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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數字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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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房間裏,只有一盞檯燈亮着,雅子坐在桌前,撐額閉目,右手指間輕輕地轉動着一隻水筆。

於祈成績好,人品好,口碑也好,無一可攻,除非……她正在細想,樓下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她放下筆,起身趕到房外,透過樓梯的空隙看到了又將垃圾桶打翻的女人。

“媽,您不要做家務了,我說了我會做的。”她邊下樓邊說道。

“家務應該由媽媽做……”

“真的不用了,都放着讓我來。”

勸了一番後,女人終於放下掃帚,低喃着走向廚房:“好,那我就專心給雅子做飯……”

雅子鬆了一口氣,走上樓,剛走三步忽然腳步一頓,視線重新回到女人那邊,終於想到方法,於是快步上樓。

第二天早晨,空氣清爽。

她掐着時間走進校門,正好看見夾着文案步行向教學樓走去的校長,速度穩當地趕上校長身側,禮貌地打招呼。

安校長側過頭看着她,認出來後和藹地笑了笑:“莫雅子同學。”

安琦言嬌氣跋扈,安校長卻溫和友善,雖然沒提及前段時間自己女兒惹出的事,但言談之間對雅子稱讚有加。

“謝謝校長這幾個月來對我學習上的照顧。”雅子提道。

“沒事。”安校長指點道,“莫雅子,你學習好,是個好苗子,繼續努力,爭取考個女狀元,到時候給你家也給我們學校爭光!”

“我會努力的。”她淡笑着說完,看着校長一路朝教務處走去,轉過身準備進教學樓,抬頭正好看見段佑斯站在二年級教學樓的走廊上。

晨光裏,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剛纔發生的一切,似乎很滿意,隨後將手裏的咖啡杯放到了護欄邊沿,轉身走人。

他是陪段亦莎順路經過這邊的,而那杯咖啡還未開封,也是給她的。

“雅子!”一進教室,就被盧簡兒拉住,她一副神祕兮兮的樣子,還將雅子手裏的咖啡放到一邊,湊到她的耳邊說,“我昨天好像看見梵芝了。”

她聽了,坐到座位上,回:“這樣啊。”

“話說她不是大小姐嗎?我是在一個很普通的小區門口看到她的。雅子,你知不知道她爲甚麼休學啊?”

“聽說身體不好。”

“無緣無故就休學了,都不和我們打一聲招呼。”盧簡兒皺着眉頭坐回座位上,“而且我叫她,她也不回我,真奇怪。”

“哪個小區?”

“好像叫甚麼佳之苑吧……梅佳……好像是梅佳之苑來着。”

“哦。”

雅子淡淡回道,隨後起身到講臺前交作業,回來時經過於祈,看着他桌上的‘全數獎’練習卷,便問:“要參加‘全數獎’嗎?”

於祈全神貫注地做着試卷,點了點頭算是肯定。

“加油。”雅子鼓勵。

中午要參加學生會會議,於祈收拾東西準備出發時還低頭盯着卷子上的那道題,似乎正想到緊要關頭。雅子看在眼裏,與他擦肩而過,並無聲響。

這次會議由主任主持,發佈了兩個消息,一是要學生會各成員在班內爲期末考試衝刺做好帶頭人,二是一個月後將在海灣開展一場爲期一個星期的國際文化交流活動,屆時全國重點學校都會送出兩名學生參加,按照慣例是學生會會長和會長助理。

第二個消息公佈完,於祈猶豫了一下,主任讓他提前做好準備,但期末考試也不能鬆懈。

“保持下去,於祈,這次考試由盧清負責出題,你如果三門平均分超過140,明年想繼續考去他們學校深造也就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似乎早知道他要考盧清,雅子的指尖在桌面輕叩了一下,而於祈頓了頓,才說“好”。

“原來於祈將來會和我考同一所學校。”雅子聽見身側的衛茹嘆了一口氣,“競爭又大了。”

回教室的長廊上,於祈的腳步比雅子稍慢了一點兒。

冷風吹起領口的領結,雅子細細地想事情,終於理清思緒,回過頭看向他說:“‘全數獎’比賽在兩個月後吧?”

看似隨口,卻正好抓住於祈心中所想。

“聽說這一屆比上幾屆參加的人數多,題型也提高了難度,應該會是很精彩的一屆。”

“嗯。”

教室裏十分喧鬧,雅子沒有進去,將懷裏的書本放在護欄上,繼續說:“‘全數獎’題型迥異、思維跳躍,非一般數學聯賽能比,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五年前到兩年前的何徵浩三屆連冠,當時好像還被稱作天才。”

於祈若有所思地聽着,雅子補充了一句:“你也是以他爲目標吧?”

