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莫明霞受不了這麼聒噪的聲音，趕忙叫停。
甄鍾爾乖乖捂住嘴巴，等莫明霞的視線一移開，她又生無可戀地喊道：“不要！不要！不要！”
“大俠，算了吧，大俠。”郭漂亮已經躺在牀上醉生夢死好幾天了，每天起牀去上課，下課又回牀上躺着，能讓人帶飯絕不自己去喫。她說，只有躺着纔能有效治療失戀的傷痛。
“你也別老躺着了，下來搞大掃除，弄完咱們想點別的辦法看怎麼借壁櫃……”
“大俠！”郭漂亮撐着身子，嚴肅地說，“算了吧，你看鐘爾都有陰影了，我也傷得不輕，我們倆真的不能再經歷風浪了。”
莫明霞不喫她那一套：“你受的不是情傷嗎？”
郭漂亮笑了笑，沒有解釋月月故意讓她開壞掉的櫃門、拿走她的口紅，高中同學蓄意抹黑，胖子竭盡全力避免死黨掉進泥潭這些事。
不是每一個傷口都能攤開來，像醫學教案一樣指着告訴別人說我這裏很疼。
沒人說話，寢室一下子安靜下來。突如其來的安靜帶着一絲尷尬，這時室外的聲音像是被放大了，嬉笑聲反襯着她們的寂寞。
“那些東西總要想個辦法處理啊。”莫明霞嚴厲不起來了，她抓着拖把杆站在原地，影子和人一樣顯得有些無助。
一個強硬的人忽然無助了，這是誰都不忍心看到的。郭漂亮從牀上爬下來，嘴上埋怨地說道：“好啦，好啦，先大掃除，別的再說吧。”
“那你們能告訴我你們到底在害怕甚麼嗎？”莫明霞湊近，把郭漂亮推得靠在牀架邊上，“我以爲我們進行得很好，但其實你們發生了很多事，只是不想讓我知道。”
郭漂亮偏頭不與她對視，卻聽見她在自己耳邊說：“覺得很難的話，你可以告訴我，我不敢保證我能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但至少你能多一個人分擔。”
多一個人分擔？
郭漂亮咬着嘴脣，眼眶溼潤了。
這漫長的大學適應期，這糟糕的日子，終於有一個人說，累了你就緩緩，受不了就讓我分擔。
“我以爲我們一起經歷這些事情之後，就不再只是同住一室的陌生人。”莫明霞忽然大聲說，她知道甄鍾爾也在聽，“這四年我們有個糟糕的開頭，以後也不知道是更糟糕還是變好，甚至外面有很多不相信我們、排擠我們的人，但至少在這個寢室裏，我們是室友、是朋友，我們有彼此。”
“嗚嗚。”郭漂亮蹦起來，盤腿勾在莫明霞腰上，雙手摟着她的脖子，“大俠，你簡直太暖心了！”她把頭埋在莫明霞的衣服裏，悄悄地擦去眼淚。
“我也要抱抱！”甄鍾爾飛快地溜下牀，一躍跳上莫明霞的背，“大俠，我也喜歡你！”
上一秒還顯得沉重的氣氛陡然輕鬆起來。
“喂喂，夠了，下來啊，我沒力氣了！”莫明霞前面掛着一個，後面揹着一個，她在抱怨也在開心。
“大俠，大俠！”甄鍾爾像發現了甚麼祕密，“漂亮哭了！”
“閉嘴，甄鍾爾，我纔沒有哭！”
兩人掛在莫明霞身上鬧了起來，莫明霞虎着臉說還鬧就把她們扔下去。
三個女孩子瘋鬧在一起，親密無間從這一刻開始，然後往後延伸……
瘋夠了，郭漂亮和甄鍾爾搬着小木凳排排坐，聽莫明霞的計劃。
莫明霞找出甄鍾爾買來玩的畫板，認認真真地在上面寫計劃。根據瞭解，莫明霞覺得之前的失敗是有原因的。大家對她們的印象固化了，很難在一時之間改變，再加上有居心叵測之人搞破壞，她們之前的行動就顯得太被動了。
“要打破僵局就得創立新的局面……”莫明霞侃侃而談。
郭漂亮在下面開小差，壓低聲音問鍾爾：“你覺得大俠適不適合去做銷售？”
“銷售甚麼？”甄鍾爾小聲問。
“你們倆！聽了沒有？”莫明霞眯着眼睛問。
郭漂亮連忙坐正：“聽了，聽了，創立新局面！”
“怎麼創立呢？”
“啊……不知道。”
莫明霞兇狠地瞪了她一眼，繼續說：“如果對方不知道你是郭漂亮、我是莫明霞，我們做好情報，找好目標，用相同的愛好來刷好感度……等到對方明白我們是誰時，我們已經與她們成了朋友，到那個時候，她們還會相信別人說的話嗎？”
