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聞香識人
1
他就如紆尊降貴來見她的年輕的王,滿身痞貴之氣。
庭院仍然清靜,雪片紛落,闃寂無聲。
芝愛站在原地不動,目光下移,看席聞樂右手裏的箭,緩過來後,強裝鎮定抬起手,希望他將箭交給自己。
可是席聞樂看上去並沒這個打算。
箭仍在他手中慢轉,他看她的眼裏有種細察揣測的意思,彷彿越看她,她就越會露出馬腳,這是股略帶頑劣的少爺腔,又帶一絲不可違逆的暗示,很強勢。
芝愛只能不閃躲。
後來她稍稍向他走一步,手仍抬在半空中,用醞釀許久的態度開口,說:“給我。”
兩人之間僅差三步之遙,雪光照人,芝愛目光逐漸沉穩,手也不顫,席聞樂則在沉靜的幾秒後站挺起身一點。
他將左手背於腰後,拿箭的右手抬起,箭轉停時,箭頭正好指她。
芝愛準備拿,他卻直接略過了她的手,箭直接挑進她披風的頭一個釦子空隙,唰一記腳步拉近!芝愛一下便與他僅差毫厘之距,呼吸與呼吸貼合,視線相撞。
她的被動讓眼內又開始顯出慌意,而他側頭看遠處的箭靶:“你知不知道,還剩多少個靶?”
後退不了,領口被這箭給勾得牢牢的,芝愛隨他視線看一眼,快速又避閃地答:“三個。”
“三個。”他慢悠重複,回過頭來,雙眼開始與她極近極近地相看,“我一個,你一個,再我一個,三天結束,你還打算拿甚麼理由與我調情?”
寂靜廊道里,時音閉眼低頭,嘴邊輕念:“反駁他……”
“調情?”芝愛掙扎停止,抬頭看他,“如果你用這個詞的話……”
停頓一會兒,喘着氣,芝愛接着講:“那看來你也很享受。”
“很好。”時音抬頭。
席聞樂緊接着將那箭再往上送一點,尖銳的箭頭直從芝愛側臉頰擦過,她皺眉別過頭,呼吸加急,他問:“姓甚麼?”
“我不喜歡被人威脅。”
“姓甚麼?”
“我不喜歡被人威脅!”
他第三次問:“姓甚麼?”
很厲害的耐心,很厲害的警覺性,芝愛心跳太快,顫抖的雙手握成拳,只敢向他強調:“把箭從我臉上拿開。”
對峙繼續着,他們靠得那麼近,他身上的氣息危險迷人,不但不收手,反而單手插起褲兜,將箭頭輕輕劃過她臉,眼內觀察她細微的表情變化。
鋒利冰冷的箭緣一再觸碰自己的臉頰,芝愛深呼吸,呵出的霧氣瞬間消融在落雪中。
……
屋內長久無聲音,時音戴上眼鏡,將頭髮紮起露出貼紗布的右臉,轉身到門口:“慕芝愛!”
這一聲使席聞樂慢悠看過來,時音刻意低頭,裝作避這敏感場面,同時說:“上課了,該回去了,我在門口等你。”
說完便離開席聞樂的視線,時音再次靠牆,淺慢呼吸。
“慕芝愛。”他將這三個字捕捉地清清楚楚,淡淡地念。
而後終於抽出箭,芝愛鬆一口氣,後跌兩步。
“襲商慕家。”他一下就知她家底,箭投進她的箭筒,彷彿知道這個就夠了,沒再對別的多感興趣。
“問候方式真是特別。”芝愛咳嗽一聲。
一撥冷風夾着碎雪吹進,芝愛的頭髮輕輕揚盧,席聞樂原已看向別處,這時領口被吹動,他的眉頭輕皺,芝愛轉身走的時候,他重新看向她。
譁一記!
披風的衣襬空中旋轉,發也打到臉上,兩個身影在雪光中再次靠近,芝愛雙肩被抓緊,她微詫望他,他的神情卻好似發現一件東西,剛要說話,立刻被芝愛打斷。
因爲那一瞬間與他之間的距離已超乎想象,無法承受心的狂跳而將他推走,箭筒因這一劇烈行爲掉到地上,所有箭都傾倒在木地板上,芝愛脫口而出:“差勁!”
席聞樂沒有對這兩個字起反應,芝愛接着就向門口走,步子越來越快,幾乎奪門而出!
廊道,時音看着芝愛從自己面前跑過,留在原地等五六秒,席聞樂沒有跟出來。
時音不再等。
循着大門口那道光亮追去時正與一迎面走來的男生碰上,男生是席聞樂的人,也看到她,他們兩人一言不發地擦身,男生的視線留在她的左臉頰上,一路跟隨,時音眼內只有芝愛的背影,兩三秒便與這男生離得很遠,她已出大門,男生停留原地,回身望她。
……
時音在操場跑道上找到芝愛。
雪如羽毛紛紛落下,芝愛的肩上頭髮上都已薄薄覆蓋一層,靜站着,說:“我搞砸了。”
“你做得很好。”
“不,我就是搞砸了。”
“我說你做得很好。”時音上去輕拍她的肩,“是我說的,也是我看見的,你做得很好。”
“他不喜歡我。”頭仰了一些,芝愛的嗓音略微沙啞。
時音看着,輕輕說:“而你喜歡他。”
芝愛不回話。
不回,時音也懂,拉她的手將她轉過身來靠進自己懷裏。
“我會幫你的。”輕語安慰,時音拍着芝愛的肩,看向前方那紛雪飛揚的長長跑道,“我一定會幫你的。”
***
教學樓這會兒已放學。
班內人走得差不多,黑板上留着家庭作業,高衫依一聽到腳步就出前門,果真看到回來的時音與芝愛。
同時注意到她們身上沾了不少雪水,她立刻從衣袋中拿紙巾,時音腳步緩下來,看着高衫依將紙巾遞自己。
“慕時音……謝謝你剛纔,替我說話……”
“謝謝你的紙巾。”時音接過,高衫依抬頭時卻看到她幫芝愛擦拭額頭,於是再拿紙巾,卻發現沒了。
“沒關係。”時音淺笑,“放學了,很快就能回家整理。”
然後準備走,高衫依突然講一句:“時音……真是厲害!”
