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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龍爭虎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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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飛卿的臉上血色盡失,方纔他情急之下,將身上的紙蝶一隻不落地放了出去,卻被來人一招破去,以風君侯之孤傲,也是神爲之奪,只聽狄希長笑一聲,大聲說道:“島王神功,誰人能敵?”

寬袍人正是穀神通,聞言笑而不語。狄希又道:“島王怎麼來的?”穀神通淡淡說道:“遠遠瞧你二人登山,心有所動,故來瞧瞧。”

左飛卿聞言更驚,穀神通先見而後登,卻能搶先趕到峯頂,方纔自己二人同時向他出手,又被他輕易化解。一念及此,不覺背生冷汗,騰身一縱,向山下落去。

身形方動,右腕忽地一緊,耳聽穀神通笑道:“既要下山,不妨同行。”左飛卿自負身法飄忽,當世無雙,不料穀神通近身,居然毫無察覺。情急間,他左掌飄飄拍出,白髮曲直無方,刺向穀神通面門。穀神通口中笑道:“好功夫!”掌袖齊飛,擋開左飛卿三十餘掌,拂開白髮九輪纏繞,左手卻始終緊握左飛卿的右腕。

左飛卿將白髮化爲武器,“白髮三千羽”無法施展,兩人勢如隕石,向着山下墜落。左飛卿掌法、腿法、白髮,手段用盡,均被穀神通一一化解,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生出絕望之感,眼看山壁松石如箭後射,下方大地越逼越近,一眨眼,距離峯底不足百丈,一片驚呼從山下傳來,其中似有仙碧的叫喊。左飛卿低頭望去,一點紅影奔馳若電,向着這方掠來。

“她心裏還是有我的。”剎那間,左飛卿心頭一酸,似喜還悲。他的心性一貫淡泊,不知怎的,這時心中水鏡也似,一切悲歡離愁有如夢幻虛影,如電掠過心頭。他抬眼仰望,天穹好似一整塊青色玻璃,明淨皎潔,浮光微動,白雲如細羽連綴,靜蕩蕩流過天際。靜聽流風,臥看閒雲,本是他生平極愛,此時此刻,望見這風這雲,卻不由悲傷起來。

忽聽穀神通輕輕一笑,說道:“你想與我同歸於盡?”左飛卿心頭咯噔一下,忽覺一絲暖流由穀神通的掌心透入經脈,左飛卿運功抵擋,不料“周流風勁”遇上暖流,紛紛瓦解,暖流疾行如箭,鑽入他的丹田,彷彿一點火星落入了乾柴堆裏,左飛卿的丹田處騰起一股熱氣,所煉的風勁受了激發,循着經脈直衝頂門。左飛卿頭皮一震,滿頭白髮自行張開,將谷、左二人雙雙承住。

左飛卿本已存有死志,要和穀神通同歸於盡,爲西城除去這個大敵。誰料穀神通不知用了甚麼法子,不但看穿了他的心意,更以絕頂神通將一股真氣打入左飛卿體內,反客爲主,強行驅使“周流風勁”,讓左飛卿使出了“白髮三千羽”。

盪盪悠悠,兩人並肩攜手,飄然落地,不似仇敵,倒似一雙摯友。仙碧先前從下方瞧見左飛卿的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意,情急間趕了過來,望見如此情形,只覺一陣錯愕,方欲上前,穀神通忽地大笑一聲,撒開左飛卿的手腕,朗聲說道:“夢塵公有子如此,理當含笑九泉。”

左飛卿一愣,說道:“足下見過家父?”穀神通點頭道:“我年少時與他有一面之緣,令尊風采,令人傾倒。當年他本有心化解東島、西城的恩怨,親來東島與家伯父深談。原本已經成功,不料返回西城,卻爲萬歸藏所算。”

左飛卿回想前事,不覺默然。東島、西城百年爭鬥,傷亡慘重,雙方有識之士漸漸感覺,冤冤相報,永無了之,於是時日一長,便有了主和一派。左飛卿之父左夢塵即是主和派的領袖,成爲城主以後,便向東島休戰示好。恰逢穀神通的伯父谷元陽登上島王之位,亦主和談,得知左夢塵的心意,邀其前往東島。

當時西城之中,戰、和兩派頗有爭論。左夢塵力排衆議,前往東島,與谷元陽一見如故,決議終結百年仇S,換劍結盟。左夢塵將梁思禽留下的一口白玉劍贈與谷元陽,谷元陽則將鎮島之寶、“鏡天”花鏡圓所留的“太阿古劍”相贈。東島衆人眼見百年恩怨終得善終,大都如釋重負,以百條大船傾島而出,浩浩蕩蕩,將左夢塵送歸中土。

左夢塵多年心願得償,攜和議返回西城,誰料他一去一回的工夫,西城之中已生劇變。萬歸藏妙參天道,神功大成,聯合主戰的天、水、火三部,軟硬兼施,逐一壓服地、風、雷、山、澤五部。左夢塵還在途中,西城就已易主。左夢塵矇在鼓裏,返回西城,立刻大會八部,宣佈和議。

就在大會之上,萬歸藏突然發難,大斥左夢塵背祖忘宗,出賣西城。左夢塵起初十分錯愕,故意不理萬歸藏,只是詢問其他七部,不料要麼反對,要麼沉默,竟無一部贊同議和。左夢塵方知大勢已去,心中大爲不甘,立意斬蛇斬頭,先用武力制服主腦。左夢塵本也是風部奇才,可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萬歸藏參透了“周流六虛功”,與之交手,無異於以卵擊石,不過兩招,就被擊斃。“周流六虛功”重現西城,威懾八部,場上再無一人膽敢出頭,於是共推萬歸藏接替城主。

左夢塵死後,左飛卿的母親、叔伯,乃至於兩位兄長,均被萬歸藏藉故剷除。左飛卿一來幼小,二來地母溫黛憐憫,苦求萬歸藏,這才保全了他的性命。左飛卿親眷盡喪,孤苦無依,又是溫黛將他收留養大。左飛卿當日目睹父親慘死,心志受了極大衝擊,從此落落寡歡,不愛言語,除了仙碧、虞照,再無一個朋友。但他武學上悟性極高,兼之報仇心切,苦練不已,萬歸藏死時,他的神通已有小成,隨後重返風部,技壓同門,成爲風部之主。

這段往事刻骨銘心,左飛卿心潮起伏,正要說話,忽聽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神通,你丟下我們不管了麼?”衆人轉眼望去,白湘瑤明豔嬌媚,款款而來,左首是施妙妙,姿容如玉,銀衫煜煜,右首卻是谷萍兒,早換了一身淡墨衣裙,巧笑溫柔,媚態天然。

仙碧見這三女並肩而來,掩映流輝,奪盡天下秀色,不由得暗暗讚了一聲好。

穀神通歉然說道:“有贏老伯守護,我便不在,料也無妨。”贏萬城氣色灰敗,隨在三女身後,爲那豔光映襯,更顯得老朽不堪,他苦笑說道:“島王抬舉老朽了,我這把老骨頭若不丟在天柱山,便已是萬幸了。”

