的故事。說他小時候,跟他的爺爺,在喜雨臺聽戲喫點心,睡覺下象棋,喜雨臺就是他的發矇學館,又對今天的客人說:“我小姑姑總是和我一起玩,有一年棋會的人在喜雨臺舉行象棋擂臺賽,我們兩人天天來,棋藝長進了不少。”說着呵呵地笑。

  趙薇薇聽得有趣問:“那現在這個喜雨臺,和當年的有沒有關係?是原來的老闆後人開的?”

  趙爸爸說:“這就不知道了。這幾十年,變化太大了。我只是喜歡這個名字,纔想起來在這裏坐坐。這間茶樓的老闆會想起用這個名字做店號,估計是個好古的人。聽說最早在太平天國時期,安徽汪家的茶葉商,就和喜雨臺原來主人的祖上有過交往,好像還有些義氣恩情的故事在裏頭。說是有一船的茶葉交給了茶樓主人的上輩人,他卻因爲戰亂一時沒了音信,但茶樓的主人卻一直保存着憑據,傳了幾代,直到三十年代找到汪姓茶商的後人,才把貨款交到人家手裏。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趙薇薇看看如今這喜雨臺,佈置得也很考究,靠街一排長窗,壁上掛着名家字畫。客人的桌椅都是紅木的,表演茶藝的女子前頭是一張花梨木的桌子。那女子身穿藍底白花的大襟衣裳,打扮得像個村姑,頭髮緊緊地束在腦後,盤成一個圓髻,整個人像一個朵茶碗裏飄着的茉莉花。

  客人說:“從前的人講誠信,盜亦有道,商亦儒商,這樣的人在今天不常見了。”

  趙爸爸說:“是啊,比如我們兩家,幾十年沒有來往,難得你還記得有我們這們親戚,特地找了來,也算費心了。”

  客人謙遜地說:“應該的應該的,我姐姐的婆母一定讓我來找你們,說她和她爸爸想了你們幾十年,我過來了,要是能聯繫上,她還要來探望你們。她說你們想要些甚麼,叫我記下來,到時帶上。”

  趙薇薇聽了這話有些不爽,插嘴問:“你是我爸爸的姑姑的兒媳婦的弟弟,我該叫你一聲叔叔吧?”

  一句話說得所有人嘴裏的茶都噴了出來。各人忙拿了手帕紙巾擦拭水漬,姑姑說:“遠了遠了,我們就不論那些親戚關係了。”

  趙薇薇還在裝傻,說:“咦,不是因爲這裏頭的親戚關係數得着,才老清大早從上海過來的?不然這麼冷的天氣,遊的甚麼西湖?又不下雪。要是下雪了,這西湖還有點看頭,今天這麼大風,湖水都有三尺浪,湖邊除了幾個遊客,啥都沒有。早知道,就不來了。對了,小叔叔,你在杭州做甚麼生意?”

  這個拐了幾道彎的叔叔說:“趙小姐叫我的名字就好,何必論輩份?我在蕭山做紡織生意。”說着拈起一枚話梅放在茶裏,那話梅原是放在桌上佐茶用的。

  趙薇薇看了又是一陣鄙夷,說:“我們這裏的水好,茶葉也好,酒更好,不用在裏頭加話梅。梁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們一來,把我們的風氣搞壞了?”

  梁先生不知她說的甚麼,問:“啊?”

  趙爸爸和姑姑都瞪一眼這個直來直去的趙家小姐,示意她不要再亂說,趙薇薇不理,只管自己說得痛快,“你們一來,酒桌上一坐,拿了話梅就扔進咱們的五年陳紹興酒裏,知不知道這樣很失禮?咱們的酒是用鑑湖的水釀的,不存在窮山惡水出酸酒的問題。”指一指上頭表演茶藝的女子,說:“越女天下白,”又拿起茶碗喝一口,“鑑湖五月涼。人傑地靈,茶美水好酒更香,加的甚麼話梅。你要是去虎跑喝茶,也這麼幹?”

  梁先生被她說得愣在那裏,張大嘴不知怎麼接口。

  趙薇薇笑一下,看着臺上另一個穿了白底小藍花棉布旗袍的女子彈古箏。

  梁先生端着那杯茶,喝不是,不喝又不是,趙姑姑忙叫小姐來換一杯茶,對趙爸爸說:“原來是這樣啊,我也奇怪好好的黃酒裏爲甚麼要加話梅。還以爲是時髦的喝法,原來是那邊的水不好,釀出的酒有酸味,加話梅是爲了泡點回甘味出來。那爲甚麼不先嚐嘗才考慮加不加呢?”

