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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15 羣雄割據

目錄

1

早晨七點,時音被鬧鐘準時叫醒,晨早的光從薄紗窗簾外隱隱透進來,牀上只她一人,旁邊枕頭沒有睡過的痕跡,她挨着自己的枕頭昏沉地撐起一半身子來,撥發的時候,髮絲忽被中指上的甚麼東西勾住,她倒吸着氣將手放下來。

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鉑金戒,戒身上一排細碎的鑽石,微微發光。

七點一刻,她邊漱口邊撥席聞樂的號碼,將手機擱到耳邊後看指上的戒指,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但對方回覆已關機,時音欲言又止,掛電話。

芝愛扣了扣浴室的門,她放漱口杯,從鏡中看芝愛。

“他現在在飛機上,打不通的。”芝愛說,用下巴指向時音的戒指,“昨晚姐睡着後給姐戴的,他說你考上的話就這麼去明御,戒指戴右手中指的意思是名花有主。”

“他甚麼時候走的?”

“把你抱進房間不久後就走了,他還說,”芝愛倚靠着門框,“這不是提前招生考,這是精英考,過了的學生能直接入讀大一,不用再等一年。”

時音對着鏡子獨自立了一會兒,再問:“有沒有說甚麼時候回來?”

芝愛看着鏡中的她,輕輕回:“沒有。”

時音點頭。

慢慢地點頭。

……

三場筆試一場口試總共費時一天,週末的明御大學仍舊沒甚麼本校生,但在場的考生果然精英薈萃,他們都來自海外,不遠萬里奔赴明御一心向總校,即使是休息時間擦肩而過也能感受到每個人血管裏燃燒的血液。他們思維嚴謹,答辯準快,每個人都不與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人說話,除了特殊時候。

最後一場口試,所有考生要輪流在一間封閉的房間內與四位教授面對面交流,時音會在半小時後進場,她候場時閒閒地坐在椅上觀察指上的戒指,與她同一考場的還有兩名女生與一名男生,挨着她身邊坐的一名女生不時用鞋跟輕觸地面,手中攥緊着大概是事先準備的演講稿,雖然沒發出講話聲,但嘴脣不時地抿動,右手數十次地抬起來捋發,與一旁時音的淡定自然呈一派反差。

“你能不能哪怕安靜一秒鐘?”最邊兒上的一位女生終於略帶煩躁地別過頭來。

唯一的男生置若罔聞地端坐着,時音身旁的女生轉頭看那名說自己的女生。

“或者讓你的鞋跟閉嘴,你和它都打擾到了我。”女生繼續說。

這就是特殊時候。

時音以指關節扣着額頭,去數腕錶上的秒針走動。那名女生一聲不吭,也不回話,她低着頭停下了身上所有代表緊張的細微動作,只剩演講稿在手指甲間索索響動。

“還打草稿……”對方在回頭時有意無意地低哼一聲,唸叨,“甚麼鳥唱甚麼歌……”

“你講話怎麼有點刻薄?”女生轉過去責備她。

對方卻不放心上,還微微地笑:“我只在對待loser的時候這麼說話。”

或許是這名女生衣着色澤單一,顯露出不善打扮的功底,而對方衣飾光鮮,從衣領的紐扣與腕上的手錶都看出不凡的品味,兩名同樣來自海外的精英考生就這樣在外形上劃分出了一個檔次,居上的人對居下的人視之螻蟻,繼續下定論:“明御怎麼會需要一個連衣服和話都處理不好的學生,你以爲他們今年招土鱉嗎?”

“鏈條的堅固程度取決於它最薄弱的環節。”時音清清淡淡地插一句,兩名女生都往她看過來,她仍數着秒針的走勢,慢條斯理地講,“誰敢嘲笑肯爲最薄弱環節付出最大努力的人。”

考場的門恰在這會兒打開,電子廣播叫號:“02考生,邵西可,請入考場。”

那名最邊兒上的女生站起來,她理理髮,進門前回過頭來觀察時音一眼,倒不生氣,輕輕地笑:“我就不跟我未來的同學死磕了,04。”

她唸了時音的考號,話裏的驕傲與自信一展無遺,順便也捧了一把看上去就一副聰明相的時音,然後進考場。

候考室重新安靜。

時音的視線從未離開過腕錶上的秒針,她一秒一秒地看着它走動,這樣良久後,耳朵旁低低地冒出一句:“謝謝你。”

滴答,滴答,滴答。

時音不理她。

秒針走到第900次時,電子廣播再次叫號:“03考生,紀桃沢,請入考場。”

……

***

考完試出學校,跟老李說好的點還沒到,所以車子還沒來,時音沒走兩步,被不遠處的人喊住。

“04!”

喊的聲音並不大,時音卻聽見了,看過去,03考生紀桃沢在自家的車內朝她小幅度招手。

然後下車向她走來。

這女孩子行動舉止內有着股日本女子的禮儀習慣,長相也很秀氣,身上衣着雖然色澤單一,卻是對於面試來說極其順眼的搭配,比起那個邵西可其實更顯端莊與穩重,她接近後,微微朝時音淺鞠一躬,問道:“你在等車嗎?”

時音點頭,視線從她身上移到前方,繼續走。

紀桃沢不緊不慢地跟到她身後:“不介意的話,搭我的車坐一程?”

“不用了謝謝。”

路邊招來一輛Taxi,時音上車關門,紀桃沢在車窗外看她。

車子發動,時音戴耳機,看也不看車窗外的人。

她現在最防這種過度友善的女生。

2

一星期的等待日後,阿蘭在別墅外的信箱中拿回一封精裝的信,時音走下石階,從她手中接信。

信封上戳着明御大學金色的皇冠校徽,封口澆着凝固的臘,拆開後從裏抽出一張光感度頗佳的紙,時音邊看邊進門庭,芝愛特意在門口迎她,盯着她。

阿蘭與阿冰也都一言不發地立在信箱旁。

看不過半分鐘後,時音將紙重新折起來,經過芝愛時對她笑一笑,將紙給她,自己進了屋。

芝愛展開看,而下面的阿蘭與阿冰立刻看出端倪來,兩人長舒一口氣,高興地握起對方的手,阿蘭隨後快步上階:“小姐,今天的晚飯我來做!”

時音通過考試,被總校錄取,報到日期爲下個月1號。

也就是11月1號。

明御的學校制服在三天後送來,阿冰將它掛在時音的臥室,時音坐在牀沿,邊喝茶,邊看着這套制服。

席聞樂有一套男式的,現在她得到了這套女式的。

深夜,湖面的溼氣浮上露臺,擠過玻璃門縫隙順着月光潛進臥室,她輕輕地用手指擺弄藏青色的裙襬,安靜地,從上至下地打量。

外面是一套窄西裝外套,配有V字領的針織衫,裏面是白襯衫,襯衫領口有着黑色絲綢一般的帶子,細膩地打着一個簡約的領結。

“比分校的好看。”芝愛倚在門口,說。

“還看得出其他的嗎?”