“好，說得好！大俠這個主意好！鍾爾，快鼓掌！”郭漂亮攛掇甄鍾爾跟着一起瞎鼓掌。
莫明霞被弄得相當無奈，她揮着“教鞭”問：“你們真聽懂了？”
“聽懂啦！”郭漂亮吊兒郎當地回答，“不就是披馬甲和人聊天嗎？在哪兒披馬甲？論壇、微博，還是校內網？總不能是在QQ羣玩匿名聊天吧？”
“假面派對！”
“假面派對？”甄鍾爾和郭漂亮面面相覷，這不是初中生的節目嗎？哪有到了大學還開假面派對的？
兩個小夥伴質疑莫明霞，莫明霞卻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很不錯。
這才第一個學期，光靠聲音、身形，大家不可能分辨出彼此，來點遊戲和音樂消除隔閡，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
甄鍾爾和郭漂亮將信將疑，但她們並不想打擊大俠的積極性，兩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同意了她的主意。
莫明霞對這件事興致高昂，在她忙碌的時候，郭漂亮託着下巴努嘴說道：“鍾爾，你怎麼看？”
鍾爾深沉地嘆了一口氣：“世界上有三樣東西不可隱藏，愛、咳嗽、貧窮。”
“我想也許現在有第四樣了。”
沒有的東西如何假裝有？哪怕是頂尖的騙子，也騙不過自己吧？
無論如何計劃都在進行。莫明霞雷厲風行地籌劃好了一切，催着甄鍾爾畫畫，催着郭漂亮找茶點、買裝飾品。
兼職設計師甄鍾爾幾乎是連夜趕製完邀請卡，第二天一早就被莫明霞催着去找複印店打印。
“小姑娘，你這卡片做得可真漂亮，我能不能留下來？嘿嘿，我想給人家做個結婚請柬。”
邀請卡設計得很漂亮，類似一個柵欄，從兩邊展開便是一幅童話風格的畫，畫的內容是一個熱鬧的歐洲中世紀派對現場，右側則寫上了假面派對的時間、地點、注意事項。
“小姑娘？”老闆大概是不懂著作權這樣的東西，他只覺得好看就想拿來用，相比不問自取，這已經好很多了。
奈何甄鍾爾油鹽不進，她今天沒抱豆苗出來，頗不自在地說：“不行。”
“嘿，你這小姑娘，你這邀請卡打印完就沒有用了，借我用用有甚麼大不了的！”老闆板着一張臉，把甄鍾爾嚇得夠嗆。
“不行！”但她還是堅持說不行。
老闆見說不通也就不說了。
甄鍾爾抱着剛打印好的一部分邀請卡，緩了一口氣。她把邀請卡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此時桌子前的一個男生忽然後退了一步，“砰”的一聲，剛放好的邀請卡撒了一地。
“啊！”甄鍾爾驚慌地叫了起來，趕忙蹲下去撿，髒了可就不好看了。
男生反應過來，也立馬幫着撿。他撿到一半，還抽出一張看。
甄鍾爾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生怕他拿着不還。
“假面派對？”男生抬頭看着甄鍾爾，問，“能給我一張邀請卡嗎？”
甄鍾爾瞪圓了眼睛看着他，反應了幾秒，摳門地從旁邊的廢紙簍裏撿了一張打印失敗的給他。
男生看着她，哭笑不得：“我不是要你的卡片，我是問你能不能邀請我？”
甄鍾爾更不敢說話了。
男生等了好一會兒，實在拿她沒辦法了，只好放過她：“我不要了，你趕緊撿起來吧。”
甄鍾爾像只小倉鼠似的，得到男生的允諾後才繼續撿邀請卡。
男生拿着圖案模糊的邀請卡滿心無奈，再一看地址是老四棟，也就知道爲甚麼甄鍾爾不肯給自己邀請卡了。
“卡片很漂亮。”
蹲在地上撿邀請卡的甄鍾爾打了一個哆嗦，男生看着樂得不行。他長了一張冷得要命的臉，但不妨礙他有很多的內心戲。雖然他是隔壁班的，但每次上大課，甄鍾爾都坐在他後排。他知道甄鍾爾是那個傳說中的自閉怪胎，但他想，她至少會覺得自己眼熟吧？他原本以爲甄鍾爾至少會和他打個招呼，沒想到，甄鍾爾完全不記得他！
所有的邀請卡都打印好了，甄鍾爾猶豫地請老闆把她留在電腦裏的存圖刪掉。老闆讓她等了又等，其實是想等她走了自己拿着原圖用。
