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明亮的禮堂裏坐滿了人，遠處的舞臺上，一位老教授拿着麥克風，正在講述他的寫作經驗。
這是一堂講座，沒人可以缺席的講座。
郭漂亮聽得乏味了，伸了一個大懶腰：“讓你們不相信我的修圖技術！咱仨完全可以僞造一張自己在現場的圖，然後發給江教授，我保證他那老花眼看不出來是假的！”
江教授太聰明瞭，別的班被勒令聽講座籤個到就能跑，他要求我們在開場、結束時各拍一張照片，以作爲我們在現場的證明！
“來都來了。”莫明霞敷衍她，怕她喋喋不休，馬上轉移話題，“哎，你上次不是出去追星了，你的圖呢？”
這話題可算是打開了郭漂亮的話匣子：“別說了，那天丟臉死了！我不是跟你們說我就比我偶像早一點點，在出關的地方等着他嗎？他出來的時候我去拍照，沒想到一個不長眼的衝了出來，我不明白他爲甚麼非往人堆裏面衝！我被他一撞，當着大家的面摔了一個大馬趴！”
甄鍾爾聽得津津有味，眼睛瞪得溜圓，甚至還把豆苗扭過來，讓豆苗也一起聽故事。
“然後呢？”甄鍾爾問。
“在場的人全都蒙了！因爲我摔的時候人在上，單反相機在下，所有人都聽到了相機碎裂的聲音。”郭漂亮說得聲淚俱下，“鍾爾，你知道單反相機碎裂的聲音是怎樣的嗎？那就是一沓人民幣被撕碎的聲音啊！我一站起來，鏡頭碎了一地。”
“後來我想，要是我偶像把我扶起來，我也就不枉此生了！”
“扶了嗎？”甄鍾爾詢問。
“我第一時間就被扶起來了。”
“那你不是得償所願了嗎，怎麼還這麼不開心？”
郭漂亮絕望地說：“是那個把我撞倒的傢伙扶我起來的！因爲他把我扶起來了，所以我偶像只是問我有沒有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想起來就心酸……”
“節哀。”甄鍾爾誠懇地說道。
郭漂亮講故事的時候，後面一個人的手機掉到了前排，那人拍着郭漂亮的肩膀請她幫忙撿一下。
郭漂亮把手機還給對方之後，繼續說：“不過我後來整了他一下。特別神奇，回程我跟人拼車，沒想到拼車對象就是那個傢伙。我嚇唬他，說我的相機問題可大了，沒有一兩千塊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然後那人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不是真騙人家錢了吧？”莫明霞有些擔心，整人玩倒是沒關係，涉及錢財那就不好說了。
“怎麼可能！我就是氣不過整整他，而且我的相機是真的摔壞了，我也沒有找他賠！”郭漂亮越說越生氣，破財事小，丟臉事大！尤其在自己的偶像面前丟臉，簡直生不如死！
“姑娘。”後面的人又拍了拍郭漂亮的肩膀。
郭漂亮邊回頭邊說：“這次讓我撿甚麼？你說。”
後面的男生說：“姑娘，害你丟臉真是不好意思，我那天有點急事，把你撞倒真不是故意的。我剛纔聽你說你的相機真的摔壞了，我知道你不缺這個錢，但我還是想補償一下，要不你那相機我幫你拿去修一修吧？”
三人齊刷刷地回頭，只見後面坐了一排其他系的男生，一羣大高個男生要麼捂嘴偷笑，要麼憋着似笑非笑，只有說話的那個男生一臉誠懇地看着郭漂亮。
“要不我們加個微信？”男生說。
被整蠱、被嘲笑的對象就坐在她們身後，並聽到了所有對話。三人意識到這一點，全都愣住了。
甄鍾爾低頭對着豆苗悄聲說：“這就很尷尬了。”
郭漂亮硬着頭皮加了對方微信，得知這個身高一米八八的事主名叫馮亞星。小夥子特別積極地處理“撞擊”事件的後續賠償問題，要不是老教授結束了講座，郭漂亮她們三人還無法從尷尬的局面中脫離。