穀神通一笑,正要說話,谷萍兒步子一疾,奔到近前,挽住他的手笑道:“是呀,贏爺爺這樣老,哪裏像爹爹,人又俊,脾氣又好,武功更是天下無敵。”穀神通苦笑道:“你就知道說好話,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谷萍兒笑道:“我說的還不夠好,爹爹比我說的還好十倍。”穀神通不覺莞爾,嘆道:“你這丫頭,甚麼時候學會拍馬屁了?”谷萍兒笑道:“你又不是馬兒,我纔不拍你呢。”

穀神通作勢佯怒,方一瞪眼,忽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時白湘瑤曼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怨怪:“神通,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是這麼嚇唬人?方纔從山上跳下來,嚇得人家氣也喘不過來。”

谷萍兒伸出纖指,刮臉笑道:“不羞,不羞,媽這麼大年紀,還跟爹爹撒嬌。”白湘瑤白她一眼:“媽老啦,再不撒嬌,你爹爹都不記得我啦,只認得你這乖乖女兒,一心疼你,卻忘了還有一個妻子。”

谷萍兒掩口直笑,穀神通微露尷尬,避開白湘瑤的勾魂目光,掉頭說道:“妙妙。”施妙妙應聲上前。穀神通淡淡說道:“你好好看護夫人、小姐和贏老伯,待我了結幾件俗事。”谷萍兒噘嘴道:“爹爹要做事,萍兒就不能幫你麼?”

穀神通笑笑,搖頭道:“你在一旁瞧着,免得誤傷了你。”谷萍兒還要撒嬌,忽見穀神通笑容收斂,目透銳芒,頓時心頭一寒,知趣放手,與白湘瑤退到一邊。母女二人交頭接耳,小聲嘀咕,谷萍兒嘴裏說話,目光卻有意無意,不時投向遠處的谷縝。

穀神通沉默一下,忽道:“左飛卿,我方纔從後面將你制住,你心中想必不服。”左飛卿輕輕哼了一聲。穀神通又道:“夢塵公一代達人,深受我東島尊重,你是他的獨子,我若傷你於心不忍;仙碧是地母之女,向日谷某落難之時,她夫婦曾經網開一面,谷某銘感五內,日思報答;至於虞照,雷部中人大多嫉惡如仇,都是響噹噹的好漢,聽說他此次西來,大行天罰,許多宵小望風授首,連那昏君派來採花的元龍子也死在他手裏,掛在南京馬軍校場的旗鬥上……”

話音方落,忽聽一聲長笑,虞照高叫:“誰在背後說我的閒話?”說話間,一掌逼開葉梵,一陣風奔過來,揚聲道:“穀神通,前幾日輸給你,老子心中很不服氣,你來得正好,今天再比一場。”

穀神通搖頭道:“谷某若要S人,何必多說廢話。你三人均是西城小輩中的頂尖兒人物,假以時日,必成大敵。天道無常,屆時谷某不在,豈不是禍留子孫?”

左飛卿冷冷道:“那麼島王有何高見?”穀神通微微一笑,說道:“我的意思簡單,只要你三人自廢武功,今後東島上下決不與你們爲難。但若覺得自廢太難,谷某代勞也無不可。”

左飛卿和虞照對視一眼,虞照前仰後合,大聲狂笑;左飛卿亦是莞爾,一抹笑意凝在嘴角,雖爲男子,卻有一種奇美。

二人一個狂笑不禁,一個譏笑淡然。穀神通卻似一無所覺,揹負雙手,笑着注視地上的一隻螞蟻。螞蟻贏弱細小,背上一隻死蒼蠅比其大了數倍,螞蟻拖拽喫力,停停走走,行走極慢。

衆人見他神色奇特,均覺詫異,虞照亦收了笑,目視這生平大敵,露出好奇之色。穀神通注視片刻,忽地嘆道:“小小螻蟻,朝生暮死,卻爲一隻死蠅所累,唉,上天造物,再也殘忍不過。”

說罷彎腰,輕輕將螞蟻背上的死蠅拈走,螞蟻失去拖拽目標,茫然打了個轉,纖足齊動,一溜煙爬遠了。穀神通慢慢直起身來,嘆道:“不錯,索性放下,豈不更好?”說到這人,他目視虞、左三人,臉上帶着深深倦意,“螞蟻擔負的只不過是一隻死蠅,我們武學中人,揹負的卻是武功。說起來,武功與這死蒼蠅又有甚麼分別?一旦有了武功,便要爭勝負,要爭勝負,就要傷人,傷了人,便有仇恨,有了仇恨,便起報復。浮生百年,彈指即過,一旦有了武功,便多出無窮的負累,比這負蠅的螞蟻還要疲憊。既然疲累,何不放下?”

仙碧哼了一聲,冷冷說道:“谷島王此言差矣,你勸別人放下,自己怎麼放不下?”穀神通流露一絲苦笑,淡淡說道:“別人不放下,我又怎麼放得下?”左飛卿道:“既然都放不下,那也沒法子。”

“不錯。”虞照也道,“仇恨也罷,報復也罷,練了武功,躲也躲不開的。”

穀神通微微皺眉,望了望天,忽道:“要起風了。”

這句話如飛來橫峯,虞、左、仙三人只一愣,忽覺涼意漫生,一陣微風撲面而來。

穀神通指着附近一棵大樹,淡淡說道:“這棵大樹,會被吹落六片葉子。”說着微風轉急,樹上沙沙有聲,盪盪悠悠,飄落六片樹葉。三人吃了一驚,左飛卿駭然尋思:“這人練了甚麼神通,竟能洞悉天地玄機?若真讓他說中,平白折了我方威風。”當即暗捏功訣,施展呼風之法,欲要引風動樹,搖落衆葉,好讓穀神通無法說中。

不料心法才動,穀神通已轉過頭來,眼中含笑,揚起食指徐徐點出。不知爲何,左飛卿只覺那一指雖慢,卻正正刺入“周流風勁”最爲薄弱的地方,他連運兩次風勁,均是不能讓開破綻,一時不及多想,飄身向後疾退。

穀神通微微一笑,大大跨出一步,那一指突然轉快,瞬息之間,距離左飛卿的眉心不過數寸。

白光迸射,貓叫尖利。穀神通足下土壤拱起,化爲一圈土牆,縛住他的雙腳。

穀神通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反手虛抓,將射來的那條雷音電龍抓住,電龍宛如活物,劈劈啪啪,在他手中扭曲幾下,突然消滅無影。