男生看不下去了，誰說她自閉又神神道道，明明膽子小得要命！男生看得着急，編瞎話把老闆騙開。他拿着鼠標把原稿刪掉，刪完又清空垃圾站，一切搞定了還示意甄鍾爾自己看一看。
甄鍾爾用清冷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他。其實她對這種敢想敢幹、雷厲風行的人非常崇拜，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
猶豫再三，甄鍾爾終於捨得拿一張完好的邀請卡送給男生，可送完又後悔了，要是大俠發現少了一張生氣怎麼辦？
男生卻推了回去，說：“寫上名字——程逸風。”
這個無理的要求當然再次嚇壞了甄鍾爾，他離得那麼近幹甚麼？甄鍾爾驚恐地拿起一支筆丟在程逸風身上就跑，完全不管程逸風在後面鐵青着臉喊“喂喂喂”。
回到寢室，郭漂亮點數，甄鍾爾眼皮一跳一跳地跟着她數，生怕郭漂亮發現數目不對。但還好郭漂亮數學及格的次數不多，沒發現不對勁。
邀請卡印製到位，但郭漂亮和莫明霞之間卻有了一點不同的意見。郭漂亮覺得發太早影響場地佈置，莫明霞卻覺得不早點發放，到時候說不定人家都有約了。
最終郭漂亮被說服，拉着甄鍾爾出門發邀請卡。兩人趁着午休時間把卡片塞進每一個寢室的門縫裏——當然是有選擇性的，比如羅米和月月這樣的人，她們真不願邀請！
但沒想到下午就引起了軒然大波：“我們樓裏要搞派對了，你們看！”
“假面派對啊！不知道是誰想的主意，我們班早該搞大活動了！”有人把卡片帶去了教室，詢問班長和團支書都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不是班裏組織的？怎麼可能？這上面寫着炸雞、啤酒、飲料，燈光、音樂、舞池，不是班長組織，誰能有這麼大手筆？”
“嘿，管他誰組織的，有喫有喝又有玩，而且派對的規則還很新穎，玩得盡興就夠了。反正我一沒財二沒貌，我也不怕上當受騙。”
“你到時候戴甚麼面具啊？”女孩們迫不及待地聊了起來，各有主意又都不告訴彼此，刺激得隔壁四班的同學也眼紅了，紛紛讓自己班班委去請求一起玩。
班上議論紛紛，但不管是何種議論，都是善意的、滿懷期待的。
坐在最後一排的莫明霞和郭漂亮兩人相視一笑，給彼此一個鼓勵的眼神。她們成功了一半！
但她們的小夥伴就沒有這麼高興了，因爲甄鍾爾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個要她寫名字的傢伙就坐在她旁邊！
“這卡片看着眼熟啊。”卡片被互相傳閱，一個男生拿到手裏，若有所思地說，“程逸風，這卡片你是不是有一張？我怎麼感覺你今天中午拿着的那張和這張挺像？”
甄鍾爾的心裏瞬間打起了鼓，心瘋狂跳動。假面派對絕不能讓人發現是誰發起的！萬一，萬一旁邊這人把一切說出去，那就完了！
甄鍾爾豎起耳朵仔細聽旁邊的動靜。
她偷聽的小舉動被程逸風發現了，程逸風輕輕地笑了一下，嚇得甄鍾爾一哆嗦。程逸風心裏更高興了，於是大發慈悲地板着臉回答：“你眼花啦，這不是女生寢室的派對嗎，我怎麼可能會有邀請卡？”
聽完程逸風的回答，甄鍾爾才徹底放下心。但沒一會兒，一張字條被遞了過來，上面寫着：“寫上我的名字，我是程逸風。”
“漂亮！”甄鍾爾輕輕扯郭漂亮的衣袖，她想和郭漂亮換個座位。
“去廁所？”郭漂亮誤會了，“好呀，走吧！”
甄鍾爾硬着頭皮無視程逸風的注視，跟着郭漂亮小步離開了教室。
那個人真是莫名其妙！離開前，甄鍾爾這樣想。
不管怎樣，一切都快開始了！
頂樓的水泥臺上裝飾了鮮花、綵帶和氣球，甄鍾爾用彩噴在牆體上畫上可愛的小插畫。原本棄置在頂樓一角的桌椅板凳被靠牆擺放，鋪了桌布，擺上餐盤和罐裝飲料。整個頂樓煥然一新，一個簡易卻新鮮的露天派對現場就這樣誕生了！
