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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另一隻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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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沒錯……沒錯是楊信。

他原本就難以置信,在和段佑斯的視線相接的瞬間更顯震驚,往後退了一步,語無倫次地解釋:“我……我是聽盧簡兒說雅子你……不,我是來拿作業本的!”

雅子站起來,可貧血的體質令她感到眩暈,手臂被段佑斯扶住。楊信也看到了,正要進來卻被段佑斯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讓楊信信心盡失,識趣地往後直退:“我……我先走了!”

雅子被他扶着坐下,處於半清醒狀態,臉色略顯蒼白。他皺着眉頭用手探她的額頭,確定沒事後才收回手,問:“幾天沒睡?”

她沒有回答,他俯下身,又問:“每逢重大考試前就會生病的事情是真的?”

雅子遲疑了一會兒,答:“是真的……”但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緊接着問,“下一個是誰?”

段佑斯倚在她面前的桌上,聽到這句話後朝窗外看了一會兒,而後收回注意力,說:“這個寒假你休息,把會長當好就行。”

“是暫停還是結束了?”

“暫停。”他答。

後來雅子由段佑斯送回家,一路上讓她枕在自己的肩上睡覺,紀叔特意放慢車速。途中她迷迷糊糊地醒來過幾次,那幾次,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膝上被他握着的手。

手心很暖。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接下來是分析試卷、總結這學期以及寒假安排等一系列事情。

雅子第二天進教室時碰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楊信,教室裏十分喧鬧,楊信又是被兄弟陷害,知道他喜歡雅子,所以一看見雅子就把他往這邊推。雅子扶着門框往旁邊退一步,楊信也很快剎住腳步撞到另一邊的門框上。

後頭的男生們失望地拍桌,楊信不自然地和雅子對視一眼:“不好意思……”

“哎喲,楊信,你怎麼這麼客氣啊?”正好進教室的伊夏凌搭住楊信的肩膀,調侃,“難道昨天的表白遭拒了?”

原來……

“沒有沒有……”楊信急忙否認,甩開伊夏凌的手,“上課了……”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連兄弟都沒告訴,或者是礙於段佑斯,或者是爲雅子考慮,還把自己的心意都埋了起來。不管怎樣都值得感激,雅子經過楊信時輕輕地落一聲:“謝謝。”

楊信看了她一眼,很快又避開她。

第一節課,班主任安排了這幾日的活動。他首先說了雅子已經當選會長一事,這件事連盧簡兒都沒預料到,更何況是當即發出驚訝之聲的同學。而後班主任說了於祈擔任副會長的事情,但講臺下面已經靜不下來了,伊夏凌不斷地問朋友:“她是怎麼辦到的?”

估計其他班也在宣佈這件事,班主任讓同學們爲她祝賀的同時也囑咐她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接着他公佈一則“灰色消息”,按照格萊的慣例,這個寒假斷斷續續要補課,把天數算下來後,本來假期不滿二十天的寒假,真正的休息日竟然還不滿十天。

全班哀聲四起,盧簡兒抓着頭髮哭嘆:“真要命……”

“以前也是這樣的嗎?”雅子問。

“聽說是學校這次的平均分比‘易安’差三分,變成全區老二,之前我們學校一直是老大的嘛,這回慘了,要惡補……”

而坐在後面的蔣詩也頻頻向朋友抱怨:“幹嗎一定要補課啊?好不容易放假,上個學期我們每週六都補課,還不是沒有效果!”

是的,雅子記得格萊學院每週六都要學生補課,還交補課費,有時甚至星期天也要補半天,壓力這麼大,學生難免抱怨。

冬季的白天很短,才四點,天色就有些暗了,而且很冷。

放學鈴聲響後,盧簡兒提醒雅子今天去衛茹家,她本想休息,但既然約好了,就應了。

衛茹家在離學校較遠的地方,要坐地鐵,途中還經過“易安”的教學樓。只是她一路上一直在包裏找東西,摸索許久,又給誰打了個電話,最後充滿歉意地對雅子和盧簡兒說:“對不起啊……”

“怎麼了?”

“我忘帶鑰匙了,我爸出差,我媽要加班到七點才能到家。”

心裏也想回去休息,於是雅子說:“沒關係,下次好了。”

“那隻好下次了。”衛茹不由得埋怨自己,“真是的……”

“沒關係,我們在下一站返回去。”雅子安慰她,正好到站,車門打開,人羣湧動,她和盧簡兒都站起身,朝衛茹揮手道別。

地鐵呼嘯而過,冷風將長髮拂到臉頰旁,人潮步行或快或慢,雅子站着等車,漸漸身上又有了一股倦意。

沒多久,地鐵到站,車廂內比在外面暖一點兒,這股倦意越來越濃,坐下後,她就枕着盧簡兒的肩膀閉眼養神。

“雅子……”簡兒輕聲對她說,“我要去姑媽家拿點兒東西,三個站之後就要下去,等會兒你自己回去當心點兒……”

“嗯……”

睡着的雅子聲音很輕,三站後,盧簡兒輕聲喚醒她,她和盧簡兒道別。那時車廂內已經很擁擠,盧簡兒從前面那兩個男生中間穿到門那邊,雅子則低下頭拍了拍額頭,藉此清醒一下。

“咔嚓!”——

……

“咔嚓!”——

這時,耳邊聽到近在咫尺的快門聲,她抬頭,面前的男生看似專注地看着手機,實則將鏡頭對準她,在與她對上視線的時候又拍了一張照。

另一位男生也這麼用着自己的手機,因爲乘客擁擠,他們和雅子距離得很近,兩人都二十歲上下,打扮不像是學生,兩人被雅子發現後還沒收手,她只好說:“不要拍了好嗎?”

旁邊的人朝這邊看過來,男生從褲袋裏掏出耳機戴上,假裝若無其事,誰知等周圍人的注意力散去後,雅子又聽到手機自帶的快門聲。

她只好起身離開這邊,人潮擁擠,在經過男生時忽然感覺制服裙被摸到。她敏感地往旁邊退了一步,突發的事情讓她來不及思考,直接向男生質問:“你剛纔在做甚麼?”

這句話再次引來更多人的注意,男生恐怕也沒想到她會說出來,神色變得尷尬,向友人打一對眼後情急地向四周人解釋:“我女朋友啦!”

這句話讓雅子愣住,很快生氣地回:“誰是你女朋友?”

“真的是他女朋友啦!”男生的友人也幫腔,聲音蓋過雅子,此時她的手被男生抓住。

“不要鬧了,難看!”

他說着,作勢要在下一站拉她下車。

好像盧簡兒下車的時候這兩個人就在了,現在恐怕是看準她獨身一人就肆意欺負。雅子百口莫辯,而車上的乘客也一時不知該信誰。察覺事態嚴重,她心裏極大地不安起來,下意識要拿手機,就在這時,被男生抓着的手腕突然被另一隻手握住。

人羣湧動,雅子側過頭看去,彥琛的出現每次都這樣意外。

這男生穿着易安的制服,單手插在褲袋裏,一邊牢牢地抓住雅子,一邊傲慢地看着那兩人,說:“我怎麼記得她的男朋友不是這副流氓樣?”

事態立刻分明,而離彥琛不遠處的盡是剛纔易安放學的男生,他們遠遠叫嚷着要來圍觀。那兩個人很快成過街老鼠,自知弱勢,一到站,立刻“嗖”地一下溜了出去。

“彥琛,這是你的新女朋友?”那夥男生遠遠地叫嚷着,“漂亮!”

雅子很快掙脫開彥琛的手,他笑了笑,看得人發慌。既然已經到站,也不想與他多相處,道謝一聲後,她就出了車門。

可往前走一步,察覺彥琛在後面跟着,到站臺後發現他居然也下了車。地鐵“轟”的一聲開動,冷風灌到雅子的脖子裏。彥琛正要對她開口,她立刻轉身走。

“喂!”

彥琛興趣極大地繼續跟着,四周無論“易安”還是“格萊”的學生太多,她避嫌地加快速度,但還是在出站檢票口被他牢牢擋住。

“喂,看你弱弱的樣子,一個人也敢和兩個色狼嗆聲,挺表裏不一的嘛。”

他邊擋邊說話,雅子往左往右都被他攔住,最後忍無可忍,說:“我已經謝謝你了。”

“我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她反問:“甚麼?”

彥琛極快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支記號筆,又抓住她的右手,刷刷兩下寫下一串數字。動作太快,來不及阻止,雅子在他寫完後立刻甩開手,氣喊:“你幹甚麼?”

“你忘記一次我就寫一次。”彥琛撐着檢票口兩端,腦袋湊近她,毫不掩飾得意,“直到你背出來。”

2

雅子走得快,彥琛也寸步不離。

這裏是“易安”的地盤,如果他不是甚麼招惹人的男生也就算了,偏偏也是浪尖上的,周圍易安的女生頻頻經過,也頻頻被這樣一幕吸引,隱約聽到議論聲。

她終於忍不了,在風中止步,回身問:“已經出地鐵站了你還跟着我幹嗎?”