穀神通漫不經意,一步踏上牆頭,土牆尚未拱到最高,忽又平復如初。

“喵。”北落師門發出一聲慘叫,仙碧真氣混亂,似被一腳踏散,俏臉刷地慘白,忽覺肩頭一痛,左飛卿白髮飄飄,拽着她生生提起,掠向半空。

“下來!”穀神通一聲輕喝,左飛卿還沒看清,左腿足頸一痛,已被穀神通一把攥住。一股真氣透脈而入,直衝丹田,左飛卿雙頰漲紅,幾乎沁出血來。

“咄!”虞照手臂伸長,拿住了左飛卿的右腳足踝。剎那間,左飛卿的白髮沖天而起,穀神通虎口劇震,不覺咦了一聲,徐徐收回手去。

左飛卿凌空提着仙碧,仙碧踏着虞照肩頭,虞照則握着左飛卿的足踝,三人連接成環,勢如玩耍雜技。仙碧低聲道:“當心,這人神通奇怪,似能看穿咱們的真氣。虞照,你還記得麼,谷縝說過,他爹的武功叫做‘天子望氣,談笑S人’。”

穀神通揹負雙手,靜靜打量三人,臉上的倦容揮之不去。他玄功通神,百丈方圓落葉可聞,聽了這話,不覺一笑,說道,“‘天子望氣,談笑S人’,那倒是抬舉谷某人了。”說着邁開步子,跨出一步,這一步漫不經意,跨過丈許。

虞照隨他邁進,飄退丈餘,三人姿態如故,左飛卿的臉上火紅漸退,慢慢回覆雪白本色。

穀神通目視三人,微微笑道:“風雷相薄,后土靈樞,風、雷二主真氣融合,竟有互相催生的妙處,再以地部土勁爲樞紐,轉化風、電二勁,去其戾氣,令其渾成,如此相生相融,委實不易剋制。”他目視三人,神態閒適淡然,有如觀花賞月。那三人卻是汗如雨下,只覺穀神通的目光射來,直入靈魂深處。

穀神通又笑道:“雷帝子性情剛明,卻流於魯莽,以至於武功宏大有餘,細微不足。風君侯性情淡泊,但留戀細處,進取不足,慣於避實擊虛,不能險中求勝。至於仙碧,總想事事求全,面面俱到,往往不能當機立斷。世人生而有性,性化精神,精神化氣,你三人是甚麼性情,練出的真氣也就是甚麼性情,攻其心則破其氣,破其氣則攻其心……”

他口中談笑,步步進逼,對面的三人卻是步步後退,可又不敢變化當前的姿態。他三人均是當世高手,見識極高,一交手就知端倪,穀神通的“天子望氣術”神奇奧妙,能因對手的性情剋制其真氣,又能因對手的真氣攻其性情中的破綻,這麼循環反覆,直到將對方的真氣心志盡數攻破。

所幸虞、左性情真氣均能互補強弱,仙碧又善於兼顧折中,恰能將兩人性情真氣中的相剋部分化去。是故三人始終連在一處,性情真氣自成循環,但若姿態一變,氣機生變,以穀神通的厲害,立時便有敗亡之患。

三人之中,虞照既要承受二人之重,又要抗衡穀神通的目光,退到第十步的時候,以他的驚世神力,竟也微微喘息起來。

忽聽梵唱聲悠悠傳來,穀神通駐足皺眉,掉頭望去,遠道上來了一衆僧人,有老有少,其中一名高大老僧足不點地,飛奔近前,指着姚晴喝道:“好妖婦,果然是你!”

一聲喝罷,但見姚晴閉眼不動,當她有意漠視,心中更怒,喝道:“妖婦,你傷了人,不做聲就算了嗎?”見姚晴仍不理睬,翻手一掌拍了過去。

谷縝遙遙看見,吃了一驚,姚晴六識被封,形同一具空殼,無法抵擋外力。正驚急,忽見青衫一閃,沈秀越過衆人,一拳打出。

拳掌相交,和尚身子的臉上騰起一股血氣,沈秀也倒退兩步,厲聲道:“哪兒來的野和尚?膽敢胡亂傷人?”老僧也覺喫驚,挺身說道:“老衲三祖寺監寺性明、你是哪兒來的小輩?接我一掌,本領不弱,不妨報上姓名綽號。”

“原來是三祖寺的禿驢。”沈秀冷笑道,“小爺姓沈,名秀,綽號你祖宗。”

姚晴在三祖寺大鬧一場,用“惡鬼刺”傷了不少僧人,刺上本有奇毒,非她本人不能解救。性覺等人一籌莫展,將姚晴恨到極點,下令寺中僧人滿山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恰好沈舟虛從嘉平館來此,被三祖寺的僧人瞧見,眼尖的發現“妖女”就在隊中,當即火速稟報。性覺聞報,盡率寺內好手,趕來天柱峯前。

性明火暴性子,一見仇敵,就以武力相向,聽了沈秀的話,更是勃然大怒,左用“雕龍爪”,右使“一神拳”,他身形高大,拳爪齊出,聲勢驚人。

沈秀這些日子受盡了屈辱,憋了一肚皮怨氣,正愁無數發泄,見狀叫聲“來得好”,展開“星羅散手”,刷刷刷一輪急攻,S得性明應接不暇。

三祖寺的“鎮魔六絕”本由“大金剛神力”化來,力大功沉,變化靈巧非其所長,遇上“星羅散手”,好比遇上剋星。性明東支西拙,鬥到間深處,忽聽沈秀叫一聲“着”,左胸劇痛,吃了一指。性明閃身後退,不料沈秀繞到身後,“噗”的一聲,後心又着一掌。性明喉頭髮甜,向前跌出,躥出時使一招“虎尾腳”,如風側踢,沈秀悶哼一聲,忽地跳開。

性明趁勢轉身,前後中招處疼痛難忍,所幸護體神功甚強,並未遭受重傷。慌忙橫掌於胸,默默盯着沈秀,見他捂着左膝一跛一跛,心知必是自己敗中求勝,腳風掃中了他的膝蓋。

性明驚喜不勝,縱身上前,一爪拿出。眼看得手,忽見沈秀面露詭笑,性明心頭咯噔一下,不及變招,沈秀身法變快,左手撩開性明五指,右手食、中二指併攏,點中他乳下的“期門”穴。

性明久在寺廟,未諳塵世詭詐,萬不料沈秀詐傷誘敵,中指處一陣劇痛,登時癱倒在地。

沈秀下手絕不容情,一手點穴,一手揚起,拍向性明天靈。這時忽聽有人喝道:“閃開。”勁風撲面,沈秀氣閉眼花,只得閃身避讓,定眼一看,一個瘦削老僧立在性明身旁,注視自己,神色驚疑,沈秀怒道:“老賊禿,你又是誰?”

老僧沉聲說道:“我乃三祖寺住持性覺。”性覺見在場衆人一個個氣宇不凡,心中已自犯疑,再見沈秀武功,更是無比喫驚。他眼光老辣,見了沈舟虛的氣度,便覺他比沈秀來頭更大,當即轉身施禮:“敢問先生尊號?”

