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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16 戰略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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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但被他知道她認識席聞樂,還被他聽到了本應該說給席聞樂聽的最私密的話,時音這個嫌避也避不了,他還在看她,偏這時候又有人出現,那人從觀衆席的入口處走來,暫停在離兩人十步的距離,輕輕喊一聲:“道奇?”

他轉頭看去,時音也看過去,那一秒身子更加僵硬,她與法罄的視線硬生生相碰。

風來得厲害,兩人在十步的距離內對視,領結都被風吹動,法罄的目光從他那兒移到時音這兒,並不驚訝,只是從上至下地打量她,然後從口裏小小地念出一聲:“啊。”

就像她兩年前的風格一樣。

“哦,磬,”男生面向法罄指着時音,嘴快地講,“好像碰到了我哥的……”

“閉嘴!”時音脫口而出。

“前女友。”法罄卻接話。

“Bingo!”他應,將雙手插進褲袋,笑一聲。

但是不差兩秒,他與時音同時反應過來。

“前女友?”——“你哥!”

“你不是今早纔跟他睡過?”他追問。

“啊。”法罄再次發出這個音。

這時候,遙遙鈴響,話多說多錯,時音對面前這個人不瞭解對法罄更無法捉摸,所以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走人,法罄安靜地看着她走,男生也盯着她的背影。

沒結束,到了下午第一輪馬球比賽正式開始,她又見到那個人。

開場時,時音隨着馬球社的隊伍入座到觀衆席,火薇抱着臂坐在最前排,而簡茉律所帶領的歷史社陸續入座到左側位置,她朝時音的方向看一眼過來,特意晃了晃戴戒指的手指。

時音沒理她,疊着膝坐在椅上,觀察場上局勢。

一場馬球比賽有兩支隊參與,每隊各有4名選手,共8人同場競技,比賽倒計時兩隊人馬隔着賽場中線對峙,她就是在那會兒見到了那人。

他和席聞樂都是1號前鋒,分屬兩支隊伍。

看過去的時候,他也正在東張西望,這兩個人同一場合出現纔看出完全不同的氣場,席聞樂要比他沉穩很多,穿藏藍色馬球衫帥到了一種境界。而他則偏向鬧騰的性格,身上隊服也是亮眼的火紅。兩個人雖是對手,卻沒任何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席聞樂的態度更像是來休閒的,這也更像一場打發時間用的友誼賽。

場外卻沸騰不已。

“真難得,太子爺和二皇子的馬球賽。”隔着一個過道的座位上,邵西可這麼說。

周遭學生也在針對比賽結果進行一些談論,隱隱約約中,時音聽見“席道奇”三個字。

她繼續扣着額頭觀賽。

但是,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席道奇幾次多番的東張西望,終於發現觀衆席上的時音,裁判還沒下令,他直接將手放嘴邊吹了個很響亮的口哨,完畢伸臂指向時音,刻意提醒場內所有人他這聲哨就是給她的。

觀衆席喧囂四起,火薇與簡茉律都回頭望這兒。

席聞樂原本正戴着手套,席道奇那麼一聲張揚的口哨聲後,他也慢條斯理地看過來,那一眼,恰好對準時音。

但是他表情絲毫沒變,繼續慢條斯理地看回到席道奇這邊,席道奇向他斜了斜下巴,眼神裏有種“你的甚麼我都知道”的暗示。

時音看着這兄弟兩。

結果呢?

結果就是這場球賽席聞樂把席道奇虐慘了。

……

真的,她第一次看到這麼慘烈的進球紀錄,場上馬蹄奔騰,席聞樂從開場就領先到最後,觀衆席的學生也看得目瞪口呆,他全場都是一副漫不經心又穩操勝券的樣子,一杆又一杆地擊球,把席道奇打得沒反擊之力,甚至也沒給自己隊友留機會,大概誰都沒見過他這麼全神貫注地進行一場比賽……席道奇上半場的時候就累趴下了,他開始向裁判打小報告,結果又被他哥在下半場實打實地虐了一番。

“好狠吶……”邵西可向身邊人說。

球賽一小時後結束,席聞樂在場邊下馬,他沒跟同樣下馬的席道奇說話,而是繞過欄杆,向觀衆席的方向走來。

時音的心一下子有些懸。

他邊走邊摘手套,在衆人矚目中走進觀衆席中間的過道,火薇往後緊緊地跟着他的背影,在場所有學生都盯着他。

當所有人以爲他是走向簡茉律的時候,他視若無睹地越過了歷史社,繼續走,邊走,邊將視線放到時音身上。

她覺得是席道奇激到了他。

罪魁禍首還在場下大口喘氣,而席聞樂越走越近,時音的座位正貼着過道,越來越有要與他迎面相對的趨勢,她用指關節扣着額頭,一點都不想跟他視線相撞,他卻還在走,那對她似看非看的模樣最抓心,還很樂於觀察她這幅坐立不安的模樣,甚至即使知道她心裏不願意,步子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旁邊邵西可有意無意地坐正起來。

芝愛專注地看着局勢,時音扣着腦袋無視他,心跳的速率把她臉都快要逼紅了。

席聞樂與她的座位擦身而過的那一刻,低低地留了一句:“嚇死你。”

這三個字一撂,她懸到千鈞一髮的心瞬間被鬆開,反應過來後立刻回頭看,他還在往後走,根本沒停她身邊,而那三個字顯露出再惡劣不過的捉弄意味,把旁邊的芝愛也輕輕逗笑出聲,她壓着氣靠回椅背,看芝愛,芝愛仍舊笑着,止不住。

席聞樂最後是去了觀衆席後排的自動販賣機那邊點飲料,他自己好像還對這次嚇到她很滿意,開易拉罐的時候似笑非笑。

“兄弟倆都有病。”時音念。

2

席聞樂這次與自己看似互不相識的擦肩而過,應該是徹底斷了簡茉律認爲兩人有關係的想法。

下午,她回教室的路上,又碰見法罄。

法罄好像是專門等着她的,靜靜一個人站在她教室的門口,見到她來,笑了笑。

時音先不說話,特意等她拿出態度。法罄仍是過去的那副模樣,從容地說:“恭喜你。”