芝愛聽她的再看向制服,搖頭。

時音慢慢地用手指撫過窄西裝外套的肩身,撫過襯衫的領口,撫過黑色的絲綢一般的領結,說:“驕傲,自負,和臣服。”

然後放手推了一把,制服就跟着衣架子一起撞到牆上。

“考上的事情要跟他說一聲嗎?”芝愛問。

“不用,他可能知道得比我還早。”

……

果然是這樣的,所以11月份還沒來,芝愛的轉學手續就已由人辦妥,她唸的是明御的分校,要轉進總校並不難,屬於她的新制服也在隔天送了過來。

這過程裏,席聞樂一直沒聯繫過時音,時音也沒給他撥一個電話。

報道日當天,時音將發紮起來,沒穿西裝,就套那麼單單一件襯衫,袖口折到腕部,領口開一個紐扣,用手指將領結鬆鬆地系起來,把過長的衣襬束進腰身,最後撫平肩身的皺褶,抹勻脣上淡淡的口紅。

一身乾淨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

完美。

***

轟——打雷。

車子停到校門口,時音與芝愛踏雨下車,剛關車門,遇見從另一輛車中下來的紀桃沢。

她自己撐着傘,身上穿着全套的明御的新制服,注意到時音,對她點一點頭,雨從她的傘間劃過,打溼制服的肩身。

“走。”時音對芝愛說。

這一天天氣極端差,初秋的冷空氣與大雨一起來,時音先去主任室報道,那兒已有多名學生等候着,大概有十人那麼多,而那天的考生人數是這裏的百倍。

那個邵西可也在。

她抬着膝坐在牆壁旁用於休憩的沙發椅上,也沒穿西裝,倒是穿了V領的針織衫,袖口同樣捋到手腕部分,露出腕上漂亮的腕錶與鐲子。左右已有兩位跟她聊上話了的女生,三人輕輕地談笑。

她先看到時音,而後看到跟着時音後面進來的紀桃沢,呵呵一聲,說:“奇了。”

然後繼續由着身邊的人說別的話題,滿不在乎。

時音與芝愛坐到靠門的沙發上,紀桃沢坐在兩人另一邊的空位上。

教導主任是一名衣着嚴謹的中年女人,她很有氣質與威嚴,等到批完手下所有的報道文件後,她抬一下眼,說道:“今年我們招了羣小猴子是嗎?”

寬闊的主任室內啞然無聲,女生們收起嘴上的笑,理着膝上的裙襬坐好。時音扣着額,靜靜地看她。

“我姓嚴,你們好。”她簡單地掃視面前一排學生,她的助理將一本厚厚的字典一樣的精裝書發進每人手裏,厚實的封面上刻着“校訓”兩個金色大字。

“我要講的話不多,講完你們就可以去上課了。首先,我需要你們每人在一個星期內記牢這本書內的每一條訓誡,”她伸出食指,着重剛纔所講的要求是,“基本要求。”

……

“然後,我要你們記牢四個字,這四個字很簡單,能做到甚麼程度看各人的悟性,說出來也很通俗,但你進了明御,就得時時刻刻給我記住,那就是,”她靠着椅背,兩手間捏着鋼筆的一頭一尾,說,“禮,仁,明,德。”

主任室內寂靜無聲。

“簡單嗎?”她問。

學生們點頭。

她用鋼筆頭指向正中央的一名女生:“簡單嗎?”

女生怔一秒,回答:“簡單。”

她的臉上沒甚麼表情變化,慢慢地點頭,繼續說:“認爲自己記牢了的學生現在站起來出門,去各自的系各自的班級報道,沒有記牢的,坐着別動。”

然後雙眼一掃那名女生:“你,坐着。”

好煞的氣勢,把女生弄得手足無措,在場學生面面相覷沒有敢貿然起身的,想着大概是剛纔的回答沒答準。

時音在自己的位上等了很久了,總是沒人起身,她嘆氣,在衆人蹙眉的時候起身,芝愛與她一同站起來,屋內的視線都聚集到她身上。

主任也看向她。

時音給出的反應自然順暢,她將雙手放身前,點一點額頭,回答:“您的教導記在心裏了,嚴女士。”

說完,拉門而出,一屋子的人看着她和芝愛的背影,主任卻沒說話。

她同意時音走了。

禮仁明德,第一個字,禮,禮節,即人和人交往的規矩,包括動作形式和語言形式,嚴主任要女生回答,不是真想聽答案,而是看態度。

說起態度,時音兩年前就最擅長這個。

……

不久的時間內,學生們陸續從主任室走出,時音與芝愛站在走廊的中間等她們。

負責接應新生的是各個系裏的學生幹部,她們要等自己系裏的新生都到齊了才帶着走,紀桃沢排到時音的身後,卻被走上來的邵西可擠開,硬生生排到了較後的位置。

“慕時音,慕芝愛,邵西可,紀桃沢……”連續喊了六個名字後,帶頭的女生幹部朝前走,“你們都是一個系的,跟我來,我帶你們認識一下學校環境和各自的班級。”

女生幹部叫白鹿,說話聲音很柔和,走路時習慣將雙手擺在身前,新生們由她帶出教務樓。

幾人穿過雨中花圃時,時音被不遠處的綠茵大操場吸引了注意。

大雨,傾盆大雨,那綠茵地上卻有駿馬奔騰,若干穿着馬球服的女生一手拉着馬繮,一手揮動馬球杆,在豪雨中大力擊球,馬蹄聲像擂鼓一樣傳來。

好帥氣的女生們。

“是馬球社的社員,她們在爲這個月的馬球比賽做訓練。”白鹿解釋,繼續將人帶入教學樓。

也是在進入教學樓後,她原本擺放講究的手臂輕鬆地垂到了身子兩側,時音注意到,而她也注意到時音的視線,回頭說:“嚴主任是一位教育很嚴謹的女士,她希望每個她教出來的女學生都成爲淑女,但是在我們大部分人看來她的思維有些古板,所以我們只在她來的時候做做樣子,放輕鬆點,我們又不是死氣沉沉的女權學校。”

時音向她笑笑。

然後,白鹿將所有人帶上了大一年級的廊道,廊道很大氣,頂很高,是拱形的,掛着吊燈,一邊是教室,一邊是高大的橢圓形玻璃窗戶,窗戶外能看見學校其他紅牆尖頂的教學建築和一望無際的綠茵操場,傾盆的大雨洗刷着視野內的畫面。

新生們都四處觀察着。

恰在這時候,下課鈴打響。

手上帶着課本的學生從教室魚貫而出,安靜的廊道一下子染上浮躁與熱鬧,這一瞬間就像眼前展開了一個新世界,時音看着,芝愛也看着,身後的邵西可無來由地微笑,似乎因自己即將成爲這種場面的其中一部分而感到興奮,自豪。

