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哥!”
院門外傳來一聲歇斯底里的喊聲,衆人紛紛回頭,見是梨兒站在那裏。
她幾乎和陶大哥一般高,只是身體消瘦,因此,帶着高大且虛弱的感覺,氣質顯得有些違和。
她見江童被捆着堵住嘴,忙奔着江童跑去,憤怒的質問着:“哥!你怎麼能幫着外鄉人害江姐姐?!”
陶大哥急忙攔住梨兒,咬牙道:“江童纔是外鄉人!現在她連財峯山的里長都敢S,你還想包庇她嗎?趕緊回家去!”
梨兒哭着推開陶大哥,嚷着:“你忘了答應過我甚麼嗎?你剛纔明明說......”
陶大哥慌忙伸手捂住梨兒的嘴,不讓她哭喊。
“其實,我有一件事想不通。”溫瀾悄無聲息的走到陶大哥身後,輕聲問,“箭呢?”
陶大哥被嚇得渾身一抖,問:“甚麼?”
“S死里長的箭,一直沒有找到,你說,會在這裏嗎?”
溫瀾回頭看了一眼破舊的茅草屋。
陶大哥聽出溫瀾意有所指,仍硬着頭皮裝不明白。
他乾笑兩聲緩解緊張,道:“姑娘想搜一下江童的家是不是?那就搜吧......不過箭這種東西,很有可能是隨手丟在荒郊野嶺了。”
“陶大哥說的對,我也覺得箭支不會在江童家裏。”
溫瀾認同的說着,她見陶大哥明顯眉間一鬆,又道:“箭容易扔,但弓呢?扳指呢?
“這些東西,我都沒見到。陶大哥,你說對了一半,我是想搜一下江童家,同時,我也想搜一下你家。”
陶大哥瞪大眼睛,溫瀾繼續道:“隨着我調查的越清楚,你的臉色越蒼白,直到,你欲言又止的引導我把所有疑點放在江童身上,我便知道,此事你也脫不了關係,或者說,是你家人,脫不了關係。”
那倆壯漢聞言,面面相覷,不做所措。
陶大哥額間青筋暴起,怒吼道:“你胡說!就是江童!是她S了里長!”
“別急。”溫瀾從懷裏拿出她在廢墟里拓印下來的腳印。
有個人湊上前看了一眼,道:“這腳印上有血!可是,這印子好古怪......”
“此爲翹頭履。”溫瀾攤在掌心上,指着前尖後寬的鞋型,“前腳掌外側以木爲底,用來借力,腳趾部分高翹,也是爲了順着力道能使步伐更輕盈。
“前腳掌內側、以及足弓到腳跟部分則用以軟墊,儘量避免發出聲音。”
溫瀾指着梨兒的腳,陶大哥立刻防備地將梨兒護在身後。
梨兒見狀先是害怕的退了一步,緊接着又勇敢的跳出來把哥哥拽到她的身後。
她用左手拔起立在一邊的斧頭,大喊着壯膽,衝過來砍了溫瀾一斧,動作頗有章法,一眼就能看出是練過武的。
可惜,她根本沒有任何打鬥經驗,衝溫瀾劈砍時眼睛居然還看着江童。
溫瀾無奈的搖頭避開,放任梨兒衝到江童身邊,見她手忙腳亂的把那兩個壯漢打走,蹲下身開始割繩子。
有幾個人聽到梨兒的大喊以爲出事了,匆忙進院,卻看不懂院子裏發生了甚麼,都愣住了。
陶大哥想過去攔梨兒,卻被林清讓暗中丟出的石子彈在心口,悶咳兩聲蹲下身,茫然不知是誰打了他。
那兩個一直隨行的壯漢不想跟梨兒動手,又這變故弄得頭暈,便問:“梨兒,到底是你S的里長,還是江郎中?你甚麼時候會武了?”
“應該是江姑娘教的吧?弓箭和扳指,也應該在梨兒姑娘那裏。”
溫瀾看了一眼捂着心口說不出話的陶大哥,道:“若我沒猜錯,財峯山有鐵礦,老里長逼你們開採鐵礦一事是未經過朝廷批許的吧?”