含義很深。

走廊學生三三兩兩走動,她輕輕地靠住牆,法罄接着評價:“瘦了一點,眼睛裏內容更多了一點。”

“你沒變。”她簡單回。

“慕時音,你真讓我崇拜。”法罄用輕鬆而自然的口吻說,沉靜一會兒後,又講,“不過兩年前你犯了一個小錯誤,不知道你現在能不能看出來。”

時音淡淡笑:“你從一開始,就是他圈子裏的人。”

法罄輕輕地點頭,她聽到回答後滿意了,似乎也只是過來聽這個回答,即將走時,特意在時音肩膀旁停頓步子。

“而且,當時我不是他的女伴。”

順着這句話,時音看法罄。

“我是監視他的人。”

這個信息不知是有意還是出於無所謂的心態暴露給她聽,法罄走後,時音依舊靠着牆,面無表情地看着高大玻璃窗外的天空。

怪不得她總能最從容,怪不得她不爭不鬥,怪不得她在芝愛上位後退得最乾淨,卻把注意都放到自己的身上。

因爲她用不着爭,用不着鬥,只需用雙眼觀察大局,觀察每一個人,觀察當時藏在芝愛身後的自己,體現她旁觀者清的優越感。

怪不得。

鈴響。

看夠了天空,準備進教室時恰好對上火薇的視線。

這很突然,甚至不知她是甚麼時候在這兒的,時音的步子停了一下,火薇從倚靠着的門框旁站起身,從上至下地打量她,意味深長地講:“你認識法罄,還接觸過席道奇。”

但之後話鋒一轉,她不等時音的回答,也不深究,抱起臂來問:“慕時音,你打過馬球嗎?”

她不講,時音也就不多扯,將雙手擺到腰後:“小時候嘗試過。”

“有自己的馬嗎?”

“社長要和我切磋一下?”她微微笑,“我沒到那個程度。”

“沒關係,可以練,”火薇的態度一反往常,甚至勾着嘴角笑起來,“因爲我想讓你做我的副社。”

話音落,時音與她相看,芝愛正好從後走上來聽到那句話。

“可是,你已經有副社了。”時音不急不緩地回應,視線看向教室內後排的高個子女生。

“你不知道馬球社一向是鐵打的社長,流水的副社嗎?”火薇傾過身子來,“誰是我的好朋友,就由誰來擔當。”

說完,她盯着時音的眼睛。

“好朋友。”時音重複這三個字。

火薇挑高眉毛。

不差三秒,兩人都不再將對話進行下去,時音別開了視線看向別處,火薇抱着臂回教室,但是有一張字條已經從火薇的手心塞進她的手心。

“姐又有了一個好朋友。”等人離遠後,芝愛說。

時音則將字條展開,走廊內人流走動,她看完後將字條揪回手心,看着火薇的背影,看着教室內淺言細語的學生,看着最後排將雙腳都搭在桌沿的高個子女生們,臉上恢復到無表情時的樣子,告訴芝愛:“不要相信突然降臨的友誼,那大部分只是戰略同盟。”

字條上寫着這樣的話:簡茉律在校外有個男朋友,把這句話傳進席聞樂的圈子。

這就是時音能得到副社長之位的前提條件。

而簡茉律是個比火薇還敏感的人,她的行動與想法一樣快,雖說不再懷疑她與席聞樂,卻把焦點對準到其他關係上,當天就在上下樓走道上又見了一次時音,邊走邊用手暗暗地抓住她的手臂:“原來你真的跟那個人的圈子有接觸。”

“是不是隻要跟他身邊的人搭上點邊角都算有接觸。”

她漫不經心地回,簡茉律將懷內的書遞到身後的紀桃沢那兒,注意力全在時音這兒以至於鬆手很快,紀桃沢手忙腳亂地替她接住書本,時音順手扶了她一把,等她將書都抱穩後,才收回手。

三人繼續走樓梯。

簡茉律摸手上的鑽戒,問:“席道奇……不會就是……”

“不是。”

“我想也不是,”她笑一笑,用手臂攬着時音的手臂,“但是他好像對你有那麼點意思,時音,我倒是建議你多跟他見見面。”

“爲甚麼?”

“別看二皇子名頭響亮,其實他是那個圈子裏最好相處的人,中午比賽結束時,我聽說大二的法罄也來見過你了,她的擇友標準出名的高,時音,這些人可都是圈子中心的角色,你只差一兩步就能進去了。”

簡茉律對她的稱呼從原來的“慕時音”改爲“時音”,一口一個叫得親熱,最後有意無意地提:“你現在真是紅人。”

“順其自然。”她淡淡回。

但是臨到分岔口,簡茉律仍舊不放時音的手臂,她將中指上的戒指拔下來,不露聲色地戴回到時音的手上。

“我再最後給個建議,因爲我們是好朋友我才告訴你。”

她的着重點在後一句的“好朋友”三字上,時音看她一眼,她繼續說:“你要想進入圈子就必須身家乾淨,我會幫你,但這之前趁早跟你的男朋友……快刀斬亂麻吧。”

3

火薇的意思是暗中搞臭簡茉律,讓她從席聞樂身邊滾遠。簡茉律的意思是她幫着時音進圈子,但別忘記她們的好朋友關係。

反正是又一次被夾在中間做人了。

時音下午聽了兩節課之後就回了別墅,席聞樂的車也剛到,她下車的時候,他正走在門前臺階上,聽到聲音往回看了一眼,沒等她,獨自進了別墅。

她進客廳的時候他上了樓,她上樓的時候他進了臥室,最後她抱着臂靠到了門框旁,看着他在牀頭櫃的抽屜中放東西。

“你在做甚麼?”

他沒有回答,抽屜關上後上鎖,鑰匙在鎖芯內一圈圈地轉動,然後放進他的褲袋內。

時音特意走到他身側,手拍牀頭櫃,斜着身子看他:“甚麼東西?”

“身家。”

他的一帶而過表現得理所當然,轉身走時與她肩頭相摩擦,看到她手上的戒指:“要回來了?”

時音假笑一聲,在他後面出臥室:“多虧你弟啊,送了我個突如其來的人情。”

“聊甚麼了?”

