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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遠遠望着你,都是一種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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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亦樓也只是一時興起纔會在MSN上掛一句簽名,說上一句“我要回家了”。

  她很少登陸MSN,好友也是寥寥無幾,多半她出現的時候都是不在的,亦或是隱身。會突然這樣,也只是想着,會不會那個頭像一直灰着的人能看到這句簽名,她要回家的消息還能在他心裏激起一陣漣漪。當然,這只是她心裏的一種僥倖。她還做了另一種假設就是即便他看不到,也總會有另一個人將這個消息傳到他耳裏。

  這些年,她能聊得來的朋友只有紀燦一個人,在她心裏,朋友貴不在多,重在熱鬧。紀燦就是一個熱鬧的姑娘。每回,當她說一句“我難過”,都能換來紀燦的一句“你在哪,我就來”。

  而紀燦,就是她希望的她和俞致禮之間的傳話筒。她自信,這個熱鬧的姑娘總是不會令她失望的。

  從很久之前,俞致禮對亦樓來說就是遠遠望着都是一種窒息的存在。好像在他面前,她生來卑微,她從前總以爲那是因爲俞致禮太過優秀的緣故,而她因着家庭原因一直粗糙地成長着,她與俞致禮真的太不般配了。後來,她才明白,只是因爲她的愛與珍惜總比他的多。於是,這段不平等的關係在長久的忍耐與妥協後走向了分崩離析。而後,沒有人再願意去花力氣挽留。

  時光重重磨礪,亦樓已不是那個只要一想起俞致禮就難過得想要死去的女孩,她成長得有些慢,但不是太慢。至少,26歲的她,已經能坦然地聽紀燦說起俞致禮的事情,他的生活,他的事業,他的女友,以及他的孩子。

  孩子,聽紀燦說那個孩子是俞致禮的養子,當年被家人狠心拋棄,俞致禮的媽媽看到後就抱回家了,許是因爲投緣,就讓俞致禮領養了這個孩子。

  亦樓煙癮上來,心煩之餘,退出了MSN。她匆忙起身,愣了一下,想去抽支菸的心一下子冷卻了。苦笑,家裏哪裏還有一支菸,都在昨天被她扔掉了。抽菸三年,她是第一次有了要戒的念頭。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曾離家出走的女孩都會和她有一樣的想法,都想讓過去的人看到一成不變的自己,至少不是糟糕的模樣。好似時光未走,她從沒離開過。所以,她決心戒掉所有不好的習慣,抽菸、泡吧、夜不歸宿,這些統統都要消失在她的26歲。

  她微嘆了口氣,打開落地窗,走到陽臺上,涼風習習,吹亂了她的發。夜幕中星光點點,眼下是一片璀璨的萬家燈火,不經意間迷了眼睛,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不堪。她拼命不讓眼淚掉下來,女孩的眼淚太寶貴了,就算想哭也不可以流淚。她其實也說不清楚自己爲甚麼想哭,就是覺得很難過,也許只是因爲煙癮難熬。

  如果不是在這座城市孤家寡人一個,其實這座城市還是很可愛的。至少,在她最落魄的時候,她沒有受到嘲笑,她被這座城市很好的接受着。

  片刻後,內心終歸平靜,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亦樓抬起手看了看屏幕,紀燦來電。

  她微微揚起嘴角,莫名的輕鬆感充斥着內心,用愉悅的聲音說:“Hi!燦。”

  “你真的要回來了嗎?”疑問的語氣,略帶着驚喜。

  “是啊,倦鳥歸巢。”

  “甚麼時候到?我去接你,我一定要去接你。”紀燦厲聲強調着。

  亦樓一時沒忍住,眼淚爬上了眼角,漸漸湧出,她嘶啞着聲音抱怨着:“喂!我快受不了你的煽情了。”

  “你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我,你消失了一年後才聯繫我,你知道當時我多沮喪嗎?我紀燦在你心裏究竟算甚麼?要不是你後來主動聯繫我,我才懶得搭理你。不管如何,這次我一定要成爲第一個見到你的人。”

