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程皇后卻避開了這個問題。
“聽到是我救你,很失望吧。我倒是有些欣賞你了,未預料到虞常青會背叛你,卻早早做好了預防。”
“你應是和祖母商定好了,只要你一旦出事,她就要第一時間從祕密出口逃進宮求助於田皇后。可是你明明不知道自己是禁族後人,大婚在即,喜事將近,嫁的亦是十年如一日對你疼愛有加的大哥哥,你應該有了依靠,放下戒備纔對。爲何會在婚禮前一天,好似察覺到甚麼,難道真是你們族人自帶的神祕本能嗎?”
顏瀟兒也沒有順着她的意多做解釋,而是反問道:“我不懂巫連族,家中也從未有人提過,既是禁族,爲甚麼不乾脆將我斬草除根?”
“如今的你,知道太多也沒有用。只能與你說,本宮是來自東荒的裂雀族,數百年前與你們巫連族同爲陸地神祕四族之一,四族同枝連理,亦相親相S。遠古法則從來是適者生存,說你是禁族就該滅,說你是祥瑞,就該捧;歷史是贏家的備忘錄,能活着,才能在‘禁’與‘福’之間做個翻轉。”
顏瀟兒看着面前這個女人,這個仇人。她竟然好像在真的想教她甚麼,不知爲何,她湧起的不是S意而是困惑。
“怎麼,還恨我?”
顏瀟兒心想,你還有臉說出這句話。
程皇后卻輕撫着脖子上的傷痕,緩緩說道:“如果你以後泉下再見到你爹孃,他們,會告訴你答案的。”
可惡,這句話本該讓她更加生氣,那道傷痕上游移的手卻反而讓顏瀟兒產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戰慄感。
她正想追問,外面有人低聲回稟:“皇后,到了。”
儀仗車四面的簾子同時捲了上去,顏瀟兒瞬間覺得陰寒陣陣,她回首看向車前,一排排的無名灰色墓碑整齊劃一地攔在正前方。
天澗入口的墓碑陣。離國皇帝不允許鐫刻戰死將領的姓名,說死後一視同仁,後人若要參拜,就該叩拜全體。
這當中,應該她有曾祖父的。
顏瀟兒躍下車去,天色已經幾乎完全轉暗。
她只在畫像上看到過曾祖父的模樣,而曾祖父顏淺山,至死也沒有任何異樣的傳聞,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有功貴族,毫無血脈加持,以至於從未有人對顏家的身世有過甚麼懷疑。
據說,巫連族的血脈覺醒是隔代相傳,但並無定律是傳男還是傳女。顏瀟兒也看上去與常人並無相異。
不是曾祖父,難道是祖父?
只記得祖母跟她說過,偶然找到的祖訓上寫道——顏氏單傳的女子那一輩,擇婿一定要選八字相剋之人。
因爲新婚之夜,只有完全相剋的命格才能抵消顏氏家族的詛咒。至於是甚麼詛咒,沒有後文。
祖母不小心讓虞常青在新婚前得知此事,不過是祖母想要再確認一遍,以求安心。
畢竟是顏家父母定的親事,卻被虞常青與家傳祕聞中記載的巫連族信息對應上,而最終斷定了顏瀟兒的身份。
“你去吧,顏瀟兒,記住,救你一命的是我,讓你往後生不如死的也是我,哈哈哈。”
程皇后得意的笑聲讓顏瀟兒怒恨再起,這個女人,真是想玩弄人心的高手。
面對茫茫墓碑後的天澗入口,顏瀟兒內心升起一股刺痛的感念。
她咬牙向前走去,顏氏唯一的後人,即將邁入永遠的沉沒,即便如此,她也必須要越快遠離這毒婦不可。
顏瀟兒突感腳踝處受到一股股猛烈的纏繞勁,她曾經被鐵腳鐐勒出的傷痕在走動中,被銳利的野草邊緣摩擦,不斷沁出新血。
不知從何而來的嗜血植物,層層包裹席捲着傷口,榨出的鮮血越多,越能感覺到植物叢中傳來的興奮感。
顏瀟兒踉蹌中勉力支撐,就是不想在程皇后的視線中倒下。
夜色茫茫中,她一步一頓走着,身子越來越沉重,走到入口,才發現前方無路。
只有絕高石壁下的一口深井。她來不及思考,瞬間被瘋狂湧過來的植物纏繞着,滾落進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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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兒,來喫炸年糕啦。”
“母親,父親,看我的新衣服,花朵多美。”
“還不謝謝你孃親連夜給你改的,不是,牡丹多好看哪,爲甚麼非要繡上你在路邊看到的野花。”
“那不是野花,是莪術。何況我喜歡呀,喜歡的新衣服才能叫新衣服,不喜歡的只能叫穿的。謝謝孃親。”
“瀟兒,你長大可越發貧嘴了。及笄之後,就該和虞家商議婚事,可不能這般沒規矩了。”
“虞家?虞常青哥哥嗎?”
“真聰明,還有,以後啊,可得改口叫夫君了。”
“夫君?好彆扭的名字。我還是喜歡叫常青哥哥。”
“嗨,這孩子,還不懂事呢。需得經歷些甚麼纔好。”
顏瀟兒睜開眼睛,眼角早已溼潤一片,越是回憶的畫面浮現,她的眼淚就愈發氾濫。
【需得經歷些甚麼纔好。】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她寧可甚麼都不經歷。
及笄儀式不久,父母親就被宣召入宮,特賜陪程皇后去圍場獵鳥。待顏氏夫婦投湖自盡的消息傳回顏家後,全家人都是瞞着顏瀟兒的。
祖母只哄騙她說,父母親去了邊疆,待新婚之日才能趕回。
爲了早日見到父母,顏瀟兒也顧不得是要叫“常青哥哥”還是“夫君”,她很期待【成婚】,何況在她心裏,那就是多了一個親近溫暖的家人。
直到她鋃鐺入獄,一日深夜,不知受誰所託的獄卒,冷冰冰地告訴顏瀟兒,害她入獄的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她才如遭重擊。
奇怪的是,告知她此事之人面色陰冷,彷彿一直在拿最重的言語刺激她。
顏瀟兒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憤怒,可那憤怒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向上升一個層級,在外人看來,面對未來夫君的背叛,她的表情竟然是淡然處之。
那獄卒並不知道,自從她出生以來,除了【笑】以外,就沒有過別的劇烈的情緒變化,誰又知她內心翻湧如斯。
再待到祖母派的家丁入獄傳話時,顏瀟兒早知道背刺之人是視爲親人“常青哥哥”,更是沒有顯出過激表現。
而顏瀟兒不知道的是,當時暗中差人窺視的東西宮皇后探子一一回稟過去後,田皇后那邊沒有動靜,程皇后反倒是激起了一陣好奇心,才撒嬌讓皇帝準她親臨監斬現場,果然現場也未見這小妮子留一滴淚。
【需得經歷甚麼纔好。】
父親說的這句無心之言,哪裏會預見顏瀟兒後來路的一片悽楚。
不過如若程皇后此時看到淚如泉湧的顏瀟兒,想必又要推翻心中對她淡漠心性的定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