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兩個婢女惶恐的互相對視一眼,下一瞬,硯心瘋狂喊着“大夫”奪門而出。
一刻鐘後。
蕭令儀蹙着眉從大夫手中收回手臂,仰頭看着站在她牀邊的幾個人。
比她印象中老了許多的謝衍,以及她完全不認得的、所謂的親生兒子謝昭。
大夫捋着鬍子嘆氣:“侯夫人後腦的傷極重,寒毒也一起發作,這般失憶......老夫也不知何時能好。”
失憶?
蕭令儀微微蹙眉。
在此時她的記憶中,她還是那個十六歲奉旨從邊關回京做“質子”、同時也要嫁人了的少女,忽然就有了一個八歲的兒子,讓她實在接受不能。
而且,她能感覺到,自己在看到謝昭這個兒子時,陌生之餘還有一種深深的厭惡,似乎身體本能的並不想看到他。
甚至於,在看到明明應該深愛的謝衍時,她心中也有一股戾氣橫生,煩躁的很。
蕭令儀從來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現在也沒讓這對父子開口,只一指房門:“你們先出去。”
“母親!”謝昭不滿的喊道。
蕭令儀現在對他可沒半點溫情,眼睛一瞪便吼道:“出去!”
“你......我還不願意來呢,哼!”謝昭一甩袖子,氣呼呼的先走了。
謝衍則細細查看了蕭令儀半晌,這會兒只說了一句“那你先好好休息”便也離開了。
按住突突跳的太陽穴,蕭令儀抬眼,對着兩個均欲言又止的婢女問道:“誰先說?”
“小姐......”硯心稱呼倒是改過來的很快,但她卻吞吞吐吐,實在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
還是沉璧跪在她牀前,一邊磕頭一邊嘆道:“求小姐恕罪,奴婢......”
“你且將一切從實說來。”蕭令儀閉了閉眼睛。
她剛剛已經試過,曾經日夜不綴苦練十年的武功此時在體內幾乎半點兒不剩。
而且,她小腹上一道疤痕做不了假......
可惜就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在聽着沉璧一句句的訴說中卻愈發憤怒。
甚麼叫,爲了生謝昭,她自刨肚子,還廢了所有的武功保他平安出生?
甚麼叫,她父母六年前戰死,又被傳言是通敵叛國,十萬蕭家軍全軍覆沒,還連一個好名聲都沒留下?
甚麼叫,她父母剛去世,謝衍便納了表妹柳琳做妾,而柳琳深得謝昭喜歡,謝昭沒事就去她那裏待着,甚至還被人不止一次聽到他小聲喚她娘?
蕭令儀怒火中燒,一把扯下牀帳上的流蘇,豁然坐起身來。
也是此時,一個婢女忽然衝進來,蓬頭垢面的對蕭令儀喊道:“求夫人救救純姨娘!她、她就要不行了,她快死了啊!”
“甚麼純姨娘!”蕭令儀現在滿心都是憤恨和悲傷。
她就像是眼睛一閉一睜,十年悚然而過,她所在意的一切,她的父母、家族,都沒有了!
甚至她曾經以爲是一生所愛的那個人,如今都有了一後院子的妾室!
甚至還放任其他女人在她頭上作威作福?!
這些都是甚麼鬼東西啊!