那次之後，郭漂亮就沒再把那件事掛在心上。但馮亞星一直記着，兩人商量了好幾個來回，終於同意各退一步，馮亞星幫忙找靠譜的維修店，但修理的錢還是郭漂亮自己掏。
“一個美麗的週末怎麼可以少了約會？”雖然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約會，但郭漂亮仍然對此充滿期待。
“你也別隻記着你的高個帥哥，也想想借壁櫃的事。”莫明霞一盆冷水澆了郭漂亮一個透心涼。
郭漂亮不耐煩地應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用微信聯繫了好幾個人，不出意料這兩天就能借到一個！”
莫明霞的臉色緩和了一點，她有些擔心地說：“你和他出去約會，就不怕那些關於我們的謠言被他知道？”
莫明霞的提醒像一記警鐘，人形兵器莫明霞、交際花郭漂亮、神經病甄鍾爾，這幾個名詞再一次回到了三個人的腦海裏。
“怕甚麼？我又不圖他甚麼。”話雖然這麼說，但郭漂亮的臉還是白了，她佯裝輕鬆地回答，“應該沒事吧，他，他跟我們又不是一個系的。”
“希望如此吧。”
然而有一句俗語叫“好的不靈壞的靈”。
馮亞星是個很棒的約會對象，會提前在約會地點迎接女生，會貼心地推薦低糖低脂的飲料，殷勤但有分寸。
相比之下，馮亞星的朋友就顯得不怎麼樣了，滿嘴跑火車，牛皮滿天飛，牛人都是他朋友，親戚個個了不得。
咖啡館裏，百無聊賴的郭漂亮心裏對坐在對面的兩個男生做了全面的分析和點評。
沒辦法，馮亞星太負責了，即使他準備把單反相機交給他覺得靠譜的朋友去維修，但還是要把所有過程問個遍。他問得越透徹，郭漂亮就越無聊。還好他及時發現了郭漂亮的無聊狀態，建議她去吧檯看烘焙師傅做西點。
這個建議，郭漂亮大爲贊同，歡歡喜喜地跑去看做蛋糕，然後滿臉鬱悶地捧着一托盤的切片蛋糕回來了。
她想，沒關係，反正還有馮亞星和他朋友，三個人總能消滅這一盤子蛋糕吧。
這個小包間有一道別致的門簾，捧着小托盤的郭漂亮怕門簾把蛋糕弄壞，於是倒退着進門。就在這個時候，她覺得不怎麼樣的那位“專業人士”在裏面大放厥詞。
“我說我的親哥們兒，我這回可是爲了你的終身大事下了血本啊！哪有鏡頭碎了，騙小姑娘說UV鏡（紫外線濾光鏡）碎了，讓人家象徵性地給一兩百元，自己填大頭的？”
“關你甚麼事啊，都說不用你便宜我一分錢，該多少我給你多少。”馮亞星笑着回答。
“我說，你幹嗎非她不可啊？我跟着我舅弄那個攝影工作室，漂亮姑娘多了去了，我給你介紹十個八個的不在話下！”
“我就喜歡這個‘漂亮姑娘’。”馮亞星的語氣帶着肯定。
這話聽得郭漂亮心裏甜滋滋的。她老對甄鍾爾自稱“漂亮姐姐”，馮亞星管她叫“漂亮姑娘”，有些不謀而合。
“我真不樂意見你跳火坑。你知道不，這個女的上‘小報A大’了。她就是住在老四棟頂樓的那位。她當初一邊和室友姐妹相稱，一邊勾搭室友的男朋友……”
男生的話讓郭漂亮愣住了。她的記憶回到了十月的那一天。她至今都覺得那天的自己蠢得要命，明明總是一起喫飯的另外三個室友忽然說各喫各的，怎麼也不願意一起行動，可轉頭又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她卻沒意識到不對勁。直到寢室門一關，面對着哭泣的羅米和兩個室友的質問，她才慌了，她沒遇到過這樣的事。
“那女的可精了，加了室友男朋友的微信，說是爲了考驗他，實際上就是想挖牆腳……”
是他加的我。郭漂亮在心裏反駁。
“每天纏着對方聊天，還發語音說晚安……瞧這撒嬌的本領。”
是他以問羅米的事情爲藉口，說不上幾句就發語音、發視頻。
“最後鬧開還把人家的正牌女友給打了。那正牌女友從寢室一路哭到輔導員辦公室告狀，據說還去了醫務室。你說這女的彪悍不彪悍……”