她停步,側頭看高衫依,芝愛也淡淡別過頭來。
“昨天出班級時,有看到樓梯口發生的事情……”她低聲講,雙手緊張纏在一起,“聽到有人告白,但時音你毫不猶豫就可以把拒絕的話說給人家聽……說得那麼幹淨利落……而我,而我不行……”
“只是向對方表達出自己真實的內心狀態,不用尷尬或膽怯。”即使高衫依說這些話有心崇拜她,時音也只短短說這些,而後留一個永遠不疏不膩的笑,啓步進教室,將她留在原處。
“姐姐總是這樣對人好後又將人打入谷底。”芝愛跟在後。
“人的關係保持適當就夠,也不是以後要做親人的人。”她透過教室的後窗口看向對面教學樓長廊,視線凝重起來。
芝愛也隨她看去,頓了頓,卻終究沒避。
那裏,席聞樂也回來了。
終於知道他的厲害之處,就是哪怕前一刻他做過S人放火的傷天害理之事,後一刻仍舊是喫飽喝足的人畜無害樣子,他臉上帶笑,倒走着與身後的男生說話,微微歪斜腦袋時所露出的都是無人能管的貴傲氣,明明前一刻還陰沉得讓人害怕,後一刻已回到玩咖少爺狀。
……
看來,他也是隻狡黠的狐狸。
2
雖然降了雪,第二天卻回溫極快,萬里無雲陽光明媚,中午時球場的氣氛也很高。
時音與芝愛一同上看臺,芝愛坐在位上,時音則慢走到欄杆前往臺下席聞樂的方向看,他剛好踢完球回來,一邊跟隊友說話一邊退到草坪邊緣,女管替他披衣,他抬頭便看見這邊的芝愛,視線沒停留,收回去繼續跟人講話。
一舉一行都很帥氣,讓人移不開視線,球場周旁也有女生留着不肯走的。
芝愛來到時音的身後,時音忽然問:“感覺到了嗎?”
“甚麼?”
“想看他,想他看你,又怕看他,怕他看你,心癢。”
芝愛不答便爲默認,時音收視線說:“你們現在已經進入曖昧期。”
“可那次。”
“那次並不失敗,他最後那個行爲一定有原因,而且到現在,他身邊也沒有其他女伴出現。”
芝愛聽完雖不再問,神情也不安定,時音心內在想東西,想好後才注意到她這樣,笑了笑:“芝愛。”
“……?”
“你一定會成爲他的摯愛。”
“姐。”
時音沒聽她要繼續說的話,只輕輕拍她後腰:“我下去一會兒,半分鐘後在操場出口等我。”
“姐。”芝愛還是提醒,“席聞樂身邊那個人,已經注意你很久了。”
“我知道,我就是要去見他。”時音將芝愛的手放開,向跑道上看一眼,好像正是在看那男生,而後收回,手放進衣袋往階梯走。
那男生就是那時候與時音視線相觸,並且立刻懂她意思。
到底是席聞樂身邊的人,與那些花花蝶蝶接觸多了經驗也老道,時音下到看臺前已碰上走過來的他,他也才踢完球,人看上去比席聞樂更愛鬧一點,很爽氣,一來就像她伸手帶自我介紹:“你好,嚴禹森。”
“你覺得我下來是來告訴你名字的。”時音與他手相握時說,他剛要得意,她笑起來,“並不是。”
手放開時嚴禹森察覺手裏有紙條,他低頭看,時音走時留話:“給席聞樂。”
“喂、喂……”
“之後我會告訴你我的名字。”她回頭再說,附帶着的那一眼很有味道,嚴禹森立刻又笑,倒走回去,視線還不肯從她背影上離開。
然後紙條交給了席聞樂。
那會兒時音已帶走芝愛,他沒接紙條,直接讓人讀出來,嚴禹森展開念,卻只有兩字:“還箭。”
“哇……”他念完就不住笑嘆,席聞樂將足球勾起唰一記踢出去。
下午的時間滴答走,將人心磨得極癢。
時音與芝愛在教室繼續上課,而席聞樂去了射箭部,他將昨日她丟的箭搭到自己的弓上,瞄準剩下的靶子,咻咻咻依次放出!女管在旁沉默等候,他心有所想,每一次結束後都不讓旁人出聲,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等到最後一次放完箭,他遠看一眼箭靶,終於說:“高二年級有個叫慕芝愛的,把她班級的課表給我。”
第二節課時班級去實驗樓上課,樓內有電梯,學生們多數走樓梯,時音卻因臨上樓前往外多看了一眼而止住步子。
他果然來了,砰一聲推門走來,視線全放在芝愛身上,直接橫闖進這大隊伍。
時音的提醒刻意慢一拍,芝愛還未反應便被席聞樂抓手臂,旁邊友佳尖叫出來,他的走速如此之快,動作也很利索,對芝愛也不客氣,砰一下使她在撞電梯旁,隨後跟來的女管也沒意料到他這突然發出來的脾氣,下一秒芝愛已經被他推進電梯,周旁學生捂嘴不敢叫,電梯門嘩地關上,唯一看到的就是芝愛喘氣靠壁,席聞樂將手撐在她兩旁的電梯扶欄上,兩人對視。
時音看後立刻上樓梯!
情況有一半是在她預料內,有一半卻不是,席聞樂是該來,但是爲甚麼會有脾氣?僅僅因這幾日來曖昧卻不得佔有的挑逗?還是容不下爲芝愛刻意設定好的倔強性格?他不該是連這點都等不及的人!