喧嚷中,時音周身不斷有人前前後後地經過,她觀察這些學生,發現每一個人都非常優異。

這種優異從她們走路的姿勢,撥發的態度,微笑的弧度就已展現出來,空氣中燃着一種隱形的火焰,隔着肌膚將血液漸漸地燒熱,燒沸。

不久,又一陣更大的躁動從後方傳來,白鹿回頭看,向衆人介紹:“她們回來了。”

如果剛纔的血液已沸,那麼此刻就達至最高攝氏度,時音回頭看的那一瞬間,正好迎出那些女生。

那些高挺修長,襯衫潮溼,手握馬球杆的女生。

熙攘的廊道循序漸進地空出一塊走道,白鹿慢慢帶着新生隊伍退到靠牆的位置,時音退後兩步,視線穿過人羣往那方看去。

像電影的慢畫面,配以鼓聲快速擊打的背景樂,她們從轉角口摺進來,一人在前,衆人在後,有七八個那麼多,每一位都有着小麥色的肌膚,雨淋過的溼漉漉的長髮貼着她們起伏的胸部,裙襬隨着步子小幅度揚動,身上散發着這個年級最厲害的女生團體的氣勢,她們每走一步,眼神中都帶着睥睨衆生的自傲與強勢,最優異的學生也爲她們讓開道。

爲首的女生最火辣。

她就像國外時裝雜誌封面上的金髮名模,擁有一副讓人血脈噴張的好身材,卻偏偏愛好馬球這樣運動量巨大的野外運動,一邊走,一邊在手中上下甩動着馬球杆,就像位載譽歸來的女騎士,目不斜視地經過兩邊瞻仰的“草民”,傲慢得徹底。

時音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經過,看着她的隊伍在自己面前經過,她們一直走,走進了自己將來要進的那個教室。

……

以爲結束了的時候,並沒有。

一波纔去,一波又來。空出的廊道沒有立刻恢復原狀,就在那位女騎士進入教室的那一秒,另一陣躁動從廊道的另一個盡頭傳來,灼熱的空氣燒得更旺,白鹿說:“她們也上完課了。”

假如前一支團體是火一般性感的紅玫瑰,這一支團體就是水一樣純淨的白百合,但她們眼內滿是深谷,全身上下都透着心機的味道,同樣七八個那麼多,與前一支女生團體分庭抗禮,一路從盡頭走來,淡笑面對廊道兩邊的衆學生。

斜雨拍打在窗戶玻璃上,厚實的雲層中忽裂開一道閃電,整個廊道都忽明忽暗了一秒,學生們被突來的閃電驚嚇到,唯有她們從容自得,閃電是禮炮,大雨是禮花,她們彷彿就帶着這樣一股天地唯我的冷靜逆流而來。

好強的冷靜。

經過白鹿時,隊伍稍稍停,爲首的女生向時音觀察一眼,問:“帶新生來了?”

“嗯。”白鹿微微地點頭。

這女生剪着及頸的短髮,長相無比清靈,視線依次觀察完時音,芝愛,邵西可,最後落到紀桃沢的身上。

“Hey。”她打招呼。

“你好。”紀桃沢應。

“你對世界簡史感興趣嗎?”

紀桃沢還沒答,女生的眼睛裏已透出微笑,繼續說:“如果你感興趣,就來找我入社,我能讓你直接過,因爲我喜歡你。”

紀桃沢怔一怔,立在原地沒回話。

那女生帶着她的隊伍走後,白鹿說:“她是簡茉律,歷史研究社的社長,紀桃沢,你是她班級的人。”

3

白鹿說話的時候,時音轉過身,透過教室的窗戶往裏看。

那不容忽視的,第一支團隊的女生三三兩兩坐在教室的後窗口位置,她們毫不搭理窗外正經過的這第二股勢力,窗開着,大雨隨着冷風衝灑在她們周身。

最爲修長的女生站在她們的中央位置,擰開礦泉水瓶的瓶蓋,仰起頭,將水澆上額頭,然後用力地甩長髮,水珠子跟着灑出一個圈來,領口微開的胸部隨着呼吸輕微起伏。

時音細細地觀察她。

享受完水禮,她才終於慢悠悠地側頭,順着時音的視線眯過來。

閃電像蛛絲一樣劈過整塊天空,教室空間亮成一片白光。

……

上課鈴打響時,雨勢小了一些。

輔導員準備了新生自我介紹的環節,邵西可很有一套,她在介紹裏臨時加了愛好馬球這一項運動,邊說,邊特意朝教室後方閒閒坐着的高個子女生們看去。

示好。

如果這個教室是一副棋盤的話,這些學生就像棋子,坐在前排的女生是兵,往後爲馬,炮,越居後越有S傷力,而最有領導相的女生坐在最後中間排的位置,是將。

她們叫她……

“火薇,”邵西可正好說到這邊,視線直接地對着最後排中間位置,笑,“尤其是火薇前輩的技術,我僅僅在電視轉播上看過一次比賽,但到現在都難以忘記,太厲害了!”

又打了一聲悶雷。

那女生泰然自若地斜靠着椅子坐,她本在聽身邊人的耳語,直到邵西可點名道姓地恭維,她才慢悠悠地往講臺看來,然後嘴角斜斜地勾一下,並不表態。

叫火薇啊。

人如其名。

邵西可的自我介紹花了五分鐘時長,時音與芝愛也只好靠着講桌等了五分鐘時長,所以輪到時音時,她爲自己和芝愛準備的介紹很簡單。

“我叫慕時音,是本屆十月招生考的新生,這是我的胞妹慕芝愛,她是從分校轉來的,我們不排斥新壞境與新朋友,過多的交流我想留到課後給大家,謝謝。”

底下微小地噓一場,邵西可正準備走下講臺,而時音的話已經落完,她近乎與邵西可一起下臺,兩人的座位各在教室兩側,教室內大部分的學生都追尋着時音下臺的身影,一直目視着她坐上自己的位子。

一個人,花了五分鐘時長把自己所有的優點與經歷和盤托出。

一個人,花了十秒濃縮兩個人的神祕背景。

她是從哪兒來的?她有過甚麼優秀的經歷?她和她的胞妹爲甚麼一個來自分校一個來自招生考?人天生就會對信息稀少的事物產生更多主動的求知慾,而對於已經知道得夠多的邵西可,已然食之無味。

所以,一下課,時音的座位身邊就迎上了一些女生。

她們詢問一些她們想知道的,時音則把態度適中的一面表現出來,輔以淡笑,好感度上升的形象就建立完成,不用擔心會有反效果或者沒人理,因爲這裏的女生都有交際頭腦,她們不會無緣無故去冷落或者排斥一個人,至少在表面上不會表現出來。她們懂得挑選優秀的人作爲自己的夥伴,對於不熟悉背景的潛力股更要旁敲側擊地瞭解一些,所以一個課間下來,時音已經如魚得水。

男生更對她有好感。

他們都是萬里挑一的公子哥,是即使在總校也不會被埋沒的類型,而在自己班級美女如雲的環境裏,他們也不掩飾對時音的好感。時音跟一般女生不同的是她有女人味,這股女人味在她不經意的時候就散發出來,恰好是男生特別喜歡的那種,而她的氣質,說話的姿態,眼神也都跟其他女生不一樣,她很有個人風格。

芝愛不用說話,她永遠只要保持自己的風格就好。

到第二堂課間時,重頭人物來了,從後排走上來的高個子女生慢慢地折過幾張桌椅,來到時音的桌子前面,坐下:“嗨。”

“嗨。”

這名高個子女生並不是領導中心的人,但至少是那個圈子的邊緣人物,她來了,態度友善地來了,說明那個圈子對新生不排斥,還稍微有一點點拋橄欖枝的意思,女生暗含深意地問:“你對甚麼球技運動比較感興趣?”