彥琛不急於回答,“嘖”了一聲,朝馬路對面揚了揚下巴。

她看去,剛剛那兩個挫敗的傢伙居然還在,發現被人注意,立刻別過臉裝不認識。

“你和那兩個流氓同一站下車,不是暗示我跟你下來保護你還是甚麼?”他痞氣地說,雅子無暇搭理,繼續向前走,又被彥琛問去哪兒。

“買洗手液!”

被彥琛抓住右手,周圍看向他們的學生頗多,她皺着眉頭掙開他:“你幹嘛啊……”

“我看你還是先背出來,否則我讓你洗到脫皮。”

“我幹嗎要背對我沒用的東西?”

聽到這邊彥琛眼睛一亮,他吹聲口哨:“你還蠻辣的嘛。”

“麻煩你放開我,否則你和那些噁心的人沒有區別。”

“是不是在你的世界裏只有段佑斯纔有資格碰你,嗯?小三?”

她從彥琛的手中抽回手:“你也彼此,小三。”

這下他更加興意盎然,越覺得雅子性格辣,把她手肘拉住說:“喂,跟我去喫頓飯。”

“你在開甚麼玩笑?”

彥琛忽然靠近她,鼻尖幾乎碰到一起:“段佑斯不會發現的,小三也有自由嘛。”

他和段佑斯對自己都用了“表裏不一”來形容,而且自己也對段佑斯說過“安琦言不會發現”這樣的話。過去一幕幕接踵而來,雅子在風裏沉默,最後下定決心甩開彥琛的手,轉身就將自己的右手往郵筒的鎖片上颳去,刺疼蔓延開來。

她咬脣,彥琛立即將她的手拉回來:“你鬼上身啊!”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也不想跟你玩曖昧。”她說着,將流血的手心展示在他的眼前,“我真的不想和你有任何關係,下次不要在我的手上寫東西!逼急了我也只能用這個方法。”

“好。”令她意外,彥琛卻是個不喫硬的,他被雅子激到,伸出食指指着她,“我告訴你,原本我沒有感覺,現在你這樣,我興趣大了去了!回頭告訴段佑斯,安琦言,我要,你,我也要!”

句句戳人心,最後公車到站,雅子奮力推開彥琛,轉身上車!

那晚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上去學校,剛下公交車,就看到校門口同樣下車的段佑斯和段亦莎。

她的右手纏了紗布,他在關車門的時候注意到,似乎眯了一下眼睛,她低頭避開他的視線。

教室裏,段亦莎比雅子後到,那時她正低頭整理書本。段亦莎特意地在她的桌旁俯下身,撐住下巴,一邊玩她桌上的橡皮,一邊打着哈欠說:“我哥問你的手是怎麼弄傷的,有沒有事。”

“沒有。”她應。

段亦莎繼續打着哈欠直起身,雅子喊:“亦莎。”

“嗯?”

“我想見你哥。”

段亦莎笑着再次俯下身,手肘撐在她的桌上,將橡皮一拋一落:“他現在應該還沒到教室。”

一聽完立刻起身出教室,身後於祈喊她,她沒有理,徑直跑到通往三年級的露天長廊,推開門就看到走過一半長廊的段佑斯。

“佑……”在喊出口的一剎那卻看到從門後走出來的安琦言,雅子不禁停下腳步,嗓音也一下子變得嘶啞,“斯……”

他聽到了,盡頭的安琦言同樣注意到,他回頭看過來,雅子站在原處。

遠處,安琦言一直抱臂看着,露天長廊吹來冬日的冷風,如此壓抑的氣氛下,雅子在與他相隔五步的地方停下。他倒沒有理會身後的眼睛,靜靜地看着雅子,等她說話。

無語凝噎,後來,她輕聲說:“麻煩通知一下皇甫學姐,中午要開一個小會議。”

毫不搭調的話題,相互沉默中,他看了她的手一眼,她輕輕地將手放到身後。

“嗯。”他應。

雅子轉身離開,他還在後面,她只顧往前走。

與他的距離拉遠,眼睛被劉海遮住,右手隱隱作痛,緊緊咬脣,越走越感覺不到他的氣息,越走越與他兩個世界分離,最後咬到下脣出血,痛得無法言語。

3

中午的會議是雅子第一次組織的,學生會成員相繼來到會議室,有的抱臂聳肩不知新會長要說甚麼,有的低聲討論,也有女生傲慢地撐額盯着,應該是心還在安琦言那邊。

人還沒齊,雅子坐在主席位上翻看要講的內容。

會議室裏越來越喧囂,她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聲音不響但清脆。這麼做的時候眼睛仍專注着筆記上的內容,氣定神閒的模樣好似不是第一次當會長。

周遭人無疑被這股無形的氣場震住,相繼安靜下來。等人終於到齊,她合上筆記本,環視一圈四周,開門見山地說:“我想讓學校減少雙休日和寒暑假的補課時間。”

語氣很平淡,但一落就引起大片的驚呼聲,皇甫一妃舉杯喝茶,沉默不語。

“雙休日以及寒暑假補課是學校歷來的做法,我們只有配合,你怎麼會想到減少?”有人問。

“我看了學校這幾年的成績,大前年補課沒這麼密集時,學校平均分在區裏保持第一,到了前年雖然還是第一,但因爲全區平均分下降,所以總的說是在退步。補課從前年開始變得密集,但是這幾年不但沒有把平均分提上去,還落到第二。”雅子說到這裏,看向他們,“我覺得問題出在過大的課業壓力上。”

“這是教導主任該操心的問題。”女生回,“我們要是帶頭舉旗,不是多管閒事嗎?”

“所以我並沒有要取消補課,而是減少。”

“誰去說?”女生撐起下巴,別有深意地看着雅子。

槍打出頭鳥的道理誰不知道,學生會成員附和寥寥,雅子看向那個女生,答:“當然是我。”

會議室一派寂靜,她將筆記本挪到一旁:“這個會議是向大家表達我的想法,我不想不做事,也不想獨斷做事,所以先和你們討論。覺得可行,我就向校領導反映,畢竟也是爲了學生考慮。”

說完靠上椅背,審視全場,指頭在扶手上一點,一點。

會長的氣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們驚覺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不懂規矩的模範生,說話語氣再淡也輕易亂心,惹得衆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我同意這個提議。”皇甫一妃帶頭附和,她悠閒地轉着椅子,看向對面還想刁難的女生們。

被她一看,那羣女生無話可說,於祈第二個舉手,衛茹緊隨其後,其他人也舉手贊同。

這樣,會議結果算是成功,雅子朝皇甫一妃點頭道謝。

會議結束後,人員陸續地走,雅子要留下整理會議室,連衛茹也沒讓她陪,說是想安靜一下,衛茹也就安心走了。

累,疲。

她撐起額頭沉澱思緒,皇甫一妃最後一個離開,臨走前用手機發了條短信,隨後將會議室的門敞開,笑着走出去。

會議室寂靜無聲,這樣待了十分鐘後纔好過很多,她嘆着氣起身,將窗簾一一拉好。

外面天色灰暗,估計要下雨了,窗簾全拉起後的會議室比以往更暗,全部收拾好後,她拿起東西朝門口走去。

原本打算這樣獨身回去,繼續熬着一個人說不出口的寂寞,可走到門旁就停住腳步,看到斜倚在門框上的段佑斯時,她心口怦地一下跳動。

心裏想着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而且不知是甚麼時候到的,雅子失措地後退,他則走上前,身後的門也被他“砰”地一下反手關上。

室內黑暗,腳步慌亂,雅子的後腰抵到桌沿,發出一聲驚呼。他拉了她一把,使她穩住重心。

“早上想說甚麼?”他問,右手也被他握在手心,雅子卻被突如其來的氣息擾得心怦怦直跳,一時無法開口,只在黑暗中望着他。

“想說甚麼?”他又問了一遍,手指將她的劉海捋到耳後。

終於確定真的是他,雅子低下頭倒吸一口氣,她想說的很多,但是沒有一句說得出口,最後只說出三個字:“我昨天……”

“嗯。”他在聽。

“我昨天……”重複兩遍還是說不出,內心的苦澀蔓延至眼眶,她抬頭望他。

“受委屈了?”