沈舟虛笑道:“在下沈舟虛,叨擾寶山,十分慚愧。”性覺臉色丕變,喫驚道:“天算先生?”沈舟虛又指遠處,笑道:“那是‘不漏海眼’,那是‘九變龍王’,着灰衫的是‘雷帝子’,白衣的是‘風君侯’,紅衣的姑娘是地部仙碧,至於那位寬袍大袖的先生,就是東島之王穀神通了。”

性覺聽得臉色發白,支吾道:“善哉善哉,東島西城在此相會,真叫貧僧意想不到。”說罷瞧了姚晴一眼,低聲說,“天算先生,敝寺的僧衆被這個姑娘的毒刺所傷,情狀甚慘,若不救治,怕是有死無生。”

沈秀冷笑道:“他們的死活與我們何干?當世高手在此交鋒,你若識趣的,快快滾回去,以免殃及池魚。”

性覺目光一轉,掃過場上,但見穀神通負着手,與虞照、左飛卿遙相對峙,不覺心想:“東島西城雖然厲害,但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且坐觀成敗,只需情勢一亂,便將這妖女奪走。”心念及此,笑道:“老衲久處荒山野寺,難得一見高人,今日有幸目睹高人聚會,豈非平生至福?貧僧也不貪心,只求遠遠瞧一眼就好。”

說到這裏,忽見沈舟虛目光飄來,性覺頓覺心思盡被看穿,心頭一跳,強笑一笑。方欲帶衆僧退到一旁,不料葉梵與虞照勝負未分,對手突然離去,自己勢又不能與島王爭搶對手。正覺氣悶,忽見這羣和尚鬼鬼祟祟,心中不快,揚聲叫道:“有甚麼好看的?這是我二派了斷仇怨,無關之人不得駐留,若要留下,先接葉某一掌。”性覺一皺眉,故作喫驚道:“葉施主一代高手,貧僧聞名久矣,何以如此蠻橫?”

“我蠻橫又怎樣?”葉梵冷笑道:“大和尚,要麼留下,要麼接我一掌,二選一,你看着辦!”性覺大爲尷尬,“不漏海眼”名動八表,他早有耳聞,自忖全力應對,還能接他一掌,可是其他僧人,絕無這個能耐。

心念數轉,性覺尋思:“被那妖女一鬧,傷殘不少,若再惹翻‘不漏海眼’,只怕三祖寺要鬧得個全軍覆沒。”想着嘆了口氣,說道:“走吧。”

正要轉身,忽聽一個聲音冷笑道:“好沒出息,你性覺也算半個金剛門人,竟被這東島小豎一句話嚇得逃之夭夭,白白弱了歷代祖師的威名。”

葉梵濃眉怒挑,轉眼望去,遠處走來一名緇衣老僧,枯瘦高頎,雙頰深陷,看似瘦弱,可是目光如炬,凜凜逼人。

性覺識出性海,心中不覺奇怪:“幾日不見這廝,怎麼一來就口出大言?”當下淡淡說道:“性海師弟,這幾日你不在寺內,又去哪兒了?不告離寺,可是犯了戒規。”

性海笑道:“貧僧不告離寺,不過禁閉一日。方丈師兄有仇不報,放縱仇敵,又當受甚麼處分?”

性覺見他笑容可掬,不似往日病懨懨的神氣,心中的疑惑又添了幾分,說道:“我怎麼有仇不報,放縱仇敵了?”性海道:“這妖女大鬧三祖寺,傷我弟子無數,算不算仇敵?”性覺道:“自然算的。”性海又說:“既是仇敵,你放着仇敵不顧,率衆離開,算不算有仇不報,故意縱敵?”性覺搖頭道:“時有進退,勢有強弱,今日是東島西城了結舊怨,我三祖寺不宜摻雜其間,待其了結舊怨,再捉妖女不遲。”

性海灰白的眉毛向上一挑,忽地縱聲長笑,笑聲洪勁,震得衆人耳中嗡嗡鳴響。三祖寺羣僧無不變色,葉梵也是皺了皺眉頭。

性海忽地揚聲說道:“東島如何?西城又如何?只需金剛一怒,先覆東島,再破西城。”此言一出,場中死寂,數十道目光射向性海,有驚,有怒,更有許多迷惑。

性覺心中驚怒:“這性海素日病魔纏身、膽小畏怯,怎麼幾日不見,不但了無病容,內功大進,更彷彿變了一個人,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可惡。”略一沉吟,忽而笑道:“性海師弟,東島西城諸大高手在此,你口出大言,可有憑藉?”

“若要憑藉,還不容易?”性海微微一笑,迎着性覺走來,每走一步,硬地上便留下兩寸深的足印,輪廓整齊,有如刀削。

性覺臉色微變,身邊的心空和尚見衆僧人個個流露懼色,不覺心想:“板蕩識誠臣,危難見英雄,我此時出頭,來日方丈必然另眼相看。”想到這裏,利令智昏,叫道:“性海師叔,不論你武功高低,也不該以下犯上,對方丈無禮。”說着縱身上前,反手一掌推向性海。

性海望他掌來,笑吟吟並不躲閃,兩人身形一交,“咔嚓”,心空的身子如同紙糊,輕飄飄飛出丈許,哼也未哼,就昏死過去。

三祖寺衆僧瞧得心頭撲撲亂跳,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任由性海直直走來,前方的僧侶與他身子一碰,無不跌了出去,閉氣昏厥。

性海走了五步,撞飛三人,衆僧不由讓出一條路來。藥師院的性智眼看軍心動搖,急道:“沾衣十八跌,何足誇耀?”

他將性海的神通貶爲“沾衣十八跌”,意欲安穩衆心,稍有見識的僧人,卻已瞧出性海的武功與“沾衣十八跌”決不相干。後者憑的是借力打力,借來人之力將之摔出,性海卻是全靠本身神力,硬將衆僧撞飛。衆僧大多自幼習武,馬步堅實,可是面對性海,卻連剛學步的嬰孩也不如。

性海笑道:“既然不足誇耀,師兄試一試如何?”說着走向性智。性智別說內傷未愈,就算身子康健,也不敢與他硬撞,但大言出口,不能挽回,惶急中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匕首,嗖地刺向性海心口。

性海動也不動,任他來刺,性智匕首至胸,如中鐵板,震得虎口劇痛。他心念急轉,叫道:“區區鐵布衫,也來賣弄。”他心腸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匕首一擰,扎向性海左眼。

世上任何神功絕技,也無法將雙眼練得堅如精鋼。衆僧見性海仍是不動,均是失聲驚叫。眼看刀將入眼,性海左眼忽閉,匕首去勢一阻,再不向前,性智的手腕轉動推送,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

衆人見這情形,無不奇怪,定眼細看,齊齊發出一陣驚呼,那匕首去眼珠不足分毫,卻被性海上下眼瞼牢牢夾住。

性海笑容不變,屈起一指,向上彈出,“當”的一聲,匕首從中折斷。性智魂飛魄散,攥着斷匕往後急退。性海取下匕尖,一揚手,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性智面門。

性智不及躲閃,只覺勁風忽來,一隻大袖凌空一卷,將那匕尖裹住,不料匕首上蘊含了極大勁力,“刺”的一聲透袍而出。來人咦了一聲,不及變招,性海向前掠出,來勢較那匕尖更快,向空虛拍一掌,性智頓覺一股柔和大力湧至,身不由主向後飄出,只聽“噗”的一聲,匕尖插在足前,閃閃發亮。性智驚出一身冷汗,抬眼望去,性海與性覺相距數尺,遙遙對峙。