  “好。”亦樓輕聲應道,掛了電話後,她把自己的航班信息轉發到紀燦的手機上。

  但她不敢告訴紀燦,她的回歸可能只是暫時的。

  一週後,藍天白雲下,一架從海市出發的飛機經過兩個小時的航程平穩降落在南城機場的停機坪上。

  亦樓覺得自己真是好人品,難得海市到南城的飛機居然準點了,她想這一定是個好開始,然後心情不錯地下了飛機,拖着行李箱腳步輕快地往出口走。

  今天的她穿着一襲粉綠色的雪紡連衣裙,裙襬飄逸,露出若隱若現的長腿,纖細的身材令人不由得停下腳步想要去一窺墨鏡後她隱藏着的容顏。

  臨近出口,亦樓嘴角咧開露出潔白的牙齒,慢慢走向那一抹粉色。可是僅僅幾秒,她的腳步遲疑地停下,在紀燦身後的人,儘管戴着帽子與墨鏡,可是亦樓還是一眼就認出了。

  “阿和。”亦樓呢喃着,內心複雜極了。

  俞致和,俞致禮的親哥哥,她沒有想過自己回來南城,第一個見到的俞家人,不是俞致禮,而是俞致和。

  那個她曾經很親切地叫他“阿和”現在是陌路的男人。

  她移開視線,故意不去看他,紀燦向她走來,她連忙收拾好心情,一掃方纔的陰霾,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着紀燦。

  見慣了紀燦一身西裝西褲的打扮,現在的她居然穿裙子,真令亦樓大跌眼鏡。

  “我親愛的燦,想死我了。”扔下行李箱,亦樓激動地給紀燦一個大大的擁抱。

  “寶貝,我也想死你了。”

  一番肉麻的寒暄,令周邊路過的行人一陣寒顫。

  鬆開紀燦後,亦樓故意瞥向俞致和方纔的方向,那裏早已空空如也,哪裏還站着一個英俊挺拔的男人?

  “他不見了。”亦樓詫異道。

  “甚麼?”紀燦好奇。

  亦樓不假思索地說:“阿和剛纔站在那裏的。”

  紀燦愣了一下,然後才順着亦樓指着的方向看過去,明明甚麼都沒有。

  “你開玩笑吧。你回來這件事,俞致和怎麼可能會知道?而且他都有三四年沒有出現在公衆場合了,你看花眼了吧。”

  亦樓篤定地說:“真的是他。”

  “夠了,亦樓。我從來就沒告訴過你,你走後,俞致和發生甚麼事,如果你瞭解全部,你就會知道俞致和不會出現在這裏的。他那麼傲氣的人,怎麼會讓你看到他的狼狽?”說出這些話,紀燦的眼中閃着淚花。

  狼狽?

  亦樓緊張地問:“阿和發生甚麼事了?”

  “他的腿、瘸了。”聲音有些哽咽。

  儘管已經四年過去了,但是紀燦還是不能很好地面對這個事實。

  “怎麼會?”亦樓震驚了。

  “意外。”紀燦沒好氣地說,臉上閃過一絲哀傷。

  亦樓沉默了,紀燦看她一臉難過,緩了緩語氣,安慰着:“好了,亦樓,我送你回家,你家我都讓人打掃乾淨了。”

  紀燦幫亦樓把行李箱搬到她的座駕後備箱,上車後,亦樓拿掉墨鏡,紀燦打量了下,滿意地點點頭,“還是那麼漂亮,不錯,不錯。”

  亦樓還沉浸在俞致和的意外裏,興致不高地隨口問:“俞致禮知道我回來的事情嗎?”

  “我當着俞致禮的面告訴溫思嘉你要回南城了。”紀燦驕傲地說。

  亦樓無聲地笑了,這個方式倒顯獨特,也只有紀燦纔會想出這種方式,試想俞致禮該多費神啊,前女友和現任成了好友,而現任對前女友的事甚麼都不知情。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真殘忍,思嘉那麼好的女孩,我們爲甚麼要故意接近她和她成爲朋友去打破她原本單純的生活呢?”

  “誰讓她是俞致禮的未婚妻呢。她該。”紀燦嘴硬道。

  “其實思嘉和致禮很般配。”

  紀燦白了亦樓一眼,要不是她現在在開車,一定揍亦樓這個白癡一頓。

  “薛亦樓,你不矯情會死啊!”