電梯內氣氛緊張,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芝愛手足無措,席聞樂逼她逼得很近,她退無可退,也因完全摸不清他脾性而說不出話,他只看着她,細細看着她,芝愛慌不擇亂地閉眼,一呼一吸極其壓抑。
她不知道的是席聞樂又皺了眉。
就像那次一樣的輕輕皺眉,那麼微小,卻又那麼關鍵。
……
……
實驗樓沒有多高,時音跑很快,到頂樓正好趕上電梯門開,她剛要過去的身子又避回去,靠牆急呼吸,然後看見席聞樂的身姿出現在打開的門後。
跟她預想的不一樣,他臉上神情很淡,好似甚麼都沒發生,而芝愛一人倚靠在壁旁,腳邊是箭筒,氣氛非常凝滯。
席聞樂一言不發地出電梯,從長廊一側走,芝愛在他走後近乎無力地摔坐到地上,時音不由蹙眉,再回想席聞樂一直以來的反應和此刻事態,低念:“甚麼原因……”
他明明留意着芝愛,對芝愛存在感覺,自己現在所安排的一切也不過是隨他願,但芝愛的表現再緊張也不該是這樣冷漠,原本她就計劃好是今天成事的。
進電梯後立刻將芝愛扶抱住,時音安慰她沒事,芝愛身體還顫抖,搖頭:“他一定認爲我不過如此。”
可怕的不是發生過甚麼,而是甚麼都沒有發生,席聞樂的想法藏得太深,弄得時音也一時失去方向,她只能將芝愛扶起,芝愛說:“我不想坐電梯了……”
“好,我們走樓梯。”
只是時音與芝愛慢走下樓梯之際,身後的長廊並沒寂寞,席聞樂重新走出時的樣子懶淡,他的身姿在地板上拉出長長斜影,單手插褲,居高地看着樓道中的姐妹背影。
看,看了十秒之久,他才退步,繼續反身離開。
時音也是在他離開的那一秒重新回頭看,只看到那地板上轉瞬即逝的影子,像是迷霧中的獅影,她安靜地收回視線,不吭聲。
真是個捉迷藏的好手。
3
這次事件在學校引起許多爭議,席聞樂方面沒給任何解釋,慕芝愛本身又不愛講話,慕時音更不會主動提這件事,只留下一團謎不了了之。
只是慕羌也知道了這件事。
晚間,他又將時音叫到書房,坐下,講的第一句話是:“覺得那位太子怎麼樣?”
“是個可以的妹夫。”
“跟你合得來嗎?”
“這種該放在芝愛身上關心的問題爸爸何必問我?”
“芝愛閱歷比你少,席聞樂這樣的人她抓不住,時音你要是喜歡……”他從木盒內抽出雪茄,說,“你去。”
“閱歷?”時音坐起身一點,手搭上桌沿,雙目與慕羌直視,“這種東西,你還想有多豐富?”
叼在對邊的雪茄用雙指夾回,慕羌看時音,確鑿說:“像你這樣。”
時音二話不說起身離座,儘管慕羌在她身後提醒,“還來得及。”
她也充耳不聞,砰一聲推門而出。
他總是這樣。
走在回房路上,廊口碰到芝愛,芝愛靠牆而站默不吭聲地看着時音,時音的腳步也停下來。
“今晚想跟我一起睡嗎?”她問,芝愛卻搖頭。
“那,有話要說?”她繼續開口。
“我覺得我很差。“芝愛說出口時已稍微帶些哽咽,時音上去摟她。
“你很好。”
“面對別人可以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但對他就做不到。”
“芝愛,這很好,你喜歡一個人,這很好。”
“這樣的表現太差了,我都討厭。”芝愛頭埋到時音肩上,說話依舊乾脆利落,可是嗓音裏的沙啞越來越濃,時音不住拍撫她。
“不是的芝愛,這是很好的過程,這種過程比真正的愛情還要美好,以後還會有難過,有失落,有痛有傷,但是你會覺得自己真正活着,有血有肉,你該享受,不是自責。”
“你呢?”
時音安慰聲停,芝愛埋在她肩上問:“你曾經喜歡上自己的目標嗎?”
“沒有過。”她再抱緊芝愛一點,“對不起,給不了你更多經驗。”
“你面對哥的時候很完美。”
“你也會有這樣一天的。”她將芝愛靠回到牆上,將她弄亂的發都乾乾淨淨順到耳後,“芝愛,我說過,我會幫你,會幫你到達他身邊,幫你進席家,幫你成爲他生命裏的摯愛,所以放輕鬆,我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與數不清的機會。”
“如果一開始是姐的話……”
“那你就失去愛上一個人的機會了,所以別說這樣的話,你如果真的痛苦我會立刻替你去做,可你是快樂的,只是還沒察覺到,愛情能讓人自卑也能讓人勇敢,最重要是你別想太多,更不要糊里糊塗地讓我奪去你的珍寶。”
“而且……”時音繼續說:“明天的晨曦還沒到,結果就還沒定。”
芝愛當時並沒完全聽懂這句話,但是她安靜下來。
因爲每一回姐姐這樣冷靜的時候,就是她最有把握的時候。
果然。
第二天早晨有車駛入慕家府,下車的是席聞樂貼身女管。
這驚動了慕夫人,慕夫人迎到大門口時,席家的車隊正候着,女管朝慕夫人微微點頭。
她盤着黑髮,穿着比一般名媛更講究的冬季裘衣,氣質嫺德高貴,一步一行一點頭的儀態拿捏地十分恰好,身上秉承着席家的那股皇族氣勢,雖爲僕人,卻很顯矜貴。
傳言中的席家家養女管慄智,是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
黑亮的車頭結着冰霜,慕夫人與她交談時呼出白霧。
不久,慕夫人就吩咐Fancy叫芝愛,時音與她剛從二樓樓梯走下,慕西尉走在兩人後面吹一聲低哨。
慄智的美像寒冰,而時音的美爲冬雪,兩人見面並不相沖,時音淡看她,她點額問候,隨後注意全放到芝愛身上:“少爺昨日失禮,今天特別安排車輛接送慕小姐往返學校,請慕夫人以及小姐答允接受這份歉意。”
時音聽着,幫芝愛繫好領口的硃紅色絲帶,抬眼時看見站在二樓的慕羌,他俯視着這邊,手掌間慢轉兩顆玉球,臉上神情猶如一隻待獵的老鷹。
收回視線,她告訴芝愛:“答應她。”
芝愛聽完下階梯,正當回頭看時音,慄智平靜提醒:“少爺中途會上車。”
這話非常有意思,時音聽懂了。
她刻意慢於芝愛,手在她的後腰輕推一把使其獨身上車,芝愛在車內看她,她笑一笑,芝愛便也懂了,放開車門好使司機關門,雙目仍隔着暗黑的車窗與時音對視,眼內有絲微的不安,時音靜靜地用雙眼安慰她。
隨後慄智也上車,車子啓動,駛進早晨的濃霧中,時音與芝愛的視線相離,她目視車子遠去。
隨着慕西尉的一聲輕哨,時音纔將目光收回,上階梯時與他擦肩:“不怪席聞樂不屑花草,身邊日看夜看的女管家都這樣,更不知席家萬千女眷多瑰麗。”
“哥羨慕嗎?”
