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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想要的,我都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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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致禮回到家時夜已經很深了,他沒有將車直接開進車庫,而是停在草坪上,看着眼前偌大的白色別墅,他無聲地笑了。這棟別墅是四年前他請國內最好的建築團隊建成的,最初的設計來自亦樓隨手畫的草稿,他無意間從垃圾桶中翻出,便保存下來。

  猶記得當初阿川看到草稿時對他說:“能設計這樣房子的人一定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乾淨無暇,單純美好。你很幸運,致禮。”

  他笑笑,心中被甜蜜佔滿。

  那是亦樓最想要的家,他們的家,一定會是世界上最溫馨的,他保證。

  他悄悄進行着這件事,就是爲了要給她一個驚喜。可是別墅還沒完工,她就離開了南城,他們之間沒有幸福的結局,有的卻是不歡而散,無緣廝守。

  別墅竣工後,俞致禮爲阿川及他的團隊舉辦了慶功宴,就在阿川他們以爲能見到別墅女主人時,俞致禮卻是隻身一人赴宴,並坦言他們已經分手了。那一晚,無人不惋惜。俞致禮盡情暴露着自己的失落,喝得酩酊大醉,因怕沾染到他的悲傷,慶功宴上所有人都不想靠近他,只除了那個靠關係進入建所的實習生溫思嘉。

  思嘉後來告訴他,那一晚的他嘴裏一直唸叨着“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看到我爲你建的房子”這句話,模樣又傻氣又深情,令人無法不動容不感動。

  她好奇地問他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孩,能讓他如此念念不忘。

  而他始終沒有言語,只是搖搖頭,然後沉沉睡去。

  之後,她辛苦地追求他,終究是感動到了他,他們在短短的時間裏就訂了婚,滿城皆知。如此高調,不過就是想讓那個遠在海市的女孩能看到,就算這個世界上她不愛他了,可還有一個溫思嘉會愛他。他要告訴她,如果她不離開,這樣的幸福一定會是她的。

  別墅空置了一年,直到母親抱回了舒樂,他才從俞家老宅搬出來,過起了獨立的生活。

  俞致禮揉了揉太陽穴,明明今天滴酒未沾,卻總有一種醉了的感覺,眼淚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滴落。

  薛亦樓,爲甚麼你還不認錯呢?如果你認錯了,我或許會心軟,這樣我才能對你心軟啊。

  他其實在亦樓面前撒了一個很大的謊,他很愛舒樂,真的很愛,他生澀地做着父親,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給舒樂最好的照顧。可是舒樂太特殊了,他是這樣的沉默安靜,不太會說話,經常鸚鵡學舌,說得最好的一句話是媽媽。是的,舒樂是個自閉兒。一年多前,舒樂被確診時,俞致禮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根本就不能正常地面對舒樂,就連當初抱舒樂回家的俞夫人也是高燒臥牀幾天後才接受了這一事實。她病好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俞致禮叫到牀邊徵求他的意見。

  “要不要把舒樂送走?”

  俞致禮一直都在猶豫不決。除卻舒樂的自閉,他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小男孩,他有着世界上最明亮清澈的眼睛,他的眉眼是那樣似曾相識。

  “媽,舒樂是你帶回來的,你來決定他的去向,如果你還是決定由我來撫養舒樂,我聽從你的決定。只是,媽,爲甚麼?我一直都沒有問你,爲甚麼你會那樣好心地替我領養一個孩子?”

  “大概我的心變得柔軟了,我一直都在尖酸刻薄中度過,怨恨你父親,忽視你的成長,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做個賢妻良母,這個願望對平常人來說很簡單,可就因爲我是談家的女兒,是俞家的太太,我真的實現不了這個心願。我過得太糟糕了,可是後來我見到舒樂的那一刻起,我想改變自己,我想原諒你父親,想重新找到自我。而當時的你,我相信,你也需要舒樂這樣的存在。更重要的一點,舒樂是你的兒子。”

  “甚麼?”

  “他真的是你兒子。我給過亦樓承諾,一輩子都不告訴你這個答案,可是現在舒樂有了這個病,我必須說出來。亦樓生下了他卻不要他,舒樂太可憐了,他已經是個沒有媽媽疼愛的孩子,難道你還要剝奪他得到父愛的權利嗎?就算舒樂有自閉症,我們俞家還是能給舒樂一個無憂無慮的未來的,他不會是我們的負擔。”

  舒樂是他和亦樓的兒子,他失笑。

  “薛亦樓,她居然有了孩子。可饒是這樣,她最後還是離開我了。”俞致禮徹底崩潰了,“媽,她爲甚麼可以這麼狠呢?難道這些年,我都愛錯了嗎?”

  他哭得肆意,俞夫人明白她的孩子必是痛到了極致。只有異常深刻的愛才會令他如此怨恨薛亦樓。

  “你知道嗎?我不恨薛亦樓,因爲我從來都不把感情浪費在我不在乎的人身上,致禮,你也該學會,從那一段感情經歷中徹底走出來,否則你傷害的只是自己和思嘉。而思嘉,你忍心辜負那麼好的女孩嗎?”

  在這一刻,俞致禮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思嘉,纔是他的救贖啊。

  所以,在往後的生活裏,他給予了思嘉所有的寵溺和呵護,他們是人前令人豔羨的模範情侶,他唯一不能給的是愛情。可是愛情算甚麼呢?傷人傷己的玩意,誰還敢去給別人愛情呢?用廉價的金錢就可以打發掉的愛情,他再也不需要了。

  俞致禮拭去殘留在臉上的眼淚,將車子開進車庫,進入別墅,照例是先去舒樂的房間看看他。保姆白天的時候打來電話說舒樂發燒了,家庭醫生恰巧外出參加醫學研討會,而他因爲開會無法一同去醫院,打電話給母親,母親也是略帶抱歉地說她的小姐妹明天就回國了她不能失約,他正頭痛之際,保姆又打來電話告訴他,思嘉小姐已經答應過去照顧了。他這才放下心來,思嘉就像是一顆定心丸。她有着完美的家世與樣貌,有自己的夢想,努力積極地想要成爲一名優秀的建築設計師,她就像一塊溫玉,令人忍不住地想要去靠近、擁有。她是薛亦樓不再單純美好後老天爺賜予他的安慰。

  推開舒樂的房間門,俞致禮放輕步子,扭亮牀頭的燈,明黃色的光照亮了舒樂的臉,而此時這個孩子居然睜着他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面目呆滯。

  俞致禮坐在牀邊,順着舒樂的視線望去,天花板被刷上了一層深藍色的漆,上面繪上了金黃色的月牙和漫天耀眼的星星。按照常識來說,擁有繁星的夜晚是不會出現月牙的,可是亦樓喜歡這樣,她覺得星星與月亮一塊出現,在寂靜的夜色中才不會孤獨。可她大概不曾想過,星星與月牙不寂寞了,可是看到這幅畫的人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他微嘆了口氣,彎腰將舒樂抱起來,放在懷裏,他則靠在牀邊,手掌輕輕地拍着舒樂的背。

  “爲甚麼還不睡?”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俞致禮也不氣餒。

  “你媽媽回來了,不知道她想做甚麼。說實話,四年未見,她對我來說真的很陌生,而我也害怕這份陌生。舒樂,你想不想見你媽媽呢?”