“沒聊,倒是碰到法罄。”

他的步子並沒有停,糾正時音:“他不是我弟,是我堂弟。”

到最後一個臺階,他還特意等了她一會兒,兩人並肩走,時音點頭:“挺好玩的一個人。”

“你覺得他好玩。”席聞樂側頭看她一眼,停在桌前倒一杯茶,“那你是不是也覺得法罄很閒。”

這句話別有深意,時音坐到桌沿與他面對面,他倒完茶並不急着喝,將茶杯放到一邊,用兩手撐着桌沿,將她圈在自己身前的範圍內。

“你眼睛看到的每一個人都不是表面上的樣子,你覺得他好玩,他是Barret的兒子,Barret是我堂叔,但他做的最成功的就是費心思下套給我玩,託他的福,我接下來一個月又要在飛機上度過。”

時音看着他的眼睛,捕捉到自己心裏的重點:“你要走一個月?”

他點頭。

“一個月裏,一天都不回來?”

“沒空。”

她沒有過多表情,點頭,席聞樂接着說:“我不在的一個月裏,無論是他還是法罄都不要多說話,記着,這學校裏跟你一條心的人除了芝愛只有我。”

然後撫拍了下她的腰身,他朝門口走:“我走了。”

……

人走了,話還在。

時音安靜地坐在原處,聽別墅外他車子離開的引擎聲,將戒指慢慢從手上摘下,用鏈子串起來戴到脖子上。

原本以爲兩年前席聞樂看中的是她的聰明,現在才知道,他看中的大概是她的天真。

***

大一年級現在最有話題的人就是時音。

學校西南區域的馬場,火薇在馬上,時音在場外,兩人隔着欄杆聊話。

火薇一圈一圈地甩着馬球杆,耐心不足地講:“慕時音,怎麼大二一點動靜都沒有?”

“你不知道太子爺昨天就離開學校了嗎,”時音靠着欄杆,回她,“他要出門一個月。”

“所以你的意思是傳不到他那兒。”

“傳到了,所以他沒帶簡茉律。”

火薇看向她。

她繼續說:“如果再觀察仔細一點的話,可以發現她手上的戒指……”

“已經不在了。”火薇接住話,情緒升揚單從動作就看得出來,隨着一拉馬繮,座下的馬也躁動不安地踏了踏後蹄。

她開心了。

而關於簡茉律被太子爺甩了的消息也在當天就放了出來,當初從馬球社轉到歷史社的人發現自己並沒得回報,每個人都成了免費的謠言擴散器,一時之間歷史社有種樹倒猢猻散的架勢,簡茉律在一個星期後見了次時音。

“大紅人現在可真是難見。”

是在圖書館,剛抽下一本書就聽見從身旁冒出來的這聲音,時音朝她看一眼。

“聽說都當上副社長了?”

“還沒有的事。”她回,將書放到臂上,翻開一頁看。

簡茉律用指尖挑出她脖頸上戴着的鏈子,看到戒指,笑一聲:“果然還是聽我的話,分了?”

時音將戒指重新隱於衣領內:“沒有。”

頓了一會兒,她看向簡茉律:“我對進入那個圈子暫時不感興趣,跟男朋友也沒有要分的打算,這個話題就擱淺吧。”

“真可惜,你不接受我的建議就算了,還不聽我的話。”簡茉律雖然笑着,態度卻從眼神裏產生變化,時音準備走,她仍在後面說,“可是不好意思,我今天早上碰到了一位你的熟人,她告訴我……一些你高中時候的事情。”

時音步子微微地停,回頭去看,簡茉律依舊站在原地,陽光背在她的身後,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原來你當年,是高考落榜生啊。”

4

時音長久以來的漠視態度,終於將簡茉律惹惱了。

她說完之後,身後有人走上來,那個人同樣揹着光,時音眯着眼纔看清她,看清後,呼吸依舊平靜,她將懷內的書移到腰後,看她們兩個人。

物以類聚,高衫依這回……可找着老大認祖歸宗了。

她剪了發,留到與簡茉律一個長度,面容清秀如初,悄悄在這學校潛伏至今,逮着機會才冒出頭,此刻依傍在簡茉律的身後對着時音笑。

陽光在三人之間劃出一道明顯的分割線,她們在光裏,時音在光外,兩明一暗,空氣陰冷。

“哇哦,”簡茉律首先嘖嘖搖頭,“好豐富的黑歷史,從高二開始的學習排位就一直是倒數,同學對你的印象只有愛說假話,還有甚麼……遲到早退,缺課逃學,對追求者開口就提上賓館,哦,好像你的酒癮還很嚴重啊,騙人精小姐。”

“騙人精小姐。”時音對前面她所提的每一項信息都無動於衷,惟淡定地念出最後五個字。

“對呀,請問學習成績排在末位的騙人精小姐是怎麼通過考試考上總校的?又是怎麼……誤導我們所有人,你認識那個圈子的人呢?”

“社長,”高衫依輕輕地開口,“她已經很可憐了,你幹嘛還說出來。”

可是她才以這副嘴臉說完話,下一秒又換了副嘴臉:“剛聽說我們年級有個女生跟大二的圈子有關係的時候還很好奇,結果知道是她,笑死我了,她怎麼可能跟那個圈子有關係啊,太子爺對她……”

時音看着她,她也看着時音。

“根本就一眼都不會看啊。”

話落,簡茉律嘆着氣搖頭,時音收視線,面無表情地用手拍了拍襯衫肩口的皺痕。

“還說甚麼法罄也來看過她,其實,是過來看看以前那個鬧過笑話的人現在落魄成甚麼樣子了吧,高中時候,她那個樣子簡直是不能看。”

高衫依並沒有全說出來,時音從她挑着講的話與簡茉律的態度中聽出來了。

她想要踩自己,所以刻意隱瞞了她和席聞樂交往過的事情,而將簡茉律的注意力引到“慕時音故弄玄虛”這樣的話題上,不但讓簡茉律一起跟着踩她,即使是火薇聽說後也會立馬撇清關係。

見風使舵。

簡茉律不會不信,即使存疑也不會去調查,因爲她現在正需要一切關於時音的負面信息,然後從裏面挑出最致命的,拿去嘲笑一番以爲自己傍上了圈中人的火薇。

“你對我到底知道多少呢,”在對方的自我滿足之後,時音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對我的生活掌握了一點鳳毛麟角就以爲悟透了我的全部,四處賣弄,以泄露別人的隱私爲樂,還不自知羞愧,反而產生一種不知道哪裏來的優越感,你還想說多少?我的高考分數?我的師生印象?還是我的感情生活?那我是不是也要說一說關於你的事情。”

時音沒有說完,慢慢地朝高衫依走近一步:“說說我當初對你如何得好,讓你從我這兒汲取夠溫暖之後,反咬一口!還記得你喜歡我到甚麼程度嗎?模仿我的衣着,偷竊我的氣味,甚至,搶奪我看中的人。然後呢?然後楚楚可憐地求我繼續做你的好朋友。可惜我沒有,你就開始詆譭我,以老同學的名義見縫插針不亦樂乎,你現在所出口成章的一切不過是摻雜了個人情緒的假說辭,在我看來,可笑,卑微,幼稚,窮乏!”