被這四個字戳中痛處,雅子嚥着苦澀,正要說話的時候聽到學校的廣播——“二年級三班莫雅子同學,聽到廣播後請到校長辦公室報到,重複一遍,二年級三班莫雅子同學,聽到廣播後請到校長辦公室報到……”

無法再說下去了,雅子從他手裏抽出右手,輕聲說:“我先去校長辦公室……”

他看着她。

短暫會面又要離別,說不得念不出就是她的愛情,她壓着情緒,可彥琛昨日的威脅在她腦裏亂衝亂撞,拖得她放慢腳步,在與他擦肩的時候終究沒熬住,雅子在門口停下來。

回過身,她說:“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下巴碰到他的肩膀,鼻尖縈繞着他的味道,心跳加速的同時閉上酸澀的眼睛,一下子就在黑暗裏被他好好抱着,安心四溢。

她本來想說,能不能抱抱我。

4

十分鐘後,收拾好情緒,雅子來到校長辦公室。

打開門,辦公桌前的安校長循聲看過來,說一聲:“莫雅子啊。”

“校長好。”

她心裏對這次會面的內容已經猜到幾分,那些女生向安琦言通報得快,安校長也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想減少學生的補課時間。”

雖然這麼起頭,但他隨後放下筆,手肘撐着扶手,對這個提議頗感興趣:“你說說,除了補課,還有甚麼其他的辦法可能提高學生的成績。”

雅子在桌前坐下,問:“如果有的話,校長敢嘗試嗎?”

“你可以告訴我,我們來討論。”

雅子笑着說:“學校補課,老師忙,學生也忙,壓力到了一定程度後難免力不從心,學生聽過且過,老師也可能降低爲學生答疑的積極性。不如將減少的補課日作爲開放日,學生可以照例來學校,將自己弱勢的部分總結出來,由班裏善於這部分的學生來輔導,也就是學生內部自主學習,再有不懂的,就請辦公室的老師進行解答。我認爲,同齡人之間的親切度會讓大家的學習氛圍更加輕鬆積極。”

說完,她看向安校長。他細聽着,呵呵笑了一聲:“這樣聽來是不錯,但莫雅子,你知道實行過程中會出現甚麼問題嗎?”

“無人監管,學生偷懶,效率降低。”

聽到莫雅子如此淡定的回答,安校長說道:“既然你想到了,你覺得這個方法還可行嗎?”

“我認爲值得一試,至少在我的班裏,我會耐心地替每一位同學解答他們在學習上的困惑。此外,我想學生會的成員也會配合,這是對學生自覺性的考驗,也是一次對學生會的考驗。”

聽到雅子的回答,安校長的神色越顯滿意,最後吸了一口氣,撫着掌心說:“那麼,我也認爲值得一試。”

關於學校補課時間減少的消息發佈後,班裏一陣歡呼雀躍。

“莫雅子。”於祈轉過頭說,“你還真辦到了。”

於是所有人立刻知道這是雅子的想法,興奮之餘對她的崇拜大大提升。盧簡兒也拉起她的手,太過忘情以至於忘記她右手的傷,雅子痛呼出聲。

“對不起啊!”簡兒立刻收回手。

雅子輕輕說了聲“沒關係”,此時,注意到後邊的段亦莎已悶悶不樂趴在桌上很久了。

“該不會是能見到於祈的時間少了,所以不高興吧……”盧簡兒這麼猜測,很快被段亦莎打破猜想。

“肚子痛啦……”

“要去醫務室嗎?”

她擺手拒絕,埋着頭說:“讓我睡一會兒……”

她一直趴到下午放學鈴聲響起。

走在林蔭大道上的時候,她的臉色依舊不好看,雅子看着她,詢問:“真的沒事?”

“沒事啦,只是肚子有點兒疼。”她揉着腹部說,剛往前走幾步,突然停下來,皺着眉頭打量校門口,“他怎麼會來?”

雅子聞聲看去,心內一驚,一看見段亦莎就興奮奔來的是上次在甜點店見過的男生,而男生後邊正斜靠着校門等人的是……彥琛!

如此張狂,穿着“易安”的制服就來了,與段佑斯完全不同的氣質讓四周的女生不斷回頭注目。他的視線落在雅子身上後,立刻直起身來,微微一笑。

擺明是衝着她來的,雅子有些不安,立刻轉身,卻沒想到恰好看到十米之外正朝這邊走來的段佑斯和安琦言。

糟了……

進退兩難,段佑斯已經朝她看過來了,她停下腳步,就在這時,彥琛走到她身側,不經她同意就拉起她的右手,低頭看着她的手問:“手怎麼樣了?”

雅子無法回答,聲音哽住,手被彥琛拉着,視線還在段佑斯的身上。所有的一切都當着他和安琦言的面發生,他看着她,與安琦言一起,既看着她也看着彥琛,雙方的腳步都停下來。

風吹到脖子裏,很冷很冷,一種得而復失的感覺充斥在心口。雅子想收手,卻被彥琛緊緊地抓着。他也看到了段佑斯,那力度把她的手心捏痛,非要逼她露出痛的表情來。

晚暮的林蔭大道上,空氣溼溼的,安琦言抱起雙臂,段佑斯的眼裏漸漸流露出一股只有雅子感受得到的陰鬱。但緊接着,他的視線越過雅子看向她的後方,神色立刻發生改變。

對於雅子與彥琛的介意極快地轉變爲濃濃的憂慮,他甚至將這件事拋諸腦後,同時加快腳步朝這邊走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剎那與雅子擦肩而過!

後面傳來盧簡兒的驚叫聲,她立刻回頭,已經暈倒在地上的段亦莎被段佑斯一把攔腰抱起。

雅子微微一驚,剛纔還好好的段亦莎現在臉色煞白,緊抓着段佑斯的肩膀呻吟:“哥……肚子痛……”

紀叔的車就在校門口,他利索地抱起段亦莎往外走,周圍的同學喫驚地讓道,學校保安也立刻趕來查看。紀叔一開門,他就把段亦莎抱進去,發話:“醫院!”

事發突然,車門“砰”的一聲關上,他雷厲風行地離開,雅子正要跟上去,被緊跟着趕上來的安琦言一把拉住:“莫雅子,不關你的事。”

說完,她繼續向前走,雅子被這句話禁錮在原地,全身發冷。四周的同學驚魂未定,皇甫一妃聞訊趕來,她的視線迅速在彥琛與雅子身上落一秒,問:“你怎麼跟他在一起?”

看雅子無法回答,她也就不再問,繼續快步向前走了三步,又轉身提醒:“莫雅子,離這裏最近的是第三醫院。”

5

傍晚六點,深暮,下雨。

醫護人員行走匆忙,空氣溼冷,雅子在大廳的休息區內候着。她心情差,也很累,低頭扶額誰也不理會,彥琛遞給她的溫水也被她無視了。

段亦莎被診斷爲急性闌尾炎,一進醫院就立刻被推到手術室,段佑斯陪着,安琦言和皇甫一妃也在,雅子一人在大廳裏等着。

兩個小時後,皇甫一妃打電話來讓她先回家,說手術已經結束,段佑斯陪在病房,明天要幫段亦莎轉到護理環境最好的私人醫院,他現在忙,而且整顆心裝的都是段亦莎,不會出來見雅子,更何況安琦言也在。

掛掉電話後,雅子疲憊至極,彥琛還在一旁無所事事地陪她耗着。她起身,彥琛也站起來。

雅子的耐心已經耗盡,她轉向他,聲音裏透着受夠了的情緒:“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好不好?”

“你說不跟我就不跟,就像她們讓你走你就走?”彥琛話裏帶刺,將雙手放進褲兜,“你有拒絕我的權利,可我也有追求你的權利,我愛跟就跟,這是我追人的方式。”

“我真的很不喜歡你帶給我的困擾和麻煩!”

他神色不變地笑了一聲:“習慣就好。”

“我不想習慣。”雅子乾脆地回絕,轉身就走,彥琛卻恍若沒聽到她的話似的跟在後面。

醫院外滂沱大雨,她剛下一級臺階,就被彥琛拉住手臂,他向醫院借了傘,可她視若無睹地繼續走着。

傘打開的同時,她又被彥琛拉住手臂,非要讓她跟他同行,腳步剛移一點兒,肩膀就被他搭住,這樣一下子被摟住。她皺着眉頭看向他,“生氣”兩個字寫在臉上。

可他就在傘下這樣近距離地盯着她的臉,勾起嘴角說道:“果然值得細看。”

雨滴噼裏啪啦擊打透明的傘面,雅子說:“你跟流氓有甚麼不一樣?”

“我跟段佑斯有甚麼不一樣?”他卻反問。

她剛要掙扎,就被他先一步摟得更緊:“你現在只是個‘三’,以後贏了安琦言又怎麼樣,妹妹在他心裏永遠要比女朋友重一克。莫雅子,一克就足夠傷到你了。”

她沒理會,繼續掙扎,又被彥琛一下子摟得更近:“解釋啊,說你根本不介意他妹妹,說你心甘情願當這個‘三’!”

“你這樣幼稚的挑撥甚麼時候纔可以結束?”雅子終於側過頭正視他,“我就是喜歡他,喜歡到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這樣的事情了,而你是個連我的名字都是剛知道的人,幾句話就想影響別人嗎?”