出袖的正是性覺,他一拂未能攔住匕首,不覺雙頰發熱。然而騎虎難下,今日若不能以武功壓服性海,勢必威信盡失,當下合十笑道:“師弟武功大進,可喜可敬,性覺不才,請教一二。”

性海也笑道:“好說,好說,師兄不必客氣。”性覺見他大喇喇的,心中有氣,長吸一口氣,馬步微沉,徐徐一拳送出。性海微微一笑,也是馬步微沉,揮拳送出。

二人用的均是“一神拳”,招式一般,拳風強弱卻是大異,性覺只覺對面的拳風如一堵石牆壓來,當即以左腳爲軸,扭轉身形,繞過拳風,一爪拿向性海腋下。

這一招是“雕龍爪”的S招,能於不可能的角度出手,指勁鋒銳無比,專破各種護體真氣,

他一動,性海也動,身子如法扭曲,繞過來爪,亦是探手抓向性覺腋下。性覺一驚,他右爪抓出,性海見狀,也探出左爪。剎那間,兩人左爪對右爪,右爪對左爪,十指一碰,只聽“咔嚓”數聲,性覺鼻子裏發出一聲悶哼,一縮手,一招“大梵幡”拂向性海。

性海微微一笑,也收爪出袖,二袖纏在一起,性覺運勁一扯,對方紋絲不動,情急間也不顧身份,一腳飛起,“虎尾腳”撩向對方下陰。

腳勢方動,性覺就見對面腳影亂閃,性海也已出腳,兩腿一對,性覺的小腿傳來一股劇痛,“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性覺痛得大叫一聲,獨腳支撐,向後跳出,這斷腿之痛委實難忍,他兩眼瞪着性海,頭上大汗淋漓。性海也不追趕,收勢合十,面露笑意。

三祖寺的衆僧鴉雀無聲,心中的震駭無以復加。方纔二人招式一樣,結果性覺斷指斷腿,性海卻若無其事,功力高下,不可以道里計算。

性覺面如死灰,口脣哆嗦一下,顫聲說道:“你……你當真練成了?”性海笑道:“是啊。”

“不可能。”性覺兩眼大張,嘶聲尖叫,“魚和尚……魚和尚已經死了。”性海笑道:“人死了,法意還在,如法習練,仍能證果。”性覺面容抽搐,猙獰如鬼,厲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師兄忒也固執了。”性海笑了笑,目視衆僧,高聲叫道,“先師魚和尚不幸坐化於東瀛,生前曾將大金剛遺法傳授小僧,小僧秉承先師遺旨,從今往後,便是第七代金剛傳人。”

此言一出,衆僧譁然,性覺呆呆望了性海一陣,忽地臉色慘變,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場上沉默一陣,忽聽有人大聲說道:“佛祖庇佑,金剛一脈終有傳人,從今以後,我三祖寺當與東島、西城三足鼎立,威震武林。”

衆人轉眼望去,性智雙手合十,寶相莊嚴,一邊說話,一邊上前,向着性海深深作揖,恭謹道:“小僧性智,見過方丈大師。”

他剛纔還匕首相向,轉眼大獻殷勤。衆僧又驚又怒,自也不肯後人,紛紛躬身施禮,齊聲道:“小僧見過方丈大師。”

性海舉目掃去,陽光下一片禿頭油光閃亮。霎時間,往日所受的怨氣盡數煙消,一股狂喜湧上心頭,不由志得意滿,縱聲長笑。

笑聲未絕,忽聽一聲輕哼,有人冷冷道:“先覆東島,再破西城,可是你說的?”性海一收笑容,注視葉梵道:“老衲說了又如何?”葉梵呸了一聲,說道:“放你孃的禿驢屁,先不說老禿驢你有幾多斤兩,你這句話本身就有毛病。爲何是先覆東島,再破西城?你若不將這話掉個個兒,改作‘先破西城,再覆東島’,哼,葉某人今日叫你骨肉成泥。”

衆人聽了,均是哭笑不得,心想:“先覆後覆,還不是一般?”轉眼望去,性海臉色陰沉,儼然十分震怒。他那晚從陸漸那兒騙得“三十二相”的正解,將十多年苦練的“大金剛神力”納入正軌,數日間武功突飛猛進。雖然被渾和尚戲弄一番,但經過這兩日的苦練,又有極大精進,自忖就算前一夜的神祕人再來,也能輕易對付了。

十多年來,因爲走火入魔,性海膽怯畏縮,以爲永無出頭之日,誰想突然間身具神通,有如升斗小民一夜暴富,登時自高自大,以爲天下再無抗手,連東島、西城的大高手也不放在眼裏。卻不料他狂妄,葉梵更狂妄。性海新登方丈大位,先挨一頓臭罵,大感顏面掃地,兩眼翻起,冷笑道:“西城,貧僧還有耳聞,至於東島,聽說早就被萬歸藏滅了。哼,既然滅了,諒也無須貧僧動手。”

葉梵怒極反笑,大聲說:“好個嘴硬和尚。來來來,接你爺爺三百掌再說。”呼的一掌拍了過來。

性海本意先擒姚晴,好叫本寺僧衆心服,不意葉梵竟來攪局,心中惱怒,見他掌來,當即揮拳迎出。不料招式未交,葉梵手掌猝翻,“啪”的一聲擊中他的小臂。性海自負神功,任他拍中。不料葉梵掌勁所至,奇痛徹骨,護體真力竟如虛設。

性海心中大驚:“久聞‘鯨息功’之名,還以爲傳言虛假,不料當真如此厲害?”想到這裏,抖擻精神,全力施展“三十二身相”,一舉手,一抬足,無儔巨力磅礴湧出。

葉梵身經百戰,內勁奇詭,初時礙於“大金剛神力”的威名,不敢放手出擊,鬥了幾招,但覺性海神力可觀,可是直來直去、少有變化,登時放下心來,雙掌蛇引電縮,六大奇勁交相變化。鬥到十招上下,性海只覺四周巨力奔湧旋轉,自己不動手則已,一旦動手,手足勁力便被身周的勁力裹去,反過來擠壓自身;自身勁力越大,反轉之力也越大。明知如此,他也不敢放鬆,只因拳腳勁力若不使足,葉梵立時近身,但若使足,又被葉梵反借過去,就如溺水之人,若不掙扎,勢必下沉,但若掙扎不得其法,下沉之勢只有更快。

一時間,性海陷入兩難境地,但覺四周前勁未消、後勁又來,越積越厚,有如城倒山傾,壓得他呼吸艱難,眼前影影綽綽,似有幾十個葉梵奔走,虛影實形難分難辨。

又斗數合,葉梵一聲大喝,掌如雷霆下擊,正中性海背心,性海向前躥了兩步,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嘴角鮮血長流,未及轉念,腰脊間又是兩痛,忽地真力盡泄,癱軟在地。