  俞致禮低頭看了眼兒子,嘴脣上揚,自顧說着:“我想帶你去見她。”

  見到被自己拋棄了三年的孩子,他很好奇那個沒心肝的女人會是甚麼表情?會不會有種萬箭穿心的感覺?哦,對了,或許會裝傻,因爲她肯定以爲這個世界上知道舒樂是她兒子的人不包括俞致禮。

  “我想,也許你更喜歡你的思嘉媽媽。”

  清新怡人的早晨,絢麗光影層層疊疊地傾瀉在地上,陽臺上的玫瑰花開得正好,暖風從窗間的縫隙吹進來,揚起了白色的紗幔,沉醉爛漫的氛圍悄悄蔓延開來,如同緩緩綻放的花骨朵般迷人。

  宿醉後的頭痛徹底讓亦樓的睡意消失,她困難地睜開酸澀的眼睛。

  昨晚和俞致禮分開後,她回到家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就去了附近的超市,紅、白、啤酒拿了整整一購物籃,有些誇張,結賬的時候營業員都用一種另類的眼光看着她。她拎着這些酒回家,手臂疼得像廢掉一樣,手都在微微發抖,就那樣隨意地坐在沙發上,將購物袋裏的酒取出整齊放在茶几上,然後帶有自虐性地喝起來,直到自己的胃灼痛,直到自己終於有了睏意,她才勉強走回房間,倒牀就睡。

  亦樓眨巴眨巴眼睛,眼前的世界是那樣熟悉而遙遠,她心一驚,猛地坐起身,環顧下四周,隨後用手捂着額頭,遮住了些許視線,緊張感也消失了。

  她釋然一笑,然後笑容越來越明媚。

  “我真的是在家裏。”心中頓時生出了許多酸楚,突如其來的哭意肆意襲來。

  她抬起頭,朝着房門口喊了一聲“媽”。

  得不到回應又不死心地放大聲音喊:“媽。”

  靜靜的世界只回應着一聲聲壁鐘的滴答聲,敲打在亦樓心頭,她輕輕抹掉左眼角的眼淚,將頭埋在膝蓋間,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無力極了。

  爲甚麼?爲甚麼就不可以一覺醒來回到四年前呢?

  回到那段每天早晨都要母親叫她起牀的時光,她耍無賴想多睡會,母親不含糊地一下子掀開她身上的被子,冷冷的寒意令她不由得哆嗦一下,然後無比怨念地下牀穿衣,而後母親笑了,帶着竊喜,所有的畫面都異常清晰着,爲甚麼就不能滿足她這個心願呢?

  她赤足走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鞠一把水胡亂地澆在臉上,眼淚和水混雜着,心中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亦樓,你要記住媽媽走了,不會再回來這件事,也要習慣以後遇到任何困難她也不能給你指點迷津了,你要一個人成長。

  洗漱完後回到房間,牀頭櫃上的手機在嗡嗡震動着,她走過去拿起手機,是紀燦的短信,讓她發份簡歷去郵箱,紀燦好轉給銘泰律所的HR。

  亦樓左手握着手機,右手指尖觸到郵箱應用程序上,直接登陸郵箱,從草稿箱裏調出自己的簡歷,發給紀燦後回撥了電話過去。

  “怎麼不打電話給我?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歡發短信嗎?”

  “因爲暫時不想聽你的聲音。”紀燦賭氣地說。

  亦樓妥協,“燦,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真的,我全都告訴你。只是在那之前,你不要對我冷淡,因爲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了,如果連你都離開我,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堅持下去。”

  手機那頭長久的沉默,然後就聽到紀燦問:“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現在不能告訴我嗎?”

  亦樓能從紀燦的語氣中聽到失落,是啊,是要失落的,畢竟對於紀燦來說,她是紀燦付出太多心力、一心寵溺的朋友,根本就不應該對她有所保留。

  可是,紀燦,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的真相要怎麼說呢?

  “還沒到說的時候。”

  “好吧,我等着你來告訴我。”

  “對不起,謝謝你。”

  和紀燦說完電話後,亦樓給自己化了一個淡妝,將長髮盤在腦後,插一根玉簪,身上隨意套了一件居家棉麻長裙,單手拎着一隻設計簡單的白色帆布包走到玄關處,穿上了母親給她買的最後一雙白球鞋出門。

  她打車直接去了市中心的超市,從儲物櫃裏取出了昨天存放的衣物,走出超市看到路上來來往往略顯擁擠的人潮,這才記起今天是七夕情人節,她看到不少年輕女孩都捧着漂亮的花束,她有些心動,所以路過花店時也給自己買了一捧白玫瑰,專門去了那家她以前和俞致禮最愛去的西餐廳。

  因是情人節,餐廳人滿爲患,歡聲笑語,甚至有些嘈雜,亦樓走進去後就想出來,可是被人喊住了。

  “這位小姐,我們這裏有位子,不用擔心。”

  看着她的胸牌,居然是餐廳的經理,亦樓感到意外,欣喜地問:“真的嗎?”

  “是真的,小姐,請這邊走。”

  亦樓跟着餐廳經理走到了二樓,二樓亦是虛無座席,她們走到二樓最裏面,入眼的是大片的珠簾,閃閃發光,餐廳經理掀開珠簾後,做了一個標準的請的動作,亦樓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走了進去。

  “這裏怎麼會變成這樣?”亦樓詫異地問。不似外面的擁擠,左側落地窗前擺放着木製餐桌,上面放着一個玻璃瓶,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右側陳列着一架鋼琴,很普通的胡桃木豎式鋼琴,但只一瞬間就吸引了亦樓全部的目光,她微張開嘴巴,緊張得難以成聲。

  “Steinway Model Z鋼琴?”亦樓的眼睛緊緊盯着鋼琴琴身右上側的痕跡,那是當年甲殼蟲樂隊的靈魂人物Lennon用香菸燙的,據說這是這架鋼琴最大的收藏價值。

  “小姐居然認得。”

  “怎麼……會在這裏?”

  她錯愕地陷入了過去的記憶中,有一種人生如戲的感覺。

  也是在這樣陽光溫柔的午間,她也是處在現在的這個位子,翻看着俞致禮帶來的一本關於收藏的雜誌,上面就有介紹這架Steinway Model Z鋼琴,當時年紀小,有些仇富心理,隨口便對致禮說:“這些人真無趣,拍賣到這麼好的鋼琴就只懂得自己欣賞,真自私,在這一點上真不如中國的暴發戶,如果讓我擁有這架鋼琴,我一定要把它發揮到最大的商業價值。”

  她記得當時俞致禮有些鄙視地問她:“你到底有沒有一點點藝術的情操啊?”

  “沒有。”她坦言,眼裏露出一絲狡黠,“我有沒有藝術情操不重要,只要這世界上著名的鋼琴大師們有就好了啊,你想啊,把Steinway Model Z鋼琴放在這家西餐廳,肯定能吸引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大師前來,他們當然想試試這架鋼琴的手感,然後免費的名家鋼琴曲不就這樣有了,我想這家餐廳的人氣一定會很旺。這樣是不是比把Z鋼琴放冰冷的收藏室裏有意義許多?”

  她天真的表情逗笑了俞致禮,他寵溺地敲了敲她的額頭,“你啊,總是會有這樣稀奇古怪的點子,不過的確是很不錯的創意。”

  “哈哈,俞致禮,你在誇我嗎?”

  “是啊。”

  “那你以後要多誇誇我,這樣我才能變得越來越聰明。”她有些得意忘形地笑說。

  亦樓的思緒被餐廳經理拉回,她聽見經理說:“這是我們老闆的父親的私人收藏,兩年前搬來了這裏。我們老闆很有商業頭腦,當時餐廳入不敷出面臨停業,可是Steinway Model Z鋼琴擺放在餐廳裏,迅速扭轉了完敗的局面,世界上許多著名的鋼琴大師會來這裏免費彈奏,我們的餐廳也成爲了全市最有名也是最貴的餐廳。”

  亦樓怔了怔,沒想到自己當年的胡話居然真的有人做成功了,“你老闆的想法我也曾想過的,真巧啊。”

  餐廳經理意味深長地笑了,“小姐,您請入座。”

  亦樓入座後,看了看菜單,果真是貴得離譜,點了份海鮮焗飯和一杯芒果沙冰。

  餐廳經理穿過珠簾後,明晃晃的珠簾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悅耳清脆。

  亦樓起身走到珠簾面前,用手輕輕抓住珠簾,讓它們停止晃動,雖然她不是很懂,但她想這些珠簾也一定價值不菲。

  也只有這些處在社會頂層的有錢人才會有精力有能力做這麼夢幻的事情,是不是這家餐廳的老闆還沒長大呢?反正她是長大了,至少現在的她覺得孤芳自賞也是幸福的事情。亦樓這樣想着,嘴角扯出一個弧度,嘲諷地笑了。

  海鮮焗飯很快上桌,她有些餓,快速享用着,心情也不自覺地跟着愉悅起來,她甚至有了一種回到了過去歲月的錯覺,是她和俞致禮兩個人的七夕情人節,俞致禮送她花束,說好聽的情話給她聽,帶她來這家環境優雅的餐廳用餐,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亦樓苦笑,這樣的假想是不是太可笑了?