之後,彥琛與她對視,他從她的眼睛裏琢磨情感,最後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到其他地方,說:“你知不知道,你的臉很漂亮,眼睛很清澈,像含着水,越是倔強,越是讓人想把你佔爲己有。”

“佔爲己有”四個字是暗示,彥琛的注意力已經放在她的脣上,雅子在他靠近的時候別過臉。風吹起她的黑髮,擋住彥琛的意圖,他看着她。她無奈地看着前方的雨幕,心思早已不在這邊。

彥琛似乎笑了一聲,隨後他招來一輛出租車。車門一打開,雅子就被他推進去,傘也放到她的手裏。他在外面關上車門,俯身湊到車窗旁對她說:“段佑斯只會讓人傷心,而我會在這個月內讓你知道,你的愛情是我這樣的人才能給的,光明磊落的愛情。”

說完,他就讓司機送她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段佑斯自然沒出現在學校,安琦言在第三天的時候回校。她一返校就聲勢浩大地查閱了期末考試時二年級的考場安排,雅子聽說這個的時候正在幫班上的同學整理筆記,她動作一頓,轉頭朝伊夏凌的方向看去。

顯然安琦言開始反擊了,她要趁段佑斯不在的時候把學生會奪回來,第一個要治的就是雅子,而要治她,就抓她有沒有做過違紀的事情。伊夏凌這次期末考試的成績相比以往可用“飛昇”來形容,如果安琦言注意到當時坐在伊夏凌旁邊的就是她,一定會把文章做得能多大就多大。

“莫雅子!”

於祈的喊聲拉回她的思緒,她抬頭看去,教室裏十分喧鬧。

“只有八天你就要和衛茹出發去海灣的國際文化交流會,請提前準備,你們要在那裏待一個星期。”原來於祈是在提醒她這件事,她點了點頭,於祈又問,“段亦莎住院了?”

“嗯,闌尾炎切除手術後要住院一星期左右。”

“見到她的話幫我問候一聲,祝她早日康復。”於祈囑咐。

雅子聽進心裏,說:“我近期不會見到她,但如果見到的話一定會幫你轉告的。”

“好,謝謝。”

說完,於祈走了,雅子也起身,她放下手中的任務,想去外面靜靜,可是剛走出來,就看到站在教室門口的於溫怡。

冷冷的風,溼溼的雨,走廊上兩人相對站着,於溫怡每次見她時臉色都很難看,抱着雙臂從上至下打量她。

雅子雖然也看着她,但不想先說話,手肘撐在護欄上,側着頭往別處看。

於溫怡是來傳話的,直接說:“莫雅子,明天學校不補課,你認識北嶼海岸吧?就在這裏坐56路公交車到終點站。明天下午四點整我和綺言會在那邊等你,聽着,不要耍會長脾氣,不然我們手裏的那些把柄足夠讓你退學。”

說完,也沒管雅子答不答應,她轉身就走,大概是不想被雅子提及她自己的那個把柄。

雅子嘆了一口氣,朝遠處看去,悵然若失。

6

雅子想了很久,想到段佑斯之前說過不要任何約都應,手機在手心轉着,短信編輯好了卻遲遲不發,最後上課鈴聲響起,她在進教室前將短信投進了草稿箱。

第二天。

56路公交車平穩行駛,車上人很少,車外風很大,一路顛簸,冷風從沒關緊的車窗玻璃縫中擠進來。雅子原本閉着眼休息,被這一股寒氣侵襲,皺起眉頭,裹緊圍巾。

天氣很糟糕,車上的移動電視在播報晚間有暴雨。冬季的暴雨少見,來了就很可怕,所以坐到終點站北嶼海岸的人很少。

但是沒辦法,安琦言的約早晚是要應的。

一路上,雅子出神不語,直到手機振動。

是陌生號碼打來的。

她接電話,疑惑地說了聲“你好”,聽到一個男生的聲音:“你還是沒背出我的手機號碼。”

是彥琛。

她嘆一口氣:“你還是沒放棄。”

“莫雅子,這個電話是讓你知道兩件事,第一,我想要的我會一步步得到,這次是手機號碼,下次可能就是你的家庭住址。除非你空出一天來陪我喫頓飯,否則我就親自去你家接你。”

“你別……”

“第二件事。”彥琛不理,繼續說着,還頓了頓,好像在笑,“莫雅子,你這個人果然很特別,接觸的次數越多,本大爺越喜歡。”

這時公交車到點報站,雅子扶椅起身,那邊彥琛快速反應過來問道:“你在北嶼海岸?”

“你聽錯了,那是報站故障。”雅子回得也快,說完便把電話掛斷。

下車後,海風與浪濤聲迎面撲來。

這個時候天色暗沉,沙灘上幾乎無人。公交車在身後駛走,雅子繞在圍巾上的黑髮被吹得揚起。她從入口踏着木板階梯走下,往四周看去,未看到安琦言和於溫怡的人影。

大概是一次惡作劇,也可能還沒來,天氣壞是真的,氣溫又低。雅子即使穿着大衣,還是寒氣侵身,不由得撫了撫臂,趁這會兒思慮着,將手機草稿箱的那條短信提出來發給段佑斯,而後將手機調成振動。

短信發送成功。

又等了十分鐘左右,安琦言一行人才姍姍來到。雅子站在沙灘上,看着從木板階梯走下來的人。

如一開始所料,不止她和於溫怡,若干學生會的女生也來了。最前面的安琦言雙手插在衣袋裏,氣定神閒地走着,和雅子面對面而站,笑了一下。

天色慾雨,海潮高漲。

她說:“莫雅子,你真有膽量。”

“我只是守約。”雅子回,任劉海被風吹亂。

“莫大會長說過,如果要找人私下聊天,交流感情甚麼的,一定要先經過你的同意。”她抱着雙臂繞着雅子走着,一邊說一邊點頭,“這個提議很好,我同意。”

雅子安靜地站在原地,安琦言朝於溫怡的方向招了招手,一個女生立刻被拉出來,被毫不客氣地推到雅子這邊。

她快手扶住這個女生,女生是一年級的,長相清秀,一頭長髮很漂亮,只是早被嚇得哭了。她緊抓着雅子的手說:“學姐,學姐,救我……”

“她做甚麼了?”雅子皺着眉頭問安琦言。

安琦言笑着點了點頭,走到雅子面前,當着她的面挑起女生的長髮:“沒做甚麼,她啊,就是因爲甚麼都不肯做,才搞得這麼狼狽。”

“學姐,她們要我剪頭髮……”女生縮着身子搖頭哭訴,“學姐,這是我留了五年的頭髮,我不要剪……學姐……學姐幫我……”

“還有……”安琦言不緊不慢地說,“我看了看她的手機,照相功能不錯,佑斯的臉看得格外清楚。”

雅子看向這個女生,女生不住地搖頭,直向安琦言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學姐,我不會再拍了……對不起……可是能不能不要剪我的頭髮?”

安琦言沒有搭理,點着額頭繼續說:“還沒結束,我覺得她好面熟,想了想,這個女生之前也是我的學妹。也就是說,她這留了五年的長髮說到底還是爲佑斯留的,對不對?”

“不是這樣,這是誤會!”女生急得直髮抖。

而於溫怡一把抓住這個女生,似安慰又似威脅地說:“別怕,只要你剪了頭髮就甚麼事都沒有了。我告訴你,去年也有一個女生不肯剪,她當時的下場比現在的你更狼狽……”

最後一句話於溫怡說得極其低沉,也聽得雅子心生寒意。女生嚇得渾身顫抖,但緊接着就被於溫怡拉着往海邊走去。

“啊!學姐,學姐,不要!”

嘶啞的求救聲不斷刺激着雅子的耳膜,她終於忍無可忍,責問安琦言:“你們甚麼時候纔可以結束這種行爲?”

安琦言卻不理會她。

女生被推往危險的海邊,她掙扎哭喊着,但只引得更多女生上去“幫一把手”。雅子再也無法忍耐,走過去將女生的手臂拉住,在於溫怡說話前搶先說:“我換她行不行?”