那問話的態度,與簡茉律一模一樣。

周遭彷彿都安靜了那麼一下下,每個人做着每個人的事,話語與眼神之間慢條斯理地傳遞信息,教室窗子外面下着雨,邵西可帶着嫉妒的情緒遠遠地望着時音,女生等着她的答案,教室後排的女生圈子低聲談笑,彷彿不關心她怎麼回答。

“足球,”一會兒的停頓後,時音看着女生,“我比較喜歡看一些現場的足球比賽。”

女生甚麼都沒有表現出來,她只是聽完時音的答案,然後點頭。

接着起身,從她的桌前離開。

芝愛往教室後排看去,那高個的女生走到了權力的中心,微微俯身在火薇耳邊說話,然後,與旁人說笑着的火薇慢慢地朝時音的方向看來,手指尖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

“她們想要你,而你拒絕了她們。”回過頭,芝愛說。

“第一天就站隊,太急了點。”時音收書,起身,“走,出去透透氣。”

教室的對面並不是可以與空氣接觸的陽臺,而是大面積的,比兩個人疊加起來還高的玻璃窗戶,擋着滂沱的大雨與涼絲絲的風。時音站在廊道中看了會兒後,收視線:“我們去洗手間,這裏悶。”

在去洗手間的路上,碰到了簡茉律。

原本只是在廊道中擦肩而過,誰知她回過頭,問身後的紀桃沢一句:“她叫甚麼?”

得到答案之後立刻喊出聲:“慕芝愛!”

時音停下步子,往回看,芝愛與她一同回頭。

才短短半天,紀桃沢已經站入這個隊伍,她回答完問題後就自覺地退到了較後的位置,簡茉律則走上前來,先禮貌地打量時音的穿着,而後轉看向她身旁的芝愛,開口說:“你們就是早上的另外兩名新生吧,頭兩節課感覺怎麼樣?”

很親和。

時音比她高出半個頭,所以她講話時與時音保持了三兩步的距離,她與芝愛一樣高。再看她身後的擁簇們,幾乎都有着同樣一種特質:長相清靈,身材嬌小。

時音大概知道她擇選屬下的標準了。芝愛正要走,她不着痕跡地將芝愛的手腕扣住,芝愛才耐心地回答:“很好。”

“你的性格很安靜,高考時是文科生?”

“嗯。”

“選的是甚麼課?”

芝愛當初選的是歷史。

但這一刻照實說出來的話就有不妥,所以芝愛刻意停下話來,時音平靜地替她接茬:“思政。”

“嗯。”簡茉律點頭,往時音看,“哇哦,你的制服穿得跟別人不一樣,很乾淨的穿法。”

然後伸出手指,輕輕在時音襯衫的收腰處劃過:“我很喜歡。”

那會兒,時音面前正好有一高個女生迎面經過,她注意向高個女生,高個女生盯着她和簡茉律,簡茉律恰好在對她微笑,這是一秒間發生的事情,而後高個女生走過時音,兩人的擦肩就跟廊道中數十次人與人的擦肩一樣,但時音的肌膚感受到一絲絲涼意,她輕輕皺眉。

“再見。”簡茉律向她們揮手。

回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已經不對勁了。

時音被一個正要出門的女生碰撞肩膀,芝愛將她快手扶住,時音沒事,而這名女生上節課的課間還與她談得熱烈,現在只是拍拍自己的肩,視若無睹地走掉。

時音接着進教室,這時候的教室還是上一節課時的樣子,但是這時候的學生,已經不是上節課時的學生。

……

她們都聽到教室門口的動靜了,她們三三兩兩地抬頭看過來,但是她們就好像不認識時音與芝愛一樣,視線留了一秒,轉回去繼續聊各自的話題。

時音走入過道的時候,過道兩旁的女生都散開,一點都不掩飾“是因爲你來了所以我們才走”的心理,周身空氣漸漸地泛冷,局面在變,潛移默化地變,她往別處的一些女生堆看去,那些人即使接了她的眼神也不作回應,男生也是,男生走得更快,他們好像在忙着事情,實則快速地避出這個教室……以往總是能做到人羣中最受歡迎,現在突然變成被處理的對象,時音看着這個局面,心口淺淺地起伏。

似乎是,冷暴力。

原因?

僅僅幾分鐘而已,局勢就更新得這樣快,此刻又是轟一聲雷響,雨噼裏啪啦地敲上窗玻璃,時音的領結被後窗口的冷風吹得揚起來,她看向後排。

最後排,火薇仍舊坐在原位。

那名在廊道上與時音擦肩而過的高個女生現在站在她的椅子後面,火薇則將雙腿搭在課桌上,嘴裏悠悠地啃着紫紅的蘋果,看時音。

原因——簡茉律。

4

“慕時音!”

教室門口有人喊,打破教室裏僵持的局面,她回頭,喊她的別班男生說:“輔導員讓你去一下辦公室。”

他正要走,時音將他留住:“不好意思。”

他回頭。

“輔導員的辦公室要怎麼走?”

男生在原地猶豫兩秒,歪歪腦袋:“跟我來。”

時音再看向教室後排,火薇已經轉跟別人聊天,聊得呵呵笑。

“我要陪嗎?”芝愛問。

她搖頭,出教室,跟男生走。

男生一路將她帶到了底樓的廊道,上課鈴遙遙響起,四周無學生,他指着廊道盡頭緊閉的大門說:“從這扇門出去後,輔導員的辦公樓就在教學樓對面,我帶你。”

他邊走邊說,等到走至門前,他拉開門,示意時音走過來。

那時候時音沒防範,她沒有想到男生也會參與到女生的戰爭裏,所以在大門才拉開一點點空隙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要出門的準備。男生就在那會兒往她後腰用力地推一把,弄得她毫無防備地從那空隙中摔出去,噗一聲,膝蓋磕到地面,她皺眉,身後大門火速合攏,砰一聲響!

