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賀之洲又一次駐步。
身後的戰友不留心,撞在了他後背,忙道歉。
賀之洲回頭,女人瘦弱的背影在陽光下朦朧,他眼底情緒湧動,竟生出一種追上去的衝動。
周玉齡側身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角,笑意潛藏,大步跑開了。
戰友順着賀之洲的目光望去,嘆道,“多好一姑娘,模樣標誌,又喫苦耐勞,可惜想不開,在村裏嫁個莊稼漢,以後哪怕是回城就業,也是個累贅。”
她說,她不會嫁給郭建樹的。
賀之洲將手裏的紅軍帽扣在頭上,轉而走進公社樓,“確定好水泥石灰的重量,水壩近兩個月收尾,我們還有別的任務。”
不管周玉齡是不是唬他,他都願意相信一次。
那年鬧饑荒,母親帶着他沿街乞討。
家家戶戶喫不上飯,那年他才三歲。
鋼筋混泥土的小樓房前,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捂着一個窩窩頭,撕下一小塊,剩下的都遞給了他。
賀之洲永遠記得,那小妹妹叫周玉齡。
周玉齡回到郭家,正是晌午,郭建樹剛下工,劉翠英捏着汗巾給他擦了汗,又趕緊打一盆水來。
劉翠英心疼極了,“郭大哥,你看你也不穿厚實點,這胳膊肘上全是傷,玉米葉喫人呢!”
郭建樹一瞥那些深一道淺一道的破口,渾不在意,“多大的事啊,總算是擺平了山崗的玉米地,都給你送大隊去了,你就安心在家帶娃,能有好幾天清閒日子。”
他們還真不避嫌,光天化日的,就來這麼一出郎有情妾有意。
村裏人都說郭建樹熱心腸,以前的周玉齡也是這麼覺着。
雖然郭建樹祖祖輩輩都務農,但好在他品行端正。
直到死去,她才懂得,甚麼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一絲厭惡滑過周玉齡眼角,她走進門,對兩人恍若未見,回到自己屋,掛着編織袋在肩膀上,抬腳就走。
“阿齡,你上哪去?”郭建樹在周玉齡進門後,目光就隨着她動。
眼瞅着她一聲不響要走,當即撇下劉翠英,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堵在了周玉齡跟前。
周玉齡掃了眼略帶赧顏的劉翠英,勾起嘴角露出揶揄,“你們繼續啊,我怕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以後就不住郭家了。”
“不住這,那你能住哪?”郭建樹深感晴天霹靂,伸手就去奪周玉齡的袋子。
周玉齡不疾不徐,手裏拿着一張豎版的信箋紙,“看好了,書記已經審批了,我去瞎子婆婆家住!”
郭建樹看着信箋紙上蓋着公社大隊的章,頓時瞠目結舌。
劉翠英扭着那風韻的身段迎上前,“玉齡妹妹啊,要我怎麼說你纔信嘛,我跟郭大哥就是鄰里關係,你怎麼非要往壞處想。”
是啊,互幫互助的相親,倒是她周玉齡小心眼了?
“翠英姐,你男人才死,你就急着在郭家來來回回惹眼,別的男人怎麼就沒郭建樹這麼好心,又給你帶娃子,又給你幹活的?”
周玉齡既然決定斷了關係,就不打算給他們好臉色看了。
她錯開步子,繞過郭建樹,緊了緊編織袋道,“拿我打馬虎眼,還真當我傻呢!肚子裏那些花花腸子,實在裝不下,拿去餵豬好了!”
外人只看到郭建樹好,是因爲郭建樹明面上有周玉齡這個未婚妻。
誰能想到,城裏水靈靈的姑娘,郭建樹就是不喜歡,偏偏愛個寡婦呢?
她捅破窗戶紙,劉翠英卻受了天大委屈般,雙眼含淚,聲色也哽咽起來,“玉齡妹妹,你胡說甚麼呢,我是招你惹你了,你要這麼誣陷我!”
郭建樹護‘妻’心切,亦是臉紅脖子粗,“周玉齡,你把嘴巴放乾淨點,人家翠英多不容易,你真是喪良心!”
“就招我惹我了。”
周玉齡惡狠狠地瞪着郭建樹,“是誰給你洗衣服做飯打掃家,是誰天不亮就去給你家地裏刨土!我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你又是拿錢給劉翠英買雞蛋補身體,又是拿豬油給她家娃抹臉的,好意思指責我來了?”
郭建樹陡然心虛,卻仍是梗着脖子吼吼,“那我是助人爲樂,哪跟你一樣,不懂點人情世故!”
“得!”周玉齡被氣笑了,“就你懂得多!”
越跟他們吵吵,周玉齡就越生氣。
她扭頭離開,趕緊壓下心底的火,她還有正事要幹,跟這些不值得的爛人爛事糾纏,簡直是浪費時間!
“玉齡妹妹喲,你先別走......”
劉翠英攆出門兩步,被郭建樹拽住。
郭建樹鐵青着臉,篤定的口吻道,“她會求着回家來,老瞎子那裏,有個不省油的燈!就她那軟柿子,準被欺負得哭鼻子!”
眼見着周玉齡走遠,劉翠英謹慎地挽着郭建樹胳膊,“郭大哥,其實去不去城裏我無所謂的,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都好。”
郭建樹怒火漸消,語氣也柔和了些,“傻啊,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咱們的勇兒。”
安慰過劉翠英,郭建樹得意地笑道,“反正結婚證馬上就下來了,她反悔都沒餘地,還是城裏姑娘好騙,噓寒問暖就能哄到手。”
所以,他肆無忌憚。
周玉齡愈發拈酸喫醋,就證明,周玉齡愈在乎他!
郭建樹等着周玉齡倒貼,而周玉齡已經七轉八拐到了瞎子老婆婆家門外。
這家房子全是木質結構,沒有院子,門口就是一條小路。
周玉齡還沒進去,就聽屋子裏傳來吵鬧聲,女人刺耳的罵聲極其尖酸刻薄,“這花布是你能用的嗎?老都老了,要這麼好的料子幹嘛?再過幾年,穿壽衣的時候,這種顏色,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我看不見,你要的話,拿去拿去,不要罵了。”
老婆婆蒼老的聲音滿是求饒退讓,周玉齡早就知道,瞎子老婆婆家裏還有個女知青,蔣月桂。
這蔣月桂在桃源鎮,那是出了名的潑辣。
周玉齡記得,上輩子,蔣月桂在瞎子老婆婆這裏騙走了棺材本回城,害得瞎子老婆婆一氣之下,懸樑在這堂屋口上,慘劇驚動了十里八鄉。
村裏女知青的住房基本都分配好了的。
周玉齡臨時調整,也只有跟蔣月桂同屋,畢竟沒人願意跟這麼個狠角色在一起。
比起狠來?
還有人比周玉齡這種死過一次的,更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周玉齡從容地邁進黑黢黢的堂屋,“老婆婆,我是周玉齡,榮經市的下鄉知青,以後就麻煩您照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