最後一天，三人爲偷運外賣犯難了。因爲樓管阿姨爲了方便打掃衛生，嚴禁學生將外賣帶進寢室。這時莫明霞成了那個給驚喜的人，她丟出一捆安全繩，長度足夠從六樓放到地面，綁上一個桶子就成了外賣的專屬“電梯”。
郭漂亮搬着板凳坐在天台一米多高的護牆邊，拿着手機等外賣，電話一響，她便把桶子放下去，讓外賣人員把東西放在桶子裏，自己再拉上來。
“大俠，你爲甚麼會帶安全繩來上學？”
莫明霞有些彆扭地說：“我爺爺住慣了兩三層的自建房，他總覺得高層容易起火，他聽說八樓以下用安全繩可以把自己吊下去，所以……”
郭漂亮哽住了，半晌才說：“你爺爺真是……深謀遠慮。”說話間電話又響了，郭漂亮引導送外賣的人跑到隱蔽的一側，打好招呼之後才把桶子放下去。
“我想起一件事！”莫明霞突然說道，“你一個人沒問題吧？”她也不說是甚麼事，見郭漂亮點頭便匆匆離開了。
郭漂亮也無所謂，她力氣很大基本都能拉上來……咦，怎麼拉不動了？郭漂亮拽了兩把，還真拽不動了。難道是沒放好，卡住了？郭漂亮站起來，把身子探出護牆邊緣往樓下看。
一個男生在下面拽住了桶子。
怪不得拉不動。
看到有人，郭漂亮趕忙彎下腰，偷偷看是不是宿管部或者學生會的。
“郭漂亮！”
爲甚麼還認識自己？
郭漂亮有點害怕。完了，大俠剛走，自己就闖禍了。
“郭漂亮，別躲了，我看見你了。”
聲音有點耳熟。郭漂亮伸頭看，一看更想躲了，是馮亞星！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把頭伸出來和我說話，二把我從黑名單里拉出來。”馮亞星拽着桶子又往下拉了一把，嚇得郭漂亮發出一聲驚呼。馮亞星可不心疼她。她一聲不吭地玩消失，怎麼找也不肯出來，要不是胖子來問他有沒有迷途知返，他還不知道她做了那些好事！
“看來你是打算都不選。我看看這裏面是甚麼？炸雞啊，還有大雞排，雞翅膀看起來不錯，雞腿我也喜歡……”
“不許喫！”郭漂亮終於忍不住了，本來一個桶子一根繩子把東西從一樓吊到六樓就很費勁，他竟然還要喫自己的外賣！郭漂亮再窩囊也不能繼續當縮頭烏龜了！
馮亞星仰着頭看她，溫柔地說：“好姑娘，給我打電話好嗎？”
這話聽得郭漂亮心頭一軟，但又噘起嘴巴說：“你先鬆手！”
馮亞星看似溫和，實際上不會輕易退讓，他把繩子往下拽。他知道郭漂亮是空手抓的，怕她抓不住，便直接把桶子提在手裏：“你先打電話，咱們電話裏說。”
郭漂亮擔心他真不鬆手，又擔心打了電話捱罵，如果他只是罵一頓那還好，要是爲了被拉黑的事而辱罵泄憤，那她……
郭漂亮又焦慮又擔憂，猶豫再三，還是打了電話，但手一直放在掛斷鍵上，想着萬一馮亞星說出甚麼不好聽的話，她也能及時掛斷。
意外的是馮亞星甚麼責問的話都沒說。
“你們在搞甚麼大活動是嗎？”
郭漂亮應了一聲。
馮亞星笑了，說：“不能讓人知道？”
“嗯。”
“那我知道了，我要把這個祕密泄露出去……”
郭漂亮急道：“不可以！”
“好，你說不可以那就不說。”馮亞星居然很好說話，但前提條件是達成他想要的，“那你把我從黑名單里拉出來。”見郭漂亮猶豫，馮亞星又補充，“還有QQ和微信，不然我就去你們系的大羣泄密！”
“打完電話就去弄。”郭漂亮先是老老實實答應，然後又變卦，“你鬆手我就弄。”
郭漂亮其實是個得寸進尺的人，一旦她發現你會包容她，她便肆無忌憚了。她見馮亞星一點兒都不生氣，就有點犯老毛病，又忽然想起那次在咖啡店裏馮亞星對着隨口亂說的胖子大喝，然後認認真真地說“我覺得她不是那樣的人”，她心裏忽然冒出甜味來了。她想是因爲她太膽小，才以爲誰都會動搖，但其實馮亞星一直沒變。
“漂亮，你可騙我兩次了，這次不撒謊？”
馮亞星還懷疑她不老實，她卻坦坦蕩蕩地說：“不撒謊。”
轟走了還想在樓下賴着的馮亞星，郭漂亮心情愉快地把裝炸雞的紙盒放在裝飾好的“餐桌”上。她環視四周，恰好有風吹來，她仰着臉享受微風的吹拂。
不知哪兒傳來的音樂讓一切歡快了起來。