在反應過來後迅速回頭,大雨噼噼啪啪砸溼她的肩身,再轉頭觀察四周,發覺到根本不是甚麼通往辦公大樓的路線,而是後門的一個死衚衕花園,雖然種植着已過季的薔薇,也有木桌與矮凳,但完全是個露天的不擋雨的地方,四周還用柵欄死死地圍着!

起身拉門把,拍門,沒人應,那個男生走得快,這幢教學樓的學生也早已開始上課,輔導員之類的不用想就知道是藉口了,現在新生報道第一天就缺課,各方面都不利於自己,對方做得這樣麻利,時音深深吸一口氣。

笨啊,自己。

雲層中隱隱劃過閃電,雨珠子轟隆轟隆地砸下來,很快就把全身都砸溼。

……

……

時音硬生生地在這個院子裏吹了一節課的冷風。

將近下課的時候,屋檐斜上方二樓的窗戶裏終於傳來詢問:“慕時音?”

她循着聲響走出幾乎沒有遮雨用途的屋檐,往二樓,看見恰巧路過那扇窗戶的白鹿。

“你不上課,在這裏幹嘛?”白鹿問她,身邊沒有旁人。

“能幫我喊一下我妹妹嗎?”

時音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身體已經全溼了,壓低着嗓子說話,白鹿觀察了會兒,說:“慕時音,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告訴你今天你錯在哪裏,以後你注意點。”

時音在雨中看着她,她繼續說:“火薇和簡茉律這兩股勢力的關係比你想象的差,她們水火不容,你別打着能夠中立的想法,這隻會引她們兩隊人馬共同針對你,你必須表態或者站隊。”

……

“而且最近她們正在爭校內第一社團的位置,今天來的新生裏紀桃沢歸了簡茉律,邵西可歸了火薇,她們兩社的社員正好持平,原本簡茉律看中了你妹妹,而火薇看中了你,但是你做出了傾向簡茉律的行爲,今兒個把你關在這裏的人是火薇,她做事一向火辣,報復人也一樣。”

“你呢?”時音靜靜看她。

“火薇。”她回,“在同一班級不順從她的話,怎麼混。”

“白鹿。”在她即將要走的時候,時音把她喊住。

她重新回到窗戶旁。

“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你說。”

“你認識辛亞惠嗎?”

“她媽媽是名過氣女星的那個,對嗎?”白鹿反應很快,點頭,“記得,她是上一個妄想能自成一派的姑娘,還炫耀過和那個人的圈子有着關係呢。”

“那個人?”

白鹿將雙手搭到窗沿:“席聞樂,我們這的太子爺,火薇愛死他了。”

時音呼吸平緩,繼續問:“那她現在人呢?”

“從樓梯摔下來,全身骨折四五處退學了。”可怕的不是前一句,而是白鹿的後一句,“還不知道是哪派乾的。”

轟——雷響。

大雨滂沱。

時音終究還是早退了,老李將她接回別墅,一路上她在車內不說話,芝愛往她潮溼的膝蓋披上空調毯。

到別墅前下車,車道上停着另一輛跑車,阿蘭下來迎她,她疲憊地問:“誰來了?”

“少爺。”

她讓芝愛走在前,繼續問:“甚麼時候回來的?”

“上午的時候下了飛機就過來了,現在在房裏睡着。”

一大早上來的,他沒去學校。

時音開臥室的門,臥室裏窗簾全拉,不漏一絲日光,席聞樂側躺在牀中央補時差覺,他睡得很好,睡衣都換上了,而她一身溼漉漉站在門口,皮膚上還冒着寒氣。

關門的響動之後,他微微醒,仍閉着眼,帶着睏倦的嗓音問:“幾點了?”

時音沒答話。

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他轉過頭朝牀尾眯過來一眼,大概那一眼就看出了她初戰遭遇滑鐵盧的敗興樣子,但是他繼續趴着枕頭睡自己的,說:“我早就講過。”

早就講過她待不長一個月,而且對她現在的狀態毫不意外。

時音還是沒說話,她慢慢地走到牀頭櫃,從裏抽出一張創口貼,貼到膝蓋處磕破的地方,然後掀開被子背對着席聞樂睡下,用被子裹着溼漉漉的自己,一言不發地盯着牆壁。

不久,牀面輕微地凹陷彈動,他轉過身子來,從後用手臂將她枕起來。

時音溼冷的襯衫貼着他的睡衣,寒涼的背部抵到他熱乎的胸膛,他用雙手握起被子裏的她的雙手,下巴擱在她的發上,繼續睡,說:“明天我送你去班級。”

她不爲所動,仍盯着牆壁看。

在席聞樂再次進入深眠的時候,時音輕輕轉過身,看向他下巴處那三道已經很淺很淺的痕跡。

她用手指撫摸那處地方。

後來沒來由地用了狠勁,嘶一下將他傷愈的肌膚再次劃破,將今天所遇挫折的壞情緒全發泄在這上面,席聞樂紮紮實實地被弄醒,他動下巴,蹙眉睜眼,用拇指抹一下,接着低頭看時音,時音重新背過他,不搭理。

腰部被他的手臂收緊,時音背部又貼得他緊了些,他給的報復是在她後頸搞出了個很深的吮痕,把她都弄痛了,直接反過身子來面對他,眼神很倔很倔,席聞樂的精神則被她激起來,他把她雙手都摁到身子的兩邊,在這種狀態下將嘴脣緊緊貼到她嘴脣上,兩人的呼吸衝撞在一起,他的侵略性很強,她費力地別過頭:“我名花有主了你這棵名草呢!”

他停。

時音喘着氣瞪他,被緊緊捏住的手腕上,他的中指空落落的。

席聞樂把她放掉了,時音背對過他,他往牀頭櫃上拿東西,回來後將那樣東西擱她手裏。

時音不願意看,他就把她的手抓上來,將這枚男式的戒指展現到她眼前,又把她不安分的身子抱攏,貼着她耳邊落話:“等你給我戴!”

5

第二天清晨,阿蘭與阿冰將早餐擺上桌,芝愛已經在喫,時音從樓梯下來。

席聞樂還沒起來。

她一邊喝粥,一邊在腦內思考東西,芝愛看時間:“姐,到點了。”

她沒喝完粥,解開發上的皮筋把長髮散下來:“阿蘭。”

“小姐?”