羅米用一桶染了顏色的洗衣水毀了她六套寫真集，她推搡了一把，立馬被說成打人，另外兩個室友衝上來拉架，她動都不能動能打誰？
前些日子郭漂亮不斷回想那一天的事，六套寫真集泡水，她怎麼不狠揍羅米呢？就像現在一樣，明明有個人隔着門簾說她壞話，她卻連衝進去吵架都不敢。
郭漂亮陰暗地想，她要去把吧檯所有的蛋糕都買了，記在小包間的賬上。然後又沮喪地覺得，她也就只能做這種事了，沒志氣。但她從未想過馮亞星會替她說話，或許她潛意識裏覺得不會有人相信她。
所謂衆口鑠金，她都被人傳成那樣了，誰還會信她呢？
“那女的、那女的，她有名有姓，你放尊重點！”斯文有禮的馮亞星忽然大喝一聲，嚇住了裏面的胖子，也嚇住了郭漂亮。
“嘿，我這是爲你好。”
“好甚麼！‘小報A大’算甚麼東西？知不知道造謠閱讀量超過五百要被判刑？”馮亞星胡編亂造，還猛踹了一腳桌子，低聲罵了一句，臉色稍緩又道，“那都是些沒影的事，造謠，知道嗎？”
“你還沒跟她好上呢，就這麼護上了？”胖子嘲笑他。
馮亞星斬釘截鐵地說：“這不叫護，這叫信任！我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胖子譏諷他：“還信任，你吃了虧就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了！”
馮亞星見說不通，便不跟他計較了，只是敲着桌子說：“看人用的不是耳朵和別人的嘴，是用自己的眼睛和心，懂嗎？我的心告訴我，她不是那樣的人！”
馮亞星說得斬釘截鐵，站在門外的郭漂亮心裏甜如蜜，笑容止都止不住。
“甚麼勾搭、小三的，瞎編亂造！”
“行吧，千金難買你樂意。”馮亞星的話，胖子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敷衍着不願傷了和氣，又說，“相機我送去我舅那兒，修好了再拿給你。”
胖子識相地收拾東西離開，門簾外的郭漂亮沒法躲，尷尬地側身進去了。
一托盤切片蛋糕放在桌上，郭漂亮給馮亞星拿了一片，自己低頭戳着冰激凌玩，斟酌再三才開口：“你知道了？”
“你都聽到了？”
兩人同時開口。
郭漂亮抬頭，馮亞星羞澀地笑了笑，和剛纔放狠話的彪悍模樣判若兩人。他解釋道：“我覺得……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
他說話的聲音有點低，像是心虛一樣。
郭漂亮抿嘴沉默。光灑下來，落在她小巧挺翹的鼻子上。郭漂亮在心裏嘲笑自己，她想，我是哪樣的人呢？別人眼裏的我就是那樣的。
馮亞星又開口：“你哭了。”
“啊？”郭漂亮抬頭，不知道自己怎麼讓他誤會了，“我沒有啊。”
“我說我撞壞你相機的那天。”馮亞星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爲留了電話號碼，你會找我要賠償，結果你沒聯繫我。後來我在機場外看到你哭了，感覺你是覺得太丟臉，委屈得哭了……”
而且哭得好可愛。這話馮亞星沒好意思說。
郭漂亮的臉熱得快冒煙了，心裏對自己說那天自己怎麼那麼蠢，怎麼不回了寢室再哭呢？
“回程的時候咱們拼車又遇見了，這個你記得吧？你那時候看着手機，好像又哭了……”
她發誓再也不跟人拼車了！
“所以我唬你玩的時候，你知道我是在唬你？”郭漂亮質問道。
馮亞星怔了一下，選了一個較好的措辭：“唬着唬着，你也就沒有哭了……”
郭漂亮啞口無言，敢情我在逗你玩，結果是你在配合我！
“你還騙我說去買水呢，一轉身就不見了，也沒加我微信……”馮亞星滴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是委屈。