“他的女管家……”他念着,好像還對那女人留在這的一絲絲香味流連忘返,但後來話音一轉,“這樣漂亮的女人跟自己的寶貝太子爺沒點貓膩,是不大可能的。”
末了,再加一句:“就像我跟你。”
***
車子並沒有往學校走,芝愛清楚得很。
她們一路經過山間的梧桐大道,冬風凜凜,晨霧漫漫,景色差異一眼便看出,芝愛也只當不知道,安靜地坐在位上,前座的慄智稍稍側頭留意她,然後若無其事地目視前方。
雙方心領神會。
半個小時車程後,席聞樂的住處到了,慄智說:“少爺用完早點就會上車,慕小姐請在車內等候。”
口氣老道,做法嫺熟,說這話時只從後視鏡看着自己,好像已操作無數遍。芝愛輕輕點頭,透過車窗看一眼所處之地。
這兒是兩座古典別墅圍成的中庭,青灰石磚,歐式門檐,一派嚴謹與幽謐,四周冷杉林立,畫面深邃而悠遠。
即使是暫住地,也沒有馬虎啊。
等待席聞樂的過程裏,芝愛輕輕地閉眼呼吸,不知過多久,車外發出動靜,她別頭望去。
他終於出來了。
慄智啓門下車,芝愛仍留在車內,她透過車窗看着走來的他。
他真的是好看得厲害,是她在人生中以及姐姐的接觸對象中都從未見過的男生類型,又俊又雅,心思難測,制服外多套一件大衣,腔調濃得不得了。
他的視線放在車子上,側頭吩咐一句話,身後兩個男生便朝旁一輛車走去。
晨風從前門漏一絲進來,芝愛微微有些冷,慄智在席聞樂臨開車門前趕到旁邊,想替他繫好那鬆鬆的領帶,他也在此時特意歪頭避開,讓她後退,然後咔一聲開車門。
隨着他坐進,座位彈動,冷空氣襲進脖子,芝愛低頭。
門砰地一聲關。
慄智跟上車,她在前座再不回頭。
車子慢慢地從別墅開出,芝愛靜坐不語,席聞樂的那陣氣息貼自己那麼那麼近,他向自己看過來,同時,說出一句話。
……
4
時音的早自習上到一半接到芝愛的電話,手機震動了兩下就停,她向老師請假,起身出教室。
走到陽臺上後立刻回撥給芝愛,她開口便問:“你在哪裏?到校沒有?”
“恩,在樓下。”
芝愛聲音很低,時音掛了電話下樓,很快到達樓底,看到倚在牆口的芝愛。
這樣低沉模樣的芝愛給時音的感覺並不好,她走向她,芝愛也看着她慢慢地走來,周遭沒人,兩人相對不說話。
心口輕微起伏,作好心理準備後,時音才問:“他……”
猶豫沉默的兩秒裏,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芝愛一直看着她。
兩秒過後,芝愛點頭。
點頭的那一霎時音立刻上前將她抱住,芝愛也終於從陰鬱的情緒內解放出來,她回抱時音:“他接受我了……!”
嗓音內含着壓低的歡悅,時音點頭撫她發:“你很棒。”
“我現在已經在戀愛中了嗎?”
“對,你戀愛了。”
“我想留住他……”
“會的。”放開芝愛,時音說,“你會留住他,讓他把心一點點地分給你,直到整顆爲止。”
時音說到做到。
席聞樂身邊的女伴由高三的法罄換爲高二的慕芝愛,不過兩天便成了衆所周知的消息,而這兩天,時音與芝愛分開了行程。
芝愛現在是席聞樂的人,最基礎的,席聞樂做甚麼她就要陪在旁,每次慄智都會提前來請,比如早上的入校,比如午後的球賽,比如閒暇得空時的小聚,但這些還不是真正戀人間的互動,早上入校時慄智會先來接芝愛,席聞樂從不親自起早;午間球賽時慄智也只把芝愛安排在看臺上,有時席聞樂會上來,有時他不會,踢完球就走,慄智會再將她送回去;閒暇得空時的小聚同樣不是她的時間,席聞樂跟其他男生說話多過她許多,女友與女伴之間隔着一塊堅硬的鐵塊,芝愛的地位穩穩地擺在女伴上,短時間內不具變化。
這些時音都知道,她不急。
她教芝愛鎮定,教她應對一些可能會產生的對話,教她在保持耐心的同時維持自己的姿態,要讓席聞樂看出她喜靜,看出她不輕易與人說話,讓這一切看上去不是她爲他的女伴,而是正合了她心意的他成爲她的男伴。
最關鍵的,就是不要在他面前無話找話。
他喜歡射箭,狩獵,那麼他就喜歡難馴的東西,芝愛可以隨他的意思做一名女伴,但在他不講話的前提下也不會主動說話,她是一位千金,更是一位女生,他要了她的自由,並不代表能要住她的心,她來得容易走得也可以很容易,時音要他明白這個道理。
或許他現在對芝愛的感覺並不濃,但一個男人的征服欲會把那些東西很快地滋生出來,他是不屑花草,但芝愛的背後,是沐浴花草的時音。
……
四天後,區舉辦的足球比賽在明御高中進行初賽,時間爲上午第三第四節課,席聞樂向來對球賽很感興趣,看球的時候也把芝愛帶着陪在身邊。
賽場熱鬧,看臺更熱鬧,席聞樂的情緒都在比賽裏,偶爾側頭在芝愛耳邊低語幾句,周旁學生加油聲喧譁,芝愛在嘈雜氛圍裏表現自然,但那藏得並不顯著的緊張被站在看臺最後排的時音看了出來。