“跟他說一聲我先自己去班級了,十點以後再告訴他,他現在沒睡夠。”

“好。”阿蘭答應。

時音與芝愛一同出門。

***

從認識火薇開始沒跟她正面講過話,但接下來這半天讓時音看出她對人處事的特點。

她不會或者不屑於去用循循善誘這一招,她更喜歡讓人在隱形的拳頭下服軟服輸,就好比告訴時音:你不是我的人,我就整死你,直到你變成我的鬼。

進教室時依舊是滿滿的冷暴力,甚至時音摸上自己的課桌桌面時,察覺到是溼的。

往回看,高個子女生們事不關己地整理着自己的領結,火薇斜靠着椅子抬膝而坐,手裏一下,一下地將馬球從地面彈起接住。

爲甚麼是溼的,因爲自己的座椅上放着一盆水,剛放,水面還在波動,桌子上的溼漬都是灑出來濺到的,有人從教室後方丟來一塊抹布,抹布撲通一聲投進盆裏激起巨大的水花,時音被芝愛護着後退一步才免遭溼身,她朝丟抹布的高個女生看。

高個女生是班裏的幹部。

她說:“新生,去把一樓到頂樓的樓梯扶手擦一遍。”

芝愛明顯地皺起眉,準備走過去的時候時音將她止住,兩人眼神交匯,她要芝愛忍。

之後,兩人帶着水盆與抹布在滿教室的寂靜中出門,廊道中碰上了白鹿,白鹿回頭,小聲喊:“慕時音。”

時音停在原地。

“你怎麼還沒站隊?不是叫你注意過了?”

“因爲……”

時音沒有繼續答,而是看着前面,那些無時無刻不在朝這裏觀察的女生團體。

因爲簡茉律也盯上她了。

……

“慕時音。”

才下樓梯,時音腦袋裏念着的人就來了,她一邊摺疊起抹布,一邊向樓梯上方的簡茉律看一眼,簡茉律將手肘搭在扶手上,懷內捧着書,身後跟着紀桃沢,她撐着臉頰邊笑邊說:“她開始叫你做這些事了?要不然,我去跟主任說一聲?”

請纓很主動。

跟火薇截然相反,簡茉律恰恰是善於循循善誘的人,某種程度上她比火薇更難對付。上次廊道內看上去是時音做出了傾向簡茉律的行爲,實則是簡茉律讓事態發展成爲那樣,時音婉轉地替芝愛拒絕她的邀請之後,她就開始繞道而行,在清楚火薇脾氣的前提下向時音示好,惹得火薇轉頭針對原本應該成爲“自己人”的時音,這樣一來,被整得無處可躲的時音接下去的選擇就只有——簡茉律。

換種說法,她算是打了一次虛僞的同情牌。

“不用,謝謝你,”時音淡回,“這裏本來就乾淨,清理起來很快。”

簡茉律瞧着她的手:“咦,你有男朋友了?”

然後走下來,特意將正拿着抹布的時音的右手拉起,細細看戒指:“好特別的樣式,漂亮。”

這一瞬間,時音腦袋裏閃過白鹿說過的每字每句。

不差三秒,她將戒指從中指脫下,順着簡茉律的中指戴上,芝愛與紀桃沢在兩旁看着,而簡茉律抬眼盯向時音。

“我很感興趣,第一社團能得到甚麼?”時音卻問毫不相干的問題,將她手握住。

兩人之間安靜那麼一會兒後,簡茉律緩緩地展開笑。

“能得到甚麼,我沒細數過,但那個整你的人絕對得不到甚麼,就是了。”

“如果我沒有進入你的社團,但幫助你得到了第一社團的位置。”

“那我們就是好朋友。”

簡茉律反應很快,同樣會用小心思的兩個人說起話來默契十足,時音接着下定心丸:“等你滿意了我再拿回這個戒指,你要是不滿意,它就送給你算補償,你喜歡它對嗎?”

“好的東西我不是沒有,但它樣式很獨特,我喜歡獨一無二的東西。”

時音笑了笑,繞過她上樓,她一邊打量着自己的手一邊問:“不過男朋友不會生氣嗎,突然把情侶戒弄丟了。”

“不會,我覺得我今天就能拿回來。”

時音目不斜視地走,芝愛跟着她,紀桃沢回過身目送她。

簡茉律依舊靠着樓梯,繼續打量着戒指,笑出來。

……

現在大一年級裏兩派割據,時音與芝愛是剩下的兩座獨島,她們現在又在爭以人數取勝的第一社團之位,誰得新生誰就贏,時音要是選火薇,簡茉律就會記着時音一筆。而要是選簡茉律,就像白鹿說的,與火薇同一個班卻不順從她,怎麼混。

那麼就先在簡茉律身上下功夫,她比火薇好溝通。

上午沒課時在學校自助餐廳的意式咖啡吧裏找到邵西可,她正與上次報道時認識的另兩名女生坐在一起聊天,時音將書放上桌子,邵西可抬頭一看,準備收東西走人。

“都是來這個學校時間不長的新生,一起坐會兒說說話不行嗎?”時音如常坐下。

她微微笑,轉回身來:“哎呀剛開始的時候以爲你是尊大佛呢,做甚麼事兒都比誰快一拍,現在大佛受冷遇了就想起我們這些小沙彌來了,對不起啊我廟小,養不起您這位大美女。”

“原本的確以爲自己反應比較快,結果弄清楚局勢也花了半天,坐下吧我們明天開始就不是同班同學了,喝會兒咖啡算一次紀念。”

時音這番輕描淡寫的話把邵西可引回來,她拍向桌子:“你要換班級?”

沒停頓兩秒,又往更深入的問:“你選擇簡茉律?!”

“人家背景那麼好,能不選嗎。”

她疑惑:“背景好?簡茉律是官小姐,火薇的爸媽也是將官,兩人家庭不分上下,你是怎麼看出簡茉律的背景比火薇好了?”

“冰咖啡,謝謝。”時音向服務生點完單,看着邵西可,“她是那個人的女伴。”

那個人。

似乎一提到這三個字,誰都能迅速地在心裏跟另三個字劃上等號,邵西可坐下來,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說……太子爺?”

“席聞樂。”時音直接念出名字來,等服務生將咖啡送上後,喝一小口。

連着邵西可身邊的另兩名女生也坐回到桌子前,三人像聽說了前所未有的祕密似的安分坐着,意味深長地看着對方,邵西可低低地念:“我都沒見過他來學校呢……”

“你纔來這兒幾天,能見幾次……”

時音沒說完,她搶話:“我在倫敦見過他看馬球比賽,在貴賓席上,他特別……”

才說兩句及時打住,她低咳一聲:“……是沒在學校見過他。”

“現在正好是兩大社團角逐第一的當口上,學校傳着一些消息,說是簡茉律得第一的話,全社團的人都能得回報,太子爺買單。”

說到這裏,時音換坐姿,看她們三個:“現在你們說,是火薇的背景比較強,還是簡茉律的後臺比較硬?”

三人都不回話,除邵西可外,另兩個女生也已在報道當天就入了火薇的社,現在各個眉頭揪緊。

“就是輪到我跟芝愛倒黴了點,”時音接着嘆息,“緊要關頭出現的新生無可避免地夾在兩大社團之間喫苦,我們在哪兒就決定哪個是第一社團,幸運的只是往後的人,等簡茉律的名定下來之後,難保火薇那兒的人不會走一大半。”

吧里人不多,特別寧靜,咖啡豆的香味飄在周身,時音用湯匙輕輕攪着杯子。

不久,有一些女生進入吧內,邵西可認出是自己班的人,立刻與其他兩名女生起身避嫌,話不多留就離開了時音的座位。

芝愛在咖啡吧的門口與她們三人擦身而過,她繼續走到時音桌前,坐下來,點一杯黑咖啡。

時音喝着自己的咖啡,慢條斯理地講:“等會兒去告訴火薇,我們要入馬球社。”

6

見火薇時,她正在學校西南區域的馬場上帶人練球,時音在場外看着。

有人傳話進去,收到話的女生策馬到火薇身邊告訴她,火薇聽了會兒,朝時音的方向看過來。

然後她掉轉馬頭,忽地揮杆將草地上的球大力擊起,直朝時音方向飛來!