“嗯。”於祈點頭,“莫雅子,你怎麼沒想過要參加?”

雅子的嘴邊浮現出極淡的笑容,說道:“怎麼沒想過?我的身體有點兒問題,每到重大考試前都會連着生好幾天病,‘全數獎’分初賽、複賽和決賽,老師認爲長此以往對我不利,就讓我放棄了上一屆‘全數獎’的比賽機會。”

“上一屆我也沒有參加,那時候和另外一個化學比賽衝突了。”

“所以你好像慢了何徵浩一步。”雅子點了點頭,“他連續三年奪冠,你只剩這一年和明年兩年了。加油,於祈。”

雅子說完,不再多言,轉身進了教室。

2

離期末考試只剩一星期的時候,雅子生病了。

雖然班上的複習課程很緊,班主任爲雅子考慮,還是給了她三天休假,並囑咐她好好休息。

冬季黃昏時的陽光很和煦,雅子在庭臺上徘徊着接聽盧簡兒的電話,院內滿地枯葉,盧簡兒問她身體好些了沒有。

“還有些咳嗽和頭疼,但三天後應該會好了。”

“你和衛茹很有默契呢,你生病,她也生病,結果害得於祈快忙死了,學生會的事情、學校期末考試動員會上發言甚麼的都輪到他身上了。”

“你幫我和他說聲不好意思,期末考試動員發言本來應該是我的事。”

盧簡兒滿口答應,又擔憂地問:“雅子,這次生病會不會影響到你期末考試啊?”

雅子正好咳嗽一聲,用略帶啞澀的聲音回:“沒事,能考。”

“哦,那你幫我和衛茹說一聲祝她早日康復,我沒有她的手機號碼。”

“嗯,再見。”

電話掛斷了。

黃昏的夕陽鍍在黑髮與深藍的圍巾邊上,雅子將手機放進外衫的口袋裏,轉身走進客廳,對坐在沙發上的衛茹說:“盧簡兒祝你早日康復。”

“莫雅子。”衛茹呵笑一聲,“我覺得我在詛咒自己,可以告訴我你在玩甚麼把戲嗎?”

“推掉於祈。”雅子毫不掩飾地回答,將放在茶几上的數學題冊翻開一頁。

“於祈不是你的朋友嗎?”

“是我的朋友,纔會想要把他從會長的位子上拉下來。”雅子淡定如水地說着,又將數學題冊翻過去一頁,“你在數學上的弱點是運算時間過長,無法拿捏有度嗎?”

“這是你的研究成果之一,還用得着問我嗎?”衛茹端着熱茶坐直,“怎麼了?”

“我會在三天之內讓你克服這個弱點。”

沒有甚麼是無法克服的,凡事都有技巧與遊戲規則。

衛茹在雅子那裏連補三天課後就到了期末考試階段,考試爲期也是三天。科目繁多,考試會場寂靜壓抑,雅子帶病考試,不時用紙巾掩住嘴咳嗽,於祈在她左側前排的位置,從背影看來很是專注認真。

盧簡兒在其他考場苦思冥想,衛茹持筆快速寫字,楊信將答案全押在筆上,丟到哪個算哪個,伊夏凌則把心思花在了作弊上。她恰巧與雅子一個考場,還被安排在雅子的旁邊,時不時把暗號丟來丟去。雅子雖然沒被她考慮在列,但着實被她頻繁的小動作打擾到,於是撕下一頁草稿紙將答案寫了一遍,然後將紙折小,起身交卷時將紙放在伊夏凌的筆袋旁。

伊夏凌被雅子這個突如其來的幫忙舉動嚇到,微微一愣,快速拿過字條。雅子將試卷交上講臺,低咳着離開了考場。

“丁零零……”考試結束鈴急促地響起。

同學們回到各自的教室,吵鬧喧譁。雅子正在收拾草稿紙,恰逢前面伊夏凌與一幫姐妹進教室,三三兩兩都喊難,還對四周的“資源”發難,說沒有一個人靠得住。

唯獨問到伊夏凌的時候,她一時沒出聲,抱臂朝雅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繼而甩甩手說道:“也就一個靠得住吧!”

當衆人問是誰的時候,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誰去記她啊!不過挺不錯的就是了!”

雅子始終沒理伊夏凌,伊夏凌也乾脆得失憶症:“人家優等生還不想記住這檔子事呢!”