  “事實如此。”亦樓不想多做辯駁。她曾經看過思嘉和致禮訂婚的照片,俞致禮的母親親自寄給她的,他們站在一起是那麼溫馨恩愛。雖然只是一張張照片,可是她就是能看出致禮對思嘉的柔情,是曾經的他在後來越來越吝嗇給予她的。

  亦樓心裏明白,她和思嘉相比真的有太多的不足了,思嘉纔是最適合成爲俞太太的人選,家世好樣貌好性格好不說,思嘉有能包容俞致禮所有不好的襟懷,這種賢妻良母型的誰不會心動?也難怪俞致禮在和她分手三個月就和溫思嘉訂婚了。

  還在恍惚中,車子已開進小區,四年不回來,這裏比記憶裏的景象破敗了許多。亦樓和紀燦走到公寓樓下,要輸入密碼時,亦樓突然笑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而且,我也有些記不清楚密碼是甚麼了。”

  “出息!”紀燦推開亦樓,熟練地輸入幾個數字,然後“叮”的一聲,門開了。

  亦樓跟着紀燦上樓,看着久違的家門被打開,卻心生膽怯,不敢跨入。

  “我害怕媽媽會怪我。”亦樓如實說。

  “你現在也知道你幾年不回家是一件多麼欠扁的事情了吧。”

  亦樓苦笑,她的苦衷別人是不會知道的。

  母親的遺像被供奉在桌前,貢品都還很新鮮,這一點紀燦這個乾女兒的孝心要做得比她這個親生女兒好太多了,想到此,亦樓心裏滿滿的抱歉。

  “謝謝你,紀燦。”亦樓由衷地感激道。

  “那就報答我唄,我們律所要招人,你來不?”

  “我也有這個打算。”銘泰是南城出名的律所之一,也是俞氏集團聘請的律師團隊,前途無量。

  “把你簡歷給我一份,我幫你給HR,這樣更有把握些。”

  “燦,你真是我的幸運啊。”

  “謝謝,那你可算是我的不幸之一了。”紀燦開玩笑地說。

  亦樓心裏瞭然,如果紀燦沒有認識過一個叫薛亦樓的女孩,也就不會間接遇到她此生最大的劫難——俞致和。

  把行李收拾出來後,亦樓去廚房煮了兩碗泡麪,打算中午就這麼湊合着喫喫,誰知她剛端着面到餐桌,就聽到紀燦的尖叫,她立刻放下碗,緊張地跑到紀燦面前,“發生甚麼事了?”

  紀燦把手機遞給亦樓,“你自己看,有陌生號碼打入。”

  亦樓不以爲意地接過來,卻在下一秒錶情凝固,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雖說是陌生號碼,可是那串數字,亦樓早已銘刻在腦海中,那分明就是俞致禮的手機號碼。

  電話接通,亦樓沒有率先開口,而是等着電話那頭的人先說話。

  短暫的等待後就在亦樓打算按掉電話時,俞致禮熟悉的聲音隨着電波傳入耳中,“聽說你回來了。”

  簡單直接,一貫是俞致禮說話的風格。

  “你是誰?”亦樓明知故問,臉上閃過一絲諷刺的意味。

  “我是誰?薛亦樓,你居然忘記我的聲音了。”

  “很抱歉,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相比起接電話前的不安,現在亦樓越來越淡定了。

  沒過多久,對方咬牙切齒道:“俞致禮。”

  “哦,是你啊。”亦樓繼續保持淡淡的口吻裝傻着。

  “我們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回來了,我當然要爲你接風洗塵了。晚上七點半,君悅,你會來嗎?”

  “不會,我沒空。”亦樓直截了當地拒絕。

  “薛亦樓,你不會是害怕面對我吧?”

  “你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

  “你——”

  “知道了,七點半,君悅見。”說完,亦樓果斷地掛了電話。

  “你們倆這樣口水戰有意思嗎?又不是小孩子了,成熟點好嗎?”紀燦感到頭疼。

  “每次鬥嘴他都贏不了我,我喜歡這樣的感覺。”亦樓自豪地說。

  “那是他讓着你。”

  是啊,不然那麼毒舌、一點也不肯喫虧的俞致禮,她哪裏是對手?她現在能喜歡的也不過就是俞致禮的那份相讓了。

  紀燦試探性地問:“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要,我一個人可以的。”亦樓頓了頓,坦白:“其實,我很想他。”

  即便他們之間隔着遙遠的四年時光,即便他們之間再不復往日的親密,她也只想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寒暄也好,沉默也罷,就只有兩個人,一起默默回憶過往而表面不動聲色。

  亦樓突然變得憂鬱的眼神令紀燦覺得有些冷,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

  “薛亦樓,我看不清你了。”

  “爲甚麼這麼說?”看到紀燦的表情,亦樓認真地問。

  “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還愛着俞致禮?”

  亦樓愣了愣,淺笑反問:“爲甚麼不呢?”