  過了很久,珠簾再次響起,啪嗒啪嗒,眼角的餘光看到走進來三四個人,西裝筆挺的,高矮不一。她轉過頭去看向他們,再一次震驚了。今天是怎麼了?亦樓覺得今天的人品已經不止一次地被刷下限了。

  如果她沒認錯,那可是墨西哥鋼琴家Jose Luis Altamirano,她曾陪着俞致禮專門跑去杭州聽了Jose的鋼琴演奏會,是她這輩子聽的第一場鋼琴演奏會,在那段她和俞致禮愛得如膠似漆的歲月中有些意義非凡,因爲在那之後,她將自己徹底交給了俞致禮,放縱的夜晚,Jose的鋼琴曲似乎還近在耳邊,他們低喘着,擁抱着彼此,任由慾望支配,說不盡的軟玉溫香,嬌柔旖旎。

  只見Jose激動地端坐在鋼琴前,手指隨意按了幾個鍵,閉上眼仰起頭凝聽着,分辨着音質,然後對周邊的人露出了誇張的滿意表情。

  他彈奏着巴赫的《G弦上的詠歎調》,指尖在黑白鍵上輕盈躍動,一種浪漫逶迤、華麗而又莊嚴的旋律自空氣中徜徉,帶動了心中的律動,似給靈魂注入極大的自由和溫暖。

  一曲完畢,掌聲響起,亦樓看了看她身邊的那一捧白玫瑰,心中有了主意,鮮花賜予美好的人。她捧着花束走到Jose面前遞給他,沒有任何言語,只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後掀開珠簾離開。

  不可否認,Jose的音樂給了她極大的滿足感。不過這家餐廳,她大概以後不會再來了。如果它帶給自己的只是對過去記憶滿滿的傷痛,那麼她只有選擇逃避。

  亦樓並不知道的是,她的背影落在了餐廳經理的眼裏,孤單頹廢得令人心疼。

  經理走到靜處,按了一個號碼,等待接通。

  “小曲?”

  “是我,學長,你猜我剛剛見到誰了?”

  “誰?”

  “薛亦樓,我見到她走進餐廳了,她差點因爲餐廳沒位子離開,可我上前攔住了她,我把她帶到了那個只爲她一人保留的位子,四年了,想到你當初對我的吩咐,我只想哭。爲你哭,爲你們倆哭。”

  她掛了電話,蹲下身子低泣出聲。

  她明明認得薛亦樓,可是她還是生疏地叫她小姐,不敢在薛亦樓面前露出一絲破綻,更是艱難地忍住不告訴薛亦樓這家餐廳是學長買下來的,僅爲了他們共有的美好記憶,一直保留到現在,並吩咐所有的工作人員,二樓的特殊位子永遠爲薛亦樓保留着。那個位子空了很久,每天都由她這個經理親自收拾,換水,插上新鮮的白玫瑰,就這樣等了四年,就在她覺得學長應該放棄固執癡守的時候,薛亦樓就這樣落落大方地走進了這家餐廳。

  她想,是不是抓住過去記憶不放的人還包括這個當年決意離開的女人?

  溫思嘉進到俞致禮辦公室,就看到那樣子失魂落魄的俞致禮,似在隱忍甚麼情緒,那份剋制令她想上前去撫平他緊緊皺着的眉頭,他似乎沒有發現這間辦公室多了一個她,他的手中緊緊握着手機放在耳邊,可是明明已經聽不到手機那邊有任何的聲音。

  思嘉走上前,手在俞致禮眼前晃了晃,終於俞致禮回過神來,抬頭看到了思嘉,促狹一笑,“你怎麼來了?”

  “你忘了今天是甚麼日子了嗎?”

  俞致禮看了看桌上的日曆,恍然,“原來今天是七夕,你看我真可憐,手裏頭還有一堆工作。”

  言下之意,思嘉明白。她本就是個心細如塵的女孩,俞致禮不想陪她,可她也不能表露出一丁點的不滿。就像她明明可以去問他剛剛到底和誰通電話了,可她選擇不問。她怕自己觸碰到俞致禮心中的禁區,怕破壞她努力維持到現在的所有溫情。

  從愛上俞致禮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必將帶着滿身的傷痛,他就是那樣一個對着舊愛念念不忘、執着深情的人,俞致禮身上能感動她的一切品德都是她愛他的原因。那一見鍾情的戲碼就那樣上演,不由她決定。她接受了他所有的一意孤行,她愛上了他的一意孤行,比如,他這樣的黃金單身漢會收養舒樂那樣的棄嬰。那時的他們已經訂婚,他卻宣佈領養舒樂,不給她一丁點思考的餘地,彷彿如果她不接受他這樣的決定,那麼他們之間就得劃上一個句號。很自私,但她不得不承認,她愛慘了這樣自私的善良。

  思嘉笑得更爲燦爛,走到俞致禮身邊,挽着他的手臂,拉起他,“飯總是要喫的啊,不然你又該胃痛了。走啦,我聽說你喜歡的鋼琴家Jose來南城了。”

  “我知道。”

  “咦?你知道了,居然還沒跑去你餐廳,這可不像你啊。”

  他還知道Jose彈奏的曲子是《G弦上的詠歎調》,只能是這首曲子。這是Jose來參觀Steinway Model Z鋼琴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可他沒想到,命運戲劇到安排亦樓在同一天同一時刻去那家餐廳用餐。

  “思嘉,你會累嗎?”不等思嘉回答,致禮又說:“我發現我很累了。”

  思嘉有些僵住了,她害怕得不敢去直視俞致禮的眼。

  累了嗎?當然,會累。

  在她無數次提及到結婚這個話題時,俞致禮閃爍的眉眼,拒絕的話語深深地傷害到了她,她會累到想要放棄,可是痛哭之後,她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莫名的勇氣,一次又一次堅持到現在。

  “致禮,我突然想到我下午要帶舒樂去複診,我先走了。”

  溫思嘉匆匆離開,帶着慌亂。

  俞致禮無奈笑了,“聰明的女人。”

  對不起,思嘉,再給我點時間,再等等我。還有,別放棄我。

  亦樓離開後,我披荊斬棘,所向披靡,可她一回來,我便感覺自己久念成病,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疲憊有時候會令人感覺到身體的腐朽,我想這便是薛亦樓對我的S傷力。

  我心口潰爛的傷口一日好不了,我就不能忘掉亦樓,也不可能獲得感情的重生與你永遠廝守。我並不希望自己面對你時,永遠是一個假人。

  深處最熱鬧繁華的街頭,可是心裏的那份孤獨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亦樓的情緒越來越失落,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南城大學校門口,心裏躊躇着自己到底要不要進去看看。她覺得好笑,從那間餐廳出來,她一直都在刻意逃避着有她和俞致禮回憶的地方,可到最後卻偏偏還是走到了這裏,這可是她和俞致禮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實在承載了太多數不清的記憶了。

  身後有車狂按喇叭的聲音,她挪了挪腳步,心裏已經放棄,打算離開這裏。

  可身邊的喇叭聲不斷,她扭過頭看去,車窗緩緩下滑,一個男人探出頭來,臉上掛着笑容,驚喜地說:“薛亦樓,還真是你啊。”

  亦樓愣住了,誰啊?她搜刮着腦海,卻依舊想不起來,然後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嘆息沉默。哦,她已經到了這樣的年紀,不太能記得清過去的人了。

  對方見她一臉茫然,下車走到她跟前,“薛亦樓,我啊,宋鬱文。”

  亦樓噗地笑出聲來,後來就再也止不住了,歲月還真是一把S豬刀。

  “怎……麼是……你啊?”她斷斷續續地問。

  “怎麼不能是我?”宋鬱文反問。

  “記憶中你可不是個胖子。”

  “沒辦法,結婚後就發福了,減都減不了。”

  “你結婚了啊?”又是一個晴天霹靂,亦樓覺得難以置信,帶着懷疑的態度審視着對方。

  宋鬱文撓撓頭,“是啊,你呢?還是一個人嗎?”