“唉,好難啊……”

旁邊的盧簡兒不停地抱怨,後桌的段亦莎正拆着糖紙,聽完“啪”地一下拍上盧簡兒的肩膀:“很簡單好不好!”

段亦莎的心情很好,大概是真的考得好。一個星期前雅子就開始給她輔導,發現這個女孩腦子本就靈活,只是平時愛玩好動,現在有了於祈這個動力,認真起來再持之以恆,恐怕躋身優等生金字塔頂端都不在話下。

只不過每次都是段亦莎親自來雅子家上輔導課,段佑斯有心情就把她送到巷口,沒心情就讓紀叔陪同,從來不踏進雅子家,也不和雅子直接聯繫。

他似乎很忙,但不知道他到底在忙甚麼,彥琛事件後兩人關係淡了不少,他做他的事,雅子做雅子的事,兩個人忽然沒有交集了。

放學後,段亦莎爲答謝雅子的幫忙,特意請她喫飯,順便陪自己逛街,雅子答應了。

商場內光線明亮,段亦莎和雅子閒逛着,她很喜歡喫冰激凌,捧着冰激凌盒倒退着走,對雅子說:“其實我哥可以幫我補課的,他的成績也很好,不過還是要把我送到你這邊來,最近越來越不愛我了。”

雅子被段亦莎的最後一句話逗樂,笑着說:“你哥成績好,看得出來。”

“怎麼看出來的?他自從進格萊之後就一直把試卷做得很中庸。”

“從言行就能看出來,而且安琦言所在的班級肯定不會是差班,至於他把試卷做得中庸……”雅子看着段亦莎,“應該是不想和學生會有瓜葛。”

“啊!”段亦莎爽朗地大笑,“你果然和我哥是天生一對。”

說完恰好看見一件很適合雅子的衣服,段亦莎當即要幫她買下來,被雅子委婉地拒絕。

“唉,真掃興,你就讓我送給你嘛!”

“那我豈不是收費補課?價格還這麼貴,擺明了坑你啊。”

“哎喲,說不過你,我哥真的沒說錯。”段亦莎轉過身。

雅子聽到這句話,放緩腳步問:“他說甚麼?”

段亦莎又轉回來:“他說我就像機關槍,你呢,是打太極,我的子彈再快也比不上你傷人於無形之中,而且你還很擅長把別人給你的子彈一顆一顆地還回去。”

段亦莎說完,轉身往前走去,雅子跟在後面,好一會兒,才輕聲應道:“是嗎?”

被他這樣形容,是好還是壞?

喫喝玩樂夠了之後,回到祈豫大廈已是晚上七點,段亦莎推門下車時囑咐紀叔要把雅子送到家。

雅子淡笑着道謝,正當段亦莎關上門,大廈門口顯眼的身影抓住雅子的心神,頓時一股寒意襲來。

她看到了段佑斯,而且……不止段佑斯。

深冬夜風透心涼,他剛出大廈,沒注意到段亦莎這邊,馬路邊停靠的出租車在等他,而於溫怡走在他身後。他打開車門,讓於溫怡先坐進去,他隨後也上了車,車門“砰”的一聲關上。

3

緊接着的兩天是雙休日,雅子的腦海裏全是星期五晚上的那一幕,手機始終處於靜音狀態,等到想起來看時,也沒甚麼重要的短信或來電。

星期一早晨很冷,雅子起晚了,一路加快速度穿過林蔭大道,上樓梯時只顧低頭看手錶,一抬頭狠狠地撞到別人身上。

他在上,她在下,這麼一撞,雅子後腳踩空,手來不及抓扶手,整個人差點跌倒,幸好肩膀被他飛快地扶住,整個身子被穩住。

雅子劫後餘生地鬆了一口氣,抬起頭,發現是段佑斯,兩人視線就這麼直接相觸,周圍還有很多趕在鈴聲響起之前跑向教室的學生。雅子立刻後退一步,從他的氣息範圍內脫身開來,無所適從地看往別處,潮溼的手心往扶手上拍了拍,說道:“早。”

“早。”他照例是來送段亦莎,鬆開雅子後沒有停留,折身下樓,“慢點兒走路。”

有幾個女生看到這一幕,不斷回頭瞥向她,雅子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上樓。

期末考試的成績在早自習時間便會發下來,此刻班內的氣氛壓抑得不得了。雅子來到座位旁,盧簡兒正用意念向她“考神”求運(實際上她的面前擺着的正是雅子的照片)。雅子朝前看去,於祈的座位是空的,他正在辦公室拿成績單。

五分鐘後早自習開始了,班主任讓於祈下發成績單,各人收到成績單後或鬆一口氣或懊惱拍桌,也有沉默不語和四處詢問的。盧簡兒收到成績單,又看了一眼雅子的成績單,語氣裏滿是得意:“坐在你身邊真好,成績也提高了很多。”

段亦莎也考得很好,她一接到成績單就自信滿滿地將成績單拍到桌上,朝後面的蔣詩喊道:“快來膜拜我的超高分!”