女生雙眼通紅,於溫怡回過頭看向安琦言。

“你換她。”安琦言鎮靜地重複這句話,將解釋權不動聲色地拋給雅子。

“不用再費盡心思做給我看,直接把要對這個女生做的事放到我身上,你們要怎樣解氣都隨便,反正你們的最終目的就是這個。”說話的時候,雅子胸口起伏,壓着怒氣。

這句話正合安琦言的心意,她慢慢地點了點頭,對於溫怡使了個眼色。

隨後女生就被放掉,而雅子即刻被於溫怡拉到靠岸的石礁旁,地上兩塊大岩石相疊的部位圈着一條鏈子,不知是何時備好的。雅子被推到那裏,雙手被於溫怡抓着用粗重的鏈子繞起,“咔嚓”一聲上鎖。於溫怡做好這些就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那你就在這裏受着吧。”

原來計劃是這樣發展的……

接着,安琦言蹲在雅子的面前:“別指望我爸替你做主,期末考試時你替人作弊的事情,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個宣揚法。我爸再怎麼欣賞你,他也還是我爸。”

最後一句話說得頗有深意,言語之間警告她不準泄露今天的事情。雅子看着安琦言,安琦言神色不變,又留下一句:“告訴你一聲,要漲潮了。”

雅子心裏一緊,雙手上的鏈子重得抬不起來。她再次抬起頭看向這些女生,她們還在無所謂地談笑,視生命如鴻毛,性格扭曲至此,讓人心驚膽戰。

於溫怡的最後一舉將雅子的心徹底震碎,她把開鎖的鑰匙“咻”地一下丟到十米遠的亂石內。反倒是安琦言神色一斂,低聲問:“扔了幹嗎?只那一把鑰匙。”

“反正綁得又不緊,沒幾分鐘她就自己出來了。”於溫怡輕言,又提醒,“我們該走了。”

……

一羣女生居然可以將欺凌別人做到這個地步,無視所有危險與不可控制因素,將人命踩在腳底,與尊嚴一起肆意踐踏!雅子在咆哮的海風中低頭閉眼,失望至極。

腕上的鏈子沒有於溫怡說的那麼松,甚至緊得將她的手都磨紅。擺弄幾下後,確定單靠自己一人之力無法掙開。她轉過頭看向越發洶湧的海浪,再抬起頭,望着這一片陰沉的天空。

暴雨要來了。

7

冰冷的海水還差大概三米就要漫過來了,雅子的手腕被鏈子箍着,磨破了皮。風很可怕,她轉過頭避開風,但髮梢還是被卷得往臉頰上揚,很冷。

已經在這裏僵了半個小時,潮漲得越來越迅猛,來勢駭人,恐怕整塊礁石區都會被淹沒。

口袋裏的手機正在振動,她想拿,但是夠不到,幾近無力。

刺骨寒冷的雨滴打下來,心裏湧起一股哀傷,膝蓋也被石頭磕疼。她喊過人,卻都被海浪聲蓋過,手機還在振動,她費力去拿手機。等終於拿到手低頭看時,她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不是他,屏幕上亮着的終究不是“段佑斯”三個字,而是半個多小時前找過她的那個人。

最想他的時候偏偏來的是別人,手機已經停止震動,後方傳來動靜,彥琛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莫雅子?”

當時她臉色略微蒼白,疲憊地抬起頭,看到欄杆前的彥琛。他走到這邊,幾步就來到雅子身側,低下頭看了看,然後脫下外套利索地裹到她身上。

雅子幾乎失去了全身氣力,而後被他扶起,手上的鏈子也立刻被他看到。

“你這是哪出?”他問。

她無心回答,他又問:“安琦言?”

看來也已經瞭解安琦言這個人,不用雅子回答就從這種做法懷疑是她下的手。但即使這樣他還是對安琦言不放棄,就像段佑斯也從沒對安琦言說過分手。到底是多麼美好的過去,讓這兩個人都如此留戀。

“她原本不是這樣。”這句話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雅子聽。

他一邊說一邊試着拉開鏈子,痛得她悶哼出聲。

海水已經漫到腳踝,彥琛並不緊張,換了個位置站到雅子面前,蹲下來問:“鑰匙呢?”

“安琦言原本是甚麼樣子?”雅子問。

沉默了一會兒,他回答:“和你一樣,溫柔友善,不與世爭,稍微有點兒倔,讓人憐愛。”

“那……”

“是段佑斯把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雅子望向彥琛,這句話說得絕對,透着不滿。

他說:“自從他們交往後,她就變得善妒,段佑斯既然給不了她安全感,就應該放開她。”

“如果不肯放開的是安琦言呢?”

彥琛看着她,還未回話,發現海浪越來越洶湧,便再次問:“鑰匙呢?”

雅子對他的抗拒並沒有消去,她不急於開口,彥琛則捏起她的下巴,直接說:“趁我還有人性前告訴我,否則我說不準要親你一下才救你。”

……

“被丟在那邊了。”雅子回他。

話音剛落,彥琛立刻順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海水已經漫到膝蓋,她因鏈子所限退無可退,再朝彥琛的方向看去,他動作很利索,神情認真。她看了幾秒後收回視線,心內悵然。

雨滴噼裏啪啦砸到礁石上,身上漸冷。沒多久,在亂石中翻找的彥琛終於起身,他幾步回到雅子面前,蹲下來,還真把鑰匙找到了,晃在指間說:“表揚我。”

雅子看着他,臉色蒼白,劉海凌亂,眸中盡是虛弱之色。他也看着她,漸漸看得認真,伸手要將她貼在脖頸上的頭髮撥開,她敏感地轉過頭避開他的手。

他冷笑一聲:“段佑斯到底有多好,你們一個個都失魂落魄地要跟他走,而你充其量也不過是安琦言的暫時替代品。”

“我對於你也不過如此。”

聽雅子把話說成這樣,彥琛眯眼:“我總要比段佑斯好。”

“不。”雅子說,“你比他更過分。”

彥琛還沒說,她就繼續說:“你知道你哪裏過分嗎?你連自己的心意都沒有看出來,只知道段佑斯的就是好的,你對我的追求也不過是好勝心作祟。”

“難道你對他就是理智的?”彥琛稍顯生氣地說。

雅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那好,我問你,你記得第一次見我是甚麼時候?”

“12月24日,平安夜,瑛士路86號餐廳。”

“錯,是十月份的第二個星期四,你收到安琦言的短信來格萊,我幫你指的路。”

彥琛神色一斂,雅子繼續說:“其實你能搶在段佑斯前面,但你那時候的心思全在安琦言身上。段佑斯的身邊是誰你就搶誰,你根本沒有把那個時候的我放在心上,我又爲甚麼要在現在留一個機會給你?”

下巴猛地被捏住,彥琛說:“那你倒是把第一次見我的日子記這麼清楚。”

“因爲安琦言那條短信是我發的。”

話一出口就使彥琛的手一抖,雅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件事是我做的,是要懲罰另一個總是打擾我的女生。至於你的電話號碼當初就被我從學生檔案上背下來了。可怕吧?我就是那種喜歡暗地裏做事的人,如果你對我沒用我就根本不會理你!”

“莫雅子!”

雅子這次錯就錯在過早地對彥琛全盤托出這些東西,以致手還被束縛着就被彥琛托住後頸強吻,這個吻裏蘊含着強盛的怒氣與征服欲。她緊閉雙眼,轉頭避開後氣喊:“你幹甚麼!”

同時,她拿到被彥琛落下的鑰匙,而他早已換一種神色,一字一句怒意凜然:“既然你是這樣的女人,我幹嗎還要用矜持的方法繼續哄你?”

第二次侵略馬上就要過來,在快要與彥琛的嘴脣相觸時,雅子費勁地躲,最後與他的視線相觸,顫聲問:“你真的要這樣對我?”

彥琛微微一怔,趁這個空當,她快速解鎖,一解開就立刻起身。彥琛反應過來抓她,她被石頭磕到,再次起身時又被他拽住手臂。她只好往他的膝蓋踢,他一下子鬆了手,她往上跑!

可還是在大路上被他抓住,力道那麼大,他從後直接抱住她整個人。或許是那一腳踢痛了他,他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在她掙扎時呵斥道:“別動!”

“那你放開我!”

“莫雅子,我第一次見到你這種女生!我告訴你,這次是真的,我真的想把你追到手!”

“放開!”

這時彥琛確實放開了她,可就在放開的一霎那將她轉過身擁入懷裏,她被這一舉動嚇到動彈不得。

雨勢兇猛,他的力道很大,後來還想吻她。她轉過頭躲開,也就是在側過頭的一剎那,清楚地看到了十米外雨霧中的皇甫一妃……與段佑斯。

灰沉的天空,海浪,暴雨,她渾身溼透。

段佑斯站在皇甫一妃撐的傘下,身上未沾絲毫雨水。他靜靜地看着她和彥琛,不知道看了多久。他面色冷淡,可是眼裏那絲陰鬱被雅子深刻地感受到底。

“彥琛!”她急喊。

彥琛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可在看到段佑斯後毫不收斂,直把雅子的肩膀搭住,正面與他相對。

她被彥琛鉗制着無法動彈,想說話也被彥琛捂住了嘴,彥琛擅自替她對段佑斯說:“她沒事,在鬧彆扭,別管她!”

皇甫一妃皺起眉頭,而段佑斯不再有任何興趣,他甚至沒和皇甫一妃說一聲就離開了,淋着雨走到停靠在路邊的車前,開門進去,“砰”的一聲狠狠關上門。

雅子將彥琛的手咬痛,他倒抽着涼氣鬆開手。她卻已經筋疲力盡,才邁出一步就虛脫,又被彥琛及時扶住。

“你們……”

皇甫一妃滿臉失望,無奈地搖了搖頭,幾步上前將傘交到雅子手裏,又看彥琛一眼,然後轉身就走。

等她一上車,車子立刻發動,然後駛離,不帶一絲猶豫。

許久之後。

暴雨還在繼續,身上卻已經感覺不到雨淋,感覺不到涼意,感覺不到滿頭的脹痛感,只記得段佑斯走時決絕的背影與那一聲關門聲,在心裏和腦海中不斷徘徊,越來越悲傷。

彥琛仍扶着她,他在說話,他對她說“糟了”,對她說“段佑斯走了”,對她說“你好像沒有後路了”,對她說“你好像只有我了”……對她說了這麼多,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雅子側過頭看着他。

他還在得意,她的眼睛已經微紅,一直看着,後來蒼白無力地回覆一句話。

“你放過我,好嗎?”