葉梵三掌廢了性海,意氣風發,縱聲長嘯。三祖寺僧衆應聲失色,性智見勢不妙,便想開溜,不料葉梵嘯聲一歇,喝道:“誰敢走的?先留下雙腳。”

性智以下,衆僧人無不止步,盯着葉梵心頭惴惴。葉梵冷冷道:“甚麼大金剛神力,統統都是狗屁。哼,先破西城,再覆東島,說出來的話,可不能不算。”

性智苦着臉道:“葉尊主,都是性海胡說八道,不關我們的事。”葉梵道:“你們不是認了他做方丈嗎?”性智忙道:“那是形勢所迫,算不得數的。”

葉梵大聲道:“認了方丈,就是方丈,豈能說了不算?好啊,你們三祖寺要滅東島,葉某先讓你們滅一滅。來來來,在場的禿驢和尚,一人接我一掌,接得下就走,接不下的,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衆僧面無人色,忽有兩個和尚,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分頭便跑,兩人腳力不弱,頃刻奔出十丈。

葉梵冷笑一聲,一晃身,趕到東邊僧人背後,伸手拿住他的後心,風車般一掄,忽地擲了出去。那僧人有如流星趕月,直往西邊僧人撞去,還未撞上,西邊那僧人便覺巨力壓來,躲避不及,不由得失聲狂叫。

場中衆人不料葉梵言出法隨,真下S手,心下均是駭然。穀神通卻唔了一聲,目光一轉,投向遠處的一棵大樹。二僧尚未撞上,就聽“嗖”的一聲,大樹的濃蔭中射出一根枯枝,正中飛來僧人的肩頭。僧人身子一頓,輕飄飄倒飛數尺,仰天跌落在地,想來餘悸未消,嘴裏兀自大聲哀號。

枯枝輕飄飄的,不過數兩輕重,僧人一撞卻有千斤,不料以小擊大,以輕擊重,竟將僧人擊落。葉梵心神一動,方要喝問,忽見遠處草叢裏颯的一動,又射出一根枯枝,正中大樹,轟隆一聲,火光迸射,大樹枝斷葉碎,聲勢十分驚人。

葉梵吃了一驚,轉念醒悟過來:“這是火部神通‘木霹靂’?”

“木霹靂”失傳已久,葉梵也是聞名,忍不住定眼望去,隨那一聲巨響,大樹上縱下一名老僧,衣衫破爛,神態老朽,他若無其事,撣去身上碎屑。三祖寺衆僧見了老僧,各各驚訝,有人叫道:“聾啞和尚?”

叫聲方落,草叢中也徐徐站起一個白衣漢子,雙目深陷,陰森森衝老僧說道:“你逃得掉麼?”語聲怨毒,似有莫大仇恨。

老僧注視那人,神色彷彿悲憫。白衣人面肌一顫,嘶聲叫道:“凝兒呢?你把她藏哪兒去了?狗和尚,把我女兒還來。”叫喊中面容扭曲,神色已有幾分癲狂。

這白衣人正是寧不空,這老僧,自然就是渾和尚了。

穀神通察覺寧、渾二人藏在左近,分心別顧,氣機浮動。三名對手原本苦苦支撐。外人看來,穀神通意態超然,心意似乎不在打鬥,對面三人身處局中,卻感到穀神通的神意千變萬化,時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時如崇山峻嶺、重疊壓來;有時更如汪洋巨海,無所不至。與之對峙,心力體力消耗極快,不過半晌工夫,三人就似與人激鬥千招,汗下如雨,意倦神疲。

這時穀神通氣機一動,破綻頓生,三人不約而同一起出手。剎那間,白影破空,電龍怒吼,北落師門一雙瞳子,發出幽幽厲芒。

穀神通卻如未覺,目光凝在和尚身上,對手神通行將及身,纔將身子一側。三人心頭陡沉,均是生出怪異感受。左飛卿的“馭風訣”、虞照的“雷音電龍”,仙碧的“亂神”,三大絕學,無論虛實,全都撞上了一堵軟牆,隨着穀神通逍遙一轉,均被輕輕彈開。

這古怪念頭還沒消滅,忽聽穀神通一聲長笑,襟袖飛揚,拳掌揮灑而出。他的招式全無定規,有如行雲流水,又似拈花鬥草,看似漫不經心,其實無不妙合天理。三人攻他,全無一隙可入,他攻三人,卻如天墜山崩。三人的陣勢合而復開,開而複合,幾度行將崩潰,所幸風雷相薄,往往能於絕境中生出潛力,屢屢扭轉敗勢,勉力支持。

穀神通瀟灑破敵,谷萍兒在一旁瞧得舒服,忍不住笑道:“贏爺爺,我知道你見識最多,且說一說,爹爹這神通怎麼練成的?我知道了,也好照着修煉。”

贏萬城冷笑一聲,說道:“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東島傳了三百多年,高手也出了不少,‘鏡天’花鏡圓號稱無敵,可是年代太遠,老夫也沒親眼見過。但你老爹的神通,老夫敢打賭,三百年來,東島之內,幾乎無人可及。”

“這話我愛聽。”谷萍兒先使一喜,繼而噘嘴,“難道這三百年中,東島的高手都是喫乾飯的嗎?”

“不是這樣說。”贏萬城輕輕搖頭,“別的神通,天資足夠,勤奮刻苦,總有練成之日。這個‘天子望氣術’,勤奮天資固不可少,但要當真練成,卻需有極大的運氣。”

“運氣?”谷萍兒微感詫異,“甚麼運氣?”贏萬城將手杖一頓,徐徐說道:“萍丫頭,你知道屠龍術的故事麼?”

“知道!”谷萍兒笑嘻嘻說道,“朱漫平爲了學屠龍之術,傾家蕩產,花了整整三年,結果練成之後,發覺世間竟然無龍可屠,這門手藝算是白學了。”

“不錯。”贏萬城點了點頭,“屠龍之術所以無用,只因爲無龍可屠,但若有龍可屠,這一門本事豈不可以大放異彩?‘天子望氣術’之所以能夠練成,全是因爲這天地間出現了一條驚天動地的真龍。”

“真龍?”谷萍兒一轉念,忽地臉色發白,“你說萬歸藏?”贏萬城默不做聲,望天半晌,嘆道:“萍丫頭,你爹爹這一身本領,實在是萬歸藏逼出來的,若無當年的萬歸藏,便無今日的穀神通。”

忽聽“轟隆”一聲,二人同時一驚,轉眼望去,渾和尚木然而立,寧不空卻手握一把枯枝,側耳凝聽,忽一揚手,一根枯枝如電射出。渾和尚頭也不回,反袖一拂,火光迸閃。

寧不空大喝一聲,雙手齊施,接二連三發出枯枝,渾和尚卻是隨意揮灑,拳揮袖舞,將“木霹靂”一一掃開,他的身周火雨繽紛,飄灑不盡。衆人看得駭然,三祖寺衆僧更是驚奇,心想這渾和尚終日聾啞愚鈍,在寺內劈柴爲生,寺中任何沙彌雜役均可恣意欺辱。萬不料這孱弱老僧身懷如此神通,當真不可思議。在場的僧人中,十有八九輕賤過渾和尚,念起往事,無不追悔莫及,要不是礙於葉梵的神威,早就撒開兩腿,各自逃命去了。