  “對……啊……”亦樓有些尷尬地說。

  “真不懂你當初爲甚麼要和俞致禮那傢伙分手,都談了幾年戀愛了,那麼分手不覺得可惜嗎?女人的青春可太寶貴了。”

  亦樓失笑,“喂,宋大律師,宋大學長,我都不惋惜,你替我惋惜甚麼?”

  “當年法學院第一美女到現在居然還沒對象,這傳出去,替你惋惜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做師兄的,你可是有一大幫師兄撐腰呢。”

  “是嗎?那當年我和俞致禮分手,你們怎麼都沒一個人替我出氣呢?”

  “你怎麼知道沒有?我們可是想要聯手找個地方把俞致禮好好揍一頓呢。可惜,後來不知道誰說俞致禮練過跆拳道,我們這幫柔弱的文科生還能有甚麼作爲,也只能在微博上罵罵俞致禮不懂得珍惜了。”

  亦樓忍俊不禁,“真謝謝你們了。”

  “別客氣。”

  “師兄,你當年就在銘泰律所,現在還在嗎?”

  “我去法院了。”

  亦樓驚呼:“師兄,你的步子爲甚麼總是這麼快呢?我還想着去銘泰和你做同事,讓你以後罩着我呢。”

  “放心,董晟銘和林泰要是欺負你,我絕對饒不了他們。”宋鬱文開玩笑地說。

  “呵呵。”

  “你現在有空嗎?我們一幫人約着打籃球,你來給我們鎮鎮場子。”

  “好啊,我現在也沒事。”

  宋鬱文給亦樓拉開副駕駛座車門,亦樓坐進去,車子直接開到了南大的籃球場。

  和宋鬱文打球的人大多是這座城市司法界的精英,宋鬱文一一爲亦樓介紹,介紹到周容時還曖昧地笑了一下,“周警官,我這學妹可還是單身哦,要是心動,可得抓緊。”

  “宋鬱文,說甚麼呢。”亦樓有些不滿。

  宋鬱文擺擺頭,做投降狀,“好啦,好啦,不拿你開玩笑了。”說完就去一旁換球衣了。

  “你好,周警官。”

  “你好,你看着很眼熟啊。”周容微眯起了眼睛,醒悟過來,“你認識俞致禮和俞致和吧。”

  他用了陳述句,亦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這座城市竟小到隨便到哪裏見一個人他都認識俞致禮和俞致和?

  “是啊。”

  “我是俞致和那案子的負責警官。”

  亦樓的笑容消失了,仔細咀嚼着周容的話。

  “俞致和的案子?”亦樓越問越緊張,“阿和出甚麼事了?”

  “四年前,他被人打傷了腿,前段時間我們在A市抓到了兩名犯罪嫌疑人,最近他們被判刑了,真是不容易。”

  她隱約記得紀燦說是意外,沒想到是人爲的意外,“怎麼會呢?那兩個人和阿和有甚麼仇?”

  “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可惜那兩個犯罪嫌疑人一口咬定他們是爲了劫財,跟俞致和沒有私人恩怨。”

  亦樓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忙問:“你是怎麼知道我的?”

  “調查的時候看過你的照片,其他的我就不透露了,反正就是知道有你這號人了。”周容敷衍道。

  “阿容,別聊了,快來打球。”

  周容應了一聲,轉過頭意味深長地對亦樓說:“以後我們還會見面的。”

  亦樓覺得莫名其妙,明明炎熱的日頭照着,可是卻覺得陰森森的一陣冷。不由得在心裏感慨:果然普通老百姓和警察就是氣場不和啊。

  因對周容充滿疑問,籃球場上,亦樓最關注他的舉動,她發現周容居然也喜歡投三分球,看久了,腦海中會不自覺地想到俞致禮。

  籃球是俞致禮青春時期不可或缺的運動,從高中起,他就是校籃球隊的成員,也是因爲他在籃球場上的魅力,她纔會對他另眼相看。最後一次看俞致禮打籃球賽也是在這塊籃球場上,那時的觀賽者可比現在多許多。

  那段時間她和俞致禮在冷戰,記憶裏那時間很長,每一天都覺得是一種煎熬。

  原因,現在想起來很是模糊。

  只記得那天下午,她和紀燦在圖書館吹空調,順帶自習。

  理科圖書館人都滿了,亦樓看到了一幫班上的熟人,大家都在埋頭看專業書,其認真程度真令她有些汗顏,紀燦拉着亦樓坐到學委佔着備用的兩個座位上後,對學委諂媚地說了聲“謝謝”後,學委剛要抱怨紀燦每次都佔人便宜時,無意眼神瞥到了亦樓的存在,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學委,別那麼小氣嘛。”亦樓適時幫紀燦說話。

  學委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亦樓,你居然也會來圖書館看書,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嗎?”

  “我也有想要好好學習的時候嘛。”

  這小聲的交流依舊惹得別人的注意,亦樓一個一個朝着他們微笑,點頭致意。

  大學兩年來,從不在圖書館出現的人,在這所學校,除了薛亦樓,第二個便是俞致禮。他們倆如膠似漆,忙着熱戀,哪有功夫來圖書館溫書,所以,也難怪大家會這樣詫異。

  隨後,周邊恢復了安靜,抄筆記的沙沙聲,快速翻書的聲音,無不昭示着這幫同學的緊張狀態,哎,因爲要期末考了。

  亦樓隨手翻開《刑法分論》,看了幾頁,就看不進去了,俞致禮那傢伙把她氣成這樣,她能靜下心來看書就奇怪了。他們都好幾天不說話了,俞致禮還就是硬氣地不來找她道歉,明明就是他的錯,憑甚麼每次都要她先去講和?這一次,她賭氣地偏不。紀燦說過,總讓人卑微謙讓的愛情寧可不要。她咬咬牙,暗自發誓,如果再過一個星期,俞致禮還是沒個態度,她就不要他了。

  哎,她都快一週沒見到俞致禮了。想到此,她將手伸進包裏摸到了那個絲絨盒子,她緊緊握在手裏,輕輕起身走到書架間。她低頭攤開了掌心,從絲絨盒子裏取出了那一枚鑽石戒指,拿在手裏觀望。

  果然這個世界上最永久不變的還是鑽石,璀璨耀眼得一如往昔。

  是上個月,致禮生日時,他送給她的,明明他纔是壽星,是收禮物的那個人。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收到的最爲珍貴的禮物,那一天也是最意義非凡的一天,因爲俞致禮居然爲她精心安排了一幕求婚,她被感動,哭得稀里嘩啦。

  致禮說這枚鑽戒是他傾盡所有給她買來的,他誠摯地說:“亦樓,等我們都長大些,你就嫁給我吧。”

  亦樓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哽咽了聲音答應道:“好啊。”然後她看着致禮親自給她戴上了戒指。是那樣美好的青澀約定啊,亦樓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很幸福很窩心。

  可是爲甚麼要讓她撞見俞致禮對別人說她是他的流言蜚語呢。

  她怎麼就成爲了他的流言蜚語了?她本該當面去質問他的,可是怕傷到他的面子,於是故意走到他身邊,微笑地向他打招呼,然後瀟灑走開。

  亦樓嘟起嘴,握緊了拳頭,眼中依舊有着憤怒。

  難忘的畫面,氣得她寢食難安。

  手中的鑽戒被人突然拿走,亦樓看向來人,小聲略帶警告地說:“給我。”

  俞致禮笑着,捏着鑽戒走到窗邊,在陽光下端詳着它,“你不是說它太貴重,不適合戴手上嗎?”