她的發展中戀人對她從未失望，她的室友變朋友，她們面對困局從不放棄，她想，也許是從這一天開始，她的大學生活揭開了新的一頁。
假面派對要則
炸雞飲料任享，音樂舞池隨意。進了鐵門你就是假面女皇，遵守規則才能愉快玩耍。假面派對的唯一要求是：不要摘下面具，不要讓人發現你是誰。
戴上面具，展現自我，肆意暢談，盡享瘋狂。
萬聖節愉快！
——不具名組織聯盟
主題是萬聖節，但郭漂亮想肯定沒有哪個女生願意把自己往恐怖怪異的方向打扮，一個是不漂亮，再一個是沒服裝。但郭漂亮三人就不愁這種問題了。
“鍾爾，鍾爾，我要穿你那套白色的漢服！有白絲帶嗎？我覺得我可以扮演小龍女！”郭漂亮翻箱倒櫃折騰甄鍾爾的衣服。
“大俠，你穿這個吧！”郭漂亮拿着一套遒勁的俠女服裝，說，“再拿個拖把杆假裝長棍！”
莫明霞由着她折騰，誰叫自己弄出個假面派對來呢？
結果甄鍾爾給了一個驚喜，她把箱子拖出來，攤在地上打開，一堆洋裝展現出來。
莫明霞覺得不妙，後退着想跑，卻被郭漂亮一把揪住：“鍾爾，幹得好！”
莫明霞以爲自己穿了奇裝異服，出場時才發覺自己打扮得太中規中矩了。
七點，燈亮了，歡快的弗朗明戈音樂在風中迴響。莫明霞戴着銀色面具，身着藏藍色絲絨騎士裝，下穿灰色緊身馬褲，腳上蹬着一雙皮靴，從鐵門後走出來，整個人帶着一股習武之人的英氣，一出場就獲得了不少注目禮。她手上纏着一截麻繩充當馬鞭，手一甩，麻繩軟軟地落在地上，惹得大家發出善意的鬨笑。她的緊張瞬間緩解了，跟着笑了笑，走入人羣。
“你這身可真帥！”一個把自己打扮得像丐幫幫主的小姑娘說。
“謝謝，你也很……可愛。”莫明霞回應。
郭漂亮與甄鍾爾都是一身精緻的歐洲中世紀洋裙，亮相時在場所有人都對她們行注目禮，而讚歎全給了站在甄鍾爾和郭漂亮身後的人。那人披着白牀單，說起來不稀奇，卻頂着一個巨大的真南瓜做成的面具！現場的氣氛一下子高漲起來，人們紛紛議論這人是誰，又好奇她把南瓜套在頭上是甚麼感覺。
甄鍾爾與郭漂亮喫驚地對視。郭漂亮從未想過會有人如此犧牲自己的形象。沒過一會兒，她們發現是自己大驚小怪了。因爲緊接着出現了披着黑色斗篷、戴着紙糊面具的蝙蝠俠；白襯衫、黑西裝，戴個帽子，撲了好幾層粉底的搖滾歌手；頭戴金黃假髮、身着綠毯子華服的冰雪女王……
入場音樂足足放了半個小時，從鐵門通往天台中心甚至還有一塊簡陋的紅地毯。在場的姑娘們不管穿的是奇裝異服還是華麗戰衣，都在盡情享受這場完美的派對。
“砰！”
音響突然發出一陣奇怪的音效，投影儀在牆壁上放映出幾個字，同時一個機械聲念出了上面的字：“該來的都來了嗎？”
姑娘們發出一陣嬉笑，齊聲回答：“來了！”
“我的女王們今晚都來了嗎？”
機械聲越發急促，姑娘們也回答得越發急促：“來了！”
“那我們開始熱身遊戲。”
牆壁上的字開始變換——
別落單。十秒鐘內抓住一個服裝造型你很喜歡的人，別落單，單着的人無法參與遊戲。
只是一瞬，牆壁上的字就變成了倒計時。姑娘們尖叫着去抓穿着自己喜歡的造型的人，嬉笑歡鬧聲不絕於耳。
出乎意料的是，一身勁裝的莫明霞竟然被四個姑娘搶着要！郭漂亮主動出擊抓住了一個騎掃把的女巫。而甄鍾爾在原地轉了好幾圈都沒人來找她，最後一個穿着森系連衣裙、戴着狐狸面具的女生向她發出邀請，甄鍾爾矜持地點頭。
十秒鐘後，沒有人落單，只有莫明霞還和四個女生糾纏不休，她們都想和帥氣的莫明霞搭檔。變化發生在一瞬間，有人提醒她們參賽要求是兩兩一組，四人果斷放棄了莫明霞，兩兩成對。剛剛還被四個女生爭搶的莫明霞，在衆目睽睽之下成了被拋棄的那個，惹得在場的人一陣大笑。
讀心術遊戲。每題限時三分鐘，甲方根據要求在心中想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乙方問問題，用排除法猜出對方的答案。回答問題時，甲方只能說是或不是……