郭漂亮心裏跟放煙花似的，他怎麼可以覺得委屈，他委屈的樣子好可愛啊！這麼漂亮的我怎麼可以暴露花癡的本性，郭漂亮，收斂一下！
“現在不是加了嘛。”郭漂亮儘量正經地回答。
馮亞星見好就收，又給郭漂亮點了解膩的紅茶。兩人對坐喫着蛋糕，越喫臉越紅。
“我們不會要把這些都喫完吧？”馮亞星數了數，算上喫掉的總共有十五塊之多，“別吃了，我讓店員打包，你帶回去給你室友也嚐嚐吧。”
“哦。”郭漂亮也有點後悔，怎麼就喫貨病發了呢？
馮亞星揮手叫店員，郭漂亮瞅了一眼手機，這一眼不得了，她失聲叫了出來。
“怎麼了？你偶像發微博還是出新歌了？”馮亞星含笑問她，絲毫沒有覺得她腦殘或瞧不起她的意思，反而很懂追星族的套路。
“都不是！”
“那是甚麼？”
“有人肯把櫃子借給我了！”
郭漂亮提着一袋子打包好的切片蛋糕興沖沖地往學校趕，都沒有先回寢室，只是在微信裏彙報了一下，就匆匆趕去了那個答應借櫃子的女生那兒。
“親愛的，請你喫蛋糕！”郭漂亮從沒這麼親切熱情過。
“都給我嗎？那多不好意思！”女孩嘴上說着不好意思，眼睛卻盯着那個袋子。
郭漂亮想說“不，只是請你喫一塊，其他的要留給鍾爾和大俠”，但女生已經麻利地把袋子接了過去。郭漂亮暗暗感慨對方的不講客氣，只能自己把這個虧默默吞了。
“月月，哪個櫃子……”
“天啊，這蛋糕超級好喫！”月月忙着喫，不好意思地答道，“你打開看一下，我不記得她們說哪個是空的了。”
月月的寢室裏沒有其他人，她又忙着喫郭漂亮帶來的蛋糕，郭漂亮只好搬了一把椅子，挨個查看壁櫃的容納情況。好不容易打開一個櫃門，轟的一聲，滿滿當當的物品傾倒下來。郭漂亮手忙腳亂地去接，但還是有一部分掉了下去。
“這……月月……”
她想叫月月幫把手，結果月月嘴裏含着一口蛋糕，裝作不明白的樣子，笑着回答：“不礙事，不礙事，你再放回去就好了。”
郭漂亮無奈，費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把那些東西全塞回櫃子裏，然後在它們掉下來之前把櫃門關上。
開第二個櫃門的時候，郭漂亮就聰明多了，只開一條縫隙，然後把眼睛湊過去查看。沒兩秒，她把櫃門關上了。
“你這都是滿的啊！”郭漂亮抱怨道。
“啊，那大概空的在上面吧，我也記不太清了。”
郭漂亮看着自己的蛋糕被一塊塊消滅，心裏有點鬱悶，但爲了她的寶貝有個能睡覺的地方，她給自己鼓了把勁，繼續找空櫃子。
上面兩個壁櫃更高了，不得已，她把三張凳子壘在一起，晃晃悠悠地高空作業。右邊那個依舊是滿的。只剩下最後一個的時候，郭漂亮喘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猜了。她想把櫃門打開，站在凳子上等着大俠把她的東西拿來。
最後一個櫃子，櫃門有點難開，郭漂亮使了好大的勁，猛地一拉，咣的一聲，櫃門掉到了地上。
郭漂亮嚇了一跳，整個人站不穩，往後面倒去。一個人影衝過來，抱住了郭漂亮。郭漂亮上半身靠在那人懷裏，腰腿懸空，只有腳還立在顫顫巍巍的凳子上。
“你怎麼不等我來了再弄？”莫明霞很生氣。
“我想趁熱打鐵。”郭漂亮委屈地解釋。
莫明霞把她抱下來，放在地上：“這門怎麼是壞的？萬一砸到了怎麼辦？”
月月有些害怕莫明霞，她臉色發白地解釋：“我……我也不知道是壞的啊……”
郭漂亮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示意莫明霞把櫃門裝回去就算了。
結果莫明霞冷着一張臉，怒氣四溢地說：“那這個櫃子是不是滿的，你總知道吧？”
“滿，滿的嗎？”月月眼珠子亂轉，試圖矇混過關，“我以爲有一個是空的……”
“算了，大俠。”郭漂亮想息事寧人，因爲她沒見過莫明霞發這麼大火，雖然很暖心，但也不想多生事端。
