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王愛亞被他看的一個激靈,握着爐鉤子的手猛然一抖,莫名有些心虛的往後藏。
見姐姐被嚇住了,王愛蘭還是反應快的,拽着爸媽的袖子說:“爹孃,聽見沒有?”
“他自己說了,他不是王家的種。”
王白山兩口子微微有些不是滋味。
他們嫌棄怨恨這個曾經的孩子,讓親生兒子流落多年。
但當宋晨親口承認的時候,他們心裏還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王白山將他趕出去這一年,不管不問,一點父子之情都沒顧念。
但每一次看他狼狽的從二溝村找回來,那滿身泥濘的站在大門前,都會嫌棄的用掃把趕他,不肯讓腳落在他乾淨的院子裏。
可宋晨一次次不死心的回來。
王白山趕走他一次,心裏的嫌惡就重一分,恨不得讓他摔死在山路上,再也別出現。
可現在宋晨大年夜又來了。
專門挑了這麼個闔家歡樂的時候找晦氣。
王白山就像被戳了肺管子,直接把宋晨扔進了泔水裏,想讓他活活凍死在外面。
這年頭,喫不飽穿不暖的大有人在。
東北哪年冬天大街上不凍死幾個人啊,就算死在屋子裏的也不少見,根本沒甚麼顧忌的。
可這念頭剛升起來,宋晨一反常態的大笑,讓他心裏反倒有些猶豫了。
一旁站着的李桂梅,可不管這些,她一掐腰,尖酸刻薄開口。
“我們沒追究你冒名頂替,讓你們宋家賠我們王家二十二年骨肉分離的錢,就已經算我們家仁慈了!”
“你還有臉三番五次的找上門?”
“怎麼,你宋家活不起了,讓你這個便宜兒子上門要飯?”
李桂梅絲毫不念往日舊情,嗑着瓜子,呸呸吐在地上:“狗東西,也不撒潑尿照照你自己,要不是我們家把你養這麼大,你能活到今天?”
“佔了二十二年便宜還不算,現在還想回來?”
“做你孃的春秋大夢吧!”
“放屁嘣花,都沒你想的花花!”
一邊吐着瓜子皮,一邊跟大閨女說:“昨晌午剩的餿飯還有沒有?給他一碗,大過年的別死我家門外邊,晦氣!竈王......”
說到一半,李桂梅嚥了回去,鬼祟的往兩邊鄰居們瞅瞅,不再言語。
宋晨沉默着,可這字字句句都在耳朵裏。
一寸一寸的磨掉他前世對這個家所有的幻想。
過往二十二年的生活,歷歷在目。
因爲這個姓氏,他喫着精米白麪長大,跟在姐姐們身後玩耍。
就在他們身後的那個小院子裏,一路跑跑跳跳長到二十二歲。
但現在,他因爲一點可笑的執念,被爐鉤子和咒罵擋在院子之外。
那道門檻就像他們的人生,已經永遠的劃上了分界線,再也不可能交匯在一起了。
這些都是王家衆人一字一句告訴他的。
血淋淋的真相,容不得他再有一絲一毫的幻想。
宋晨原本想跪謝二十二年養育之恩,但王愛亞摔在他面前的一碗餿飯,讓他剛剛彎下去的膝蓋,又站直了。
飯碗陷進雪地,王家也將他的臉面摔進了地裏。
宋晨挺直了腰板,一雙鞋早已經被冰雪浸透,針扎一樣緊緊貼着雙腳。
但他沒動,向着王家的方向彎下腰,鞠躬。
“這一下,感謝你們養我二十二年。”
“這一下,感謝你們二十二年從沒讓我喫苦受罪。”
“這一下......”宋晨頓了頓,接着說:“是我與你們恩斷義絕。”
霎那間,嗑瓜子聲猛然停下。
空氣中淺淡的硫磺味已經散去,彷彿連被風吹動的燈籠都停了,光影靜止在這一刻,只剩下他冷淡的聲音。
“今日我不入你王家門,來日也不做你王家子。”
說完,宋晨收回視線,忍住雙腿沉重的麻木,腳下狠狠碾過那一碗餿飯,轉身離開。
從今往後,他只姓宋,是二溝村老獵人宋家富的兒子,跟吉康縣王家再無瓜葛。
......