這個遊戲是莫明霞精挑細選出來的，相比其他需要默契的遊戲，這個遊戲更能考察甲乙雙方是不是對同一領域感興趣。有共同興趣的人何愁聊不來？
第一題：食物。
倒計時開始了，整個天台安靜了不少，大家都投入到緊張的遊戲中。
“是美食嗎？”
“不是。”
“又臭又香？”
“是！”
“臭豆腐！”
“是！”
郭漂亮還能說甚麼呢，第一題就答得如此順利。
兩個女孩透過面具相視一笑，第一次勝利的喜悅瞬間拉近了兩個陌生女孩之間的距離，溝通變得不是那麼困難。
時間快到了，有人在不斷地催促對方給出答案，有人在倒計時結束之後提示對方。班長——似乎爲了彰顯自己的身份，她在背上弄了“班長”兩個閃光的大字——莫名其妙地掌控了主持大權，笑着提醒大家不要作弊。
莫明霞拿着她的馬鞭和其他同學一起看剩下的人比賽。這遊戲說難不難，但也的確淘汰掉了很多人。同學們邊看比賽，邊與身邊的人輕聲交談。莫明霞也想開口說話，但她不知道該如何不突兀地加入一個話題。
比賽還在繼續。
這一題是：明星。
這是郭漂亮的機會。她覺得眼前的小姑娘很投緣，所以她得靠這題了解一下這個姑娘是不是同道中人。
郭漂亮問：“是你喜歡的人嗎？”
女巫：“不是。”
郭漂亮：“是你討厭的人嗎？”
女巫：“是。”
郭漂亮：“是女的嗎？”
女巫：“是。”
郭漂亮深吸一口氣，問：“是最近才討厭她的嗎？”
女巫：“是。”
郭漂亮：“是最近很火的綜藝節目裏的嗎？”
女巫：“是。”
郭漂亮心中有兩個人選，最近大火的真人秀上，惹人厭的女生一共有兩個，但她不敢答，因爲一旦說出口，錯了，這盤就輸了。
於是她繼續提問：“是單方面表示自己與多名男藝人關係不錯的那個嗎？”
女巫眼裏閃着鼓勵的光芒，快速點頭說：“是！”
但那兩個女藝人都有這種喜好，郭漂亮不放棄，繼續提問：“是在微博辱罵粉絲的那個嗎？”
女巫狂點頭：“是是是！”
“凌希希！”郭漂亮在倒數第二秒說出答案，兩人激動地抱在了一起。
此時場上只剩五組選手了，大家被她們的激動感染得笑了起來。班長作爲活躍氣氛的人，也在一邊打趣。
郭漂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其他人，又和女巫相視一笑。
女巫激動地說：“我也看那個綜藝節目，我真的好討厭她！節目播了五集，來一個男明星她就湊上去，來一個她就湊上去……”
郭漂亮比剛纔更激動了，她的偶像在那個節目做過嘉賓，並不出意料地被那位女主持揩油，只是小明星不能發脾氣，粉絲也不能找人家吵架，現在終於能吐槽了。
“你不知道我看着她被網友罵的時候有多開心！”郭漂亮說。
有了共同討厭的人，兩個人的話匣子就打開了，若不是因爲遊戲還在繼續，兩人就聊上了。
班長宣佈比賽繼續，還在場上的郭漂亮和甄鍾爾都非常興奮，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莫明霞。
不能參加遊戲的莫明霞站在人羣裏，藏藍色的騎士裝像是給她打上了一抹幽光，安靜的她與這歡樂的現場有些格格不入。她感受到小夥伴們的注視，連忙向她們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這一局郭漂亮輸了，因爲女巫猜出答案時倒計時已經結束了。女巫連連道歉。郭漂亮當然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怎麼可能因爲遊戲輸了而責怪她？
一轉頭，郭漂亮發現甄鍾爾和森系女孩正與另一組角逐勝負。甄鍾爾甚至有些驕傲地向她揚了揚下巴。她微微一笑，想去找莫明霞，女巫卻興奮地拽着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她沒來得及向莫明霞做一個抱歉的口形，也沒有看清莫明霞突然變得落寞的表情。
“我是……”
女巫突然向郭漂亮介紹自己，卻被郭漂亮及時打斷。