  “爲甚麼不呢?”紀燦重複着,詫異亦樓她居然沒有否認,然後不得不用尖銳的語氣斥責道:“你瘋了嗎?難道你讓我幫助你接近溫思嘉就是爲了搶走俞致禮嗎?我以爲你只是想要讓俞致禮不痛快。亦樓,你究竟怎麼了?這不像你。你從來都是果斷決絕的人,對於自己捨棄的人,從來都不會留戀的。”

  “我也會後悔啊。我不是神,我不能保證自己所有的選擇都是正確的,我也會因爲錯誤的決定而厭惡自己。我和他的記憶那麼清晰刻骨,不會因爲我離開南城就能被遺忘。這些年,被這些記憶折磨的我既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紀燦,你不是我,不會理解我的。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我不是爲了回到俞致禮的身邊而故意成爲溫思嘉的朋友的。其實,四年前在離開之後,我就知道,我依舊瘋狂地愛着俞致禮,可我就算知道錯了,也沒有回來。因爲我回不來了,俞致禮他總是可以做得比我絕情。是我先放棄他的,他的驕傲不會允許自己給我認錯的機會的。”幾度哽咽,亦樓終究還是完整地說出了內心的想法,她以爲這些感覺會一直潰爛在心裏,永不見光。

  “我從來就沒有問過你是不是還愛着俞致禮,我以爲你是真的放下了纔回來的。”紀燦無力地垂下頭。

  “我放不下俞致禮,就跟你永遠放不下俞致和一樣,我們都是固執可憐的人。就算有過很多次想放棄的時候,可時間證明,我們都堅持下來了。”

  而你也比我幸運,至少你對俞致和還是有辦法的,我對俞致禮,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客廳裏突然間安靜得有些令人懼怕,紀燦的眼神一直鎖定着亦樓,複雜憤怒,終於甚麼也沒說,拿着包起身離開。

  亦樓看着紀燦的背影,有一種想抽自己嘴巴的衝動。

  薛亦樓,你爲甚麼又要去戳她傷口?你真是嘴賤。

  到達君悅酒店的時候,纔剛剛過七點。

  亦樓低下頭仔細打量着自己的高跟鞋與連衣裙,黑色,太過沉悶,她不無氣餒地從包裏拿出化妝鏡,看了看自己的妝容,濃了,然後無比嫌棄自己,平日裏所有不注重的小細節在這一刻就像是天大的事情被揪住不放。

  她有些着急,要怎麼辦?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走去另一條街的商場,給自己重新置辦一身行頭。她絕不要這麼有瑕疵地去見舊情人。

  她必須讓俞致禮看到光鮮亮麗的自己,離開他,她過得很好。應該是這樣的。

  再次出現在君悅酒店的大堂時,明明已經遲到了近半個小時,可她卻氣定神閒地在落地鏡子前欣賞自己的身影,淺杏色的真絲裙,腰間繫扣着的珍珠鏈將層次堆疊的蕾絲緊鎖,詮釋了略帶張揚的華麗與性感,腳踩珍珠色平底鞋與她的珍珠手包相得益彰,舉止投足間散發着的是一種不令人討厭的自信,眼神魅惑,姿態優雅。

  她由侍應生帶領到二樓的豪華包廂,推開門後,侍應生恭敬地立在一邊,亦樓抬眼間就看到了俞致禮,他站起身,黑色名貴的西裝一絲不苟,全然一副社會精英人士的模樣,嘴角慢慢綻放着微笑,不知不覺中竟灼傷了亦樓的眼。

  對於一個遲到半個小時的人,俞致禮居然沒有發火,還真稀奇。

  轉念一想,是溫思嘉改變的他嗎?曾聽說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爲了心愛的女人改變所有不好的習慣,磨平所有的棱角,越來越優秀,越來越令人着迷。俞致禮的變化可真大。

  她動了動嘴角,點頭致意:“抱歉,我遲到了。”

  “沒事,沒關係。”他語氣輕快地說。

  亦樓低垂下頭,走到座位前,俞致禮拒絕了侍應生的動作,然後紳士十足地拉開座椅,請她入座。

  她錯愕地坐下,再怎麼樣也不敢想象再次見面的他是這般的殷勤,像是一場夢。可她寧可眼前的人依舊是昔日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你變漂亮了。”

  他的不吝讚美令亦樓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她覺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很想大聲質問他:“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爲甚麼會改變?”