  亦樓故意不去搭話,也不去看他。

  致禮討好地說:“圖書館不適合你,陪我去打籃球吧。”

  亦樓依舊沉默。

  致禮沒法,一把抱住了她,附耳威脅道:“不理我,我就吻你,吻到你答應我爲止。”

  “喂,俞致禮,你耍賴。”亦樓不滿地用拳頭捶他。

  “好了,先陪我打籃球,過後我自會給你滿意的結果。”

  “你說的,不許耍賴。”

  俞致禮笑笑,寵溺地吻住了她的脣,淺嘗輒止。

  “要不是在圖書館,我一定立馬要了你。”

  “流氓!”

  到了籃球場,亦樓才發現現場氣氛不對勁。

  場中羅翔不夠友善地將籃球拋給了俞致禮,手指着他,囂張桀驁地說:“來個君子協定吧,你要是輸了,就不能和饒云云在一起。”

  “好。”

  在亦樓還覺得雲裏霧裏時,俞致禮居然點頭了,她不解,他難道真的和饒云云有甚麼不清楚的關係嗎?她的腦袋像炸開了一樣,就在這時,俞致禮隔了老遠給她一個眼神,亦樓故意低下頭,她氣憤地想要離開,可是他說過,他會給她滿意的結果的。

  醫學院的學生都到了,大家都開始熱身。

  羅翔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手握成拳頭狀,側過頭對一邊的隊友說:“打電話給饒云云,我要讓她親眼看着俞致禮成爲我的手下敗將。”

  亦樓這才發現,羅翔和俞致禮是同一種人,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睥睨衆生的傲氣,帶着與生俱來的疏離感。

  不到片刻,饒云云花枝招展的出現了,大概是因爲俞致禮嚴肅認真的表情,讓她陡然產生了怯意,不敢靠近,只和隨她前來看熱鬧的女孩靜靜地站在一邊。

  隨着一聲哨響,這場打着饒云云名義的籃球賽正式開始,冷風蕭瑟,可籃球場外卻來了一批又一批觀賽的同學,原先冷清的籃球場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俞致禮的粉絲們紛紛前來加油助威。

  在開場十分鐘後,亦樓就看出羅翔這一方處在劣勢了,俞致禮的隊伍很強大,個個都能得分,而羅翔的室友,實力參差不齊,實在難以力敵,亦樓心中有了預感,這場比賽羅翔他們一定會打得異常艱辛。

  “羅翔加油!”亦樓喊得很大聲,場上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大家都面面相覷,似乎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系花在爲羅翔加油呢。

  亦樓看到俞致禮投射過來的不滿的眼神,她咧開嘴,露出無辜的笑容。她當然希望羅翔能贏,必須的。

  俞致禮似乎變得更加驍勇,突破羅翔的防守在三分線外以一個輕鬆優美的姿勢拋出球,幾秒鐘後,籃球準確無誤地落進球框,這已經是第五次了,完美的三分球,輕而易舉地得分,百發百中,實在不可思議。

  上半場結束後,比分已經拉開十七分,當然是俞致禮的隊伍領先,他們坐在一起喝水休息,談笑風生,似乎只是當做一場遊戲,並不是比賽,認識到這一點,羅翔看了眼身邊垂頭喪氣的隊員,有些泄氣,但又不得不重新振作,跟隊員們提了下士氣,改變了戰略……  亦樓無聊地掃視四周,一個不經意間,就與俞致禮的視線撞在了一起,俞致禮手中的球被對方隊員奪走,他一時就站在了原地,朝着人羣燦爛一笑,所有人都覺得莫名其妙,只有亦樓心虛地選擇了無視。

  肩膀上突然搭着一隻手,亦樓嚇了一跳,看到是紀燦,連忙不滿地抱怨道:“心臟病都快被你嚇出來了。”

  “有那麼誇張嗎?”紀燦不屑地說。

  “難得看到醫學院的人打球,就是帥氣,要是阿和在,就更好了。”

  “阿和在自習室,你以爲全年紀第一那麼好當的,當然要付出別人不爲人知的努力。”

  “是啊是啊,正好藉着忙躲着我唄。”

  亦樓想着自己是站在羅翔那一方的,就不應該多看俞致禮,可因着他是全場的焦點,總是能搶到球,然後一個準確無誤的三分球奪得全場喝彩,亦樓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多數落在他身上了。

  紀燦感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男人似乎對這場比賽投入了很多的激情。他和那個饒云云真的有一腿嗎?”

  “他敢。”

  周邊多了幾位女生,有人忿忿地說:“聽說是爲了饒云云那女的,羅翔向俞致禮發起的挑戰,我就不明白了,饒云云怎麼會和俞致禮扯上關係了?”

  “饒云云喜歡帥哥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人騷唄,肯定對俞致禮做糾纏了。”另一個女生說。

  還想再聽下去,紀燦氣勢非凡地吼了一聲:“閉嘴!打擾我看比賽了”。

  那兩名女生看到紀燦氣場這麼足,大概猜測紀燦是大四的學姐,沒再多辯駁閉了嘴。

  紀燦湊到亦樓面前,小聲說:“你以前沒少陪他練球吧,俞致禮那三分球的命中率有你一半功勞。”

  俞致禮有很嚴重的潔癖,可是愛打籃球,他爲了減少跟別人的碰撞,把三分投籃練得爐火純青,投中率百分之九十八。

  十七歲那年的夏天,也是在這樣的午後,這樣灼熱的空氣,周邊熱鬧非凡,大家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場上的十號球員身上。

  那是亦樓第一次遇見俞致禮,那時的比賽比現在有技術含量多了,他的對手實力強勁,也因對彼此打球路數熟悉,便更加難分上下,其他人都已經顯得急躁,只有致禮依舊淡定,清明的眼神,顯得十分輕鬆,那場比賽,亦樓記得致禮也是以這樣的三分球結束。

  羅翔堅定了眼神走到俞致禮面前對他說:“你贏了,但是我不會放棄饒云云的。”

  “哥們,我之所以和你比賽可不是爲了饒云云,我只是想單純地打一場籃球賽,僅此而已,至於饒云云,我都有你們系花了,就不需要別的女人了。”俞致禮意氣風發,羅翔的臉色變得更加陰鬱,不遠處的饒云云眼裏閃着淚花,氣憤離開,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正當亦樓愣神的時候,致禮已經小跑着到她身邊,粗粗喘着氣,拉住亦樓的手,就往籃球場中間走,亦樓掙扎着,心跳得厲害。致禮把她拉到他那幫醫學院同學面前介紹道:“我老婆薛亦樓。”

  “胡說甚麼?我只是你的流言蜚語。”亦樓壞壞地提醒道。

  “我錯了行了吧?我向你道歉,老婆。”

  “沒誠意,我不原諒你。”

  致禮的室友起鬨,“公主抱,繞學校走一圈,到時候甚麼流言蜚語都澄清了。”

  亦樓笑出聲來,“真逗。這主意真好。”

  後來俞致禮果真抱着亦樓繞了學校一圈,亦樓雖然覺得丟人可是卻很幸福,再之後,南大所有的學生都知道法學院的薛亦樓和醫學院的俞致禮在一起了,特別恩愛。

  “啊——痛——”亦樓覺得自己的後背都麻掉了,她站起來轉過身去,撿起籃球,等着那肇事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學妹,沒砸疼你吧?”來人滿臉抱歉,卻顯得不夠誠摯。

  亦樓沒說甚麼,把籃球還給了他,然後坐回石凳上,看宋鬱文他們打籃球。誰知那人拿到球沒有走開。

  “學妹,你真沒事嗎?”

