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即將被抹?
“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口味的蛋糕,又不好買,臨時去訂好多店都做不來。”
“……”
“我跑了十幾家,才找個一家願意做的,還是有點晚了。”
“不用麻煩,其實不過生日也可以的。”
“那怎麼行?”
蔣崇好似又坐在我面前,託着腮,面龐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着微熱感,直緩着氣,滿頭大汗,義正言辭地說着:“我知道你家裏出了事,你沒心情過生日,可就是因爲這樣,我纔不想讓你過得比以前差!”
我流了淚,哭得不能自已。
蔣崇好不容易哄好了,小心翼翼切了蛋糕給我,放在我跟前,我不動,他問:“怎麼不喫?”
同樣的話,同樣的蛋糕。
算了。
到了今天,還執念那麼多有甚麼意義?
我挖了勺蛋糕送進嘴裏,荔枝是清甜的,玫瑰是甘澀的,我小時候很愛喫,最後喫,嚐到的只有苦,“好喫。”
我昧着良心說了句。
蔣崇本應該高興的,可不知道怎麼了,臉色更差了。
奚蕊分着蛋糕,可那些人不爲喫,只爲玩鬧,挨個將奶油往身邊人臉上抹去,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我側着身子往後退,想找個時間悄悄離開,離開後,就再也不出現,人羣裏卻不知道是被誰推了一把,我避之不及,右側又人有,往後踉蹌時下意識伸手一扶,竟然扶到了放蛋糕的推車,推車輪子一滑,我跟着倒了下去。
那隻沒被分完的蛋糕,在衆目睽睽之下全糊到了我的身上。
蔣崇冷眼旁觀看着,語調裏隱含了怒,“梁影,你是不是來砸場子的?”
“你別這麼說……”奚蕊想勸,周遭如海浪的聲音卻淹沒了她。
“故意的吧……”
“這還用說?”
“肯定是嫉妒蔣崇給小蕊過生日。”
“她有甚麼好嫉妒的,家裏沒了,蔣崇好心收留她,真是貪心。”
時間在倒數了。
我彷彿聽不見那些聲音,身體和靈魂快被分開了,從一地狼藉裏爬起來快步向外走去,身後像是有洪水猛獸,手才觸到門把手,身後的歡呼聲又響了起來。
應該是在慶祝我這個最掃興的人走了。
零點了。
我即將被抹殺。
腹部突然一疼,有東西在翻湧,喉嚨一緊張口便咳出了血來,意識消退,倒下的最後一眼,我看到蔣崇衝了過來。
腹部像是痛了一整晚,我渾身冷熱交替,夢中在冰上滾過,在火裏燙過,骨頭斷了又被接上再斷,那痛苦不亞於一場漫長的酷刑,醒來時卻也沒好多少,折磨更清晰了幾分。
忍不住蜷縮在病牀上,哪怕極力剋制還是痛出了聲。
“身體不舒服怎麼不說?”
蔣崇就坐在我牀邊,檢查報告還沒出來,他想到最糟糕的也就是我身體弱,神態還是散漫的,“弄得好像誰逼你去一樣。”
我說不出話。
這痛感快要撕裂了我的身體。
蔣崇這才起身彎腰靠近,手往我額頭放,我卻縮了縮脖子,躲開了他的手,這個人,我不想再看見,寧願自己死於車禍墜海,起碼痛快。
我不要快死了還被說纏着他不放,我不要死了還當一塊狗皮膏藥。
不知哪來的力氣拼命推開了他的手,我怒目圓瞪,懦弱可欺這麼多年,連一句重話都不會說了,“我沒事,你走吧。”
蔣崇的手抬在空中,表情尤爲難堪,“梁影,昨晚是你自己不識趣。”
“走!”
我這下動了手去推他,他冷不防被推得撞在牀頭櫃上,再沒了曾經對我的縱容和耐心,“我早想走的,小蕊還在等我,下回我管你是咳血還是暈倒,我再管一次就當我賤!”
走到了門口,他又回了頭,不忘再給我重重一擊,“你以後別回去了,小蕊看到了會不高興,我另外給你安排住處。”
“不用了。”
細密的冷汗浸透了我的脊背,蔣崇的身影在我眼裏模糊了,大片的淚湧了出來,“我不會再回去,也不會再跟着你讓人誤會了,再也不會了……”
“……你說的對,是我不識趣,我早該走的。”
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少來這一套了。”蔣崇篤定了我不會離開他,口吻的冷漠很重,“你沒了爸媽,沒了家,除了跟着我,還能去哪兒?”
蔣崇。
你是不是忘了,是你讓我跟着你的?