而雅子帶病考試,發揮還算正常,她向前看去,於祈同樣已經拿到了成績單,背影略顯陰鬱。

中午,同學們在教室裏嬉鬧,考試試卷已經逐一發下來,年級排名也出來了。盧簡兒在公告欄前擠了半天,然後急匆匆地跑進教室,拍了拍雅子的肩膀說:“雅子,安了,你仍舊是前三名!”

於祈的座位空着,平時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全神貫注地做數學題。雅子低着頭寫筆記,漫不經心地問:“衛茹的成績怎麼樣?”

“衛茹這次好厲害,你知道嗎!”盧簡兒睜大眼睛,“她的數學居然滿分!”

雅子輕輕笑:“恭喜她。”

“所以這次排名仍舊是你、衛茹和於祈三座大山不倒,只不過衛茹這次拿到冠軍,你第二,於祈第三。”盧簡兒彙報到這裏,皺起眉頭,“好奇怪,於祈的數學居然差衛茹15分,他一直是數學高分天才啊。”

“前段時間壓力太大了吧。”雅子開始收筆記,“又準備期末考試,又忙學生會的工作,還要想着衝刺‘全數獎’,太過緊張以致發揮失常,他需要休息。”

盧簡兒沒有聽懂她的話,問甚麼意思時,雅子已經站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走到走廊上,於祈果然在那裏,他正皺着眉頭望着操場出神。

雅子走到他身邊,發出的動靜令他回過神來,視線相碰後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期末考試的成績代表不了甚麼,‘全數獎’還有兩個月纔開始,決定命運的升學考試還有一年。”雅子將雙手搭上護欄邊沿,安慰來得直接,絲毫不拐彎抹角。

“莫雅子。”於祈說,“你知道嗎?數學是我的強項。”

“我知道,數學不僅是你的強項,還是你最大的愛好。”

於祈點頭:“可現在衛茹滿分,我連140都沒上。”

“衛茹克服了她的時間問題,而你……”雅子頓了頓,指尖輕點着檯面,“可能是精力問題吧。”

她暗示得那麼隱晦,於祈思考起來。雅子點到爲止結束話題,臨走時又停了一下,轉過身說:“於祈。”

他聞聲看向她。

“盧清最有名的,好像不是數學系吧?”

似問非問,於祈沒有回答,雅子淺笑着轉身走進教室。

冬季白晝十分短,而今天放學早,夕陽的餘暉還沒消失。

教室裏人都走光了,盧簡兒出門前又問雅子:“你真的不走嗎?”

“我想把這道題做完,不想思路斷掉。”雅子轉動着手中的筆說道,“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好吧,你一個人要當心。”盧簡兒說完,揮手走了。

等到人都走光,整個學校變得空蕩蕩之後,雅子收起筆,起身走到後窗口,看向大操場。

過了沒多久,終於看到那個身影之後,她拿起書包出了教室。

冬季暖洋洋的傍晚,在操場上散步的正是安校長。

雅子的到來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待雅子走近後笑了笑,說:“莫雅子,你準備最後一個回家嗎?”

“校長好。”雅子禮貌地問候,回答,“上體育課的時候在這邊丟了自己的借書證,趁今天放學早就來找找。”

“哦。”安校長點了點頭,隨即朝四處看去,“那我也幫你找找。”

安校長和安琦言實在大有不同,爲人和藹可親,雅子問:“校長是不是很愛我們學校?”

安校長專注地看着草地,回應一聲:“嗯?”

“我看見校長每天放學後都會在操場散一會兒步纔回去,就猜想校長很愛這所學校。”

“我身爲校長不愛自己的學校,那誰會愛呢?”安校長爽朗地應道,隨即指向天邊,“莫雅子,你看,我們學校是不是很美?”