“只是沒想到,”說到最後一句,她輕輕地笑,掃向簡茉律,“也有人信啊。”

話畢,簡茉律用手指撫弄着手臂處的襯衫,高衫依在原地呼吸起伏,緩過來後冷笑一聲:“慕、慕時音你現在講話倒是利索了!“

“難道我真的要配合你所瞎掰出來的酒癮,手抖給你看?”

簡茉律繼續靜觀其變,時音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有人耳根子軟纔會給這種人發揮的機會,她今天這樣子對我明天就不知道會對誰,小心啊,別被她知道得多了,她嘴賤,攔不住。”

“唉,”簡茉律終於發聲,“現在我知道了,你跟她都不是好人。”

“社長!”高衫依發聲。

時音鎮定從容。

“不過她是不是好人對我沒好處也沒壞處,”簡茉律接着說,“但是你慕時音不是好人,對我就只有好處。”

時音笑:“所以這是打算幫着她說謊。”

“有的人能把假的說成真的,也有人能把真的說成假的,是金子就驗驗,怕甚麼,慕時音。”

“好,儘管說,”時音走到她面前,面色冷靜,話語卻含着比剛纔更甚的力度,“但是你要做就做得絕一點,因爲這話一旦傳出去,我一定會有反擊,到時候我們就甚麼都做不成了。”

簡茉律盯着她,時音與她擦撞過肩,到書櫃的轉角口時又停下:“對了,我再請教一下這位臆想症小姐。”

臆想症小姐稱呼的是高衫依,高衫依沒回過神來,簡茉律豎着耳朵聽。

“如果我真的跟那個圈子一點關係都沒有,爲甚麼二皇子會在比賽的時候指着我呢?”

“這不過是……”

“還是說我只是現在跟那個圈子沒有關係,”時音搶高衫依的話,笑着說,“但在剛纔的催化下,馬上就要有了呢?”

簡茉律咬脣,高衫依立馬觀察到自己社長的面部變化,瞪時音。

時音走了。

……

……

直到走出圖書館,才從胸腔內呼出一口憋良久的氣來,她用手扶住門框,穩住有些虛的腳步,額頭滲出一些冷汗。

簡茉律被她唬住了,暫時。

高衫依是顆隱形Z彈,這無關乎火薇與簡茉律會對她持甚麼態度,重要的是過去那些傷疤要再次血淋淋地揭開,那種被人議論,被人嘲笑,被人輕視的感覺重新會回來,催醒已安眠在血液裏的恨意,讓人渾身戰慄,寒冷。

她不願意。

……

穩定下來正要繼續走的時候,忽然察覺身側多出來的呼吸聲,她下意識往旁邊看,雙眼正好對上同樣倚靠着另一道門框上的……那位二皇子。

他不知道甚麼時候在的,好像是從剛纔就跟在她身後了,現在雙手插着褲袋,一邊慢慢地嚼着口香糖,一邊打量她,直到與她視線相對後,笑嘻嘻地說:“嫂子。”

5

芝愛正好上樓梯來。

時音走人,席道奇反應很快,立馬跟在她身後,她喊芝愛,芝愛不動聲色地隔在兩人之間,席道奇的腳步被硬生生擋住,時音下樓。

“慕時音?哪個慕哪個時哪個音?”人不能跟了,他就爭分奪秒地問,看時音不回他,就直接看芝愛,“哪個慕哪個時哪個音?”

芝愛不理他,等時音走遠後才獨自下樓。

這回席道奇纏上了她,跟着她並肩走,打探:“我哥追她的?還是她追我哥?同居了?你是她妹妹?”

“好煩。”

席道奇不但不收斂,還笑着伸手指芝愛:“辣。”

芝愛停步,他跟着停步。

兩人都原地不動地站在樓道口,芝愛別頭看他,身子跟着轉向他。

想突如其來地往他膝蓋上踢一腳的時候,卻被他反應更靈敏地後退一步,芝愛的抬膝動作只做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席道奇指着她的膝蓋想笑說甚麼的時候,時音重新回到了他們的樓下:“席道奇。”

他看過來。

兩人在意式咖啡吧坐着談。

這裏經常有大一的學生來往,時音挑在不顯眼也不隱蔽的一處,席道奇在她對面看着她,問:“不怕別人說閒話?”

“別人再怎麼說閒話也沒有你的口不擇言厲害,我再不叫着你,全校都快聽見了。”

他雖然笑,視線依舊緊緊鎖定在她的身上,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打量,時音放咖啡杯:“你到底對我好奇甚麼?”

“你是我哥的女朋友。”

“很不搭嗎?”

“搭,”他點頭,靠着沙發,“你居然能跟我哥玩得起來。”

這句話有點意思,時音歪了歪腦袋,示意他繼續說。

他重新坐起身來,用雙臂抵着桌沿,伸出食指來指着自己的腦袋:“他腦子好。”

……

“所以他從不跟我們玩,同齡人裏沒有人跟得上他的思維,他只跟長輩玩,比如說我老爸,他們玩金融遊戲。”

他說這話的時候,座位頂上的燈光打在他那與席聞樂有點相像的眉鼻上,眼睛裏總是含着一股年輕的笑意。

“他也跟他老爸玩,他老爸很強,一般沒人玩得過,我老爸就經常被他們父子倆輪着虐,不過他也被他老爸虐過,”他頓一會兒,聳肩,“反正他的腦子全放那兒去了,我沒想到他居然還能騰出空間來藏個女朋友。”

說完,他問:“你們現在住哪裏?”