我不是沒有地方去,我不是隻會纏着你。
我想問,動了動脣,聲音卻囁嚅着發不出來,只有淚水,怎麼止也止不住。
他剛走出去,我便再度疼到昏死了過去。
我的病情要比預想的更糟糕。
不過這本就是必死的局,也沒甚麼好意外的。
我回不了家,離不開醫院,好似拔掉針頭就會死去。
醫生提議我儘快化療,我一口否決。
在醫院熬着等死的第三天。
接到了奚蕊的電話。
她言語寥寥幾字,說得極爲勉強,“梁影姐姐,你身體還好嗎?我不想打擾你的……蔣崇讓我告訴你,他姐姐晚上要跟你喫飯。”
生命的流逝是嚴重的,讓我言語都緩慢了不少,奚蕊便搶先又補上了一句,“不過……蔣崇話裏的意思,是讓你主動拒絕。”
“轉告他,我不去。”
沒多說。
手機從我枕邊滑落,我看到了蒼白皮膚下明顯的血管紋路,疼了太多天,身體有些適應了。
醫生告訴我。
以我現在的狀況,或許連半個月都堅持不下去。
我用不了這麼久。
蔣崇救了我,讓我多活了十年,夠久了。
我只需要半天時間。
我堅持要出院一趟,護士在旁急得叫來了醫生勸我,說甚麼也要我找親人朋友陪同。
哪有親人,哪有朋友?
十年前雙親離世,身負鉅額債務,親友將我當成洪水猛獸,避之不及,被蔣崇救回帶回家後的半年,有自稱是舅舅的人上門要將我帶走。
蔣崇跟我都當是真的,卻沒想到他不知從哪兒聽來我父親給我留了大筆遺產,跟他走後,他將我關起來,不給我喫的,逼我交錢。
興許是我太久沒有回電話給蔣崇,他纔會找過去,將我救出來,那是他第二次救我的命,他許諾我,誰再來也不讓我跟着去了,讓我跟他一輩子。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十年過去,我都沒攻略蔣崇,他口中的一輩子,也成了泡影。
那個被他幾次從鬼門關救回來的人,在被他拋棄後,所擺在面前的仍然只有死路一條。
從那以後,攻略他,活下來。
成了我的唯一方向。
年少母親口吐白沫吞藥死亡的樣子成了我畢生的噩夢,活下去也成了我的執念。
所以我盡所能討好蔣崇。
希望儘快補足好感度,哪怕只是一個瞬間。
十年來,心思全撲在了他身上,連雙親都很少來祭拜,我怕一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就會想起往日溫柔和煦的母親面目猙獰,將大把藥塞進的我嘴裏的樣子。
找到父母親的墓地時,我幾乎快要斷氣,坐在石階上,大口大口喘着氣,呼吸像是刀子在割皮膚,疼得眼前昏茫,強撐着才總算走到了那塊碑前。
看到母親的遺照,再也忍不住跪坐下來,抬手想觸,卻心知是天人永別。
不過沒關係。
就快團聚了。
不知坐了多久,黃昏到了,我頭頂是一片金色夕陽,光暈在眼中一縮一放,有些想就這麼死在這裏,也算乾淨。
抵達耳畔的腳步聲讓我清醒過來。
我往石階處看去,像是有人走來,起身躲到了後一排墓碑處,視線落在了碑前女人的身上,是蔣崇的姐姐,她竟然會來這裏。
她站在墓前鞠躬,夕陽的餘光折射在她的肩膀上,放大了她那聲嘆息,我聽見了她在風裏的聲音,“叔叔阿姨,你們不用擔心,我們會照顧好小影的,倒是蔣崇那個混小子,好像又欺負她了。”
被蔣崇帶回家那幾年,他家人一樣對我很好,把我當親女兒,親妹妹看待,我感激的不光是蔣崇,還有他的家人。
我應該跟他姐姐道別。
可我坐在地上,面前不知道是哪個陌生人的碑,風颳得我好冷,靈魂好像跟着蜷縮了起來,再不走,我怕我真的會死在這裏。
扶着地面起身,想要從另一邊的路離開,還沒走兩步,便又聽見了蔣崇姐姐說:“當初是我們對不起你們,爲了保全自己,違背了兩家的約定,纔會害你們……”
“不過好在小影活着,我們會盡量彌補。”
我以爲耳邊出現了幻聽,扭動僵硬的脖頸,眸色微紅,心底裏有一場比死更嚴重的風暴在肆虐,推翻了這麼多年我所有的感激,對於真相的恐懼放大了身體的疼,眼淚從空洞的眸子裏流出來又被風吹乾。
邁不動了步子,疼痛蔓延到了身體的每個角落。
有風吹動了樹。
蔣崇姐姐下意識抬了眸,便看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