  梁先生訕訕地說:“習慣了。”

  趙薇薇在心裏笑一聲,忍住了沒說。

  這個七拐八拐的臺灣親戚是個標準的臺灣人做派,趙薇薇看看他也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莫明其妙就長了自己一輩,先頭說甚麼“要甚麼東西只管開口,那邊會帶來”,又是個喜歡加話梅的,更加不喜歡。她不喜歡,她是一定會說出來的,管他是個甚麼親戚還是長輩的。

  元旦新年裏談力沒給她打電話,趙薇薇不知道兩人算甚麼關係,是在談呢,還是沒談。家裏又讓她相親,她拗不過來了,一看是這麼個人,心情不好,口氣當然好不了。這次相親,家裏人很當一回事,一早要了車,特地從上海跑到杭州。可笑的是,誰都知道這個親戚關係在,誰又都假裝不存在,見了面只好聊些不相干的,連人家茶樓的歷史都翻出來了,但又不是甚麼正經親戚,尷裏勿尷尬的坐着,西湖上風又大,一點趣味都沒有。再加元旦本來就只放一天假,她原想好好補個覺的,這下只得在車上睡了,睡得頭暈脖子僵,正一口惡氣沒地方出,便全都撒在了這個人身上。

  此次相親自然無疾而終,上班後想起一事,問潘書說:“那天在梅花閣,和你一起跳舞的誰?不是我們公司的呀。我們公司的人我都認識,難道是工程部的新人?”

  潘書說:“不是,是我請的客人。”

  趙薇薇這一下來了興趣,問:“甚麼客人?我們公司開年會,你請外頭的人來是甚麼意思?”

  “沒啥意思?能有啥意思?”潘書低頭一笑,“原來你不認得伊啊。伊就是梅花閣的大老闆,那棟東林大樓也是他的。我上趟不是搭儂講,我去找餐廳經理,經理讓我去找總經理嗎?這個人就是了。伊給我這麼好的折扣,我當然要請伊喝酒跳舞了。好奇怪嗎?”

  “奇怪得要命。”趙薇薇說:“你們兩人在一起跳舞,就像斯佳麗遇上了蓋博,樣子說不出的曖昧,你笑得來像個花癡,那人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你們兩人說甚麼了?要你這麼發嗲,骨頭輕得來要死。”

  潘書聽她這麼形容,忍不住好笑,笑得如春風拂過花枝,嬌嫋無力,看得趙薇薇忍不住在她身上摸一把,笑罵:“有伐有伐,讓我摸摸,骨頭來啥地方?”

  “他說笑話給我聽,我當然要笑了,”潘書笑着躲開,“勿要亂摸,癢來兮。”

  “說啥笑話,讓你這麼好笑?”

  潘書皺起鼻子“唔”一聲說:“不講給你聽,你這樣的資深少女,不好聽這些黃色笑話。”

  趙薇薇說:“哦,意思是你不是賢良淑德的梅蘭妮了?可以聽黃色笑話了?到底講點啥?”

  “沒啥,伊就講要我做伊的女朋友,纔剛認識就說這些,儂講格人十三點伐?”潘書笑說。

  “我看儂倒是十三點兮兮的,這有啥好笑的?”

  潘書解釋說:“不是笑這個,另外有好笑的。”說着就忍不住笑。

  趙薇薇看她樣子,像是十分享受,不好深問,便說:“那你答應了?”

  “嘸沒。”潘書嘆口氣說:“我是啥人?一個小職員。伊是啥人?大老闆。伊的公司比起我們公司來,絲毫不遜色,多少億的身家,我去高攀?你當是在演灰姑娘的電影嗎?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不過是說說笑笑,又一個賀凱旋罷了,只不過他錢更多點,人更風趣點。問題是錢多了,又不是啥好事。哪個有錢人不是錢和女人成正比的?我自己也賺得動,何必去惹這種腥羶?”

  趙薇薇知道她一早父母就離婚了,父親跟別人結婚,母親又早就去世,因此性格有點古怪。再加一個人孤寂慣了,對男人有點戒心也是難免的。想想自己父母親戚都在,連父母的父母都在,春節裏拜起年來,七天都安排不過來,實在想像不出一個人怎麼生活,心裏替她難過,問道:“有錢的不好,沒錢的倒好?”

  潘書有點呆呆的,說:“有錢的讓人不放心,沒錢的讓人鬧心。有這個閒心,我還不如再去讀個MBA出來。學出來是自己的,誰也搶不去。和別的女人搶男人,有空哦。”

  “學了開車學管理,你是想一個人過了?我在大家庭住慣了,讓我一個人過,我是過不來的。這樣不好,那樣不好,那你到底想要個甚麼樣的?”趙薇薇問她。

  “我怎麼知道?這個事情,有個標準嗎?你相了這麼多年的親,你倒說說看。”

  趙薇薇想一想,說:“沒有。”看她沒甚麼精神,又把那天在喜雨臺相親的事說給她聽,兩人又再笑一回。說起他的長相,趙薇薇是這麼形容的:“臉有點腫,腰有點圓,腳有點厚,身材有點五短。”

  潘書在心裏想了半天,這是個甚麼樣子,忽然說:“臺灣有個藝人叫甚麼甚麼的,那天在電視上看見他被拘捕,好像是爲了藏毒,可不就是你說的那個樣子?”

  趙薇薇把那個人的名字一念,可不就是那個樣,兩人頓時笑得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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