時音不答。

席道奇一下就明白她的態度,倒不在意,點頭繼續說:“我們這家的新一輩裏他是最有領導相的,也就是你們俗稱的……”

“太子爺。”

“對,其餘所有同輩都被壓在他的下面,所以即使有親緣關係,大家也不太敢跟他說話,那麼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給他飯喫。”時音慢悠悠地答。

“你是個,”席道奇面對這個答案沒有猶豫甚麼,笑着回,“很有質感的女人。”

兩人談話到此結束。

時音沒給他透露過多信息,但從他的話裏隱約感覺出他對席聞樂的某種欣賞與崇拜,這兩種情緒就連帶着愛屋及烏到了她的身上:所有人都把席聞樂像神一樣地供着,獨獨她,擁有他的七情六慾。

她起身離座時,席道奇說:“我費解,只要你說你是他的女朋友就沒人針對你了,你爲甚麼不說?”

時音俯下身,用雙手撐着桌面,回答:“你不瞭解女人的世界。”

在沒有紮實的地基條件下,突然空降到最被垂涎的位置,即使他願意在前面替她擋風,背後也有數不盡的寒箭蓄勢待發,輕視,嘲諷,暗地裏的勾當見着縫隙就發作,覬覦着有一天能把她從那個位置拉下來。

不,是扯下來,然後狠狠地推進低谷。

……

席道奇走後,時音沒有立刻出咖啡吧,她拐去另一個席位,不遠,隔着四五米就看見紀桃沢縮在那兒低頭打電話的模樣。

“嗯……是跟席道奇在一起,但聊了甚麼聽不清……”

時音在她對面坐下,她還沒察覺,還在打電話,時音抱起臂,等到紀桃沢終於抬頭看到她時,神情一愣,嘴邊的話立馬止住。

時音朝她攤手心,勾了勾手指。

紀桃沢無奈地將手機擺到她手心,她接到耳邊,聽到那面簡茉律的聲音:“那你就去聽,聽清楚到底講了甚麼。”

“就講了些學校的新鮮人新鮮事,還有剛纔一些有趣的傳言,你很感興趣?”

時音一開口,那方就死般寂靜,她接着說:“如果想繼續保持朋友關係,並且是永久的朋友關係,就把高衫依帶到學生活動樓的音樂教材室來,我在那兒等她,有好多舊情要跟她敘一敘。”

簡茉律依舊不吭聲,時音淡淡說:“我給你兩個小時的時間考慮,社,長。”

***

兩個小時後,高衫依被推進音樂器材室,陪同她來的沒有別人,只有簡茉律社團內的兩名女生,她們毫不留情地將她推進這兒後就走人,門一關,剩下滿室的壓抑氣氛。

時音疊着腿坐在第一排的課桌上,用指尖撥動懷內的吉他,一聲乾澀的音正好發出來,高衫依扶着講臺站穩,嘲笑:“難聽。”

“你也知道難聽。”

“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她冷哼。

時音微微地笑,將吉他往旁遞給芝愛:“這就是你啊。”

高衫依瞪她。

“不壓着你就忘本了,以爲自己說幾句話就能煽動一個年級,可惜準備工作不足,學得又不像,一下子就被我打出原型了,學到了嗎?怎樣纔是真正的煽動人心。”

高衫依才向這邊走一步,就被芝愛威脅:“你敢。”

她只好停在原步。

時音走到教室後頭的位置,從擺放器材的箱子內扶出一個黑色琴袋,當着高衫依的面拉下琴袋的拉鍊,裏面的大提琴露出來。

高衫依壓着自己的呼吸,盯着她。

她嫺熟地提起大提琴,用底端的金屬棒抵着地面,琴身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後舉一支琴弓,說:“術業有專攻,我擅長的地方你不一定擅長,還記得剛纔的吉他音嗎?那是你。”

話落,時音往大提琴上利落地抹一把,弓與弦摩擦出來的迷人音質一下子震出來,強烈的真實感與高貴感激盪進空氣,充滿力度與情感張力,高衫依往後跌撞到講臺。

“而這是我。”

高衫依發抖。

行了,她已經被嚇到了,時音緊接着拋選擇題:“總校,還是分校?”

“你要把我趕出這個學校……”

“還是你要自謀生路呢?”

“慕時音,”她的喉嚨口上下嚥動,良久,說,“對不起。”

“我不接受。”

“對不起!”

“我姐不接受。”芝愛冷冷打斷。

她改變套路,憋紅着臉喊:“你難道甘心在火薇的底下忍氣吞聲?慕時音你不是腦子很好嗎,我投降了!你不應該趁這個機會把我納入麾下嗎!只要你不逼我走,我會對你忠心到底的!”

安靜。

時音單手扶着大提琴,看着快要哭出來的高衫依,芝愛回頭看向她,等待她的指示。

……

一會兒後,時音說:“你先回教室吧。”

高衫依擦一把眼淚,怯生生地看芝愛,芝愛泄氣,背過身看都不看她,她這才動步朝門口走。

時音依舊站在原地。

——你難道甘心在火薇的底下忍氣吞聲?慕時音你不是腦子很好嗎,我投降了!你不應該趁這個機會把我納入麾下嗎!只要你不逼我走,我會對你忠心到底的!

有一點對,又有一點不對,的確可以這樣做,但不該是高衫依這個人。

哪裏不對?

哪裏不對呢?

到底哪裏不對?

音樂器材室內靜得很,時音腦子在轉,心中在唸,而就在此刻……

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此刻,就在高衫依剛出教室三分鐘不到的此刻,器材室門口又傳出一聲巨響,那聲巨響還伴隨一聲痛苦的呻吟,芝愛與她都看去。

是高衫依,纔出活動樓的她又被抓回來,這回按住她的人竟是急速喘氣的紀桃沢,她一邊緊緊按着高衫依一邊回頭看時音:“她朝馬場去了!她要投靠火薇!把跟簡茉律說過的話重新跟火薇說一遍!”

芝愛回頭看時音,時音微微眯起眼。

“她背叛過你對嗎!”紀桃沢緊接着喊,“背叛過你一次的人就會背叛你第二次!別相信她!”