二溝村顧名思義,位於兩山之間的山溝溝裏。
原本跟山南側的村子統稱大溝村,整縣改制以後,就單獨分出來叫了二溝村。
這村子整體狹長,圍着南側山腳建房居住,而老宋家就住在村子最裏邊的一家。
房子後面緊貼着山脈,每天太陽西移的時候,房子就會變得陰暗,長年累月下來,數道牆角都漲了青苔,夏天又溼又滑。
房間裏,沈千雅正扶着肚子艱難的從炕上下來,稍一動彈,就滿頭大汗。
婆婆張杏芬挎着土籃子,在門檻外面蹭蹭鞋底的泥,一見她要下地,緊忙過去扶着。
“纔在外面滑了一跤,就別折騰下來了,小心動了胎氣。”
張杏芬一邊說一邊把人扶回炕上:“眼看着要生了,你肚子比我當初生宋晨的時候還大,必須得小心一點。”
提到宋晨,娘兩個都沉默了幾秒。
沈千雅對這個枕邊人,還沒有對公公婆婆熟悉。
結婚那天匆匆見了一面,宋晨喝的爛醉,稀裏糊塗的就成了夫妻。
那一夜沈千雅徹夜未眠。
準確的說,只要是宋晨在家住的時候,她幾乎都是看着他的後腦勺愣愣發呆,有時候一看就是一宿。
她知道宋晨不喜歡自己,她能嫁到宋家來,都是婆婆張杏芬張羅的,沒經過宋晨的同意。
她明白,在宋晨那,自己就是套在他身上的枷鎖。
企圖用婚姻將他捆綁在這個貧窮又逼仄的房子裏。
即便後來懷了孕有了孩子,也沒能從宋晨的臉上得到一個多餘的笑臉。
沈千雅摸摸肚子,她和這個孩子,都不被宋晨喜歡。
看着兒媳婦的神情,張杏芬心裏也說不出的苦澀,愛憐的摸摸她肚子:“苦了你了,都是媽對不住你。”
沈千雅擠出一個笑來:“您別說這話,要不是娘給我一口飯喫,我都不知道餓死在哪了。”
這戶人家是窮了點,房子都是用泥磚混着稻草蓋的。
老宋家還沒分家,公公宋家富和兄弟三個住在一塊,四間房擠擠挨挨的,誰家高聲說話都能聽的一清二楚,確實不是甚麼能享到福的地方。
但沈千雅一直很知足,因爲公公婆婆都很好,對她像對親生女兒一般。
唯獨她的丈夫看自己不順眼,甚至經常是帶着恨意的審視。
看着鼓起來的肚子,裏面時不時能感受到孩子的小手小腳四處亂踢,這就是跟她血脈相連的孩子,也是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寄託。
沈千雅一次次的開解自己,以後有孩子有公婆,這日子也能過得下去。
夜晚一片黑沉沉的,炕桌上的蠟燭冒着微弱的光,淺淺地照在她的臉上,看不清眼裏的苦澀,但一下下撫摸着肚子,漸漸彎起了嘴角。
“咚咚咚。”
院子外面傳來敲門聲,張杏芬往外看看:“這麼晚了,誰啊?老頭子你出去看看。”
宋家富一直坐在外屋地抽旱菸,應了一聲,就趿拉着鞋去開門。
“小晨?你怎麼......”
門外黑漆漆的,只能藉着月光和雪面的反射,隱隱約約的看清人臉,正是滿頭大汗的小兒子。
宋晨從王家離開以後,瘋了一樣往家趕。
他記得清清楚楚,上一世的沈千雅,就是在大年夜這天難產死的。
他趟着黑,一路翻山越嶺,硬是淌過了山上的大雪溝,連夜趕回了二溝村。
看見他爹宋家富來開門,宋晨也顧不上說話,徑直就往屋裏去。
走到房門口的時候,耳邊只剩下擂鼓一般的心跳。
厚重的門簾擋在面前,聽不見裏邊的動靜,他生怕一掀開,就看見上一世沈千雅面如死灰的躺在炕上,而孩子也沒了呼吸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