  他應該要生氣的,可是他沒有。

  如果令你改變的人不是我,那就是一種凌遲,於我來說,你和溫思嘉的四年是徹底打敗了我和你之間的四年。這一刻,亦樓懂得,終究還是俞致禮更懂得如何不露痕跡地傷人,而她居然忘記了他本就是一個睚眥必報的狠角色。

  “是嗎?謝謝。”她故作客氣道。

  俞致禮輕輕蹙起眉頭,表情不滿,“亦樓,我們之間需要這麼拘謹嗎?”

  “要的。如果不需要拘謹,你又爲何要約我在包廂見面而不是在外面的餐廳,你不過就是怕被娛記拍到有損你名聲的事情。”亦樓言語犀利,狠狠地爲自己扳回了一局。

  如果我們之間註定是一場輸贏要定的賭局,那麼我情願是你輸掉。她密切注視着俞致禮的僵硬,輕蔑地笑了。

  “隨你怎麼想。”他無意再忍讓,也不屑爲自己做辯解。

  這是目前爲止,他表現出來的唯一真性情。

  而在亦樓看來,這纔是他呀,不該成熟的他。

  “上菜吧,我餓了。”她相信俞致禮已經點好了自己愛喫的菜,她也知道接下來她該怎麼去打擊俞致禮的熱情。

  鹽焗腰果、土豆燉牛肉、烤生蠔、清蒸螃蟹、栗子雞、三文魚壽司,紛紛被端上桌,五花八門。

  “都是你愛喫的,我沒記錯吧。”

  “嗯,你費心了。當然,如果鹽焗腰果換成腰果蝦仁,土豆燉牛肉換成醬牛肉,烤生蠔換成炭燒生蠔,清蒸螃蟹換成香辣蟹,栗子雞換成清雞湯,三文魚壽司換成蟹黃壽司,那就真的很完美了。”說完,亦樓無辜的眼神投向俞致禮,“你覺得呢?”

  俞致禮有些無語,“你在故意找茬吧。”

  “不敢。就是偶爾適當地提醒下舊情人,我換口味了而已。”

  俞致禮壓抑住自己的壞情緒,指示一邊的侍應生按照亦樓說的菜式去通知大廚。沒過多久,進來幾名侍應生,亦樓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們撤走桌上的菜餚。

  “我可以將就的。”

  “我不願意。”俞致禮隨口就回,夾帶着怒氣。

  “那就抱歉啦。”她說得輕鬆。

  俞致禮突然溫柔笑了,“薛亦樓,你看你故意整我,我都奉陪着,不覺得我的脾氣變了很多嗎?”

  “我不否認你是稍微變了一點,但你依舊欠扁。”

  “是嗎?倒是你真的變了許多,我現在連跟你在一起喫頓飯都覺得很累。”俞致禮嫌棄地說,“以前總以爲距離產生美,現在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亦樓贊同地說:“跟思嘉那樣不尖銳的女孩在一起,是很容易變得平和的。”

  “你們故意和思嘉成爲朋友是想做甚麼?”

  “故意?你未免太抬舉我了,我哪有那麼神通廣大?只是巧合,偶遇,然後命中註定的成爲朋友。怎麼?前女友和未婚妻成爲朋友,你心裏不舒服嗎?”

  “當然、不會。”

  “聽說你有個兒子,你連有個兒子思嘉都願意嫁給你,她真好。”

  “紀燦說的?”

  “是啊,你這樣的人居然都有兒子了,命運真是個可怕的玩意。”

  “可怕?我倒覺得命運很仁慈,至少舒樂還有我願意去養他。”

  亦樓的手微微顫抖着,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慘白的,艱難地嚥了嚥唾液,左手用力地握住了右手,指甲都快要嵌進肉裏,不過,她覺得這樣疼點也好,至少,可以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怪異。

  她無力地笑了笑,“大概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吧。”

  “我媽抱回來的時候對我說他長得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俞致禮說得風輕雲淡,眼神卻是異常堅定的,他的視線直逼向亦樓的眼,帶有一種貫穿力,像一把銳利的刀準確地刺向亦樓的痛處。

  亦樓偏過頭,看向落地窗外的光影,紅了眼睛,聲音低沉地說:“是嗎?真好。看來你們真的很有緣。”

  “可我不愛他。這幾年,我抱過他的次數,屈指可數。”他頓了頓,笑了,繼續說:“思嘉很喜歡舒樂,不知情的人還以爲那孩子是思嘉生的。”

  “我想去趟洗手間。”未等俞致禮再說甚麼,亦樓就匆匆起身走出包廂。

  可我不愛他,可我不愛他,可我不愛他……  這句話一直都重複出現在亦樓的腦海中,無論她如何拼命搖頭,就是趕不走這句話,像是魔咒一樣,侵蝕着她的心。

  爲甚麼不愛呢?爲甚麼會不愛呢?