衆人臉色變得難看,有人支支吾吾的辯解道:“我們是被迫的。”
溫瀾搖頭,道:“不必和我們解釋,我只是個想遊山玩水的女子,我表兄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不會做甚麼。可是,你們一直以爲的恩人,卻是與老里長聯手之人。
“她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這樣一位醫術了得還會武功的女子,爲何要留在財峯山?又爲何懂得開採鐵礦的技巧?”
江童終於意識到溫瀾的身份有問題,她S氣盡顯,沉聲問:“你到底是誰?”
溫瀾沒有理江童,繼續說:“這五年,江童努力融入財峯山,是爲了成爲一顆暗棋。
“萬一老里長出了問題,她還可以逼你們繼續開採鐵礦,爲山外的人提供鐵料。”
“怪不得......”有人幡然醒悟瞪着江童,“怪不得老里長死後,大家想跟新里長坦白此事,你卻說大家靠種地賺不了多少銀子,讓大家繼續偷偷開採,你還說你有辦法賣出去!”
溫瀾道:“新上任的里長空有職位,應該是沒有多少權利的。是吧,陶大哥?”
陶大哥羞愧的低着頭,不言不語。
排擠新里長的事情都是他帶頭做的,他當時真想跟江童一起帶着大傢俬開鐵礦,等賺夠銀子再收手。
他不曾料到江童竟然敢S朝廷官員,還帶着他妹妹一起。
“你應該沒想到,江童背後的勢力,不允許新里長活着吧?”溫瀾語氣平靜,卻讓陶大哥冷汗直冒。
“今日凌晨,梨兒隨江童刺S里長,因箭頭沒有拔出,所以血液沒有大量噴濺而出。
“里長拼盡最後力氣想要逃命,慌張之下逃到了望樓,可惜望樓年久失修,已不堪攀登。”
溫瀾出於自己的細作身份,故意隱藏了一部分內容沒有說,她將里長逃往望樓的原因含糊過去,只說江童與梨兒的行動軌跡。
她看着梨兒,道:“是你去追逃跑的里長的吧?你知道爲甚麼江童帶你一起去刺S嗎?你知道爲甚麼是她帶狗處理血跡,讓你去追里長嗎?”
梨兒冷哼一聲,手還護着江童。
“你以爲她是信任你?其實,她的狗定是訓練有素,命令狗翻土不需要太久時間。她讓你去追,是想把里長的死栽贓到你身上。
“如果沒有我表兄誤入望樓,那江童會做人證說你就是兇手,也有可能你現在已經死了,會被僞裝成是與里長互鬥而死。”
梨兒毫不猶豫的脫口道:“不可能!”
溫瀾看向那倆壯漢,說:“若我沒猜錯,今日凌晨,陶大哥發現妹妹不在家,就去找您二位陪他一起找人。找到望樓附近的時候,正好看到望樓坍塌,你們纔過去的,對嗎?”
那倆人擰着眉頭,心情複雜,又只能面對事實,沉重的點了點頭。
“江童看到你們過來,她礙於陶大哥在村裏和鐵隊中有着不可撼動的地位,不能S了他滅口,也不能當着他的面S了他唯一的妹妹,畢竟日後還需要陶大哥繼續帶領鐵隊替她出力。
“於是,她只能先求救,假裝里長沒死,催你們拽人,除了是想毀掉里長的傷口,也是想以此吸引你們的注意力,掩護梨兒帶着弓箭離開。
“這便是今日凌晨發生的一切,我表兄只是在尋找美景的過程中湊巧登上望樓,無妄受災。”
有人看着梨兒,痛心疾首的問:“梨兒,我們都以爲你是個每天老實種地的好孩子,你怎麼能這樣?你讓你哥怎麼辦啊?”
梨兒慘白着一張臉,呢喃道:“我、我從小就種地......”
陶大哥一愣,道:“你說甚麼?”