8

似夢。

昨天發生的一切都似夢。

彥琛放開了她,她拖着溼漉漉的身體一人回家。他雖然跟着她,但也不再和她說話,直到目送她進了家門。

他是甚麼時候走的,她不知道,甚麼都不知道,腦子裏只有一個人,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那個人的一切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將自己蒙在被子裏,難受了一整夜,不曾睡着。

第二天,寒風蕭瑟。

校園的小道上鋪滿了被暴雨打落的枯枝敗葉,雅子靜靜地走着,低着頭出神。盧簡兒在她的身邊說話、開玩笑、打鬧,她都絲毫沒有反應。

“雅子。”盧簡兒摸她的額頭,“你今天狀態好差,發燒了嗎?”

她別開臉,說了聲“沒事”,這時候又被後面走來的伊夏凌撞到肩膀,簡兒迅速扶住她。

伊夏凌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道歉,甩着包繼續跟姐妹們說笑。簡兒正要抱怨,雅子卻搖了搖頭,只想簡兒安靜下來。

這一天,段佑斯沒來學校。

日子一天天過去,雅子一個人來回學校,一個人出神發呆,一個人進出學生會會議室,一個人坐在教室裏摺紙鶴,一個人做一個人的事。

晴天,陰天,晴天,雨天。

時間都被寂寞打發,在家裏抱着泰迪的時候也是腦子放空。她想閉眼,卻不敢閉眼,因爲會難過,會想哭,所以每次都靜靜地凝視着一處地方,把心酸都逼回去。

第四天的時候,聽說段佑斯來了。

聽說……只能靠聽說,聽說他回學校了,聽說他心情並不好,聽說安琦言一直陪着他,聽說他只讓安琦言陪着。

雅子看不到他,即使偶遇的幾率也比之前低得可憐,除了那些“聽說”,雅子就再也不知道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只有一次……

在一節很久之前被安琦言調動過的體育課上,雅子看到了他。

下過雨的草坪異常潮溼,二年級整理隊伍,三年級一班如往常那樣閒散在看臺上。

萬野在鬧,女生在笑,唯獨他安靜地靠着欄杆,背對着操場,看不清神態。即使安琦言在他面前輕言笑語,他的背影透着的孤傲還是那麼明顯。

雅子散隊後正要離開,一年級男生的籃球卻彈進草坪,滾到她的腳邊。

她蹲下身撿起,學弟跑到她面前,高高的個子,陽光健康型,見到雅子的時候笑了笑,說:“謝謝學姐!”

從雅子手裏接過球后,他將球擱在腰間,回頭望了一眼球場上等着的兄弟們,又加快語速地問:“學姐,你還沒有男朋友吧?”

雅子看着他,而身側的伊夏凌等人立刻意識到要告白,“哦”的煽動一聲。

“學姐,我喜歡你很久了!”這個學弟直截了當地告白,說完後,在兄弟的叫喚下趕回球場,又留下一句,“學姐,可以考慮我哦!”

他的聲音很大,整個操場的男生拍掌鼓動,連看臺上的三年級一班的同學都被打擾到。

安琦言往這邊看來,笑了笑,又在段佑斯的面前說話。他雖然聽着,卻從始至終未往這邊看一眼。

“莫雅子,雖然知道你很難搞,但你這個‘高校男生最佳初戀情人’的稱號早就傳出去了,是不是也該選個男朋友了?”一邊的伊夏凌打趣。

雅子沒理她,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裏。

不過那件事被皇甫一妃知道了。

下課時,雅子在回教室的走廊上被皇甫一妃叫住,她讓盧簡兒先走,然後與皇甫一妃對視。

等到周圍的同學漸少,皇甫一妃慢慢走近雅子,問:“你們兩個到現在都沒說過話,是不是?”

……

“想冷戰?”

雅子臉色透白,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你告訴我,這次的導火索是甚麼,是彥琛?還是段亦莎?”

皇甫一妃把事情摸得很透,雅子的沉默等於默認,於是她又說:“如果是彥琛,那你喜歡誰就選誰。如果是段亦莎,我就必須要說一些佑斯不告訴你,你就永遠都不知道的事。”

話說到這個地步,雅子看向她。

“佑斯的性格藏得很深,你知道爲甚麼嗎?因爲他小時候有自閉症,你又知道他的自閉症是怎麼出來的嗎?是被逼出來的,是被繼母天天鎖在房間裏給逼出來的。”

雅子心裏一緊,皺着眉頭看着皇甫一妃。

皇甫一妃繼續說:“那個時候,唯一瞞着繼母天天幫他開門的就是剛上二年級的亦莎,鎖一次亦莎就開一次,每次翻鑰匙都能翻出一身傷來。你能體會嗎?家裏有成年的姐姐在,有保姆在,有天天走動的助理在,但所有人都不敢插手,甚至都不敢對他忙碌公事的父親提醒一聲。只有年紀最小的亦莎一直幫他,這就是他們的童年,這就是他們兄妹的感情。”

雅子問:“難道沒有人管……”

“沒人管。”皇甫一妃搖頭,“他姐姐後來把那個女人趕走了,但佑斯的性格就已經這樣定了,對甚麼都很冷漠,只對他的妹妹好。我甚至認爲安琦言也沒打開過他的心結,知道我爲甚麼一直幫你嗎,雅子?因爲他對你不一樣,他一開始對你展現的就是最陰沉的一面,你連這樣的他都包容了,離他的心就不遠了。但是雅子,你現在正在觸他的底線。”

她忍着難受搖頭:“所以這次又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我只希望雙方都退一步,佑斯那邊我也會去說。”

雅子這邊完畢,臨走前,皇甫一妃又想到另一件事,乾脆也告訴了她:“上次我說亦莎的手術很成功,讓你先回家,其實不是,亦莎血小板很低,做手術是萬不得已的選擇。那場手術整整做了半天,五天內病危通知單都下過一次,直到昨天才脫離危險。那個電話是佑斯讓我打給你的,他要陪亦莎,但也不想讓你苦等。”

皇甫一妃已經走了,雅子扶着走廊的牆璧,疲累地撫了撫額頭。

她想起梵芝那句勸告她離他的私事遠點兒的話,她那時不知道,現在才深刻地體會到。

因爲離他的私事越近,越想要好好愛他,越深陷在他的傷痛裏,難以自拔。

9

教室裏空蕩蕩的。

窗口吹來冷風,皇甫一妃坐在桌上,靜靜地看着倚在窗口的段佑斯。

“你怎麼打算?難道一直這樣下去?”

他沉默不語,皇甫於是又說:“莫雅子不是沒人追,想把她追到手的男生不比在你身後排隊的女生少,能把她捧在手心的也大有之,是她沒給機會。她把後路斷了,只跟着你走。”

他還是不表態,皇甫無奈地說:“你知道彥琛這個人,你也明白莫雅子的心意,那天的情況如果你不清楚就讓她解釋啊,還沒說話就冷戰,雙刃劍傷的也有你。”

“有我?”

這句話他回得很淡,仍看着窗外。

“對,有你!”皇甫一妃肯定了他的反問,“不要用亦莎做藉口,你這幾天的心情完全被莫雅子牽着。剛剛體育課上有個學弟向她告白了對不對?知不知道你那時候的臉色有多難看?僞裝差到連安琦言也差點兒看出來。”

他扯開領帶,皇甫一妃緊接着問:“你說,到底怎樣你才肯向莫雅子主動走一步?”

“除非她能讓皺紙復原,讓破鏡重圓。”

段佑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皇甫一妃失望地嘆氣,剛好走到教室門口的雅子也停住腳步。

她掩住嘴,背靠牆,劉海遮住了溼潤的睫毛。

皺紙復原,破鏡重圓,這裏面決絕分手的意思多麼濃,一點兒後路都沒有了。抑制許久的情緒終於崩潰,她咬脣,用雙手掩住欲來的哽咽。

走時“砰”的一聲推開長廊的門,驚動了教室內的皇甫一妃。

段佑斯無動於衷,皇甫一妃皺着眉走出教室,看到露天長廊上雅子的背影后一怔,立刻跟上去。

“雅子!”

皇甫喊住她,雅子慢慢地停下腳步,眼眶溼潤,不想回頭。

“雅子,你是來找佑斯的?”

皇甫一妃想緩和氣氛,雅子卻搖頭,輕聲說:“累了怎麼辦?”