啪,球離時音3厘米之近時被芝愛的左手穩穩攔住,時音淡定地看着火薇,芝愛將接下的球放到腰後,姐妹倆從容不迫。

火薇下馬。

她一邊出馬場一邊摘手套解頭盔,來到時音面前將兩樣東西提她眼前,直到時音抬起手來,她才放,兩樣東西帶着重量噗一聲落於手心,她擦撞過時音的肩:“還以爲能再有骨氣點。”

說話的音很低很低,就跟她的人帶來的壓迫感一樣,時音面不改色地聽着,直到她走,都不回話。

……

火薇回教室的時候,時音和芝愛與她保持一段距離,走廊上的女生並沒將她們歸爲一隊,這會兒,她們各自都有小聲音在話語間傳遞。

後來之所以全都躁動起來,是因爲有人忽地對着窗口輕叫,高個子女生往外看了一眼,立刻湊到火薇耳邊說話。

火薇神情有變。

她以一種既想維持自尊,又迫不及待的矛盾表現勻速走到廊道的窗前,與此同時許多學生都圍過來,她們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傳十十傳百,好奇又激動地盯着同一個方位。

時音緩緩地接近到火薇的身後,從她與別人身體的空隙之間往那個方位望,望到了席聞樂。

他剛到學校。

看過去的時候正好是他關門下車的時候,他和時音一樣,上身穿着單件襯衫,襯衫的袖口折到手臂,然後一邊解着領子最頂上的紐扣一邊慢悠悠地踱上階梯,嚴禹森在前面等他。

他睡了一上午,終於願意來學校了。

“他是我見過最適合戴佛珠的男人。”火薇對於席聞樂一點也不吝嗇崇拜,她平時那麼要氣場的一個人,現在一看到他就目不轉睛。

邵西可也趕來了,她盯着席聞樂看良久,冒出一句:“他的下巴……”

這麼一說,所有人都注意過去,樓下席聞樂已經跟嚴禹森碰面,兩個人談事,他邊走邊閒閒地說話,微風把他的領帶吹起來一點點,單遠遠這麼看着已經順眼得不得了,除了下巴上突兀的三條紅痕。

“難道是侯語橋?”有女生猜。

“侯語橋哪有這麼敢。”也在窗口的白鹿回一句,“這可是指甲抓痕。”

一時之間,“指甲抓痕”所透露出來的曖昧信息使得周遭女生都不說話,火薇紋絲不動地盯着那裏。

“前幾個星期……高中部有兩個社員說看見他在休息室親一個女人,不是侯語橋。”

又有人透露了這個信息。

“這抓痕好像還新得很,昨天或者……今天早上的?”邵西可邊說,邊放輕聲音,因爲火薇正在朝她瞪。

“戒指。”火薇視線重回到樓下後,說。

席聞樂的手沒插口袋,他的中指上明晃晃地戴着那枚男戒。火薇低沉發聲:“給我找出那個女戒,這學校裏每一個戴情侶戒的女人都給我找出來!”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時音穩如泰山,她退後幾步朝廊道的一邊看去,等了一會兒,終於看見從教室循着動靜出來的簡茉律。

時音用手機撥通他的號碼。

樓下,席聞樂邊走邊從西裝校褲中拿手機,他低頭看着,步子微微地停。

時音朝簡茉律的方向走。

席聞樂往大一樓層看過來的時候,窗前幾乎所有的女生都捂住跳動的心臟,白天逆光下,他的眼神如此厲害,好像是在搜尋甚麼,一排一排地掃過所有正在圍觀這裏的女生。

大一的學生段數再高也無法真正進入大二的世界,太子爺更是無法被觸及的傳說級人物,所以他的這一眼帶來很明顯的氣流波動,女生們都不說話。

終於當時音站定在簡茉律身後的時候,他找到她了。

簡茉律正抱着臂觀察窗外,眼神剛好對上席聞樂的,那一刻,幾乎所有的女生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來,同時還看到簡茉律手指上的女式對戒。

火薇的胸口在起伏,她深皺起眉。

而簡茉律的反應很快,她即使猜測到席聞樂只是恰好掃過她,也從一些細節處體會到女生們眼裏的想法和火薇濃烈的嫉妒,她甚至還故意用戴戒指的手挽了挽發,微笑。

就是因爲這樣,當時所有人都忽略了席聞樂真正看着的時音,她側對着窗子,沒看他,將口袋裏的手機按了通話結束。

他眯着眼收視線,繼續走。

……

然後,謠言散開了。

那一個下午兩大社團之間人事流動厲害,馬球社的社員驟減三分之一,還是不經手續的那種,人心變化得比手續快多了。

火薇提着馬球杆進教室,一進來就狠狠打翻課桌,將椅子都踹倒,滿教室的學生往牆邊躲靠,只有時音與芝愛泰然地留在位上。

火薇發飆完畢,甩開馬球杆喘氣的時候,時音去倒了杯水。

她走到混亂的教室中心,繞開翻倒一地的桌椅,來到火薇面前。火薇冷眼往她看,她將水遞上。

“你不走?”火薇近乎冷笑着問。

“走?”時音依舊舉着水杯,慢慢地答她,“我喜歡馬球,走去歷史社做甚麼。”

……

***

簡茉律自然是滿意了。

黃昏,年級裏的學生都走得差不多,時音與芝愛等在廊道上,不久,簡茉律走過來。

她一邊走,一邊笑看時音,一邊摘着手上的戒指,黃昏光透過巨大的玻璃斜打在寬闊的地板上,整條廊道都是橘黃的色調。

芝愛留在原地,時音過去,與獨身的簡茉律面對面。

她先說:“我今天很開心,你猜是爲甚麼?”