一場球看下來,他心情好,臨走時牽芝愛的手將她從位上拉起,但也只是那一瞬間相觸碰了,芝愛一起身他就放手去跟嚴禹森聊球賽,根本不管那個順手的動作給芝愛造成多大困擾。
雖然並不清楚他們獨處時是怎樣的,但看得出來芝愛已經被他喫得牢牢的了。
時音臨走,視野內又撞入另兩個身影,她別回去看,看見靠右看臺上正跟一女生細細耳語的慕西尉。
他的心思倒是全在妞上了,比賽結束了都不知道,手搭在那女生的肩上,兩個人曖昧地不得了,時音看兩三秒後收回視線,搖頭,面色淺淡地繼續走。
伴着下課鈴回到教室,學生們三三兩兩準備去食堂,芝愛的午餐時間已經歸屬於席聞樂,時音隨意獨處,她開始收拾課桌上的東西,高衫依這時候走到她桌前:“慕時音。”
時音抬額看她,高衫依手中拿着便當盒,似乎在心中把話醞釀了千百遍,問她:“你中午一個人喫飯嗎……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時音不答話,高衫依立刻又補充到:“你有做便當的習慣,正好我也很喜歡自己做東西喫……我幫你還做了許多好喫的東西帶來了,你愛喫蝦丸嗎,是我自己做的……”
聽着聽着,聽她說話聲越來越小,時音終於收拾好東西,淡淡一笑:“很想,但是我對海鮮過敏,下次你如果做其他的我一定捧場,今天就沒空了,我跟友佳有約。”
“好……”高衫依低應點頭。
她正要走,時音問:“你平時都一個人喫飯?”
“……恩,我都在教室裏喫午飯。”
時音點頭,高衫依看她沒甚麼說的了,就慢慢轉回身去自己座位。
教室裏人已很少,時音將早前配好的平光眼鏡戴上試效果,然後帶便當出教室。
一路走到二樓廊口時聽到友佳等人的熱鬧聲,她立刻停住,反身往另一直廊走,但被眼尖的友佳發現:“啊!時音!”
被叫住的那一秒只好重新回身,視線放到友佳身上後歪了歪額,自然地問:“你在這裏啊。”
“找了你好久啊時音,難得芝愛不陪你,你跟我們一起喫飯嘛!”友佳邊說邊跑上來,時音聽完爲難笑。
“我已經跟高衫依約好了,現在正要過去教室,不然你們跟我們一起?”
“啊……”話音剛落,友佳後邊的任心悠面露尷尬,“我跟她,還是不要同一桌喫飯的好吧,上次我對她那麼過分。”
既然這樣友佳也無可奈何,時音停頓一會兒,說:“這樣吧。”
“……?”
“心悠其實也想跟高衫依說和對不對?”
這話直接戳中任心悠心思,時音繼續說:“那不如這次我先爽約,由你們去請高衫依一起喫午飯,這樣也可以好好聊一聊之前的誤會,這個方法怎麼樣?”
友佳猛拍掌:“絕!”
“那時音……”任心悠立刻問,“你呢?”
“我最近減肥,不喫午飯也沒關係。”
“時音你超好!”友佳立馬誇讚起時音。
其他女生都覺得這樣子不錯,時音再多說幾句將她們勸去,任心悠臨走前又對她說謝謝,她淺笑揮手,終於將她們送走。
等人都消失在三樓轉角口,她轉身繼續走,一步步下階梯,人也從陽光口進入陰影處,臉上笑意收得極快,一點痕跡都不留,就像沒事發生過。
5
到之前與慕西尉一起喫便當的實驗樓,時音一個人走,腳步迴響在空蕩的樓道內,放便當的袋子在她指上慢慢地晃,陽光離窗口很遠,照不到她。
不要緊,反正她已經適應。
走得很慢,沒給慕西尉留甚麼短信,便當盒也只帶了一個,她邊走邊摘眼鏡,調整了下框架,繼續戴上。
終於到空教室門口,剛要推門,聽到裏面細微的動靜。
那時心裏並沒多想,時音從門上的玻璃向內看一眼,看到講臺前兩個近乎黏在一起的身影,很輕很輕的一聲嘆息後,她疲憊地將門擦開:“哥的閒情逸致似乎有些不……”
話音在看到那男生回頭之時戛然而止,時音微怔,後頸猛地有些涼,這陣驚訝不止是因爲認錯人,也不止是認出這男生,更多更多的原因是因爲她認出那個被男生摟抱着蜜語着的女人。
腦海裏迅速回憶起幾個早上前慕西尉說過的話,他曾說過像那女人一樣漂亮的人與自己的寶貝太子爺沒點貓膩是不可能的,是,慕西尉說中了一半,這一半的情況被時音撞見,瞬間使她進入了尷尬之境,甚至沾染上未可估量的麻煩,她下一秒便極快地將門重新合上!
可教室內的人已經被驚動,時音剛離開三步,男生緊跟着開門而出,邊理衣領邊不客氣地喊:“站住!”
形勢所逼,只好先停在原地,時音嘆出一口氣,男生迅速到她身旁低問:“看到多少!”
那女人刻意留在教室不現身,時音將單手放進衣袋:“全部。”
或許沒想到她如此回答,男生擋到她面前逼得她很近,問:“你認識我們?”
她不後退,也不看他,態度平淡地回:“認識。”
男生看她校服胸口的名牌,很快用手指她,狠狠警告:“慕時音是吧,你名字我記住了,剛纔的事你要敢說出去!我……”
“你就怎麼樣?”