還是少女心性的蕭令儀鼓着臉,抬手將枕邊的玉如意直接摔在了地上。
來報信的小婢女嚇的尖叫一聲,硯心和沉璧卻是忍不住眼眶一熱,絲毫不覺得害怕。
這些年,她們看着原本那個意氣風發的小姐逐漸沉靜下來,心裏不是不遺憾的。
沉璧年紀最大,緩了緩情緒上前溫聲勸道:“小姐,純姨娘從前與您交好,您現在穿的寢衣和襪子,都是純姨娘做的。”
蕭令儀頓了一下。
她剛剛醒來便察覺,身上的寢衣柔軟舒服,但並不陳舊。
這是有人把新做的衣物用手搓皺、又反覆清洗後纔會有的質感。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玉如意碎響未歇,蕭令儀已赤足踩上滿地冰涼的瓷片。
碎渣刺入腳心的銳痛讓她混沌的頭腦陡然清醒——這是她幼時在軍營養成的習慣,用皮肉之苦鎮壓心火。
“帶路。”她一把扯過屏風上的狐裘裹住單薄寢衣,後腦未愈的傷口滲出猩紅,順着脖頸蜿蜒而下,在雪白裘毛上綻開點點紅梅。
兩個婢女張張嘴想勸,但也瞭解自家小姐的脾氣,應了一聲便連忙上前攙扶。
柴房陰潮之氣撲面而來時,蕭令儀險些被門檻絆倒。
沉璧攙扶的手還未觸到她臂彎,就被一道軟糯嗓音截住:“姐姐病中還要爲個罪妾奔波,當真菩薩心腸呢。”
蕭令儀冷眼回頭。
柳琳倚着朱漆廊柱,石榴紅裙裾下露出綴滿東珠的繡鞋。
她指尖繞着謝昭的羊脂玉佩,那是去年蕭令儀親手雕了半月,在兒子生辰時送出的禮物。
不過現在的蕭令儀已經不記得了。
冷冷收回目光,她便準備跨入柴房門檻,卻又被柳琳叫住:“侯爺有令......”
蕭令儀只覺得她聒噪非常,腳下一點一勾,幾塊小石子便攜着破風聲,直衝柳琳方向而去。
柳琳完全沒有要躲避的意識,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幾塊小石子擊向自己膝蓋和手肘。
她不受控制的“哎喲”一聲,手中玉佩一丟,隨後人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蕭氏!”柳琳膝蓋懟上一根尖利的碎玉片,當即痛的失去理智,聲音尖利,“你敢不遵侯爺之命,就不怕侯爺休了你嗎!”
“那我就先休了他!”
蕭令儀說着,已經走進柴房大門。
血腥氣混着黴味湧出,溫玉純蜷在稻草堆裏,月白襦裙浸透暗紅,腕間還戴着蕭令儀去年贈的翡翠鐲子。
那是及笄時自己便戴在身上的東西,若非關係好,自己應該不會送出。
嘆了口氣,蕭令儀扯斷衣袖塞進溫玉純口中防她咬舌,小心的把溫玉純用狐裘包住。
指尖搭上浮腫的腕脈,蕭令儀便蹙緊了眉:“沉璧,我的銀針還在嗎?”
見沉璧點頭,蕭令儀繼續吩咐:“去取來,順便燒熱水,硯心攔着門外那些魑魅魍魎——就說我說的,今夜擅闖此者,按北疆軍規論處。”
當謝衍聞訊趕來時,正看見他的妻子跪坐在血泊中。
她髮間冰碴混着血水滴落,卻將溫暖的裘衣全裹在昏迷的溫玉純身上。
染紅的銀針在她指間起落,恍惚仍是當年沙場點兵的蕭家女將。
“你竟還記得醫術。”他瞥見溫玉純漸穩的呼吸,語氣複雜。
“忘了甚麼,我也不會忘了這個。”
蕭令儀冷笑一聲,屏氣將最後幾針扎完,又蹙眉思索片刻。
剛剛沉璧說她生完孩子之後經脈堵塞,再不能運行內功,更是因爲寒毒時不時的發作難以動武。
但她剛剛行鍼時卻感覺七經八脈氣流湧動正常,並無阻塞之感。
只是內功絲毫不剩,需要重新修煉。
得先尋個安全的地方,好好查一查,這幾年到底發生了甚麼,再將武藝練回來護身才好。
想好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蕭令儀才站起身,緩緩回頭看向謝衍。
“我竟不知道,謝侯爺是個連自己子嗣都不在乎的人。”蕭令儀微微勾了勾脣角,“更不知,現在的御史臺竟這般廢物,寵妾滅妻竟都無人敢參奏一本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