後面一片寂靜,沒有回答的聲音。雅子心裏苦澀,她壓不下痛徹心扉的情緒,又說:“我想休息一會兒……”

說完,她離開了。

皇甫一妃目視着她的背影,又往後看,許久都沒有動靜,她不由得扶額,深深嘆一口氣。

回教室時又被伊夏凌撞到,雅子這次背碰牆壁,忍了很久的眼淚掉一顆下來。

伊夏凌本要嘲笑她,看見她這個樣子,就收斂神色,一時無話。

她走進教室,在喧鬧的氣氛中低頭擦眼角。在後頭喫零食的楊信呆呆看着她,咀嚼的動作也停下來。他身邊的兄弟拍肩議論,他重重地“噓”一聲,要他們都噤聲。

盧簡兒趕快過來想問發生了甚麼事,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因爲她那麼努力地壓抑着情緒,好像這個時候不能再承受任何詢問。

班內仍然喧鬧,於祈回頭望着她,伊夏凌在教室門口靜靜地看着,楊信讓兄弟們繼續活躍氣氛,不讓她的傷心過於顯著地暴露於人前。

窗外的風不斷吹進來,吹起她的頭髮。她哭了起來,閉緊着眼睛,肩膀顫抖。

盧簡兒安撫着她,靜下來的世界裏,寂寞的聲音瘋狂蔓延。

日子又過了一天。

中午,雅子的心情還沒好轉,她不想喫午飯,盧簡兒卻堅決把她拉到餐廳,一路都在講:“你的臉色已經這麼差了,還不喫東西,要折磨自己啊!”

她不想去餐廳的真正原因是想回避段佑斯,但盧簡兒不理解,她覺得喫飯要比感情重要得多,後來到了餐廳,才知道因感情導致的拘謹氣氛會讓午餐時間變無限糟糕。

這個時間點,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老位子的段佑斯。

雅子腳步遲緩,盧簡兒不管不顧地拉着她找位子。那時段佑斯還未注意到,他正低着頭講電話,而空着的位子也只有他周邊的一圈。

後來,盧簡兒拉出椅子的響動引得他朝這邊看了一眼,恰好與雅子的視線對上。但他的視若無睹要做得比她嫺熟很多,像看到路人一般平淡掃過,繼續聽電話。 安琦言坐在旁邊,正在和於溫怡談笑。

雅子背對着他那桌坐下,不言不語,望着茶杯出神。

不久,氣氛被衛茹打破,她端着餐盤過來,見有空位就坐下,正好也有事找雅子:“你沒忘記明天就要去海灣的交流會了吧?”

“沒忘。”雅子輕聲回。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要在那邊待一個星期,應該就是大家一起上課甚麼的,明天早上八點從學校出發。”

衛茹的提醒她都聽進去,點了點頭。

那邊段佑斯已經掛了電話,偶爾和安琦言說幾句,盧簡兒只慶幸雅子是背對着他們,不至於看得傷神。

“莫雅子!”

這時,伊夏凌來了,她的大嗓門干擾了氣氛,要盧簡兒給她讓座後一屁股坐到雅子身側。

“莫雅子,和易安學院的聯誼活動你感不感興趣?”

伊夏凌問得很直接,盧簡兒微微一愣,雅子感受到從背上一掃而過的視線。

她沒有回應。伊夏凌冷哼一聲:“真難搞!明知道你難搞還要請你去,‘易安’那幫男生是有多欠揍。快點回答啦莫雅子,你不去的話,我們的聯誼活動就打水漂了。”

“一定要雅子去纔行嗎?”盧簡兒問,“爲甚麼?”

“因爲人家是高校最佳初戀情人啊……”伊夏凌不情願地回答。

雅子端起熱茶喝了一口,輕聲應道:“我去。”

話音剛落,不僅盧簡兒愣住了,伊夏凌也難以置信,問:“莫雅子,你再說一遍?”

“我去。”

重複完這兩個字的時候,似乎公開了自己開始選擇男朋友的消息。餐廳裏大部分的男生都朝她看過來,甚至還有之前跟她告白過的學弟遠遠地大喊:“學姐,別忘了考慮我!”

這個餐廳鬨鬧起來,只有背後的那一個角落寂靜異常。段佑斯默默地將手搭在椅背上,看着另一處,許久才眯起眼。

這明顯生氣的臉色被安琦言看到,她問“怎麼了”,想碰他的臉,他卻側過頭躲開,將手機擱到桌上,“砰”的一聲動靜很響,讓全桌人都不由得收聲斂色。

而雅子從始至終沒有回頭。

10

聯誼會是在今天放學後開始,雅子還在收拾書本,伊夏凌就早早在教室門口等着了。

她收拾得很慢,心不在焉的。伊夏凌不斷看錶,還多次讓盧簡兒提醒。

“雅子……”簡兒問,“你真的要去?”

“嗯。”

“那……”

“你不用擔心,已經沒關係了。”

“啊……”

簡兒顯得有些狀況外,還想問甚麼的時候,雅子已經提包走人。

又是個陰天,下樓梯的時候,伊夏凌和那羣女生一直在身邊玩鬧。雅子走在最前面,伊夏凌在囑咐她甚麼,她沒有聽進去,只是望着前方,慢慢地在人羣中行走。

到了車站,有下雨的跡象,伊夏凌裹緊身上的大衣,又把下身的冬季制服裙拉高一點兒,打電話讓男生們先點好東西。

公交車駛過,學生走動,雅子一直安靜地站着。風把她的長髮吹起,遮住了臉,看不出過多悲喜的表情。

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段佑斯出現。

伊夏凌的低呼提醒她朝校門口看,她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就看到剛出校門的段佑斯。

深冬晚暮,紀叔的車在等他,天很冷,他的校服外穿着黑色大衣,圍着深藍色的圍巾,比身邊的安琦言還要好看。

他先將不同路的安琦言送上出租車,關車門時,一陣冷風把他額前的碎髮拂起。

“我真的對他好有感覺……”身側的伊夏凌裝不住矜持,一邊與朋友議論一邊拿手機要拍照。

隔着一條馬路,雅子沉默不語,而他終於在上車前往這邊看了一眼,原本是隨意,卻恰好與她的視線對上,開到一半的車門不由得停住。雅子立刻迴避,他還在看她,她乾脆後退一步,將自己隱沒在女生羣中。

幸好公交車在這時候來了。

車子擋住了段佑斯的視線,雅子低頭上車,連車窗都回避不看,一直走到靠後的位置。伊夏凌等人也坐在她的前後左右,剩下一些學生站在過道上。

隨着公交車發動,她深吸一口氣,手心因長久的緊張而發汗,好不容易往外看一眼,他已經上車,人影不在。

好像所有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心內空悵瘋漲。口袋裏的手機卻在這時振動起來,太過突然,手抖了一下。她不接電話,伊夏凌推她,提醒:“喂,手機響了。”

公交車緩緩起步,校門口紀叔的車還沒動,她低頭蹙起眉頭。

手機一直在震動,震動心扉。

“手機在響,莫雅子。”伊夏凌再次提醒。

終於接起電話,雅子閉上眼,一將手機擱到耳邊,段佑斯靜中有力的聲音傳進耳中:“下車。”

沉默了兩秒,她掛斷電話,一句話都沒給他回應。

而段佑斯之後的再一通電話又被她拒接,大膽至此,甚至能感受到手機那端他的生氣。她的心在顫動,感到渾身冰冷。

等到第三次拒接,手機徹底安靜下來,公交車也開始提速。她閉着眼睛,眉頭越皺越深。

“吱——”

公交急剎車!撞到前方椅子的女生們尖叫,雅子扶住車窗沿,伊夏凌她們立刻往車窗外看情況。

雅子心內慌張,耳邊傳來伊夏凌的大喊:“有車子攔住公交,故意攔的!”

她睫毛輕抖,而這時公交前車門咔一聲開啓的聲音又讓她的心漏跳一拍。

前方學生羣騷動,有人上車,雅子抬眼的時候就那麼對上段佑斯的視線,他在人羣之中一眼看到她,不帶停頓地直走來。

身旁伊夏凌掩嘴,周遭學生隨他視線朝雅子盯來,驚訝,詫異瀰漫開來,而她清清楚楚看到他眼底的生氣。

每次面上不表態,可眼神就這麼明顯地將情緒顯露給她看,一路走來時絲毫不管整節車廂的眼睛,到雅子位前就拉起她手腕,她被迫離座,又被他扶住肩膀,整個人就這樣受他控制跟他走,後面的伊夏凌啞口無言,周遭學生倒抽氣,雅子動彈不得。

整節車廂都是浮躁的,她說不出話,議論聲壓得她肩膀都快垮掉,只能低着頭被他帶着穿過走道,下公交車。

冷風迎面撲來,公交車上以及校門口的無數視線都圍聚着,所有人都啞口,所有人都緊盯,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着段佑斯把她送上自己的車。

車門砰一聲關上,車窗內的人影已看不清,但確實就是莫雅子與段佑斯,而後車子發動,絕塵而去。

……!