第三個聲音突然傳過來,就發出在那男生背後不遠十幾步的地方,男生臉色一變,指着時音的食指也抖了一下,時音輕輕蹙眉。
男生轉過身,同時她也看清對面的人,這下是真的沒有想到,她心一跳,席聞樂就站在廊盡頭窗口的斜陽中,他正看着這邊,目光深沉,那一句話也確確實實是他說的。
隨後芝愛也來了,她從樓梯趕上來到他身邊,順他視線看到時音這邊的情況,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但知道氣氛不對,暫時閉口不說話。
席聞樂好像知道一切。
他來得安靜,無意識內幫了時音,話一出口就把男生的氣勢打掉一半,現在兩人迎面相對。
“出來!”他說這兩字,補上名字,“慄智。”
隨着命令式的語調,教室內女人慢慢走出,這樣的情況下面色顯得更加清淡,時音面前的男生重重呼出一口氣。
席聞樂開始不緊不慢地走來,男生原地站着,慄智也不解釋,芝愛在斜陽處看着這邊。
“我知道你喜歡玩女人。”他慢慢地說。
“我……”
“但別玩到我頭上,我身邊最貼的人你都敢要,下一步你準備拿甚麼?”
兩人是朋友關係,該說的話卻也一句不漏,男生立刻敗退,幾秒沉默後臉色鐵青地點頭,席聞樂臨走看了一眼時音制服上的名牌,時音低目不語。
身旁慄智平靜地跟上,經過男生時,她刻意停頓。
“我們結束了,小朋友。”
男生皺眉盯她,時音則看着她走遠的背影,原來她是這樣一個女人,表面嫺德內裏傲慢,真正意義上只對席聞樂恭順,若無其事的樣子擺得如此好,也不管前一刻自己是被訓責的對象,後一刻已經可以理所當然地打擊他人。
人都走後,樓道里只剩男生和時音,他早已憋一肚子火,鬱結難舒,回頭就將食指惡狠狠指向時音,話還未出口,時音冷冷地說:“自作孽的事就別推到我身上。”
然後看一眼他制服上的名牌:“湯浩小朋友。”
“你!”
時音目不斜視地繞他離開。
這件事留在了她心裏。
那晚沐浴,時音靠着浴缸壁閉目靜神,四周水霧氤氳,芝愛在外面的臥室看書。
浴缸旁的金屬盤內擺着眼鏡與拆下的紗布,臉上的傷已癒合大半,疤痕細淺,還需要慢慢養護。
暖蒸汽裏漫着一絲絲花草中藥味兒,她閉眼調理呼吸,微卷長髮輕挽着別在腦後,幾絲漏發被水沾溼貼在脖頸旁。
不久,芝愛進來了,缸內水面波動,時音淡淡睜開眼,看她裹着浴巾坐進湯水內。
“書看完了?”
“恩。”
兩人面對面,時音仍舊閉上眼,芝愛呼出一口氣:“好燙的水。”
“再坐會兒,就能適應了。”
“姐,是不是在奇怪他爲甚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雙方都知道“他”指誰,也知道是在說甚麼事,時音閉着眼點頭。
“我也奇怪。”芝愛抱起膝,看水面,“他午飯用到一半就走,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兩個人。”
“這大概說明,所有人都在他看得見的地方,”時音睜眼,將毛巾蓋到肩上,“他們是,你也是。”
“他在做給我看嗎?”
時音沒有立刻回答,她回頭看浴室門口,忽地將一塊香皂甩向門把,保險栓被香皂丟中上鎖,緊接着下一秒就有人從外扭動把手,傳來慕西尉聲音:“讓我進來!”
“要是我一個人的話是可以讓哥進來,但芝愛陪着我,哥就自己洗吧。”
“你以前一個人甚麼時候讓我陪過?”
“哥的夢裏啊。”她撐着下巴輕輕緩緩地說,慕西尉在外面倒騰了會兒就喪氣離開了。
重新安靜,時音回過來,芝愛撫着雙臂皺眉起身:“我過會兒再泡。”
“又不舒服嗎?”
“恩,泡不習慣姐的藥浴。”
芝愛出湯後,時音繼續閉上眼,水溫不變,混合着藥草香氣的水汽依附到她細膩的肌膚上。
6
咻!
箭射出,偏離靶心。
射箭部氛圍安寧,芝愛放弓看向席聞樂,他正靠在休息室的通道口聽電話,那通電話已聽了將近一刻鐘,他背對着自己,看似淡定又悠哉。
再等了有五分鐘,她準備出活動室,被慄智客氣地以身擋住,告訴說:“慕小姐應該繼續待在這兒。”
“我沒有人身自由嗎?”
“您有,您的活動範圍在射箭部以內。”
芝愛臉色有些不好,慄智態度依舊,直到身後感受到席聞樂的氣息,慄智才點一點額,後退到門口。
他終於聽完電話了,親手拉芝愛使她回過身,她抬頭時看到的就是他的雙眼,他今天的心情似乎還可以,問:“你想要我陪你?”
“你不是陪我到現在了嗎。”
芝愛不接茬的態度讓席聞樂慢慢地笑,他揮了揮手讓慄智退出房間關上門,接着走近芝愛,芝愛後退,他細細看她的臉色,再走近一步,芝愛又退,相處短短几天她便知道她不是他的對手,他的勾引來得漫不經心,或者說那根本不出於他本意,他人站那兒就足夠讓所有少女燃燒了。
差一點點額頭就要與他下巴觸碰,一直後退一直後退,直到腰部撞到牆旁的櫃子,席聞樂雙手撐櫃將她圈住,如此曖昧的距離像是要親吻,他的腦袋確實斜了下來,芝愛終於熬不住閉緊眼。
可是並沒有。
芝愛再睜眼時已與他很近很近,他正頗有興致地打量着她,每次被這樣直接看時她就會很緊張,所有時音要求的冷靜都瀕臨崩潰,後來終究沒有碰上,他別開了腦袋看別處,兩人一個虛脫一個笑出來,他的玩笑開夠,放手給芝愛空間:“我問你一個問題。”
芝愛站穩,他撥了她肩旁一縷發到鼻間聞:“你身上的味道呢?”
芝愛疑惑地看他,他三秒都沒得答案,就將她那一縷頭髮放開,邊看她邊後退,兩人距離漸漸地相遠,芝愛才覺悟:“你喜歡的是我身上的味道?”