“你知不知道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可能骨折？”
郭漂亮沉默。
最後兩人離開了月月的寢室，月月追着問櫃門怎麼辦，被莫明霞一句“櫃門壞了你不會找宿管維修啊”給堵了回去。
兩人走到一半，郭漂亮發現自己的手機沒拿，又折了回去。薄薄的木門擋得住視線卻擋不住聲音，裏面的人明明上一秒還很忐忑，現在卻張牙舞爪，她說：“羅米，我可幫你報了大仇了，我把郭漂亮折騰得夠嗆，哈哈哈……她在我們寢室折騰我那個爛櫃子，差點沒把腿摔斷……我偷偷告訴你啊，上次她在食堂掉了支口紅被劉暢撿到了，劉暢近視八百度沒看清是誰掉的，我就蒙她，說是我的……”
不知道羅米說了甚麼，月月又義正詞嚴地說：“哎呀，你就是太好心了，對付她這種人，就該這樣不留情面！你知道她用的都是甚麼口紅嗎？兩三百塊一支！不從男的那兒騙，小丫頭片子哪來那麼多錢亂花啊……”
郭漂亮這一下午聽了太多太多的負面詞彙，雖然有馮亞星的信任，但她心裏的沮喪和暴躁也沒被衝散絲毫。
人爲甚麼可以這樣呢？她想，她得罪過胖子嗎？她和月月熟嗎？她接受過“小報A大”的甚麼採訪嗎？不瞭解一個人，憑甚麼這樣誹謗對方！世界上沒有腦子跟着人云亦云抹黑別人的人，怎麼就這麼多？
太陽下山了，墨色鍍上天際，走廊的燈還沒有打開，整個空間顯得又昏暗又沉寂。
“漂亮！你的手機在我兜裏呢，我剛剛發現的。”莫明霞去而復返，站在走廊的盡頭朝郭漂亮招手。
在莫明霞出現之前，郭漂亮腦子裏閃過了很多念頭，這些念頭閃爍着邪惡的光芒，它們催着郭漂亮選擇衝動一把。但郭漂亮只是靜靜地站着，平復了呼吸，也熄滅了那些光芒。
“漂亮？”
“啊？”她緩緩地應了一句，“好，就來了。”
有人相信你是清白的，就有人相信那些誣衊你的傳聞。生活就是這樣，這沒甚麼大不了的。
週五早上沒課，難得睡到自然醒。郭漂亮伸了一個懶腰，瞥見甄鍾爾正在衣櫃前拿衣服，立馬叫嚷起來：“哇，粉色！粉色那件好看，扎兩個小辮兒就是粉嫩少女……暗紅色那套，扎個高馬尾，袖口綁上繩子再化個妝，簡直就是武功蓋世的俠女！”
郭漂亮趴在牀上分析哪套漢服應該配哪個妝容、搭甚麼配飾，郭漂亮把這個行爲稱爲“對美和漂亮事物的執着”。
莫明霞從她倆附近走過，立馬被郭漂亮喊住：“就像大俠一樣，你看，大俠這樣的俠女！鍾爾，你不考慮穿出來展示展示嗎？你買那麼多，穿一件出來玩也行啊。就一件，一件好不好……”
郭漂亮還想耍賴，卻被莫明霞制止：“算了，人家不樂意你就別勉強了。”
話說到一半，郭漂亮擱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
莫明霞把手機給她遞上去：“喏，你對美和漂亮事物的執着事業可以在這裏進行，你那個又正直又羞澀的高個帥哥。”
郭漂亮接過手機，看了一眼，立馬興奮得在牀上打滾。自從上次美好的約會結束後，兩人就保持着這種心照不宣的曖昧關係。歌詞說“曖昧讓人受盡委屈”，但他們兩人的這種“曖昧”充滿了粉紅泡泡。
“你不是說你最愛你的偶像嗎？怎麼，要變心了？”
“這是不一樣的。”郭漂亮執着地解釋，“偶像是要有坦蕩星途的人啊！他和我在一起卻要犧牲他的事業，這是我絕不能答應的！”
“那也得你偶像看得上你！”莫明霞嗆她。
“閃一邊去。瞅見沒有，這帥哥可是對我一見鍾情……”
甄鍾爾看了她一眼，耿直地說：“他弄壞了你的相機，愧疚。”
郭漂亮擺擺手，經驗老道地解釋：“這只是一個約出去喫飯的藉口。”
“真的假的？”莫明霞質疑，“你之前不是說不讓他賠償？”
“沒讓他賠，他幫我找了一家靠譜的維修店，錢還是我出。雖然那天那個胖子牛皮滿天飛，還對我很不滿，報價倒是不偏不倚，也算是給了個熟人價吧！”郭漂亮蹦下牀，邊挑衣服邊哼歌，可見其心情之雀躍。