贏萬城瞧得白眉連聳,沉吟道:“奇怪了,這和尚的‘大金剛神力’是個真的。”谷萍兒奇道:“難道他也是金剛傳人?”贏萬城不答,苦思半晌,一拍額頭,高叫道:“我想起來了,老夫年少之時,金剛門的大苦尊者曾來東島拜訪,身旁隨了一箇中年僧人,又聾又啞,對他十分恭謹。當時島王問起,大苦尊者說道,這聾啞僧本是六安縣的鏢師,被仇家陷害,割舌穿耳,垂危之際,大苦尊者湊巧路過,將他救了下來。聾啞漢子事後看破世情,又想報答衝大師的恩惠,執意遁入空門,屈身爲僕。想起來,眼下這位就是那聾啞僧了。”

說到這兒,他盯着渾和尚,心中十分疑惑:“如今已過六十餘年,大苦尊者以後,金剛一派已傳兩代。算起來,老和尚的年紀當在百歲開外。”

“贏爺爺!“谷萍兒好奇發問,“人說大金剛神力一脈單傳,今天怎麼冒出這麼多傳人?誰是真的,誰又是假的?”贏萬城冷冷一笑:“學了‘大金剛神力’就是金剛傳人麼?不見得吧!”谷萍兒道:“怎麼不見得?難道金剛一派還有別的神通?”

“那倒沒有!”贏萬城頓了一頓,“金剛門傳了六代,無一不是禪林巨擘、曠世人傑,又豈會被葉梵這小子三拳兩腳打倒?至於這聾啞僧麼,不過是一介老僕,因爲侍奉兩代金剛傳人,湊巧學了點兒大金剛神力,雖有神通,說到佛門境界,比起兩位主子差得遠了。”

葉梵遠遠聽見,滿心不是滋味,大聲說道:“他二人若不是金剛傳人,誰又是金剛傳人?哼,不妨叫來分個高下?若是叫不來,金剛一派就算絕了種,斷了根,從今往後,江湖除名。”

這時巨響忽歇,寧不空枯枝告罄,陰着臉陣陣喘息。渾和尚卻一抬足,走到葉梵身前,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地上寫了一行大字:“金剛傳人,命數天定,正眼法藏,橫絕古今。”銀鉤鐵劃,入土寸許。

葉梵一怔,忽地笑道:“正眼法藏,橫絕古今?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不過奇怪,金龜說你被人穿了兩耳,怎麼還能聽見老子說話?”

渾和尚笑了笑,續寫道:“耳不聞而心聰,口不言而心辯,鼻不嗅而心香,眼不見而神明。”

葉梵狂悖狠毒,悟性卻是極高,要不然也不能將“鯨息功”練到這個地步。見這字跡,直覺大有文章,略一沉吟,點頭道:“聽說佛門六通中有一門‘他心通’,想來和尚你耳朵聽不見,心裏卻明白我的意思。”

渾和尚點了點頭,又寫道:“檀越根性不弱,可惜戾氣太重,還望慈悲爲懷,放過三祖寺的僧衆。”葉梵冷笑道:“老子言出必踐。老和尚放心,說好了接一掌走一個,老子決不打第二掌。”說着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渾和尚白眉一挑,又寫道:“既如此,和尚代這些僧人迎接足下的掌力。”寫罷緩緩起身,注視葉梵,一雙老眼淡淡有神。

葉梵回頭一數,笑道:“二十一個和尚,二十一掌,老和尚,你可想好了?”渾和尚白眉下壓,徐徐點了點頭。

衆僧無不動容。三祖寺中佛法敗壞,道德無存,衆僧大多欺辱過渾和尚,故而私心猜度:“這和尚心記前仇,必會報復。”萬不料渾和尚風骨高峻,以德報怨,衆僧一面驚喜,一面不勝疑惑。

葉梵一蹺大拇指,讚道:“好和尚,如你所願。”雙肩一聳,並不出掌,反而足尖點地,繞着渾和尚奔走起來。

渾和尚一掌直豎,一掌橫胸,低眉垂目,宛然入定,任由葉梵越轉越快,漸漸形影模糊,彷彿化身百人,見者無不駭異:“‘九變龍王’以身法稱雄東島,而今看來,‘不漏海眼’也不遑多讓。”

忽聽一記悶響,悠長震耳,葉梵身影忽凝,托地向後跳出,臉色陰沉,呼吸微微急促。渾和尚卻是姿態不變,臉上的血紅一閃而沒。

葉梵目視渾和尚,忽而笑道:“一十三掌,十三個和尚。”衆僧聞言,恍然大悟,原來瞬息之間,二人已對了一十三掌,只是葉梵出手太快,十三掌渾如一掌,掌力交接也太密集,聽來彷彿只有一聲。

葉梵隨手指點,點出十三個和尚。脫身的僧人僥倖者有之,感佩者有之,欺辱過渾和尚的更是多有慚愧,一時亂哄哄的均不走開,都想觀看結果。

葉梵點人時,故意留下幾個性字輩老僧,點完了人,大聲說道:“還剩九掌,老和尚當心了。”吐一口氣,沉身運掌,身形一縱,雙掌推出。

這一掌是他平生絕學,包含“六大奇勁”的諸般變化,一掌之中,前後勁力十重,每一重各不相同,或外放,或內收,或旋轉,或直擊,重疊相生,極難化解。是以論到威力,十三掌加起來也不如這一掌凌厲。

渾和尚豎掌於胸,“奪”的一聲,二掌相交,渾和尚身子倏晃,一股紫氣直透眉梢。

“還剩八掌。”葉梵不進反退,雙掌圈轉,呼地拍出。渾和尚舉手一攔,卻退了半步,忽地面如血染。但不容他喘息,葉梵第三掌呼地拍來。渾和尚橫臂一攔,“咔嚓”,小臂齊肘而折。

衆僧一片譁然,均想渾和尚縱使不敵葉梵,也不至於如此不濟。葉梵也是面露驚疑,斂掌直起身來,高叫:“老和尚,你怎地只守不攻,瞧不起人嗎?”

渾和尚隨手將斷臂接上,雙手合十,仍是微笑。葉梵目透怒色,冷冷道:“好。”雙眼陡張,第四掌拍出。渾和尚雙拳齊攔,忽地口角一顫,淌出血來。

衆僧見他吐血,一陣鬨然,心中更是迷惑極了,不知道渾和尚爲何寧肯受傷,也不還擊。葉梵注視渾和尚,冷冷道:“老和尚,你再若只守不攻,性命可是不保。”

渾和尚抹去口角鮮血,屈下一膝,寫道:“若是全力攻守,兩敗俱傷。我本救人,奈何傷人?”