雅子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黃昏中的學校的確很美,晚風吹來時拂起耳後的頭髮,她毫無異議地點了點頭。

“還有,你看那裏。”安校長又指向操場一側的露天走廊,“你看啊,那邊的紫藤,到春天的時候開得特別漂亮,你去年沒能看到,今年可以好好看看。”

“嗯。”雅子點頭,與安校長相視一笑。

接着,雅子慢慢地說:“我們學校的學生也應該像這校園一樣朝氣可愛。”

“你覺得我們現在的學生不朝氣可愛嗎?”安校長問。

雅子面向晚風吹來的方向:“我覺得還不夠朝氣可愛。”

似直白,又似玩笑。

偌大的操場上只有兩人,校園裏十分安靜,安校長看向雅子:“那怎麼樣纔算足夠的朝氣可愛?”

話題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被雅子抓住了主導權,她說:“如果學生會壓抑暗沉,整個學校又怎麼會洋溢活力呢?”

“學生會壓抑暗沉……”安校長點了點頭,低聲重複,“學生會壓抑暗沉。”

“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

雖然雅子這麼說,安校長卻沒有對這個看法表現出異議,反而問她:“那麼你覺得學生會要怎麼才能明亮起來?”

雅子笑道:“我覺得現在師生關係平淡,校內大部分學生的學習熱情並不高,而學生會只接受老師的指令辦事,本身很少替學生有所作爲,久而久之,學生會反倒與學生疏淡了。”

安校長認真地聽着,她繼續說:“這樣的學生會思維是死的,活力不足,又怎麼能帶動整個學校?”

安校長沉思了幾秒,問:“莫雅子,你是說學生會里缺一個肯替學生說話的人?這麼說是不是在暗示我們學校發生了不公平的事情?”

“難免會有一些只有學生知道,而不肯透露給老師的事情,比如說,”她撫着手臂,“某些欺凌。”

安校長眯眼點頭,雅子向別處看了一眼,俯身撿起那張被遺落的借書證,回頭對安校長說:“找到了。”

已是晚暮,安校長點了點頭,雅子向他揮手道別:“那我先走了,校長,再見。”

4

雅子沒想到出校門後看見了紀叔的車。

那時公交車站的同學早已走光,暮色頗深,車子鳴了一聲喇叭,她遲疑地走去,透過車窗看見了段佑斯的側臉。

後座響起一聲開門聲,他的意思是讓她進去。

雅子俯身上了車,車門關上,段佑斯對紀叔說:“去她家。”

這次會面來得突然,她問:“你在等我?”

“亦莎說你還沒走,天黑了不安全,我送你。”他有些疲倦,雙目閉起,準備小憩一會兒。

車子平穩地行駛,雅子說:“於祈的事情快了。”

“嗯。”

他的回答有些敷衍,好像不是爲了要聽這個纔等她的。雅子想不出別的話題,雙手拘謹地擺在裙上,正在想他到底要聽甚麼的時候,裙上的手突然被他輕輕地覆蓋住,她回過神來看向他,他仍閉目淺睡着,右手則被他握着擺到了他的膝上,漸漸地手心貼合,十指相扣。

“坐在我身邊就好。”他說。

因長久被他忽視而產生的憂慮就這樣煙消雲散,她一路感受着他的氣息,暖進心間。

晚上六點。

於家。

晚餐時間,一家人低頭用餐,於母做了豐盛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地夾進於祈的碗裏。客廳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音,於母皺着眉頭對於父說:“聲音調小點兒,待會兒於祈做作業你得把電視關了。”

於父點頭關了電視,客廳裏頓時安靜下來,於祈嚼了一口飯,說:“我想辭了學生會會長一職。”

氣氛如常,於溫怡託着下巴朝於祈看了一眼,於父充耳不聞,唯獨於母手裏的筷子一頓,問:“小祈,你剛纔說甚麼?”

“我不想做學生會的會長了,我想專心學習。”

“怎麼了?”於母放下筷子,想了想,恍然大悟地安慰,“這次期末考試沒關係,升學考試還有一年呢,你發揮失常一次,媽媽理解,學生會不礙事,再堅持一年,好嗎?”

於祈埋頭喫飯不予回應,於母繼續說:“媽媽的意思就是想讓你進盧清的學生會,再加上他們最有名的醫學系,前途是最好的,都給你安排好了。”

於祈仍舊埋着頭,說:“我想讀數學系。”

“數學系啊。”於母思考了一下,“哦……盧清的數學系也不錯,只是沒有……”

“我想讀尚德理工的數學系。”

於祈這回乾脆利落的話讓於母語塞,於母極快地皺起眉頭,反問於祈:“你不想進盧清?”

“尚德理工的數學系很厲害,我不想做會長了,也不想進盧清了。”

“可媽媽很早就決定要你進盧清這學校,他們的學生會多好,你現在也已經當了一年的會長,怎麼能半途而廢了?”