……

如果這就是不接他電話的後果,這就是唯一一次自己反抗所得到的回應,那麼太過強勢,無法坦然接受。雅子一路都緊緊地攥着裙襬,車內無聲,他也不想說話,長久以來的冷戰在這一刻達到巔峯,凍到心跳都結冰。

祈豫大廈一到,雅子就開車門往反方向走。可段佑斯的動作比她快,他拉住她的手臂後反將她擁入懷裏,力道很大。雅子再次不得動彈,瞪他,他卻視而不見。

直到進入恰好無人的電梯,雅子被他鬆開,他按下關門鍵把還要進來的人都阻隔在外。門一合上,整個封閉的空間裏就只有面對面的她和他,她胸口起伏,他臉色陰沉地問:“鬧夠沒有?”

“誰在鬧?”心底的苦悶憋得厲害,她近乎吼出聲,“鬧的人不是我!”

他點頭:“不是你,那你告訴我五天前你在幹甚麼?今天放學你又想幹甚麼!”

“現在纔想聽解釋?”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段佑斯,因爲我喜歡你,就應該三番兩次地主動向你走,把整顆心掏出來給你看後,又把裏面的尊嚴丟掉?”

“這是你一開始就選好的路!”

“但是這次,皺紙復原、破鏡重圓,我做不到!”

喊完,她鼻尖酸澀,電梯恰好停了。門打開,正要進來的人被電梯內僵持的氣氛影響,一時止步不前。

雅子要走,毫無懸念地被段佑斯攬回來。她掙扎,他“啪”地一下按下鍵讓門迅速關上,外面的人啞口無言,電梯繼續上升。

很快到他公寓所在的樓層,雅子隨後就被拉出去,他把她帶到公寓門前,弄得她背部砰一聲撞到門,她氣得仰頭看他,段佑斯開門,然後又將她反身推進去,如此一下子進了他的公寓,身後門嗵地重重關上!

一到這裏她就徹底成了被動,回過身問:“我都決定走掉了,你爲甚麼還要招惹我!”

這句話惹起段佑斯更強盛的怒氣,手腕上的力道加大,他將她從玄關拉到臥室,期間她停過腳步掙脫過,但都被他拉回來又從後整個抱住,空氣受驚,臥室的門砰一聲撞開,她被生生地扔到牀上。

他的眼神很暗淡,雅子用手臂撐起身體,大衣滑到肩膀處,黑色劉海凌亂不堪。她覺得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人,怕,想要逃走的時候又被他用力按下。他單手扼住她的臉頰,讓她一點兒動彈的機會都沒有。

“玩H是不是?”他的語氣裏夾雜太多的怒氣,聲音低沉喑啞,雅子側頭掙扎時又被他扳回來,“欲擒故縱是不是?”

“我沒有!”她喊。

他不聽,他怎麼會聽?他的理智早就被彥琛,被那個學弟,被所有跟她有過聯繫的男生所帶來的威脅淹沒!那是排山倒海的嫉妒,是對她沒有果斷將他們回絕的氣憤,是每看她一眼卻沒得到相同回應後生出的佔有慾!

 雅子向牀頭爬去時被他拽住腰際拉回來,大衣領口的紐扣因此而崩掉,右肩外露,他硬將她的臉面向自己強吻住,她的反抗力氣在這突如其來的霸道里全部失掉,全身從頭麻到腳,但脣上襲來的痛楚又使她醍醐灌頂,揪緊牀單!

這場見不得光的愛情裏,她一開始就是他的,所以不管他走到哪裏,她哪怕是一個轉身都不行。

段佑斯,她就該一直留在原地,是不是?

她的眼淚被逼出來,嘴脣上的疼痛持續十秒之後才被放開,雅子摔在牀頭,而段佑斯喘着氣往後退。

她用手背抵住嘴脣,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在枕上,往他看,他的眼裏仍滿含着對她的怒意。

“段佑斯你每次都這樣,你每次……”

剛開口說這樣的話,他又忽地上前來,雅子第二次被拉進他懷裏,這一次是猝不及防的二度親吻,她的上身被他的右臂圈住,嘴脣緊密相貼。

這一回的秒數長得數不清,怎麼都掙不開後,力氣漸漸喪失,而他的力道一直很穩,兩人從鬧情緒到慢慢安靜下來,這場角逐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以他爲主動的廝吻,雅子越來越被動,原本抓着他衣領的手鬆開來,眼睛無力地閉上,被他一吻,再吻,長髮從肩後垂下來。

最後到筋疲力盡的地步時,段佑斯施加力度將她牢牢抱住,她發出一聲接不上氣的虛弱吭吟。 也是在這個時候,溫熱的嘴脣突然涼下來,雅子的上身被放開,他第二次往後退。

兩人嘴脣都一片殷紅,雅子坐在牀上看着他,眼睛裏含着傷情傷身的淚,他也看着她,微喘着氣,臉上一絲陰沉已被柔化,轉變成一種無法言說的壓抑和躊躇不定。

房間一時陷入無法言說的安靜,只有相互的呼吸聲。

良久,他啓門出去,將房門乾脆利落地關上。

隨後,手機響,雅子在他離開後收到一條來自他的短信,他說:“把房門鎖好。”

11

天色漸黑。

雅子睡在他的牀上,抱着毯子出神,這幾天的場景不斷在腦海裏徘徊,想到最後,她將腦袋埋進毯子裏,蜷縮起來。

門關上就未再開過,客廳裏沒有動靜,還很早,睡不着,眼角仍有哭過的痕跡。

她擦掉淚痕,將衣釦繫上,閉着眼努力調整情緒。

吵架沒有結果,最終也沒搞清楚他到底把她擺在哪裏,心情好?還是心情壞?

過了半個小時,她起身下牀,走到房間門口。

她不知道的是,這時候,衝好涼的段佑斯正站在房門外,拿着水杯倚在門口,靜靜地看着門把手。

一扇門隔着兩顆心,她背靠着門,他靜默無聲,雙方都沒有發出響動,隱隱等待對方的決定。

三個月相處的一點一滴不斷回放,他陰沉,她便溫柔;他霸道,她便隱忍;他運籌帷幄,她便做到聰穎淡定……他們越來越默契,越來越依賴,以爲在他身邊就好了,可是愛與被愛不一定成正比。

凝神良久,雅子面朝門,伸出手,將門把手下的鎖栓轉動一下。

“咔”的一聲,她聽到了,外面的他也聽到了。

隨後她背靠着房門緩緩地坐下。他喝了一口水,沉默地走開。

第二天早上。

五點,雅子就從他的公寓出來,學校的車子八點就出發,而行李都在家裏,不得不提早準備。

臨走前,她在廚房耽擱了一會兒,用好不容易湊齊的食材幫他煮了一鍋皮蛋瘦肉粥,保溫,留一張紙條提醒這件事,放在客廳餐桌上。

而後,她輕輕地拿包,輕輕地換鞋,輕輕將門合上,儘量不吵醒他。

他昨晚在客廳看了一夜的球賽,剛進客房睡下。

到了學校,衛茹已經等着了,負責接送的老師將她的行李放到車子後廂。

那會兒下着小雨,她的劉海被雨水沾溼,有些長,會遮眼,她便乾脆將頭髮捋到耳後,額頭一下子顯得白淨,整個人柔美不少。

衛茹特意多看了兩眼,邊上車邊說:“你還真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種女生。”

她也上了車,車門關上,衛茹幫她拍掉肩上的碎雨珠,她低頭整理圍巾,接着聽到衛茹在她耳邊輕聲說一句:“聽說昨天……”

她知道衛茹指甚麼,繼續理圍巾,沒有說話。

“幸好從今天開始的一個星期正式進入寒假,否則現在學校裏肯定都傳瘋了。”

雅子一直沒說話,她理好圍巾便靠着車窗坐下。

衛茹看出她心情不好,轉移話題道:“你遲到了十分鐘,打你的手機都沒接,我還以爲你忘了。”

她這才轉過頭看向衛茹,問:“打我的手機?”

“嗯。”

她不由得坐起身,將手伸進衣袋,沒摸到手機,又低下頭翻包,找了四五分鐘都沒結果,最後拍了拍額頭,忍不住嘆氣:“糟了……”

手機落在段佑斯那裏了。

祈豫大廈,上午九點,小雨。

他從客房出來,途經主臥室,往裏面看了一眼,房間整理過,人不在。

再走到餐桌前,拿起桌上的字條看了一眼,順她的意思朝廚房走去,鍋內有粥,仍溫着。

不急用早餐,他仍看着字條,字如她的人一般清秀,不是第一次看,卻越看越舒服。

接着,他拿起手機打她的電話,等她接聽的時候聽到來自臥室的鈴聲。他沒掛電話,繼續聽着,慢慢地踱到臥室門口。

她的手機落在牀頭櫃上,他看到後才掛了電話,臥室也隨之陷入安靜中。他將雙手插進褲兜裏,倚靠着門框。

房間裏還存留着她發上的茉莉香,極淡,他靜默着,低頭沉思。

她好像要去……一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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