“漂亮，你怎麼老跟他喫飯呀？”沒有打通戀愛那根筋的甄鍾爾不解地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郭漂亮耐心地解釋，“送相機的時候，他請我喫頓飯；拿相機的時候，我請他喫頓飯；他不好意思，又回請我一頓……一來二去的就……明不明白？”
“就勾搭上了。”莫明霞直白地說。
“等漂亮姐姐找了一個帥氣的男朋友，他寢室裏的其他帥哥就是你倆的了……哈哈哈……”
“不勞你操心了，你給我弄一個櫃子來，我就謝天謝地了。”這是來自莫明霞的蔑視。
“哼，沒勁。”郭漂亮衝她嘟了嘟嘴，快速打扮好自己，朝着兩人飛了一個吻就出了門。
下到第三層，郭漂亮碰上自己同系不同班的高中同學，兩人還曾經一起坐飛機回家，郭漂亮和她寒暄了幾句才繼續往樓下走。
“等很久了嗎？”
馮亞星搖搖頭，把一杯小米粥遞給郭漂亮：“沒多久。你先喝點小米粥墊一墊，我估計我們喫飯的地方要等位。”
等位大概是假話，但馮亞星知道這個時間起來的郭漂亮肯定沒喫早飯。郭漂亮也不拆穿，接過已經插好吸管的小米粥喝了起來。
“胖子也和我們一起喫飯嗎？”
胖子怎麼可能那麼不識相？馮亞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回答：“不，他不和我們一起喫飯，就，就我們倆。”
“不是說我的相機修好了嗎？”郭漂亮追問。
明白不能矇混過關了，馮亞星才坦白：“相機已經修好了，在我寢室裏。”
看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郭漂亮笑着朝他攤手：“那我拿甚麼？”
“相機不是你的寶貝嗎，喫飯帶着它，磕着碰着怎麼辦？等會兒喫完飯，我帶你上我寢室去拿，成嗎？”馮亞星小心翼翼地說。
“那……”郭漂亮佯裝猶豫，好一陣子纔回答，“那得看你帶我去喫甚麼好喫的。”
馮亞星高興得耳朵都紅了，努力穩住自己：“我保證是你進學校以來絕對沒喫過的好喫的！”
A大靠近江邊，因此附近有不少河鮮店。郭漂亮跟着馮亞星進了一家河鮮店，左顧右盼：“喫魚啊？這可沒甚麼意思。”
馮亞星也不讓她看其他水產，直把她往裏面推：“你別管喫甚麼，反正今天輪不到你點單。”
郭漂亮說他神祕兮兮的，他卻怎麼也不肯提前揭曉答案，一定要等到菜上桌讓郭漂亮自己看。
沒一會兒就有人來上菜了。
一鐵盤子大閘蟹上了桌，郭漂亮立馬就激動起來：“螃蟹！”郭漂亮不由得懷疑馮亞星是不是偷偷關注了她的微博號，因爲她最近總在轉發陽澄湖蟹農抽獎的微博。
“喜歡嗎？”馮亞星眼裏閃着的光說明他很期待郭漂亮的回答。
郭漂亮連連點頭。
得到郭漂亮的肯定回答，馮亞星這才放下心來。
隨後，老闆又相繼端上了碳烤生蠔、蒜蓉粉絲扇貝、香辣花甲和大盤蝦。
馮亞星想，女生應該是愛喫這些的。
果然一頓海鮮大餐喫得郭漂亮肚子圓滾滾，到最後只剩滿桌狼藉。
馮亞星去結賬，郭漂亮坐着休息。
老闆來清理桌子時，忍不住說：“小姑娘，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郭漂亮不明白。
老闆邊笑邊指着外面的水箱說：“我們這裏是河鮮店，生蠔和扇貝雖然有，但大閘蟹真沒有！那可都是你男朋友從網上購買、再讓快遞用生鮮盒子裝好送來我們這兒，請我們燒好，纔給你喫的！”
老闆不住地誇讚馮亞星，聽得郭漂亮一愣一愣的。她想萬一自己不答應一起喫飯呢？他得做多少準備，才能看似輕鬆地請自己喫這一頓飯？
想完了這些，郭漂亮又有些提心吊膽。馮亞星是隻對自己這樣，還是對其他女生也這樣呢？
高高興興喫一頓飯，喫完卻多了好幾個心思，一下喜一下憂的，但郭漂亮並不反感自己這樣，反而有些歡喜。