  “沒事。”亦樓表現得有些冷貴高豔。

  “學妹,我叫高耀,186XXXXXXXX,我的手機號,你有問題就來找我,我是土木工程系的。”

  “哦。”

  大概是覺得亦樓太冷豔了,訕訕離開。

  而此時,宋鬱文他們的籃球賽上半場也結束了,亦樓把水分發給他們。

  “我可看見剛學弟故意用球砸你,趁機搭訕。”宋鬱文幸災樂禍道。

  “是嗎?我猜到了。”

  “這麼神?”

  “我當年也是用這招追俞致禮的,比他有經驗。”

  “俞致禮和俞致和的關係如何?”周容漫不經心地問。

  亦樓怔了怔,笑問:“你怎麼對他們這麼好奇呢?”

  “隨口問問而已。”

  雖然知道周容也許另有目的,可是她還是如實說了,“不好,就像是一座山上出現了兩個山大王,不拼個魚死網破都不能好好活着。”

  “可真稀奇,這兩人不是親兄弟嗎?至於這麼大的仇恨嗎?”

  周容的眼眸中帶着犀利,亦樓扭過頭不去理會她,她放空自己,享受着這樣柔軟的時光。

  耳邊是宋鬱文和周容他們的交談聲,居然這麼毫不避諱地談俞致和的案子,透着故意。

  “我懷疑是俞致禮找人做的,可惜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原本週容從來不在人前討論案件的,但是今天情況有所不同,有薛亦樓在,他想也許薛亦樓那有他需要的信息。

  “俞致禮應該不至於吧。亦樓,你對俞致禮最瞭解了,你覺得他會做這麼出格的事情嗎?”

  亦樓沒想到話題一轉就又繞到她這裏來了,她有些懊惱,今天真不該遇到這些人的。

  “不會。”

  “我聽說薛小姐是四年前離開南城的,可就在俞致和被人打傷的前一天。”周容有些咄咄逼人。

  亦樓冷冷笑了,不耐煩地看着周容,“我離開是爲了去海市讀研,那你也該知道我和俞致和是青梅竹馬,如果我真的知道誰傷了俞致和,我保證我是第一個送兇手去監獄的人。況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俞致和受傷的事情的,我和俞致和在四年前就斷了一切關係,再見面也只是陌路人。”

  “撇得真乾淨。”周容的話語中似帶着諷刺。

  亦樓忍住想去撕爛那人嘴的衝動,果然做警察的就是很囂張啊。

  “宋師兄,你們繼續玩,我先走了。”

  臨走前,亦樓還不忘送給了周容一個白眼。

  快走出校門口時,宋鬱文居然追來了,他停下車,衝亦樓喊了聲:“上車。”

  不復方纔的嬉笑輕鬆,宋鬱文的神情有些嚴肅。

  亦樓繞到車的另一邊坐進副駕座上,偏頭責問:“你故意的?你故意讓我陪你們去打球。宋師兄,你情商太高了,高得我以後都不敢和你接觸了。”

  “我賣周容一個人情,往後他也能還我。只是亦樓,你就不懷疑嗎?憑你和俞致和多年的交情,你就不會想要知道到底是誰那麼殘忍地把他毒打個半死?他當時已經被中山大學醫學院錄取直接攻博,大好的前程就這麼夭折了。”

  “你想告訴我甚麼?”

  宋鬱文也不再避諱,“是不是俞致禮做的?”

  亦樓努力消化着這個問題,僵硬地搖頭,“不可能,不會是他。致禮雖然很張狂,但是絕對沒這麼恨俞致和,他們畢竟是血緣至親。”

  “因爲你呢?聽周容說,你離開的時候是俞致和親自開車送你去的機場,而我們在機場監控錄像裏也看到了俞致禮,他的臉色可不好看。”

  “別人的事我不想攙和。”

  “亦樓,你自私了,當年那個心懷美好富有正義的女孩去哪裏了?”宋鬱文有些着急。

  “是空有正氣吧。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過好,又該拿甚麼去管別人的生活?宋師兄,這麼跟你說吧,四年前,我母親發生車禍,在醫院裏做了三次手術、兩次搶救,她終究還是沒能活過來,她的搶救費醫藥費數目很龐大,而我拿不出來,我想賣掉房子,可那是我母親每月辛苦月供才得以保存至今的,她想給我留下溫暖的家,所以即便在那之前她已經知道自己得了肺癌,她還是沒有變賣所有去治病。我當時很上火,一夜之間,我必須強迫自己長大,我孤零零地站在醫院頂樓,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讓那爛攤子離我遠遠的,可是紀燦找到了我,她打醒了我,第二天俞致禮的母親就來找我了,她真慷慨,那個時候我已經和俞致禮分手了,可她還是願意幫助我,她給了我一大筆錢,我把母親葬禮辦好的當天就定了去海市的機票,我只告訴了俞致和,他送我去機場,我在機場對他說了很多殘忍的話。我說我再也不想和俞家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了;我說我們不會再見面了,當然如果真再見了,就做陌路人;我說我以後的人生只爲錢活着。阿和哭了,我卻一滴淚也沒有流。”

  亦樓說完之後便笑了,她伸出手在宋鬱文眼前攤開,“拿來。”

  “甚麼?”宋鬱文疑惑了。

  “手機。”

  亦樓這麼說,宋鬱文覺得有些汗顏了,但還是乖乖把手機交到亦樓手裏。

  亦樓深吸了口氣,成功逼退了眼睛裏的溼意,將手機放在耳邊,“周警官,很抱歉,作爲一名守法公民我已經表明立場了,俞家的事我不參與,我沒有義務幫你破一件已經完結的案子。”發泄完後利落地按掉手機,交到宋鬱文手中。

  宋鬱文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在和周容通電話?”

  “律師做久了,我也有這習慣。”

  “亦樓,你不怪我吧?”

  “就作爲你當年爲我做司考培訓還的人情吧。”

  “好。你真長大了,知道那邊周容聽着,居然還說那麼多話。”

  “你知道的,能說出來的話都不算甚麼,說不出口的話纔是最有價值,也最傷人的。就像傷口一樣,遇到空氣了便很容易好,可像口腔潰瘍這種玩意就很折磨人,因爲它們很難遇到空氣。”

  “爲錢而活的人心裏一般都充滿了恨,你是這樣的嗎?”

  “是啊,我也是這樣的。”亦樓不避諱地承認。

  “你應該去談場戀愛,或許你會快樂許多。”

  “如果可以遇到那麼個人,我會試試的。可是,師兄,你知道嗎?我愛無能,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那麼深愛一個人了,真可悲。”亦樓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我明白這種感覺,我跟你是同一種人,可你看,我娶了一個我不愛的女人,成家立業,不是照樣活得很好。亦樓,記着,離開了誰可以痛,但不要因爲怕痛而失去勇氣。人生只有一次,浪費挺可惜的。”

  亦樓淺笑道:“你永遠都比我們豁達,難怪你不等紀燦了。”

  “你們都是傻姑娘,也有傻的權利,可我是男人,沒有那條路走。”

  和宋鬱文分開後,亦樓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發短信給了紀燦。

  “會覺得惋惜嗎?”