“放開我!”

高衫依尖叫,被紀桃沢狠狠用膝蓋頂住後腰:“閉嘴!”

心口一個豁然開朗,沒想到這個人深藏不露,那種狠要發也發得出,時音還在原地審時度勢的時候,紀桃沢將高衫依推到講臺前,關上前門,背部抵着門喘氣。

“慕時音,我願意,”她講,“別要她,要我,我跟着你。”

6

紀……桃沢。

時音從容地在原處看了她會兒後,從後門出,芝愛跟着她走。

紀桃沢開前門,在她身後五米的距離喊:“慕時音!我知道你不輕易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我們之間會產生友誼!但是我所作的選擇就是站在了你的隊伍而已!”

“背叛過一次的人就會背叛第二次,你背叛簡茉律難道就不會背叛我?”時音頭也不回。

“你跟簡茉律不一樣!”

她依舊不停。

紀桃沢深呼吸一口,繼續喊:“好!我說!因爲在簡茉律的隊伍裏我永遠都被迫跑腿做小工,沒有任何升值潛能!但你不一樣,你有野心有實力又有狠勁只是沒有部下而已!你的魄力跟她們完全不同,慕時音你比她們強大我看得出來!”

“所以想趁着我起步時期跟着我,將來好做我的二把手。”

“沒錯!”

時音終於停步,她依舊背對着紀桃沢,微微地笑:“你會做甚麼呢?”

“簡茉律知道火薇的一切,而我知道簡茉律的一切,所以簡茉律和火薇的一切我都知道。”

“你不是隻是個跑腿的嗎?”

“我在我原來的學校可不是跑腿的,”紀桃沢緩下氣來,“進了這所學校的哪個學生是喫素的?慕時音,你原來一定也很了不起。”

“那麼你能忍受和邵西可跟着同一個人嗎?”時音最後這麼問。

紀桃沢一怔。

***

下午第二節課間的長廊上,學生進出各個教室,玻璃窗上的格子把午後日光分割成一塊又一塊映在地板上,人聲喧雜。

邵西可剛出教室就碰着迎面走來的高個女生,她立刻與身旁兩個女生往牆邊迴避,咬着脣,皺着眉。

後來碰見火薇進門,她們更瑟瑟縮縮,火薇經過她身旁,倪一眼:“誰啊。”

“歷史社的。”身後人回她。

她低沉地笑一聲。

而後繼續進教室,沒說任何話,卻在擦肩時給了邵西可重重的一下,弄得她喫痛地扶住牆。

陽光細碎。

不遠處,時音靠在窗戶旁,一邊喝着果汁,一邊閒閒地看着這一幕。

“上次她以爲簡茉律是席聞樂的女伴後跑得比誰都快,姐真的要她?”芝愛右手拎着一個塑料袋,問。

時音不急着答話,只是將喝完的空盒子扔進垃圾桶,從芝愛手中拿過塑料袋,慢慢地朝她們走。

來到她們面前,首先打一聲招呼,她們看過來。

“慕時音。”邵西可念這聲名字時有怨又有怕,怨她給自己設套,又怕她身爲火薇一隊的人也對自己做甚麼。

時音伸手揉她剛被火薇撞疼的肩膀,邵西可一時說不出話,後來才咳出一句:“你找我幹嘛?”

“你的小提琴奏得很好,肩膀怎麼能受傷。”她說,接着開門見山,“我想成立一個新的社團,廣招會樂器的人,你感興趣嗎?”

的確是說得很直接,不同於上一次的層層誘導,邵西可又一次掉進她的戰術中,反問:“你不跟火薇了?”

“我覺得不相沖。”

“你現在……不是馬球社的副社長嗎?”

她笑,模棱兩可地說:“所以,你要不要入社團?”

正說話的期間,紀桃沢從她們門前走過,插話:“樂器社?”

邵西可敏感地看過去,視線在兩人之間打量,時音點頭。

“我會古箏,”紀桃沢說,“那我可以加入嗎?”

時音再次點頭。

邵西可急着問:“喂,你不是歷史社的嗎?”

“大學裏沒規定只能參加一個社團啊,相沖的只是歷史社與馬球社而已。”

紀桃沢說完這話走後,邵西可再看回到時音這邊:“我……”

“我加入!”她還沒說完,旁邊的女生試探性地開口。

“我也加入!”另一名女生緊跟,邵西可被她們推手臂。

“那我……也加入。”

時音笑了笑,將手中塑料袋提起:“入社禮物。”

裏面是三盒她常喝的牌子的果汁。

……

完了後與芝愛走,兩人穿梭在逆流的人羣中,時音纔回答她:“邵西可不止是邵西可本人,她的身後還有一票當初從馬球社轉到歷史社的學生,她們當初走得功利,現在碰上歷史社低谷期了又不敢回來,只能在兩大社團之間受折磨。”

芝愛這才懂,接着她的話說:“所以姐就用邵西可去把那羣人釣過來。”

“一個新的,與世無爭的社團,對她們來說是安慰。”

“對姐來說就是地基。”

四周學生彷彿成虛無,就剩時音與芝愛走在灑滿通透日光的長廊內,她已拆了一盒新的果汁,插上吸管,聽芝愛得出結論後,滿意地將吸管咬進嘴裏。

現在才正式開始。

7

簡茉律謹慎甚微,擅於把握機會,有謀略卻有點自視清高,聰明反被聰明誤。火薇有膽識卻衝動,以暴制人,人心難聚,社內成員流動性大。

在做夠前期準備工作後,其實都很好攻。

火薇目前還在大勢中,所以押後處理,簡茉律最近稍微收斂,但要徹底讓她在時音招兵買馬期間安分,還需再走一步。

“她在校外有個男朋友,”學校每星期舉辦的教授座談會結束後,時音在人走茶涼後的席間坐着,問,“你知道這件事嗎?”

紀桃沢坐在她的後一排,時音不回頭,她也依舊埋頭寫着自己的東西,口頭上輕聲回答:“知道,但不確定我所瞭解的那個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怎麼說?”

“來學校接過她一次,她走得很匆忙,好像不希望我們看到,平時她也不許我們在她面前提感情問題,我聽說對方沒考上總校,是分校的學生。”

“大一嗎?”