葉梵臉一沉,厲聲道:“和尚,你不全力相拼,就是瞧我不起。”渾和尚笑笑,並不回應,葉梵喝道:“老和尚,我瞧你撐到幾時?”豎掌如刀,徐徐斬來,掌緣四周,竟無一絲風聲。

贏萬城臉色微變,脫口道:“裂海斬!”話未說完,渾和尚雙臂向上一攔,身子猛地一震,倒退兩步,站定時臉色慘灰,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葉梵不禁動容,沉聲道:“老和尚,你真不怕死?”渾和尚搖了搖頭,伸出五個指頭,目光掃去,望着剩下的五個僧人。

場上安靜下來,衆僧一個個睜大雙眼,瞪着聾啞老僧,身子因爲緊張,微微發起抖來。

忽聽一聲大吼,有如傷虎哀嘯。葉梵轉眼望去,虞照踉蹌後退,面如白紙,左飛卿從天上飄落,肩頭一點血跡慢慢擴大。再瞧穀神通,倦容如故,左手拎着北落師門,右手食指如錐,抵在仙碧喉間。北落師門桀驁不馴,四爪亂抓亂舞,奈何頸皮被制,任它如何反抗,也是擺脫不了。

葉梵自詡島王傳人,平生以穀神通爲偶像,見他打敗西城三大高手,自己卻制服不了一個無名老僧,心裏十分惱火,長吸一口氣,雙掌微沉,徐徐推出。掌力所至,渾和尚瘦小的身子彷彿紙鳶拋起,遠遠跌出兩丈,口鼻流血,掙扎不起。

葉梵收勢吐氣,轉過身來,盯着性覺等人冷笑:“很好,還剩四個,都是首腦,一個一個來……”話未說完,忽見衆僧目現奇光,盯着自己身後,葉梵心頭微沉,轉身一瞧,渾和尚抖索索爬了起來,滿臉是血,一步步走了上來。

葉梵的心中一陣恍惚,怒道:“老和尚,這羣臭和尚沒一個好貨,你何苦爲了他們死不認輸?”渾和尚仍是笑笑。葉梵盯了渾和尚片刻,點頭道:“很好,你要捨身成仁,我成全你就是了。”

渾和尚傷勢沉重,別說四掌,一掌也會送命。施妙妙瞧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向穀神通說道,“島主還請下令,讓葉梵罷手。”

穀神通一皺眉,搖頭道:“妙妙,你不知道這位大師的苦心。”施妙妙奇道:“甚麼苦心?”

穀神通嘆道:“你聽說過‘割肉喂鷹’、‘捨身飼虎’麼?”施妙妙道:“這都是佛門典故,但與眼下有甚麼相干?”

穀神通嘆道:“這兩個故事,均是佛門大聖爲了點化衆生,甘願將自身付與餓鷹猛虎,任其撕裂吞噬。而今三祖寺佛法衰微,禪風不振,寺內僧衆沉迷於名利貪慾,不知本來,不明大道。是故眼下這位高僧,趁此機會以自身性命爲賭注,效仿先聖,點化這羣迷途弟子。至於這些僧人能否明白他的苦心,那就難說得很了。”

這一番話有如晨鐘暮鼓,一字一句敲在衆僧心頭,尚未脫難的性覺、性明、性智、性海四人均是變色,低頭默想,回顧平生,臉上的神色明暗不定。

施妙妙忍不住說道:“島王再不阻止,這位大師會死的。”穀神通搖頭道:“這位大師勘破妙諦,生死又算甚麼?我讓葉梵停手不難。但如此,三祖寺衆執迷如故,這位大師豈非前功盡棄?”

渾大師忽地轉過身來,衝穀神通合十微笑,穀神通點頭示意,幽幽嘆道:“生命誠然可貴,大師還請三思。”渾大師只是一笑,凝立不動。

施妙妙年少情熱,不解佛理幾微,聽了半天,只覺這道理不可理喻,暗暗嘟起小嘴,心想:“島王真不懂事,這位大師菩薩心腸,怎能見死不救?哼,你若不救,我來救,葉梵再出手,我就用‘千鱗’射他。”將銀鯉扣在指間,睜大妙目,凝注葉梵。

穀神通的話葉梵字字聽得明白,但他心腸冷硬,勝過餓鷹餒虎,平時折磨犯人,犯人越不屈服,他越是精神抖擻,直要折磨到對方屈服爲止。渾和尚捨己度人,執著無比,但這一分執著,正好挑起了葉梵心中的戾氣。一時間,他望着渾和尚,眼底湧出一股狂意。

施妙妙深知葉梵性情,看他眼神,也將“北極天磁功”運到指尖。

忽聽一聲佛號,有人說道:“且慢。”葉梵轉眼望去,性覺搖晃晃站起身來,走到渾和尚身前,轉身說道:“葉施主,剩下四掌,由貧僧代接吧。”

衆人見狀無不喫驚,葉梵打量他一眼,笑道:“你接得下四掌?”性覺爲性海所敗,傷勢甚重,聞言苦笑不答,心想左右是死,不連累這聾啞聖僧就好。

心念未絕,性明大步走來,盯着葉梵說道:“性覺師兄,你接兩掌,我接兩掌,區區四掌也不算多。”

性覺甚是訝異,還沒答話,忽聽性智冷冷道:“貧僧這一掌貧僧自理,要你充甚麼好漢?”說着也走上前來,與性覺、性明並肩而立。葉梵道:“三人四掌,剩下一掌該如何攤派?”話音方落,忽聽性海澀聲說:“不勞足下關心,剩下一掌,派給性海便是。”蹣跚來到近前,面對葉梵站立。

四僧品性不端,忽有此舉,三祖寺衆僧驚喜不勝,各自雙手合十,口宣佛號,眼中流下兩行熱淚。

葉梵掃視衆人,朗聲說:“一人一掌,想得美呢!只一掌,葉某便送你們去西天參佛。”說話間並不作勢,身周塵土無風而動,葉梵身子一縮,儼然小了一半。

“一空滄海式!”施妙妙心神大震,心知這一式去若滄海成空,在場諸人,唯有穀神通能夠正當其鋒,但因這一招傾盡全力,出招者本身並無真氣防護,倘若發出“千鱗”,勢必傷了葉梵。想到這兒,不覺心生猶豫。

性字輩四僧有傷在身,眼見葉梵聲勢,心知他掌力一出,必無幸理,當即不約而同互挽手臂,結成人牆,將渾和尚擋在身後。這四人往日利字當頭,此時卻爲了一個殘廢老僧同心協力,一時生出莫大感慨,回顧以往劣行,無不萬分羞慚。

“咄!”葉梵身形暴漲,雙掌推出,性字輩四僧將眼一閉,暗叫一聲:“罷了。”勁氣襲身,來如天墜,這時間,忽聽“空”的一聲,餘響悠長,漫天勁氣應聲消失。

四僧暗暗喫驚,張眼望去,場中多了一名少年,握拳站立,臉上流露出茫然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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