“我說我從小就種地!”梨兒突然情緒崩潰,她將江童護在身後,一邊後退,一邊喊着:“我長得高呀,所以我不到十歲就開始下地!
“哥,在江姐姐來之前,我的日子就是去地裏忙活,我不想這樣......我不想一輩子困在這座山裏!”
陶大哥推開攙扶他的人,憤怒的走近兩步,罵道:“誰不是這樣過的?爲甚麼你非要犟?爹孃和大哥去世後,我拼了命的把你養大,我就想讓你跟別人一樣好好活着!爲甚麼你就不能像別人那樣?!”
“——像誰?
“你從來都這樣,不管我怎麼跟你說我想出去看看,你都只會跟我說,我能像別人那樣活就是最好的......”
梨兒眼睛泛紅,苦笑着問,“你想讓我像誰?像盼兒姐那樣?
“像杏子那樣?
“像村裏那些老奶奶那樣?!
“像她們那樣,小時候種地、照看弟妹、剛長大就嫁人......要不然就死在生孩子時、要不然就死在打罵裏、要不然就熬着!就像山裏的楓葉一樣一年又一年的生啊落啊、一輩子都飛不出去!
“哥!我跟你說過,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這樣!
“我就想像江姐姐那樣,從西邊走到東邊,你知道她講過多少故事嗎?你知道她是誰,她在做甚麼......”
話沒說完,江童忽地彈出指間藏着的金針,一擊穿透陶梨的心臟。
溫瀾和林清讓俱是一驚,齊刷刷地看向梨兒,可她情緒太激動,一時間只意識到自己受傷,卻沒有感覺到疼。
她緩緩抬起手,捂住瞬間潮溼的心口,舉起手掌攤在眼前看了看那滿掌的血色。
她的眸色很乾淨,當她回身向江童望過去時,正逢陽光破雲而落,照得她的瞳孔顏色淺淡剔透。
那雙眼睛裏除了不敢置信以外,還有受傷和遺憾。
她問:“江姐姐......你說過,只要等我學會輕功、等我練會弓箭、等今年賣了鐵、等我S了里長,你就、你就帶我走的......”
江童迎着梨兒的眼神,她慢慢地搖頭,淡淡地笑,她用脣角的一抹弧度無聲的回應她——從來,沒想過帶你走。
梨兒看懂了她的玩弄,雙膝一軟,撲跪在粗糙的砂礫上。
溫瀾知道那金針看着光滑,實則上面有細細麻麻的倒刺,會在穿透心臟時勾下數縷血肉,一開始可能不覺得疼,但接下來會無比痛苦的死去。
她側頭偏開視線,心裏有些不忍,尤其在聽到陶大哥惶然又崩潰地大叫着衝向陶梨時,她的情緒不可避免的被帶動,沉悶壓抑。
她見江童和梨兒還在對視,便一掌把江童按在地上,直按得江童鼻樑紅腫,血流不止。
陶大哥趕在梨兒的身體躺倒前摟住了她,他一直啊啊地喊着,已經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哥......哥......”
梨兒傷了心脈,血流急速湧上口鼻,她渾身痙攣,一聲一聲的叫着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滿目不捨。
陶大哥顫抖着手摸向妹妹脣邊滾熱的血,連聲應着:“哥在,哥錯了,哥錯了......哥帶你走好不好?哥早點帶你走好了......你堅持住,哥再也不跟你犟了!
“咱走,咱去西邊、去東邊、哥不讓你等......甚麼都不用等......你堅持一下,我、我領你下山去縣城看病......”
梨兒搖頭,眼睛死盯着哥哥,她細瘦又粗糙的手抓住哥哥的衣袖,瞪圓了雙眼,拼着最後的一口氣,說:“哥......家裏,就剩你自己了,你、你得記着娘說過,她要咱們好好活下......”
話未盡,人已猝然仰頭,死了。
“啊、啊、啊......”
於是在院子裏,在山尖上,在被紅楓襲過的風中——都漫着陶大哥沙啞、短促、崩潰且無力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