“嗯。”

“愛情……”時音低嘆一聲,收拾桌上紙筆起身,芝愛與她一同。

等出了座談會議室的門後,她告訴芝愛:“把簡茉律做席聞樂女伴的事情傳去分校,範圍越大越好。”

“好。”芝愛本就在分校有熟悉的同學,時音策略一出,她應得乾脆。

又是一星期爭分奪秒。

紀桃沢將“簡男朋友鬧過來了”這則信息發到時音手機上時,學生都正在南院一樓的教室上課,鈴響,時音將這事告訴一位高個女生,女生到後排火薇的耳旁說幾句話,火薇原本懶洋洋的姿態便收了起來,她合上書,饒有興趣地帶着一些人從教室後門出去。

時音比她們走得早,所以趕到事發的行政樓前時,已經見到正在談話的簡茉律與她男友。

那男生脾性有些急,說話時數次伸出手臂來,簡茉律一邊與他解釋一邊搖頭嘆氣,而後,她看到了時音。

“慕時音!”時音準備走,被她快聲快語地喊住。

本來就緩慢的腳步停了下來。

簡茉律脫口而出後有些尷尬,看了男友幾眼,留了些話,才朝她走來。

“你怎麼會來?你們不是在南院上課?”她一個接着一個問,朝時音來的方位張望,“火薇在哪裏?”

“還沒到。”

說還沒到,就是在來的路上,簡茉律反應靈活,又回頭向男友方位看了一眼,他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

“來看望你嗎?”時音淡淡問,“男朋友好像不是校內的人。”

“他不是我男友,他……”說到一半,簡茉律緊緊盯住時音的後方。

不遠處,火薇的人馬正百無聊賴地逛過來。

“慕時音,我也不拐彎抹角,“簡茉律到底是要面子,火薇近在咫尺所以不再擺架子了,剛否認到一半的話也收回,她對着時音低聲講,“我跟太子爺到底有沒有牽連你最清楚,謠言源頭多多少少跟你有些關係,現在好處我受過了不需要了,火薇她知道我在校外有男朋友,但不知道就是他,你幫我一回,以後我再也不干擾你。”

“你知道我最近在做甚麼嗎?”時音不鹹不淡地引導她。

“你在建社團,我知道,只要你招的人數不超過我社團的半數我就不摻和這件事。”

“超過了又怎樣?”

簡茉律微微皺眉,時音這時換態度,笑着與她擦肩:“開玩笑。”

而後在火薇踏入這塊區域的一瞬間與簡茉律結束了對話,時音最後在她耳邊留一句:“那我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

雙方各送出把柄,條件交換,交易達成。

簡茉律去迎火薇,時音揹着雙手走到她男友的面前,招呼一聲:“嗨。”

“你好,我……”他仍要找簡茉律,時音在他走時將他手腕拉住,他低頭看。

火薇也在遠處看着這一幕,簡茉律若無其事地講:“這麼巧,下課了?”

“這麼巧,碰見你熟人了?”火薇直來直去。

簡茉律聳肩:“是你那邊的熟人吧。”

兩人都看過去,時音對着男生講的話她們聽不見,男生正低頭聽,手腕被她拉着。

火薇挑眉,打量簡茉律的神色,簡茉律面不改色,心口細微起伏。

而十米之外,時音正踮着腳在男生耳邊告訴他:“你的女朋友與席聞樂完全沒有一點關係,我可以證明,因爲我就是席聞樂的女朋友。但是,如果你希望她身上永遠不再出現類似傳言的話,我建議你多來學校看看她,她真心喜歡你,這麼做是想引起你的關注。”

然後,她將食指抵脣邊:“噓,不要告訴她,不管是第一件事還是第二件事,她要我配合保密的。”

“你是她的朋友?”

“好朋友。”

話說完了,時音放開他手腕,男生遲疑半晌,點頭。

時音給了一個不疏不膩的禮貌的笑,肩後的長髮與裙襬隨着清風一起往後揚起。簡茉律已經走了,火薇這戲也看不下去了,等男生走後,喊住她。

“誰?”火薇直問。

“我朋友。”

“那原本說好的她的男朋友呢?”

“你沒看到?我剛來的時候他剛走,我看到了個背影。”

“算了,”火薇將抱着的臂放開,轉身回南院,“反正她快翻不過身了。”

火薇說這句話時,時音在後聽着,她站在原地不動,就這麼看着火薇的背影,看着她身後的擁簇,看着這年級最強的女生勢力,清風陣陣,裙襬與領結輕輕地隨風拂動。

嗯,快了。

8

簡茉律徹底被壓住了。

其實她的愛情也算可憐,看得出來是有心與男朋友要在一起,不然不會將關係維繫到現在,也不會在被誤會時拼命解釋,但偏偏一個在分校,一個在總校那麼弱肉強食的地方,明明自身那麼優秀,男友也在乎她,卻不能像普通情侶那樣交往戀愛,還爲顧忌她人眼光而苦了自己,甚至甘願受要挾……愛情真是讓人身不由己。

那晚回別墅,阿蘭與阿冰準備好了晚餐,但是偌大的餐桌只有時音一個人,芝愛去上散打的課了。

席聞樂不在。

算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的二分之一,這兩個星期裏一直讓自己的大腦處於高速運轉的狀態,把許多無謂的忙碌塞進生活裏,費心費神地捱到現在一次都沒主動聯繫他,偏偏他也不來電話,不來簡訊。

他要忙起來是真的忙,跟她的忙完全不是一個性質。

時音邊用筷子輕擊打着碗沿,邊回想簡茉律與她男友鬧情緒的模樣,想,想,想到夜幕漸深。

最後放筷子,桌上小菜一點都沒動,阿蘭正要說話,時音頭也不回地上樓:“我喫不下。”

***

學校,大勢已變。

有一種果汁慢慢流行於這個校園,上課時,課間,放學,社團活動,學生們都相互傳遞着這種果汁盒子,它的包裝有七種顏色,共分七個果味,由一個人傳遞給另一個人,一種合作就悄然達成,然後愛喝的人越來越多,果汁盒子出現的範圍也越來越廣,甚至處處可見。

