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再次醒來,已經是夜半時候,一睜眼瞧見滿目的黑,她指尖狠狠顫了一下,也顧不得初醒的頭昏腦漲,摸索着下了地去找火摺子,等周遭亮起微弱的燭光,她才輕輕鬆了口氣,守着那豆大的火苗坐了下來。
這短短一小會兒,她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
她定了定神,摸索着去給自己倒茶,身後卻忽然響起了細微的動靜,這屋子裏,還有人。
她微不可查的一頓,指尖仍舊不動聲色的往前,直到緊緊抓住了茶壺,這才慢慢側頭看過去。
周長史佈滿皺紋的臉映入眼簾。
趙長歡一怔,故人相逢,難免讓人恍惚,前塵往事走馬燈一般在腦海裏翻轉,激得人腦袋生疼。
她不得不揉了揉額角,才讓自己勉強冷靜下來:“周老......”
周長史渾身一顫,似乎是這兩個字讓他得到了甚麼確切的答案,他快走兩步,膝蓋一彎就跪了下去:“老臣叩見公主......”
仁安十七年夏,先皇趙平猝然病逝,順王以皇弟身繼位,改年號爲建德,爲彰仁厚,冊先皇皇后爲**皇后,先皇獨女爲長公主。
是夜,後宮遭賊人強闖,皇后自戕而亡,長公主不知所蹤。
周長史想起往事,伏在地上老淚縱橫:“殿下,這些年你一個人受苦了......”
趙長歡連忙扶了他一把:“周老你別這樣,快起來。”
周長史哽咽難言,被趙長歡攙扶着站了起來,眼眶仍舊是紅的,他打量着趙長歡那張臉,遲遲移不開目光,連皺紋裏都寫着憐惜。
趙長歡側了側頭:“別看了,要是看出點父皇母后的影子,該更難受了。”
周長史嘆了口氣,逼着自己收斂了情緒,卻又忍不住開口:“倒是也沒有,殿下您長得真是越看越不像先皇和先皇后,老臣今天聽說有故交來就琢磨着是你,可看了半天,也沒瞧出來一點影子,要不是你剛纔那句話,老臣都不敢認。”
趙長歡一哽,沒好氣道:“我要是長得像,早讓人找到了。”
一句話說的周長史恍然大悟:“說的對,說得對......這些年您去哪裏了?怎麼不早來北境?先皇在這裏留了那麼多人就想着護持您,哪想到您今天才露面。”
趙長歡心口微微一扯,當年她癡心付闕,明知道對方不喜歡她,甚至還有些厭惡,卻死活不肯換個人做駙馬,先皇素來寵愛她,捨不得違拗她的心意,又怕付闕對逼婚懷恨在心,讓她受委屈,所以費盡心思在這裏安插了人手。
可誰都沒想到,他的父皇根本沒等到她成婚那一天。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樁拖了八年的婚事,永遠都不會有結成的那一天了。
趙長歡閉了閉眼,將往事壓在了心底,周長史還在難受:“好好的金枝玉葉,流落在外頭八年,笨手笨腳的又嬌氣,還沒有宮人丫頭伺候,這些年也不知道奶嬤嬤是怎麼熬過來的......”
趙長歡:“......”
她還以爲這老頭是在心疼她,原來是在心疼奶嬤嬤。
周長史滿臉愁容,很快又鬆了口氣:“好在您到了北境,日子就能好過多了,至少你和王爺還有婚約,等你們成了婚......”
趙長歡心口又被刺了一刀,她連忙抬手:“打住。”
今天好像不宜和人敘舊。
她一口氣灌進去一杯冷茶,這才安撫了疼的直抽抽的心臟:“我這次北上,不是爲了和他成親的。”
周長史一愣:“不是爲了成婚?”
趙長歡這般年紀了,還有甚麼是比成婚更重要的?
他有些急了,正要問兩句,卻見趙長歡肅了臉色,雖然之前他口口聲聲說趙長歡長得不像先皇和先皇后,可她面無表情的時候,卻又彷彿就是另一個先皇。
他下意識閉了嘴。
趙長歡沉聲開口:“我這次北上,是因爲兩件事。”
她豎起一根手指:“第一件是蘇家的事,乳孃出身蘇家旁支,當年她帶我逃出宮後,我們就改名換姓寄居在了蘇家,但六年前蘇家因爲貪污被抄家滅門,蘇老夫人這些年一直想翻案,在逼着我找證據。”
周長史聽得一愣:“六年前?順王登基纔不過七年......一年的收養,她就敢提出這種要求?她自己也有孫子孫女,怎麼不讓他們去找?!”
趙長歡一扯嘴角,她何嘗不知道這個要求過分,可她需要人來遮掩身份,而且蘇祖母雖然不怎麼樣,蘇家姐弟卻算是她看着長大的,總得爲他們稍微打算一下。
她安撫的拍了拍周長史的肩膀:“互相利用而已,不值得生氣。”
周長史仍舊吹鬍子瞪眼,又忽然想起乳孃來:“蘇嬤嬤人呢?今天一直也沒看見。”
趙長歡眼神一暗,蘇家出事之前,乳母就染病去了。
周長史大約是從她的反應裏猜到了甚麼,立刻緊張起來,如果蘇嬤嬤早就死了,這些年趙長歡沒人照料,怎麼過來的?
他眼底露出來幾分憂慮,趙長歡有所察覺,先開口轉移了話題:“第二個原因。”
她嘆了口氣:“我是走投無路纔來北境的,這些年我到處都躲遍了,連淮南和膠東都去過,可還是甩不掉那些尾巴,皇叔他......派了很多人在找我。”
至於找她的原因......
周長史氣的滿臉漲紅:“他那齷齪念頭竟然還沒消?爲了正名分,竟然想娶自己的侄女......禽獸,禽獸!”
趙長歡有些無奈:“年紀大了,別這麼愛發脾氣。”
周長史仍舊被氣的直喘粗氣,趙長歡扯了扯他的鬍子:“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生氣的,我北上的事雖然一路上儘量小心了,可遲早會有人找過來的,付闕......應該沒有認出我,不會做甚麼防範,你多上心。”
周長史將鬍子搶回來,寶貝似的摸了兩下,臉上卻帶了不經心:“放心,北境今時不同往日,幾個月前王爺就下令戒嚴了,蒼蠅都飛不進來。”
他說着一頓,忽然反應過來了甚麼:“你說王爺沒認出你來?老臣怎麼覺得他像是認出來了,不然怎麼好端端地就戒嚴北境呢?”
趙長歡一頓,她倒是很想往這方面想,可是以她和付闕之間的關係,那是不可能的。
那傢伙,恨死了自己的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