“嗡嗡嗡！”
馮亞星在不遠處和人聊天，好像是遇見了自己的朋友，他的手機在郭漂亮的手邊不停地振動。
郭漂亮承認自己對馮亞星是有些動心的，但她知道他們倆的關係遠遠不到能看對方手機的地步。
但她還是看了，不是好奇心作祟，真的只是無意的。她無意間看到了屏幕上的消息，是來自胖子的微信。
胖子：哥們兒，鏡頭的錢不是一筆小錢，我知道你被那“漂亮姑娘”迷住了，聽不進勸，但好歹別被人當冤大頭耍。我這兒有幾張聊天記錄的截圖，裏面的話是那女生的高中同學說的，你可長點心吧。
接下來是幾張圖片。
這本是一個美好的中午，他們可以喫完飯後在江邊散散步，然後步行去男生宿舍取相機。拿了相機，郭漂亮去教室上課，也許馮亞星要順路去圖書館，便把她送到教學樓……就像很多戀情開始時那樣。
但幾條微信打破了一切。
郭漂亮知道看別人手機不對，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她想如果馮亞星的手機有密碼，就註定自己看不到，那樣她就能裝作甚麼事也沒發生過。她想馮亞星肯定能處理好這件事，他會相信她，他會思考，他們能順利地把這件事翻篇。
可郭漂亮翻不了篇。
高中，那是她最輝煌、最精彩的時代。她漂亮、成績好、會彈鋼琴，老師、同學沒有人不喜歡她。漂亮的小孩從小就惹人喜歡，她順風順水地長大，沒想到進了大學卻栽了一個大跟頭。
她以爲她在大學的這些經歷如果被某一個高中同學知道，他們絕不會相信，他們會覺得這是在講故事，因爲他們眼裏的郭漂亮絕不會是那樣的人。事實上，上次郭漂亮和那個高中同學一起回家時，對方還指責了羅米。
郭漂亮不能想象當時那麼義憤填膺的同學，能說出些甚麼需要馮亞星“長點心”的東西來。
手指觸亮屏幕，輕輕往右一滑，沒想到馮亞星真的沒設密碼。那一刻她想，這段還沒開始的戀情大概要無疾而終了。
頭像、語氣、表情包，全都證明是那位同學，不存在換了一個人的可能，也不存在僞造了一段聊天記錄的可能。
那是一個羣聊，有人拍了馮亞星和郭漂亮走在一起的照片，立馬有人叫囂地說：“郭漂亮那種人也配得上馮亞星？”有人點高中同學的名，說她知道內情。盛情難卻之下，高中同學的第一句話是：“她不就是衝着馮亞星有錢！”
郭漂亮盯着那張截圖看了很久，憤怒把她的靈魂和身體剝離開來，她像是一個旁觀者在看着這一切。
她心想，我纔不是衝着馮亞星有錢，我是衝着他的人。
但有甚麼用呢？一個漂亮女孩用着與年齡不符的昂貴物品，這一切就是原罪。
郭漂亮的那位高中同學似乎特別明白這些好奇羣衆的心理，她知道她的聽衆們想聽些甚麼，她把有關郭漂亮的一切編造得有模有樣：上下學豪車接送、一起逛街會有中年大叔打招呼、時不時會多出一些昂貴的首飾、掉了iPhone6立馬換iPhone7……
那些女生把它們和謠言中的郭漂亮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新的形象。
說出這些所謂事實的那個人，甚至在這頓午飯前還非常熱絡地和她聊天！
這是本來就不瞭解她，還是爲了融入新羣體而不得不抹黑她呢？但無論如何，今天之後，郭漂亮的形象就越發洗不乾淨了，無論別人提出怎樣的意見，都會有人說：“你看，她高中同學都是這樣說的，難道高中同學說的還有假？”
那馮亞星呢？他會相信這些嗎？
郭漂亮看着正朝她走來的馮亞星，在心裏飛快地做了一個決定，她決定賭一把。
星期五一整天只有下午有兩節專業課，班幹部爲同學們考慮，多次想把下午的課換到上午，好讓想回家的同學能早點離開，但任課老師死活不答應。沒辦法，三班的學生只能眼睜睜看着其他班的同學離開，自己老老實實坐在教室裏上完最後兩節課。