“沒有半途而廢。”於祈說道,“本來就沒想進盧清。”

“於祈,我是教導主任,我看一個學生就知道他適合上甚麼學校,你就該進盧清醫學系,發展前景絕對比在尚德理工的數學系好,知道嗎?”

話鋒漸漸尖利起來,於溫怡用筷子敲着碗,“嘖”了一聲,於母立刻將氣撒到她身上:“你也是!待會兒好好複習去,三年級的人了還總是出去玩。”

說完,她收拾碗筷進了廚房,於父也搖着頭進了書房,留下沉默的於祈與優哉的於溫怡。

“弟。”廚房裏碗筷碰撞“哐當”作響,於溫怡轉着筷子看向於祈,“今天很勇敢哦。”

“我只是把我想講的講出來。”於祈低頭喝着湯。

“可你明知道媽不會同意。”頓了頓,她接着說道,“我也不會。”

於祈抬起頭看了於溫怡一眼:“我要退會是我自己的決定,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學生會早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於溫怡呵呵地笑:“你才病了,你要是不想當,除非等我們找到下一個人選。”

“難道你們還不覺得過分,而且樂在其中?”於祈將湯匙放到碗旁,直視着於溫怡,“把好學生都聚集起來,慫恿她們去欺凌他人,一來校領導不相信被欺負的學生所說的話,二來對你們這個集體難以處置。這幾年因你們而轉學的女生不知有多少,甚至去年還……”

“閉嘴!”

於溫怡冷漠地打斷他的話。

於祈起身,說:“反正我會退,隨便你們怎麼安排那個位子。”

“砰”的一聲,於祈的房門關上了,餐廳裏只剩下於溫怡一人,她靜靜地握着筷子,越想越惱,最後“啪”地一下將筷子扔在桌上。

5

於祈現在選擇的不是當不當會長,而是要不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雅子從學生會會議上看到他聽到“盧清”二字時一剎那的猶豫上,就知道可以抓住這個點,並且爲此鋪好一切後路。

星期二早上,雅子捧着書本上教學樓的樓梯,恰好碰到下樓的於祈,輕聲叫住了他。

於祈看向她,她問:“早自習已經開始了,你去哪裏?”

“主任辦公室。”

“於祈!”雅子再次叫住他,整了整懷裏的書本,“是和學生會有關的事嗎?”

她問得淡然,於祈卻回得直接:“去辭退會長一職。”

“那麼,”雅子走下一個臺階,來到於祈的面前,兩人對視,她說,“關於下一任會長的人選,我想和你談一下。”

再明瞭不過的暗示,這話對於祈說的同時也被還未走遠的於溫怡聽到了,她轉身看去,於祈已經和莫雅子一起走了。那個角落沒有陽光,於溫怡收回視線,朝三年級教學樓走去。

三年級一班教室裏喧鬧不止,坐在教室中央課桌上的安琦言和幾個女生圍聚談笑,坐在後窗旁的段佑斯默默地折着紙鶴。

於溫怡進教室時引起一陣騷動,她煩躁地推開門口擋路的男生,徑直走到安琦言的面前。安琦言抬頭看向她,女生們漸漸安靜下來。

雅子和於祈往學生會會議室的方向走去,於祈不說話,看着雅子的側臉。雅子也不說話,只是偶爾與於祈的視線對上時淺笑一下。

……

“這種事爲甚麼不早告訴我!”

安琦言很快起身,對於溫怡恨恨地說了一句,立刻朝門口走去,於溫怡和其他女生緊隨其後。

安琦言一出門便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吹得長髮揚起,她走得極快,眼神暗淡。於溫怡還在她身後說着話,她不耐煩地回:“夠了!在你弟弟有那個念頭的時候,你就應該打電話給我!”

“即使她想坐會長的位置,沒有人投票,她還不是白費工夫。”於溫怡急忙爲此事辯駁,“她最多也不過是得到我弟的推薦而已。”

“而已?”安琦言極快地回道,“衛茹怎麼倒戈的,程鑰怎麼走的,管心渝怎麼走的,梵芝又是甚麼下場?隔壁的皇甫一妃還和她關係匪淺!”

“你早就看出來了,也沒有告訴我啊!”

安琦言不再理會於溫怡,越走越快,將三個字擲地有聲地念出來:“莫雅子!”