“不不不。”郭漂亮做了一個保持神祕的手勢，“遵守遊戲規則，至少在十二點前。”
女巫笑了笑，也樂意遵守這個浪漫的規則：“你也看那個綜藝節目嗎？”
“誰不看呀？我偶……哦，馮軼參加的那期，收視率都破三了！”郭漂亮試探着說出了偶像的名字。
“誰？馮軼？不認識。哦，你說的是不是《喜劇達人》那一期啊？”女巫邊找東西喫邊說。
聽到女巫的回答，郭漂亮又非常謹慎地回答：“嗯，一個出道不久的歌手。”
“歌手？現在歌手不都是選秀出道嗎？”女巫隨口說道，“該不會是有後臺吧。”
郭漂亮委婉地回答：“有公司資源而已，大公司，但不怎麼受重視。”
“你剛剛說叫甚麼名字？馮軼？是不是刷榜單的那個？”
郭漂亮憋氣舒緩呼吸，輕笑着說：“不是，那是謠言。”
但女巫來了勁，特別細心地跟她討論：“那個榜單，他不是把好多很有名的人都踩下去了嗎？”
那是粉絲力量！郭漂亮深呼吸再深呼吸，想好好解釋又被打斷。
“我朋友說他的榜單是花錢買的，就這麼一個小明星，哪有那麼多粉絲打榜啊！”
雖然馮軼粉絲不多，但一個頂十個好嗎？郭漂亮腦子裏有根弦繃着，她一直對自己說別衝動別衝動，別跟傻瓜爭長短……於是她鎮定地跟對方說：“不好意思啊，他是我偶像，是我喜歡的人。”她以爲這樣至少會贏得對方一點基本的尊重，會讓女巫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然而女巫卻一臉震驚：“甚麼？你喜歡他？他那樣的人，你喜歡他甚麼呀？”
郭漂亮一臉“你說甚麼，我沒聽清”的樣子。她沒想過自己明說之後，還會有人這樣不懂交際禮儀！
但女巫已經興奮得失去了分寸，她叫嚷着：“我朋友還說他整了容呢！墊了下巴，還開了眼角！”
“閉嘴！”郭漂亮忍不住了。
“甚麼？他是整容了啊，他們都這麼說。”
“你才整容！”郭漂亮氣得手都發抖了。
女巫被罵後整個人都蒙了，隨後不依不饒地叫罵道：“你說誰整容呢！大家都那麼說還有假？”
“許你亂說別人整容，就不許別人亂說你了？”郭漂亮鐵青着臉，手指着女巫的鼻子，怒道，“你再說他整容試試！你再說一遍，我……”
“一個明星而已！我就說怎麼了？馮軼整容！馮軼買榜！”
“你才整容，你還整容失敗呢！”就算是對陌生人都要有基本的尊重吧，平白無故誣衊別人，明星就不是人嗎？郭漂亮咆哮起來：“你給我道歉！給我偶像道歉！”
女巫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被要求道歉，歇斯底里地叫道：“你有病吧！我說你了嗎？馮軼是你甚麼人啊！我說的難道有假嗎？”
“你說的是真的，那你拿出證據來啊！”郭漂亮嘴脣都顫抖了，熱血上湧，腦子裏只有“爲愛而戰”四個字。郭漂亮氣得眼睛花了，手抖了，呼吸都不順了。道歉，這個人必須道歉！
“誰主張誰舉證，你說是真的，那你拿出證據來啊！無憑無據就是誹謗，你給我道歉！必須道歉！”
兩個人如同賽音高，你來我往音調越來越高，蓋過了音樂，也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大家一頭霧水，不知道兩人是誰，也不明白髮生了甚麼，都站在原地圍觀。
“好笑！他們都那麼說，你讓他們挨個道歉啊！”女巫扯下面具摔在地上，這遊戲她玩不下去了，“你也得給我道歉，你剛剛罵我了！”
生氣的人會幼稚到甚麼都較真，郭漂亮咬牙說：“行啊，你道歉我就道歉！還有，你告訴我他們是誰，我挨個追究！你說啊，他們是誰？說不出來吧？自己造謠還想……”
“都別說了。”莫明霞見勢不妙立馬出來拉開兩個爭執不休的人，然而她低估了郭漂亮的失控程度，郭漂亮完全不聽勸，不斷叫囂着要女巫道歉。
女巫甩下面具之後，她的室友也摘下面具站到了她身側，一邊安撫她，一邊想勸她離開現場。
不知道是誰把音樂關了，現場除了女巫的室友說着三兩句“算了，算了”，沒人出面解決這場鬧劇。
莫明霞摟着郭漂亮的腰想把她拉走。