“怎麼了？”甄鍾爾敏銳地發現旁邊的郭漂亮兩節課一直盯着手機，但又不像是約會之後該有的那種狀態。
郭漂亮勉強笑了笑，深沉地回答：“沒甚麼。”
微信裏，馮亞星照常和她閒聊，發些自己覺得有趣的東西給她看。他還沒發現自己的支付寶裏多了一筆錢——修相機的錢，他也不知道郭漂亮看了胖子發的消息然後悉數刪除了。
幾個小時前，郭漂亮做了一個決定，她賭馮亞星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不會玩手機，她把馮亞星騙走，說老闆找他有事，然後飛快地把維修相機的錢盡數匯給他，再把轉賬提醒的消息連同胖子發的消息一併刪除。她爲自己賭來了一段美好的午後時光，他們如同計劃裏的那樣去了江邊散步，然後去男生寢室拿相機，最後郭漂亮被馮亞星送到教學樓下。
如同所有戀愛開始時那樣，只不過這個是結束。
郭漂亮賭不起了，她不知道馮亞星還會不會相信她，又或者是保留疑問，在日後翻舊賬時痛痛快快揭開她的傷疤。
一萬人傳播流言蜚語的時候，一個人的信任顯得尤爲珍貴。她浪費不起這份信任，也不想再體會信任破滅之後的那種背叛感。
她想，就這樣吧，把一切留在最美的時候。因此她賭來了一個午後，在馮亞星還想跟着她一起上課的時候，郭漂亮狠心拒絕並率先離開。
但馮亞星不知道，他轉身以後，郭漂亮回頭了。她拍了一張馮亞星的背影，給這段無疾而終的初戀留下了一個曾萌芽的證明。
是時候結束一切了。郭漂亮拉黑了馮亞星的一切聯繫方式，把聊天記錄也盡數刪掉。
“好，還有五分鐘下課，你們班幹部說要留幾分鐘開會，現在說吧。”老教授難得大度了一回。
班長立馬衝上講臺，把控住現場：“就一個問題，說完就散！”
“還是寢室整頓的問題！”班長在上面發威，“上次開會的時候已經很明確地和你們說清楚了，發了郵件，講了規則，但還是有大多數同學沒聽進去！跟你們說了寢室要整頓，要大掃除，不要把私人物品放在地上，要整潔……有幾個寢室做到了？尤其是你們頂樓！”
羅米等人立馬往後看去，帶得其他人一排一排地也都跟着看向頂樓寢室的三個人，似乎她們是害羣之馬，罪大惡極。
“你們頂樓那個樣子，宿管部天天跟我告狀，把我的臉都丟盡了。我丟臉不要緊，我們江教授的臉色可就難看了……你看我現在在講，你們頂樓的頭都不抬，理都不理我！”爲了抓個典型S雞嚇猴，班長揪出頂樓作爲唾罵的首要對象。
女生臉皮薄，一般都是講男生，男生不會計較這些，但頂樓寢室衛生狀況比男生寢室還不如，不說她們也說不過去。再加上以羅米爲代表，至少有三個女生寢室與頂樓不和，不說她們說誰呢？
於是所有人都朝頂樓的人投去了譴責的目光，他們需要一個拖後腿的來證明責任不在自己。
甄鍾爾焦慮地抓着豆苗，往郭漂亮身邊縮了縮。
郭漂亮迷糊地抬起頭。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感知有些緩慢，等她看到那些散發着冷光的眼睛時，緊張地往莫明霞身邊靠。
莫明霞猛地站了起來，帶着S氣的目光掃視所有人一遍。
班長有些緊張，她害怕不可操控人物莫明霞會做出甚麼出乎意料的事來，於是試圖把控局面。
“都看後面幹甚麼？我難道站在後面嗎？”班長偷偷地看了莫明霞一眼，把所有同學的視線拉到自己身上來，“別以爲我說頂樓就沒有你們甚麼事啊，四樓、五樓一樣有人找我投訴……”
郭漂亮拽了莫明霞一把，莫明霞這才順勢坐下來。
“你剛剛站起來幹嗎？”郭漂亮小聲地問。
莫明霞也不清楚，只是覺得不能任由班長說下去。站起來之後，她也慌得很，但自小參加過很多比賽的她知道怎樣讓別人看不出她在緊張。她板着臉，說：“我們得想點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