  亦樓盯着眼前的鏡子,看着自己的眼睛慢慢蓄積着淚水,她緊緊皺起了眉頭,感覺自己快被挖空了。

  俞致禮,你混蛋!

  我,也是渾蛋。

  她終於剋制不了自己的悲傷,捂臉痛哭起來。

  洗手間裏人來人往,可是都沒有人停下來詢問她發生甚麼事,她感激現代人的這份冷漠,至少避去了不少的難堪。

  “薛亦樓?”

  是俞致禮的聲音,大概他等得不耐煩了吧,她這才驚慌失措地收拾起自己花了的妝容。

  “薛亦樓,你在裏面幹甚麼呢?磨磨蹭蹭的。”

  “馬上出來。”她的聲音徹底變得嘶啞粗獷起來。

  連掩飾都無需了,索性到時候就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哭了,至於原因,她當然有不回答的權利。

  俞致禮看到亦樓終於從洗手間走出來,臉上的冷漠緩和了下。

  “去個洗手間都這麼慢,你屬烏龜的啊。”致禮抱怨着。

  亦樓用一雙紅腫的眼睛瞪向他,然後直接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走了幾步,手臂被重力扯住,她不得不停住了腳步,不去掙扎,也不回身。

  “放手。”

  “怎麼哭了?”

  “不用你管。”

  “看到我就那麼令你難過嗎?”

  亦樓冷哼,回過頭看着俞致禮,“相信我,你對我的影響沒這麼大。你的自戀別用在我身上,像笑話。別忘記,當初是誰先拋棄誰的。”

  亦樓感覺到手臂上的力道一點點加重,她很疼,可就是倔強地盯着俞致禮看卻絕不示弱。

  這樣的僵持維持了一分鐘,俞致禮笑着放手,“走吧,菜應該都上齊了,早知道跟你喫飯這麼不省事,我就不自找麻煩了。”

  亦樓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餐桌上果然擺齊了她報出名的菜,其實她哪有那麼講究,只是有些享受刁難俞致禮的感覺。後來,許是真的餓了,她安靜喫着菜,甚至有些狼吞虎嚥的感覺,故意忽視着對面坐着的俞致禮。

  她被芥末嗆到,猛烈咳嗽起來,眼淚哇啦啦地往外流,如此正大光明。

  俞致禮離開座位,拍拍她的後背,讓她好受許多。

  “沒人跟你搶,像八百年沒喫過飯一樣。似乎你在海市過得不好。”

  她拿紙巾擦擦嘴,糾正道:“不用在別人面前裝淑女,不管是狼吞虎嚥,還是細嚼慢嚥,我都做着自己,你放心,離開你,我真的過得非常好。”

  良久之後,俞致禮纔開口說:“那就好。”

  亦樓喫飽喝足,終於恢復了點力氣,也有了開玩笑的心思。

  嘴角微微揚起,她說:“其實,俞致禮,我挺後悔離開你的。”

  “真的?”

  “多金帥氣的俞氏集團副總,想嫁你的人太多了,我這個人俗氣,誰給我錦衣玉食的生活,我都可以嫁。”

  “那行,我那麼多朋友都挺適合你的。要我給你介紹嗎?”

  “行啊,你給我留意着。”

  晚餐結束後,亦樓婉拒了俞致禮要送她的好意,她看着俞致禮的車一點點消失在車流中。    晚風微涼,輕輕拂過她的臉頰,穿透過她的發。亦樓緩緩閉上了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與俞致禮再遇的情景,以爲無非便是陳奕迅的那首歌唱的那樣——  我會帶着笑臉,揮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

  然而現實是這樣的生動殘忍,他們之間誰也不謙讓,爭鋒相對,百般嘲諷,都故意拿被時光磨好的最尖銳的針刺向對方,不見血不罷休。

  他不夠疼,我就不能好好生活。對,就是這樣的心思。

  這令亦樓有些懷疑,他們真的曾經相愛過嗎?

  相愛過的人分手後,真的可以做朋友嗎?亦樓從前一直都不確定答案。但今晚之後,她總算明白了。

  致禮,俞致禮,原來我們真的不能做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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