  “也許。”

  如果當初退了一步,至少還可以成全一個人的幸福。

  一週後,亦樓終於接到了銘泰律師事務所通知面試的電話,這個結果顯然是在亦樓的意料之中,可是她沒想到會拖這麼久,就在昨天,她還讓紀燦幫忙去問問是不是簡歷被刷掉了,當時HR的回答是上頭還在看,沒想到今天就可以去面試了。

  她挑了一件白色長袖雪紡衫,下面穿條黑色的一字裙,職場範兒顯現無疑,而後化了個冷豔嫵媚的濃眉妝就出門了。

  銘泰位於環宇大廈的第二層和第三層,亦樓要面試的會議室在三層。

  電梯“叮”地一聲打開,亦樓不忘再去看一眼電梯鏡面上她的妝容,然後頗爲自信地走了出去。

  找到會議室時,她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一聲“請進”。亦樓理了理自己的衣着,深呼吸後推開了門,走了進去。抬眼就看到了三位面試官,董晟銘和林泰都在,她想另一位女士就是HR了。

  “你們好,我是薛亦樓,來面試的。”

  “坐吧,不用拘謹。”董晟銘發話,然後低頭去翻看亦樓的簡歷。

  “海大的法碩說實話在前來我們律所面試的人中競爭力不大,但是你有三年在聖安律所工作的經驗確實讓人出乎意料。怎麼不再續約了?”林泰表現得一臉好奇。

  “我年紀到了,該嫁人了,所以就回家鄉了。”亦樓回答得很坦然。

  “就這個原因?”顯然沒有說服力。

  “這個原因可能對於你們來說微不足道,但對於一個在外地沒房沒車的人來說,嫁人還是很不靠譜的一件事,我回來南城,至少我有房子,如果我看上了一個男人,也就不用介意那些外部條件了。”

  “在聖安三年的收入足夠你買房了。”董晟銘適時插嘴,業界都知聖安律師接案子的實力。

  “我在四年前欠了一筆鉅款,我當然要湊齊這筆鉅款,好還給別人。”

  “薛小姐,說笑了,好久不見了。”董晟銘緩和了語氣,氣氛終於不再那麼沉悶。

  “好久不見。”

  “你們認識啊?”HR略微有些喫驚。

  “宋鬱文的學妹,從前見過面。”董晟銘解釋着。

  林泰恍然,“難怪看到你覺得眼熟,原來真的見過面。”

  亦樓緊抿着脣,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沒甚麼好問的了,祝我們以後合作愉快!”董晟銘起身伸出自己的手,亦樓忙握住他的手,心裏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合作愉快!”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這大概是亦樓遇到的時間最短、問題最少的面試了,不過好在結果不錯,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董晟銘繼續說:“之所以收到簡歷後一週才聯繫你,我們也是有諸多考慮,不過昨天見到俞先生後向他詢問了一番,他就給我一句話,有了你,銘泰將是俞氏一直的合作對象。”

  原來如此。

  亦樓舒展了眉眼,微笑着說:“看來我得到這份工作要感謝俞先生了。”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了。梁潔,帶這位薛小姐去籤合同。”

  “好的。”梁潔應着。

  “這麼着急?”亦樓感到訝異,但似乎又是情理之中。

  “怕你後悔啊。”董晟銘開玩笑地說。

  亦樓簽完合同後發現紀燦不在律所,打電話問了後才知道她去法院辦點事,她還想着午飯和紀燦一起解決,現在看來是沒辦法了。

  走出律所,看到了另一棟大廈巍峨矗立在那裏,那是俞致禮工作的地方。

  她猶豫了會,還是撥通了俞致禮的手機,原因無他,她不想欠他人情。

  “現在有空嗎?一起喫飯?”

  那邊沒有聲音了。

  “喂,你在聽嗎?”

  “薛亦樓,我們之間的見面是不是有些頻繁了?”

  “哦,我儘量今天之後都不找你。”亦樓悶悶地說。

  “好,我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嗯,我就在你公司附近。”

  亦樓走到俞致禮工作的大廈樓下時,就看到俞致禮的身影。

  他面目嚴肅,渾身散發着一種勿靠近的氣場,亦樓走近看着他,她情緒低落地說:“走吧,我想喫韓式烤肉。”

  “這附近有一家。”

  “嗯,我知道。”

  亦樓走在俞致禮前面,兩人之間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俞致禮看着亦樓的背影,心想她是不是因爲怕被拍到甚麼照片纔不敢與他並肩走。

  他加快步子,趕上她,這纔看到她一臉的神傷。

  “你怎麼了?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剛參加完一場面試,有些累。”

  “累了就回家休息。”俞致禮沒好氣地說。

  “我不想跟你吵架。”言下之意,不要沒話找話說,語氣放客氣點。

  俞致禮閉了嘴,默默跟在亦樓身後走進那家韓式烤肉店。

  點餐後,亦樓喝了幾口南瓜羹,潤了潤喉嚨。

  “這頓,我請你,我能去銘泰工作,多虧你了。”

  “是嗎?沒想到銘泰還真錄用你了。”

  “是啊。”亦樓說完,在包裏翻找了一下,然後拿出一個信封,放到俞致禮面前,“這個,幫我轉交給你媽媽。”

  “甚麼?”俞致禮拿在手裏掂量着。

  “你不需要知道,總之不許偷看。”

  “既然這樣不放心我,怎麼不親自交給她?”

  “我怕尷尬。”

  “哦。”俞致禮拖長了尾音,點點頭,表示明白。“不需要我帶甚麼話嗎?”

  “不用。”

  “薛亦樓,我沒想到你和我媽也有不少交情。”

  亦樓當然聽得出俞致禮的諷刺,想要說甚麼回擊,烤肉已經被端上桌。

  俞致禮脫掉西服,將白色襯衫袖子撩起,拿着烤肉鉗,有一種紳士的自覺。

  這頓飯喫得很慢,很靜,聽得最多的便是烤肉時的滋滋聲,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言語交談,甚至連眼睛對視都不再出現。

  用餐結束後,亦樓纔開始正視俞致禮,“是你找人打傷俞致和的嗎?”

  “你知道你在說甚麼嗎?”俞致禮的臉色變得冷峻起來,銳利的眼神投射向亦樓。

  “本來不想過問,但是看在曾愛過的份上,我也不希望你進監獄,我無意見到負責阿和案子的警官,他在懷疑你,其實大家都在懷疑你,打人的也抓到了,可就是吐不出甚麼。如果是你做的,我希望你沒有落下任何把柄在外。”終究是不希望他去坐牢的,畢竟曾經相愛過。

  “要謝謝你的善意提醒嗎?”俞致禮冷笑。

  “還是算了吧,因爲,根本就不是我做的。”俞致禮十分鄭重的一字一頓地說。

  “我想也是,你沒有必要如此。”話雖至此,但是亦樓的心裏卻一點也不輕鬆,她冷漠地說:“我先走了,你也回去工作吧。”

  “等等。”俞致禮叫住她。

  “你和俞致和不來往是爲了我嗎?”也會有那麼一秒鐘,他的心裏有着這樣的期待。

  “我對他有太多愧疚了。”

  因爲愧疚,不能好好面對,所以不如老死不相往來,免得傷人傷己。

  “真抱歉,不是爲了你。”

  “你有時候真的很無情你知道嗎?換做別人,聽到俞致和變成那樣,就該去看望他了。”

  “我?憑甚麼呢?再說阿和不會願意讓我見到那麼狼狽的他。”亦樓想到了那日在機場阿和站直了身子的樣子,沒有用柺杖,沒有靠別人幫助,既然那是他想讓她見到的模樣,那麼她就成全他。

  “原來他來見我,是想讓我安心。”亦樓喃喃自語,一下子想透徹了。

  周邊有些吵,俞致禮沒聽清,“你說甚麼?”

  亦樓搖搖頭,笑了。

  因着薛亦樓的囑託,俞致禮下班後開車直接回了俞家老宅。

  家裏傭人在餐廳擺桌,飯菜的香味四溢,卻不見母親和俞致和在,俞致禮感到奇怪,“其他人呢?”

  “都在樓上呢。”

  得到回答後,俞致禮跑上樓,剛要敲俞致和房間的門,就聽到了哭聲,母親的哭聲,他的拳頭緊緊握住,無聲地捶在門上。

  他敲了門,過了會,門被打開了,母親臉上的表情恢復如常,看到是俞致禮大喫一驚,“你怎麼回來了?”

  “我想你了啊。”

  “少來,肯定是有事。”

  “去書房談吧。”致禮一本正經起來。

  “你等我一會兒。”俞夫人重新走進房內,對躺在牀上背對着她的俞致和說:“今天是你生日,這些菜都是我親自做的,你好歹也喫點,喫飽了纔有力氣宣泄你所有的不滿。”

  到書房,俞致禮才問:“今天好像不是他生日?”