等到火薇也從身邊高個女生的手中發現這種果汁時,馬球社的人已銳減了一半,時音不費吹灰之力就建成了一箇中上人次的社團,與火薇的正面相碰正式上臺。

火薇火很大。

但是在真正見火薇之前,時音先去見了一回馬球社原先那位副社長,她也是一名個子很高的女生,平時都是火薇身邊的二把手,自從被突然換下後就不再與時音說話。時音觀察過她,她每在打馬球前給自己和馬加固防護措施後便會做一個怪異的動作——甩動雙手,口中默唸數字。

長期以往後,時音就發現這是應對強迫症的一種方法,她總以爲自己甚麼事情沒有做而反覆地檢查,那怪異動作就用來給自己提醒——此事已做。

時音有法子了。

星期二午後,火薇的隊伍直接在學校的廊道上與時音碰了面,那會兒時音走得悠閒,身後跟着紀桃沢與邵西可,芝愛與她並肩。

兩人在長廊的兩側相見,玻璃窗外陽光正烈,爆脾氣的火薇直接從隊友手中拿馬球杆,時音揹着手站立,她後退一步,換芝愛上前一步,火薇直接被芝愛攔截,奪她馬球杆的同時將她的手扣到腰後,再將她整個人砰一聲按牆上!

時音鋒芒畢露後的餘力就是芝愛的實力全發,姐妹倆隱藏的一面全揭開,身後邵西可看呆,對面的高個子女生也驚怔,火薇雖強,卻過於輕視芝愛,冷不防就被其實早已強大到不行的芝愛扳倒,她的長髮被弄亂,胸口呼吸也劇烈起伏,剛想動一點,被芝愛一個肘力按回去:“安分,聽我姐講話。”

紀桃沢捂嘴。

姐姐動腦,妹妹動武,縝密性與演技都叫人發冷汗。

時音依舊泰然若素地站在原地,她甚至看都不看火薇,只用腳尖輕輕地磨着地板,說:“來一場馬球賽吧,哪個社贏了,哪個社就是第一社團。”

態度轉變得叫人回不過神來,火薇直到被放開都還火冒三丈,可是時音身邊有芝愛,且隊伍已經走遠,她越想越惱,最後狠力將馬球杆擲到地上!

火薇怎麼可能不答應,馬球是她的強項,在她的眼內,打敗時音是分分鐘的事。

而這場比賽時音也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如果作爲馬球社的長處卻輸了的話,她就能以最快速度讓火薇下去。

這裏,就要用到那位具有強迫症的副社長——她平時就作爲2號球員出賽,主要組織進攻以及傳球給射門手火薇,是團隊內重要角色。

時音讓邵西可侯在馬場,專等那姑娘給自己的馬做好防護措施後叫她一聲,問她幾個拖延時間的問題,等確定她完全忘記做那個怪異動作後,才走。

等到那姑娘上場,又刻意讓紀桃沢在觀衆席提高着嗓音說一句:“那2號的馬腿上沒綁繃帶!”

馬球賽中,運動員與馬的防護措施都極其嚴格,馬腿必須纏上馬腿繃帶,那是比賽中最容易被擊中的地方。

而喜愛馬球運動的人必愛惜馬,那姑娘一聽,神色就不對,可能心裏也沒底,加上強迫症發作更認爲繃帶忘系。可惜那聲提醒專門在裁判吹哨後才響起,她無法回頭觀察馬腿,心慌意亂,幾次錯失杆下的球,又怕自己的馬受傷,一場比賽中縮手縮腳,立刻影響了全局,使火薇的隊伍丟分慘重。

時音雖然不如火薇那樣精通馬術,但至少也受過培訓,其他三位隊員則是從當初的馬球社中挑出來的,姑娘們實力都不錯,只是平時被社內核心團體壓着幾乎沒有出賽機會,現在一上草場便鋒芒畢露,加上對方自亂陣腳,贏勢越來越穩了。

最後,火薇真的輸掉了。

時音險勝。

這場比賽舉行的時候,簡茉律也在臺上看,但她一聲不吭,誰也不支持,臉上沒任何表情。

火薇比賽過後知道自己被下了套,也才知道簡茉律在她之前就栽了,可是檯面上被慕時音佔盡了方便,檯面後更不知她到底是甚麼角色,一時也跟簡茉律一樣有氣無處發。

大一年級的這場變革來得很猛很快,甚至不需多費語言,彷彿是一朝一夕之間就成的,樂器社成員猛增,歷史社與馬球社被反襯出荒涼感。

一個月。

席聞樂說她待不了一個月,但她從入校開始用一個月打蒙了大一年級。

正正好好。

……

時音給火薇三天的時間考慮,以後大家是和平共處,還是繼續魚死網破。

然後那天放學後就很快回了別墅。

天有些陰沉了,氣候轉涼,晝夜溫差大,阿冰迎着她下車,時音脖勁處與手臂處裸露的肌膚都被風吹涼。

離席聞樂回來還有八天。

明天沒課,她約了紀桃沢與邵西可喫飯,回房間後打電話預定餐廳,一邊講一邊坐到露臺的藤吊椅上,阿蘭替她的肩膀圍上一條毯子。

正要下雨,遠處厚厚的雲層中有滾雷,湖面起波瀾,別墅周遭的冷杉也隨風擺動,時音打完電話後依舊坐在椅上,用毯子裹緊肩膀,看着這空山風雨來的景象。

手心裏手機很安靜。

藤吊椅緩慢地搖着,腳尖不時觸碰到地板,再看一會兒,風越來越狂了,她收視線,低頭打開手機網絡。

剛打開,就有一條來自臉書客戶端的提醒閃出來。

時音往後靠了一點,百無聊賴地點開,頁面就直接轉到了席聞樂的私人facebook賬號。

他幾乎不使用公開的網絡社交工具,即使是這個賬號也很少登陸,更少在上面寫東西,但是此刻頁面顯示四分鐘前剛更新一條狀態,她將頁面緩緩下滑,當滑到那條狀態時,食指輕輕地停滯在了屏幕上,她擺動着的腳尖也碰住了地面。

下雨了。

而時音依舊在藤椅上,一動不動地看着只用簡單的四個字和一個平靜的標點符號組成的這條狀態。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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