“對。”
“除了那種味道呢?”
問得有一些悽淡,席聞樂站在她五步之外的距離,沒有一點點憐惜,沒有一點點愛意,直接地說:“你會不會哭?”
“我不會。”
他搖頭:“眼睛已經紅了。”
“沒有。”
“你要哭了。”
“我沒有!”
他點頭,轉步向門口走:“你們班下午有節閱讀課,我會來陪你的。”
就這樣把話題給截斷了,芝愛靜待在原地不吭聲,過一會兒後她拉門而出,進長廊朝他背影說:“謝謝你昨天替我姐姐解圍!”
他停一下,回頭看她,大門口的微光曬在他的肩身上,一切都如此吸引人靠近,可是他沒有回話,聽過後就轉步繼續走,人很快出了射箭部。
這個中午,即使在射箭部,也仍舊沒有把他留住,還得到了這樣一個令人黯淡的信息。
……
下午圖書館的陽光很好。
時音正在找一本關於英國曆史的書,她在木書櫃間慢慢走,指尖劃過一冊冊厚實的書幀,找到一半時,路被擋住,她的注意力從書上移到正前方,看到總是靦腆的高衫依。
“慕時音……”她懷內抱着許多書,向她展開來,“你看,這些是不是你要找的?”
掃一眼,確實都是同類型中比較好的選擇,高衫依跟着很快解釋:“之前看時音你借的書封面都是英文的就特意留意了一下,發覺你對英國曆史感興趣,我平時也是圖書館管理員之一,所以一下子知道類型書都在哪些地方,就先替你找好了。”
時音低頭看這些書,高衫依替她推薦:“像《牛津英國通史》、丘吉爾的《英語國家史略》,如果這些看起來太嚴謹的話可以看這本《大國崛起》英國篇,裏面圖文並茂,行文還蠻活的……”
“我並不對所有歷史都感興趣,”時音收回視線,脣邊淡淡笑言,“謝謝。”
“那是哪段歷史?”
她將手上的書擺回書櫃:“都鐸。”
“都鐸……都鐸……”高衫依費力回想,立刻伸指,“啊,我記得有,有一本獲得過英國布克獎的《WolfHall》,還有一本……”
“你知道那段歷史嗎?”時音翻其他的書,漫不經心地打斷她。
“……國外的歷史事件我不太清楚,只是看過這本書的標籤。”
時音笑着搖搖頭,再次放回書,指尖繼續撫過高木架上的書籍:“這個王朝有五代君主,三位國王兩位女王,其中第二位國王亨利八世的婚姻很有名,他有個情人叫安妮.博林,爲了給情人名分,他不惜與自己的妻子凱瑟琳皇后打離婚持久戰,與連續六年駁回他離婚申請的羅馬教廷作對,還不顧朝野反對徹底地推行宗教改革。”
“他贏了嗎?”高衫依對時音突如其來的講故事興致感覺很高興,已聽得入戲,一停頓就立刻追問。
“恩。”時音從高櫃中抽出一本書下來,“第七年他終於離婚,封安妮爲後,同時使英國教會完全脫離羅馬教廷,他擁有了空前的君主權力。”
“然後他們就白頭偕老了?”
“不,幾年後他就把她頭砍了。”
“甚麼?”高衫依未預料,“這是爲甚麼?”
“有人告訴國王安妮皇后與她哥哥私通,甚至還有許多情夫,她犯下通姦罪。”
“國王信了?他不是很愛她嗎?”
“或許吧。”翻了幾頁仍舊不合胃口,她踮腳將書放回,“可能她也不過是一顆推動國王權欲膨脹的棋子,國王沒了教廷的束縛可以自由離婚,他甩前妻時那麼決意,對這任也是預料得到的狠。”
“那……然後呢?”
“結婚,離婚,結婚,離婚……”時音說到這已沒了興趣,看向高衫依,“我講得粗,你自己有興趣找書看吧。”
“時音!”要走卻仍被叫住,高衫依喊得親切,跟近她一步說,“上次你雖然沒有跟我一起喫午飯,卻幫我跟任心悠她們和好了,我這次來其實是想跟你特別道謝這個的,你總是幫了我!”
她側回頭將食指抵脣邊,高衫依立刻意識自己聲響太大,眉間抱歉,卻看到慕時音這樣一個小小動作也有萬分清魅的味道,視線也移不開。背後牆壁上窗戶開着,涼風從那兒吹進把時音的頭髮吹起來,她說:“把那兒的窗關上,學生吹多會着涼。”
“恩!好。”
高衫依走去關窗,時音回頭準備走,腳步卻忽地一下僵在原地,席聞樂不知何時倚在書櫃旁的,他單肘撐着木架子,閒閒地看着她,在她視線與自己相對後斜了斜額,身姿帥挺,吸引力強盛,那種血液沸騰的感覺躲都躲不開。
這一回是她在斜陽裏,他面對着以她爲首的斜陽,看上去來一會兒了,卻並不對她們的話題感興趣,只是看着時音,問:“你妹妹呢?”
……
“在閱覽大廳第三排靠右的位置。”
他點頭,人準備走,那時一陣猛風從還未關上的窗口吹來,時音長髮向前揚,一瞬間他領帶也被帶起一點,這陣風把他腳步留住,時音在原地看着。
她看着他的步子原地退回來,兩個人再次面對面,暖陽迷眼,她不知他回來的用意,他則耐心地審視着她。
過一會兒,他說:“原來是你。”
這話帶給時音的感覺並不好,他正以一種發現的眼光望着自己,高衫依已經關上窗回來,時音刻意轉頭替她拿那些繁重的書,以此將自己紗布爲妝的右臉清清楚楚給他看。
可單方面的視若無睹是不管用的,席聞樂仍是在她倆經過自己時抓住時音的手臂,時音被迫停住,兩人這次真正接觸到了,他的握力很穩,側低頭望她:“那天你妹妹身上的黑色外套是你的,對吧?”