戰鼓聲勢浩大地打響,班裏的女生已經走光了,段佑斯站起身,走出教室後門。萬野和他說話,他置之不理,徑直走到走廊盡頭推開門,風又狂又冷,吹起他的領帶,吹起他的黑髮。

前方,女生們已經走遠,他靠近臺沿看向整個校園,如此閒淡倨傲,一副意氣風發與處事不驚的姿態。

學生會會議室的窗簾未拉上,雅子坐在主席位的牛皮椅上,會議室外似乎有人急促趕來,或遠或近都不妨礙她保持平靜。她的手指輕輕地敲擊扶手,看着對面的於祈。

於祈同樣看着她,問:“你要我幫你一把?”

“學生會的內部問題你我都清楚,徐毅天當會長的時候沒解決問題,你當會長的時候也沒解決問題,不好的風氣愈演愈烈,這樣下去對整個學校都不好,你幫的不止是我。”

“莫雅子,我只能推薦你,後面的事情……”

“只要推薦就夠了。”雅子勝券在握,慢慢地說,“後面的事情自然有人幫忙。”說着,她笑了笑,“而且我並不想你離開學生會。”

莫雅子的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打開了。於祈循聲看去,一個人走進來,背光而站。待終於看清來人,於祈不由得扶桌站起,心裏微微一驚。

穿梭在走廊上的腳步是這樣急促,安琦言很惱火,來往的同學只要擋路都會被推開。

於溫怡的神色也越來越刻薄,外人的侵入已經在兩人腦中拉響警報,權威被挑戰,底線被觸及,三年來對這塊領地的佔有慾達到高潮,沒人能心存覬覦,沒人敢做到這種地步。

伴着鈴聲,安琦言“砰”地一下推開了學生會會議室的門。

“莫雅子!”

就在喊出口的一剎那,安琦言看到眼前的人,腳步猛地停住。她下意識地扶住門框,以阻攔後面跟過來的於溫怡和其他女生,臉色當即泛白,甚至不由得後退一步:“爸……爸爸?”

站在莫雅子身後的是安校長。

他的右手按在莫雅子的肩上,似乎在囑咐要事,被極大的開門聲驚擾後抬頭看來。而莫雅子也朝安琦言的方向看來,視線與失措的她對上,手中轉着筆,彷彿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會議室的窗簾已經全部拉開,一片明亮刺眼,安琦言緊緊地擋住後面的於溫怡,而安校長背起雙手,疑惑地問:“綺言,你來幹甚麼?”

“我……”安琦言一時回答不出,又被雅子略帶玩味的眼神看得尷尬異常,只好反問,“爸,您在這裏幹甚麼?”

“我是來任命學生會的新會長和副會長的。”安校長不疾不徐地拍了拍於祈和雅子的肩膀。

“新會長……”安琦言重複念着,瞪向雅子。

而雅子眼裏的意思是再明瞭不過的“沒錯,就是你所聽到的字面上的意思”。

“任命新會長這種事要學生和學生會一起投票纔行!”安琦言大喊。

安校長點了點頭,卻毋庸置疑地回答:“這一次,爸爸想擅自做主。”

“到底是……”

心裏快要爆炸,“到底是甚麼讓你們所有人都對莫雅子言聽計從”的質問到了嘴邊還是咽回去。第二輪早鈴響起,安琦言胸口起伏,莫雅子實在太心細,她明知投票選舉對她不利,居然乾脆跳過這一步讓校長出面擺平,這樣的做法贏得太瀟灑,以至於讓人怒火中燒!

雅子收拾好桌上的書本,起身說先回去上早自習,臨行前向安校長俯身道別:“感謝校長對我的信任,我一定不會辜負的。”

“好,我相信你和於祈的新組合會讓學校的風氣煥然一新!”安校長鼓勵道。

隨後,雅子走到會議室門口,和安琦言擦肩,看到門後的於溫怡和其他女生,淡笑了笑,對安琦言說:“以後學生會要找人私談或者開某些會議時,希望綺言學姐能先經過我的同意。”

話留完,安琦言震怒,而雅子繞過這羣女生走上長廊,冬季冷風呼嘯,領口的領結隨風飄拂。她目視前方慢慢地走着,舉手投足間已漸漸有了會長之姿,淡定而大氣,纖瘦卻磅礴。

而這樣壓倒性的勝利之後,挫敗的安琦言聲音顫抖地問於溫怡:“程鑰呢?”

“程鑰在那次事情後就轉學了。”

“把程鑰給我找回來,我有事要問她……”她緊盯着莫雅子的背影,越看越不甘,越看越恨,心裏的鬱結逼得她怒吼出聲,“把那些走掉的人都給找回來,聽到沒有?不管在哪裏都找回來!”