  “是他真正的生日。”

  “何必費心思,反正他也不會領情,他只認他那個媽媽。”

  “是我對不住他,他有氣也是應該的。”

  “是啊,就是因爲你一再包容他,纔會讓他如此囂張。那個人最近有打來電話嗎?”

  俞夫人不高興了,“甚麼叫那個人?那個人可是你爸。”

  “管他。他還好嗎?”致禮嘴硬道。

  “他自己說挺好的,最近在蘇黎世,也不知道究竟甚麼時候能回來。”

  “不找到能治好俞致和腿的醫生他反正是不會回來。”俞致禮篤定地說,雖然一直都與他不是和睦的關係,但是對他的脾氣,他還是有些瞭解的。

  “對了,你回來有甚麼事?”

  “這個給你。”俞致禮將信封交到俞夫人手中,“薛亦樓讓我交給你的。”

  “薛亦樓?難道她回來了?”

  “是啊,最近回來了。”

  “你怎麼還跟她有來往啊?想氣死我啊?”俞夫人怒其不爭,握拳用力捶了他幾下,似乎不解氣,又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腦袋,“我上輩子真是做了很多虧心事,這輩子要被你們倆兄弟這樣折騰。”

  俞致禮皺眉,“媽,你怎麼這麼討厭亦樓?”

  “我沒有討厭她。”

  “信封裏是甚麼?”

  “不關你事,你少好奇。公司最近的項目還順利嗎?你爸擔心你搞垮他多年的心血。”

  “我一個學醫的接手,能發展成這樣已經是很不錯了,本來就是俞致和的擔子給我挑,我不甩手那個人就該謝天謝地了。你讓他放心,俞致和腿一好,我立馬辭職。”

  “行了,要是沒喫飯就用點走,要是喫過了現在就走,我怕了你了,一個個都不是好惹的主。”

  俞致禮嬉笑着離開。

  俞夫人心事重重地打開信封,裏面是一張支票和一封信。

  兩百萬,正是她以前給薛亦樓的數目,沒想到這個女孩居然絲毫不差地還了回來。

  “伯母您好,四年前您用兩百萬給了我全新的生活,而現在,我把錢還給您,時機恰當時我只希望可以帶走我兒子,舒樂在思嘉和致禮的生活中太多餘了,盼得到您的成全,否則我就只有繼續周旋於您兩個兒子之間,俞致禮我不確定,可是阿和,我相信他一直都是我的依靠,我想,您懂得其中的輕重。薛亦樓字。”

  俞夫人慌亂地捏着信小跑着追出去,“致禮,等等。”

  花園裏,俞致禮的車還在,俞夫人看到後鬆了口氣。

  “致禮,她要舒樂,怎麼辦?該怎麼辦?”

  俞致禮接過俞夫人遞過來的信,看完後認真地說:“那就把舒樂還給她吧。”

  “你瘋了,舒樂怎麼可以給薛亦樓?不行,絕對不可以。”

  “舒樂爲甚麼說的最好的話是媽媽,因爲他最渴望得到媽媽的寵愛。就讓我們都等着薛亦樓所謂的時機恰當吧。”

  俞致禮又說了些寬慰的話後才離開。

  記得Bacon曾說過:“Love is ever matter of comedies, and how and then of tragedies.”

  愛情常常是喜劇,偶爾是悲劇。

  那麼,亦樓,雖然我們之間的愛情只能是悲劇,但這並不妨礙我一直習慣寵溺你的心。

  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當然也包括舒樂。

  只是,亦樓,你真的確定這是你想要的嗎?

  紀燦出現在亦樓家的時候,這個姑娘已經有了醉意,坐在陽臺上邊喝着啤酒邊吹風,她的身影是那樣單薄孤獨,令人悲傷得一時移不開眼。

  紀燦想起了她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薛亦樓的絕望是來自骨子裏的。

  亦樓轉過身看見紀燦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

  “來喝酒啊,順便給你帶了下酒菜。”

  “你真好。”亦樓呵呵笑着。

  紀燦走進廚房,把自己買來的下酒菜裝盤,端到陽臺上的小桌子上,燈光暗淡,可她清晰地看到了亦樓淚流滿面。

  紀燦愕然,“怎麼哭了?”

  “我今天做了一件事,我終於把壓在我心裏四年的巨石推掉了。”亦樓語氣豪邁地說。

  “甚麼事?”

  聽到她問,亦樓傻氣地伸出兩根手指,在紀燦眼前擺了擺,“兩百萬,我還清了,終於還清了。”

  紀燦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不知道爲甚麼,雖然亦樓臉上都是眼淚,可是紀燦覺得她看到亦樓的眼眸中都是笑容,她的眼睛一下子溼潤了,由衷地笑了,“這樣真好,恭喜你,好姐妹。”

  “是啊,這樣真好。”說完,亦樓就痛哭起來。

  紀燦陪着一起默默流淚,開了一罐啤酒,猛灌起來。

  亦樓躺了下來,語氣惆悵,“你還記得嗎?我當年究竟是懷揣着一顆怎樣的心進入南大讀法律的,我對你說過,對致禮說過,對阿和說過,我要做一個充滿正義的人,以後要幫助有困難的人打官司,用法律途徑爲他們爭取最大的權益。爲此,我努力準備司考,努力準備公務員考試,爲了能繼續留學校我還努力地考研,大四那年,我真學習學瘋了。可是後來呢,當我真的成爲了一名律師了,我代理的案子很少是幫助窮人的。我爲了賺錢,我很少接刑事、民事案件,我都在接涉外、金融、證券之類的案子,因爲錢多,我幫富人打官司,我幫那些富二代們處理他們捅出來的簍子,我儘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做辯護,幫那些不懂事的紈絝子弟免去法律的制裁,事後我接受原告最毒的咒罵。你知道嗎?如果,如果我有更多的時間,我一定不會拒絕幫窮人打官司的,我只是被那兩百萬折磨得有些失去了人性了。”

  “沒關係,你遺憾沒能做到的事,我一直都在幫你做到。親愛的姑娘,也只有在這樣輕鬆毫無壓力的情況下,我才能想到,這些年我所有的努力居然都是爲了你,我被評選爲‘南城最善良有正義的律師’,這些都是爲你做到的,原來我在冥冥之中懂得你所有的痛苦,彌補着你的缺失。”

  亦樓虔誠的感激道:“我沒能成爲孤島都是因爲你。看到你,我滿心的正能量,所以,很累很累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放棄。現在,紀燦,我終於可以做自己想要做、應該做的事情了,終於可以爲正義出一份力。乾杯!你要爲我慶祝一下,薛亦樓終於要開始做人事了。”

  鐵製的啤酒罐頭在空氣中擦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含淚的笑容若隱若現。

  紀燦抽出紙巾爲她擦掉眼淚,“快點幸福吧,如果你不幸福,致和怎麼鬆口給我幸福呢?”

  “薛亦樓這輩子通往幸福的道路太漫長坎坷了,抱歉啊,拖累你了。”後面的話亦樓說得沒心沒肺。

  紀燦開起了玩笑:“我和致和上輩子估計虧欠你太多了,這輩子就靠着你施捨點幸福過活了。”

  亦樓破涕而笑,坐起身來,安慰道:“那個人今天嫌棄我和他見面頻繁,他覺得我打擾到他生活了,然後我很傲氣地說今後都不找他了。”

  “俞致禮是對的。”紀燦想到一件事,有些猶豫地開口說:“昨天俞致禮給了我一張請柬,思嘉生日Party下月四號在君悅舉辦。我特地問了一下,他不邀請你。”

  “真小氣,讓我去喫一頓怎麼了?”亦樓故作不滿地嘟着嘴。

  紀燦附和道:“就是啊,真小氣,放心,姐姐一定偷偷給你帶好喫的。乖啊,不氣不氣。”

  “神經。”亦樓破口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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