高衫依向這邊小心地看,時音那一秒腦子轉得極快,面上卻絲毫不表露,直到芝愛的一聲“姐”打破僵局。
芝愛明顯看到了這一幕,時音往旁撤步脫開他手,他對芝愛一點都不避嫌,仍看她會兒後纔回頭去應芝愛。
“你在做甚麼?”芝愛問。
他不回答,他最會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了,而且做得特別好,芝愛也是拿他沒辦法的,他將手搭在芝愛腰後到她耳邊說話,芝愛邊看着時音邊轉步跟他走,眉頭輕輕地蹙着。
席聞樂沒對任何事做解釋,就這樣先帶着芝愛走了,時音看着他們走。
後來友佳從隔壁的櫃間跑來,不斷興奮地說:“你妹妹的男朋友真是帥爆了啊……他真是帥爆了啊……”
時音充耳不聞,她隱隱感覺到,席聞樂要與芝愛談一場私人的對話。
這場對話裏,會莫名其妙地,有她。
7
一個電話打到慕西尉那裏,他那兒正吵,好不容易等他從狐朋堆裏抽身出來,時音開門見山:“我記得哥喜歡我身上的味道。”
“恩。”
“爲甚麼?”
“有些事需要爲甚麼嗎?”
“那麼我身上到底是種甚麼味道?”
“那要近距離地聞。”
“哥。”
時音這麼叫他時已收了調情之意,背倚着圖書館的窗臺抱臂看前,話音內全是正經態度,慕西尉的嬉皮腔調也收起來了:“甚麼情況你先說。”
“席聞樂對某種味道很執着,恰好,這味道我身上有,他現在找芝愛談話去了,我要在出事之前搞清楚那是種甚麼味道以及他執念於那味道的原因。”
慕西尉笑一聲:“他跟芝愛玩玩而已。”
“所以我不會讓他到玩玩而已的程度。”
“認真的?”
“認真的。”
對話簡短態度擺明,慕西尉回她:“芝愛可辦不到。”
“芝愛只要負責喜歡他就夠了。”
“那你會累死的。”
“哥也只要負責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夠了。”
談話進行到這個地步時音早不再婉轉,慕西尉低吹一聲口哨,與她僵持不久後終於鬆口:“那我提點你,席家最美豔的人不是那個慄智,而是慄智的主子。”
“王后?”
“可惜她在太子爺還小的時候就匿蹤避世了。”
“原因?”
“病魔纏身。”
“藥?”不差三五秒,她抓到重點,低念,“她身上有藥的味道。”
“而你有用藥浴的習慣。”
“所以我最愛哥正經的樣子。”時音一達目的就掛,也不管慕西尉在後面緊跟的一句“那就親一個”。
轉身時差點與高衫依相撞,時音從旁與她擦肩,高衫依低喊:“時音馬上就要上課了!”
“我知道,我去叫芝愛。”
……
芝愛與席聞樂的談話到一半就被時音闖入。
談話地點在圖書館的自習室,時音伴着上課鈴聲推開門,兩三秒走入過道拉芝愛手:“走,上課了。”
這過程裏一眼都沒放到席聞樂身上,而原本聽着席聞樂講話的芝愛就這樣被時音拉動,席聞樂一點也不驚,他盤膝坐在芝愛面前的課桌上,手裏悠悠哉哉地晃着可樂罐,就這麼看着她帶走芝愛,不阻不攔,還喝了口可樂,視線跟着時音直到她砰地一聲將教室門關上。
“他跟你講到正題沒?”一出門腳步繼續走,時音問,芝愛說沒有。
“你知道正題是甚麼對不對?”
“他對姐的興趣一點也沒掩飾。”芝愛說得直白,時音自然也知道,幸好及時得很,他還沒跟芝愛講到關鍵部分,使得她有機會去把事態扭轉回來。
那晚。
浴室藥香沁鼻。
芝愛抱膝坐浴缸內,水漫至胸口,時音替她放下長髮,用手舀水一點一點地弄溼。
暖霧瀰漫,維持三十分鐘後,時音替她擦額上冒出的汗:“藥浴時候的發汗是正常的藥效作用,這東西養身,你多泡泡也好。”
芝愛靜靜地抱着膝,時音從一旁盤內拿杯水,遞給她。
“到一半的時候,身體需要補充水分。”
整個過程裏,芝愛都是背對時音的,時音替她梳着頭髮,好久好久,蒸汽漫到了肩口,芝愛輕輕開口:“姐。”
“恩。”
“你會一直喜歡哥嗎?”
“會。”
“你看見哥時,心裏會想甚麼?”
“會想,要說的第一句話。”
“要說的第一句話啊。”芝愛淡淡地說,“可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我看見他的時候心裏在想甚麼。”
……
“姐的喜歡跟我的喜歡有點不一樣。”
“恩?”
“姐的喜歡,讓姐變得更完美,我的喜歡,把我變得不像我了。”
輕輕地拍了芝愛的額,時音告訴她:“因爲你從小到大,不愛跟人說話,他是你真正接觸的第一個異性,另一層面上來說,或許你這個纔是真正的喜歡。”
靜了一會兒,芝愛因爲想到甚麼眉頭輕輕地皺起,再次喊姐的時候,語音藏着澀意。
時音一如既往耐心回答,芝愛要說,卻只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問了出來:“那……親……和吻……是甚麼……感……”
還沒說完,時音淡笑,手中放下芝愛的頭髮,扶她肩膀使她轉過身。
兩人面對面,芝愛忐忑,時音將她的頭髮乾乾淨淨捋到耳後,緊接着在她額上輕柔的一碰。
“這是親。”
……
氣氛微妙,浴室溼熱,芝愛忽地被往下拉,她慌張地抓住浴缸兩邊扶手,時音卻只將她的肩扶住,安排她舒服靠到缸壁上,時音撐身在自己的上方,氣息那麼近,發那麼香,肌膚那麼柔,從額頭到嘴角都留了脣印,然後,然後…… 快要碰到時才收手,時音轉瞬將芝愛拉起從後抱住她肩,芝愛大鬆一口氣,時音笑:“我可不敢要你的初吻。”
“你嚇死我了。”
“和心愛人之間的吻會讓你有心跳快到要死掉了的感覺,這是媽媽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