甄鍾爾個子矮，她站在人羣外只能看到莫明霞的頭。剛剛跟她愉快玩耍的森系連衣裙女孩問她裏面發生了甚麼，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一心只想站到自己的夥伴身邊去。她小聲朝森系連衣裙女孩道歉，也不管對方聽沒聽到，就撥開人羣擠到了莫明霞身邊。
她知道自己幫不上甚麼，但她也要站在朋友的身邊。
雙方在朋友的安撫下稍稍冷靜了一點，一聲嗤笑卻再度點燃現場的火藥味：“誰在這兒發瘋啊？怎麼現在跟郭漂亮一樣的腦殘粉到處都有？好好的一場派對都被毀了！”
莫明霞看不到郭漂亮的表情，卻明顯感到郭漂亮的身體繃得更緊了，她想安撫郭漂亮，但郭漂亮已經怒氣上湧，誰也攔不住了。
“羅米，你閉嘴，有你甚麼事！”羅米的聲音，郭漂亮再熟悉不過，不用看，她都能憑聲音認出對方。
羅米被點名，旁邊的人甚至主動把她讓了出來。
羅米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郭漂亮，還真是你啊！我就說嘛，一般人才不會這樣發瘋，狂躁症又犯了吧？”
“郭漂亮？”
“頂樓的人？”
“狂躁症……”
聽不清具體內容，只有關鍵詞在頂樓細細碎碎地傳播。頂樓和剛纔一樣熱鬧，竊竊私語的交流和之前如出一轍，但現在這些讓三人莫名驚恐。
郭漂亮的洋裙瞬間被冷汗浸溼，身體一陣發抖，說不清是冷還是害怕，她在腦袋充血的狀態下知道事情不妙，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真是沒家教，開兩句玩笑就喊打喊S，那是你偶像還是你爹媽？我真替你爹媽難過！”
“你閉嘴！”郭漂亮眼睛血紅，關羅米甚麼事，她都沒找羅米算賬，羅米竟然自己跳出來加戲？她還想出來主持正義？甚麼正義、公道、真相，兩個女孩子吵嘴能有甚麼大是大非，羅米不過是想攜私報復！
羅米把面具一摘，衝着郭漂亮自以爲很美地翻白眼：“看看，看看，這就是腦殘追星粉，動不動就叫別人閉嘴。嘖嘖，爲了一個整容明星把自己弄成這樣……”
郭漂亮耳朵裏嗡嗡作響，腦子一熱，話就說出口了：“你給我出去！我根本沒請你來！不請自來，到底是誰不要臉！”
“你們辦的派對？”
羅米的話一出口，又引起了一陣騷動。
相依爲命的三個人面對議論有些色厲內荏，她們現在草木皆兵，半點動靜都能把她們嚇得夠嗆。
發邀請卡時，三個人害怕陷入被動，並沒有邀請前室友，卻沒想到事情鬧得這麼大，不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只是識趣的沒來，不識趣的戴上面具大搖大擺地來了！
羅米知道真相後既羞憤又惱怒：“我說呢，不請我是怕我揭穿你們的陰謀吧！”
“甚麼陰謀？”有人出聲問道。
“呵呵，不就是想讓我們住樓下的幫她們藏違禁品嗎？風險轉移！如果不是有求於我們，她們怎麼會突然花錢騙我們上天台？”
羅米並沒有得到聲援，但郭漂亮也無人支持，羅米把話說滿、把事做絕，恨不得所有人都和她站在一邊，於是挑唆大家離開：“走吧，還不走，等着被她們坑嗎？”
郭漂亮聽到這句話，心忽然涼了一下才劇烈跳動起來。她，她只是針對羅米，她，她只是覺得女巫胡編亂造不應該……她不是真的想與全世界爲敵啊！
羅米狠話一放出，女巫的室友們便簇擁着女巫先行離開了。頂樓熱鬧不再，站在外圍的人也悄悄地走了。其他人見狀也跟着離開，也許離開前看了郭漂亮她們幾眼，也許沒有。
人羣漸漸散去，班長自言自語了幾句，沒得到應和也就住了嘴，走之前還嘆了口氣。她想對莫明霞說點甚麼，但最終還是搖搖頭離開了。
熱熱鬧鬧的頂樓再次恢復了沉寂，派對狂歡後殘留的景象讓這裏顯得尷尬又蒼白。中間站着的三個人如同三座雕像。不知誰發出一聲冷笑，把一切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