6

走廊上腳步一前一後,雅子走得輕鬆,而於祈走得緩慢。

在走進教室前,於祈叫住她:“莫雅子,我要退會,你卻把我留在學生會。”

質問的意味很明顯,雅子轉過身看了看於祈,將書本放在身前,說道:“記得我剛來的時候頻繁被學生會的人找。”

“我記得。”

“那時候,會里唯一插手這件事的就是你,雖然效果甚微,但是我知道你曾經想要解決那個問題。你也看不下去了,對嗎?”

於祈看着雅子的眼睛,雅子繼續說:“學生會四處欺凌女生,這樣的情況僅靠我一人的力量是壓制不了的,而你對這個集體已經很熟悉,對你的姐姐於溫怡更熟悉。我之所以留下你,是知道你一定能幫得上我。”說着,考慮到於祈退會的最初原因,“之前會長助理一職長期代理着副會長的事,所以這個職位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我和衛茹適應得來,你專心準備兩個月後的‘全數獎’比賽也無妨。”

“莫雅子。”於祈在雅子說完後,似嘆非嘆地說,“你的心實在太細膩了。”

“謝謝。”伴隨着早自習結束的鈴聲,雅子云淡風輕地應道,轉身走進教室。

早自習結束,班內的氣氛很活躍,雅子經過過道時迎面被楊信撞上。楊信是被後邊的兄弟別有用心地推來的,雅子後退一步扶住桌沿,楊信回頭大叫:“要死了你們!”

“要死了你!”後面的男生學他的口氣叫,“你的手放在哪裏啊?”

楊信的手正扶着雅子的腰,被人察覺後,他立刻笑嘻嘻地往後退一步,鞠躬道歉:“對不起,雅子!”

雖然這樣說,看他還是有點兒佔到便宜的小得意,四周的女生在議論。後面的段亦莎因兩人擋住了她看於祈的視線而拍桌抗議。雅子經過楊信,楊信仍在一旁不停地喊“女神,求約會”。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嘛!”最後,楊信被忍無可忍地段亦莎一掌削上後腦勺,“叫了你幾次讓開啊,讓開啊,讓開啊,讓開啊!”

楊信喫痛地捂着後腦勺走了,雅子坐下後,盧簡兒提醒:“剛剛你抽屜裏的手機響了哦。”

“哦。”

她低下頭拿手機,盧簡兒又說:“雅子,衛茹家買了個烤箱,說今天請我們去她家喫甜點,算答謝之前你幫她補課。”

她正在看手機,隨口回了一聲“好”,但在看到段佑斯發來的“放學後在教室等”的短信後立即改口,問盧簡兒:“今天嗎?”

“是啊。”

“你問衛茹安排明天可以嗎,我今天有事。”

“哦……”盧簡兒點了點頭,“好啊……我會跟她講。”

今天天氣好,加上期末考試已經結束,放學放得早,班裏人走光後,教室便被夕陽的餘暉籠罩,桌桌椅椅映上一片橘黃色,十分唯美,毫無寂寞之色。

三年級放學比較晚,連日來的腦力思考消耗了雅子的精力,等段佑斯來的過程中感覺疲累,她將腦袋枕在臂上漸漸入睡。

……

段佑斯來的時候雅子已經睡熟了,那時黃昏還在,教室裏空蕩蕩的,他一來就敲了一下前門示意她出來,走了三步後發現沒有響動,於是停在原處看了兩秒,才走到雅子的座位旁。

她已經累成那個樣子,腳步聲絲毫沒吵醒她。橘色的光灑在黑髮上,連日的疲累從微微皺着的眉頭可以看出來,他站那裏靜靜地看着,隨後拉開她同桌的椅子坐下。

她沒有醒來,肌膚白皙細膩,睫毛細密微翹,脣色透紅。他就這樣耐心地看了她很久,過了一會兒,將她滑下來遮住臉頰的頭髮捋到耳後,俯下身在她的脣角親了一下。

輕輕的一下,觸感極貼心,沒有離開,又親了一下,雅子終於醒來了。

她疲憊地睜開眼睛,在他繼續親的時候也閉上眼睛繼續睡,並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變成了一個相互配合的吻。

雅子仍枕着自己的手臂,他把她滑下來的頭髮都撥開,漸吻漸深。後來雅子微微撐起身,他也用手肘撐在桌沿上。

正在段佑斯準備讓她轉過來的時候,雅子睜了一下眼,而就是這次睜眼讓她看到了呆立在教室門口的身影。

曖昧的氣氛頓時被硬生生地打破,她驚慌失措地避開段佑斯,看着教室門口,心跳漏了一拍,脫口而出:“楊信!”

段佑斯被打擾,也轉過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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