“因爲你交到了一個好朋友。”時音抬手,將手心展開。

簡茉律微微地點頭,提着戒指放到她手心的上方。

她看着戒指,而簡茉律看着她。

黃昏光越變越深,遠處的天邊染上一層晚霞,連帶着周遭的空氣也升起絲絲的涼意,簡茉律並沒有放開戒指,而是在看夠她後緩緩地收回手,時音眼睜睜地看着她將戒指收回去。

“我覺得要是再給你多幾天,你能做到的遠遠超過這些。”

她一說出這句話,時音就知道她的心思變了,手心涼在空氣中,身影浸在黃昏光裏,簡茉律不等她回應,重新將戒指戴上自己的手。

“我們說好要是你滿意的話就還給我。”

“我沒說我特別滿意了呀,決定權在我不是嗎,”她邊走,邊揮揮手,“等不及就想要的話,讓男朋友自己來拿。”

最後的廊道中,時音一人站在黃昏薄涼空氣之中,她看着簡茉律走,看着這個心思變化比自己還要快的“好朋友”走,置於半空的手只能慢慢地垂放下,任由中指空落落。

被擺了一道。

7

回到別墅,天色已晚,席聞樂早就在了。

他的課本來就少,偏偏本人還屬於知識掌握進度比別人快一大截的那種,時音進客廳,他的晚飯已經進行了一半。

她坐到桌子的對面,阿蘭爲她放碗筷。

輕輕提筷的時候,他看過來一眼,那一眼就看到她空落落的中指,但是他不響,繼續喝湯,喝完後才說:“玩出火來了。”

意味深長。

時音停頓手中動作盯着飯菜,不久後恪一聲放下筷子,推開碗,自己帶着一陣萎靡的消極情緒趴到了桌沿。

他依舊在喫自己的。

直到喫完他才放筷,一邊抽着紙巾一邊站起身來,繞過桌子走到時音身後,俯下身將手臂穿過她腰部,握起她膝上的雙手。

時音重新由他半抱半扶着坐起身來,腦袋靠着他肩膀,額頭抵着他脖頸,她吸一口氣:“對不起,我也很不開心。”

“自己能不能拿回來?”

她點頭。

席聞樂就撫拍她的額頭:“那你自己去拿回來。”

***

第二天重新見到簡茉律時,是在準備去教室上課的間隙,時音正倚着樓梯扶手等芝愛送熱水來,她胃不太舒服。

簡茉律將一杯子的溫水遞時音眼前,時音首先看到對方指上的戒指,而後知道是誰,接過水:“謝謝。”

“朋友應該做的,”她笑,“於是,昨天男朋友怪你了嗎?”

“口頭上沒說,臉色也沒給好看。”時音帶着水杯下樓,簡茉律跟她身後慢慢走。

“那就快拿回戒指啊。”

時音看她,她特意與時音碰着肩並排走,話裏藏話地說:“今天下午的馬球比賽,馬球社能佔到最好的座位,但是我覺得那是第一社團該有的待遇。”

“你要跟馬球社換座位?”

“全部的社員。”

“馬球比賽,馬球社有優先選座權。”時音回答此話來暗示她的要求離譜,可是她故意忽略。

“下午等你的好消息啊,慕時音。”

簡茉律繼續向前走,時音停在原處,看着她背影。

中午的時候,她帶芝愛去了一次用於馬球比賽的戶外草場,它比足球場還要大,四周用白色的欄杆圍起來,欄杆之外就是觀衆席,時音站在最上層的觀衆席看了會兒,吸一口氣。

“有辦法嗎?”芝愛問。

“辦法當然有,看見貴賓席沒有?”

芝愛看過去,貴賓席設在最前排的位置,處於馬球社所佔觀衆席的正前方,而馬球社左邊纔是歷史社的位置。

“不一定只有視角最棒的地方纔是好座位,大部分時候,是貴賓席在哪裏,哪裏就是好座位。”

“所以只要把馬球社前面的貴賓席……移到歷史社的前面,”芝愛反應快,接着問,“怎麼移?”

“也不難,臨時製造點麻煩事兒,比如說不牢固的欄杆,過於潮溼的草地泥濘……”時音沒說完,看向芝愛。

芝愛說:“我明白了。”

“回來。”時音將正要走的她喊住,等到她重新回到自己身邊,繼續說,“但是簡茉律這次要求,我不接。”

陽光正好,開闊的觀衆席上少有學生,芝愛望向姐姐。

“第一我不是她的手下,她拿了我的東西,沒必要我就爲此事事聽從,等到她發現我這也願意那也願意,戒指就更不會輕易還給我。第二她哪是在考驗我的能耐,她是在看我有沒有後臺,臨時調動觀衆席座位這種事是我一個新生幹得來的嗎,她是個心思挺細的人,再加上情侶對戒,可能已經想到我跟席聞樂有關係的那方面去了。”

“如果是第二,”芝愛接話,“那不正好,這裏誰都怕他。”

“不是誰都怕他,是誰都愛他,還記得昨天她們提到侯語橋嗎?”時音問。

“記得。”

“可是侯語橋不是總校的人,她在國外唸書。”

這麼說出來,芝愛眉就皺了一下,時音接着講:“一個不是總校的人,在成爲他的女伴之後,都能被這個學校大一年級的學生挖出來,連她敢做甚麼不敢做甚麼都猜得出,你覺得她們簡單嗎?”

“不簡單。”

“所以簡茉律要是知道我跟他有關係,我會方便許多,還是麻煩許多?”

芝愛吸一口氣:“麻煩。”

“況且,”時音最後說,“現在那枚戒指是燙手山芋,火薇盯得緊,我即使拿回來一時之間也不能戴出門,而簡茉律還想用這個再氣她一會兒,我就隨便她。”

“所以姐要是完成這個要求,簡茉律就喫定你,不完成,反而以此爲理由把戒指繼續押她那兒,給了她一個人情。”

時音淡笑。

“那他那邊呢?”

時音沒說多的,只是再笑了笑,而後看往不遠處的觀衆席前排欄杆,看到席聞樂。

這不在她預料之內,他是突然來的,一邊走一邊講着手機,到欄杆前停下來,周遭沒有旁人,他也沒注意到這邊的時音。

這裏離他那邊有些距離,所以看到的他的側影也很模糊,他還偏轉頭看另一個方向,只讓人看見後腦勺。時音拍拍芝愛的肩:“你先回教室。”

大中午的,馬球場上沒一個學生,時音往他那兒走到半路時又隱隱胃疼,所以接近他後直接靠到了他的背上,他一反應,微微側過頭來,她雙手環着他的腰身,挨着疼閉眼講:“你別動轉回去……我靠會兒,肚子痛。”

他轉了回去,沒說話。

時音就一直靠着他的背,等終於好了一會兒,她用額頭抵着他的背,低聲念:“還有,今天晚上別過來了,早上弄得我很累都來不及喫早飯。”

他沒反應,她就強調:“聽見沒有席聞樂?”

“席聞樂?!”他一下子側過頭來。

聲音不對態度不對,這人說的第一句話就直接透露兩個信息,時音心一驚,他除了身板與髮型極爲相像外根本是另一個人,她在那會兒徹底反應過來,可雙手還環抱着他的腰,而他立刻回過頭來,時音同樣抬頭看,兩人就這麼對上視線。

她立刻退步,之所以把他跟席聞樂認錯是因爲兩人眉宇間確實有些相像,他用肘搭着欄杆,詫異的表情並沒留多久,很快就用一種帶着打量的笑意問:“你認識席聞樂?”

……

這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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