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正值中元節,燈火輝煌,人聲鼎沸,車流如潮。
夙音嘴裏嚼着新出爐的栗子糕,桌上還擺着三兩樣新買的琉璃盞,指着街上身穿白衣面戴鬼面具的隊伍,說:“這是雲桂小鎮特有的抬棺戲,棺材內放置着鬼像,是對逝去親人的紀念,也是對鬼魂的安撫和祈求。”
“抬棺戲,”坐在一旁喝茶的沈梨笑意更甚,喝完手中的茶,爽利地付了錢,“走吧,時辰快到了。”
上一世,胡文媛晚一日進京。
聽說是途經雲桂小鎮時,恰好中元,被一口棺材砸傷了,幸好有隨身的嬤嬤擋了一擋,傷得雖不重,但也躺了好些日子才得以下牀活動。
其他細節沈梨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記得胡府賞了這位嬤嬤三千兩白銀。
對現在還沒被何玉蓮騙光身家的沈梨來說,也算不了甚麼,但胡府的恩情,對初入京的沈氏嫡女來說,卻是求也求不來的。
“小姐,街上人人都戴有面具,你怎麼能確定,哪位是我們要找的貴人?”夙音探頭。
沈梨捏住她的小臉,迫她轉了過來跟她對視,“她做事向來光明磊落,不喜遮掩,雖一介女流,卻勝過男兒。”
“鮮少聽小姐這樣誇讚他人,她必然是個極好的人。”
“你說得沒錯,”沈梨眼神深邃。
這樣極好的人,有個好的結局,不應該嗎?
不遠處,花火繚繞,商販扛着魚燈穿梭在大街小巷。
一抹清亮的紅襖綠邊裙闖入視線。這女子身形纖細,頭飾簡潔幹練,一根銀簪低挽着,掏出三兩銀錢,買過商販手中的魚燈時,笑容淡淡,轉身扎進了這出抬棺戲的熱鬧中。
“胡文媛,”沈梨視線尾隨。
上一世,有幸見過。
沈梨曾請教過她如何挽發,卻不想這一世再見,早已沒了這閒暇興致,有的只是編排不完的算計。
“稍後不論發生甚麼,你只管哭,問你甚麼,你說個大概就好,別一開口甚麼都說,記住沒?”
沈梨將新買的壽州黃芽交到夙音手中,一路上雖步履匆匆,但每遇人潮,都會拽住夙音的衣角,以免走散。
夙音後知後覺:“哭?哭不出來怎麼辦?”
“哭不出來?”沈梨扶額,“哭不出來,我扣你月銀!”
砰—
話音未落,抬棺戲特製的棺材砸在了地上,當場砸死了打頭陣的鬼麪人。
不知是誰喊了句“死人了”,被圍堵在熱鬧地的人使勁往擠,不知緣由的局外人仍舊熱衷於往擁,來回推搡間,棺蓋竟打橫飛了出去。
“光一塊棺蓋就重達六百公斤,上一世救了胡文媛的嬤嬤的八字是真硬!”沈梨臉色微沉。
彼時,棺蓋搖搖欲墜。
沈梨心一橫,摘下頭上的髮簪塞進了一商販懷裏,順走了他的馬。
“左手握繮繩,無名指插入兩繮中間,抬起左腿,腳掌踩入馬鐙內......”
沈梨並不會騎馬,現在也只是臨陣磨槍,但僵硬的身體,不怎麼熟練的上馬動作,就連馬都知道欺負這個新人,一直在原地打轉。
她當機立斷,拔下發簪朝馬尾刺去,手法利落,出手狠絕。
“乖點。今日之後,我保你喫穿不愁。”
沈梨拽緊繮繩,意氣風發地說道。
而後,她心一定,放低身體,重心一落,馬一下子聽懂了似的,輕輕打了個響鼻,一下子衝了出去。
“胡文媛!”
沈梨喊了一聲。
眼見棺蓋打橫飛過來,可胡文媛仍舊提着魚燈站在原地,冷眼望向她。
“走呀!”
見她沒反應,沈梨一咬牙,當場選擇棄馬,朝她飛身撲過去。
身後,是柞木落地的聲響。
沈梨眼睜睜看着懷中的胡文媛被人先一步攔腰抱走,她心急火燎地伸手去搶,一隻手突然從身後抱住她的腰身,身體失控直接撞進了對方懷裏,她低頭,卻發現雙腳已然離地。
這人,會武功。
沈梨心想不妙。
到嘴的鴨子就這樣飛了?
“沒有把握就救人,也不怕引火燒身?”
嗓音清潤又有點粗糙感。
他的下巴毫無顧忌抵在她的髮間,沈梨甚至隱隱能感覺到他蠕動的喉結。
“救人本就是千鈞一髮時,哪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
雙腳一落地,沈梨立馬推開他,映入眼簾的,便是他的全貌。
濃眉鷹眼,肩寬腰窄,一襲玄青色長袍,明明是書生打扮,但腰封上配有一把短刀,裏衣摸起來硬邦邦的,應該還穿了一身軟甲衣。
這人,不僅會武功,還是個練家子。
“千鈞一髮嗎?”他意猶未盡地抱着胳膊,聳肩笑,“我怎麼覺得是別有用心呢?”
沈梨不答。
他笑意更甚,“馬術不熟練,卻敢從南街騎馬到北街來救人,若沒聽錯,你還叫她胡文媛?”
他視線從上往下,藏着審視的意味,許久才收回目光,朝站在後方的胡文媛揚了揚下巴。
“阿姐,這女子怕是你的舊相識!”
阿姐?
沈梨微微皺起眉頭。
胡府人丁單薄,胡府傳到胡文媛這一代,幾乎就斷絕了。
只聽說有個不怎麼成器的表弟,叫甚麼林琛成,真算起來,族譜上還得翻個七八九頁,才能找到他的名字。
更有趣的是,這位林表弟體弱多病,只愛寫詩,上罵朝廷,下罵市井,主張一個不剩都得罪,早年被迫封筆,被安排到鄉間養病。
這人滿身的心眼子,能用刀,還會輕功,和傳聞中的林琛成八竿子打不着。
可不是林琛成,還能是誰?
“胡老爺找到親生女兒,這消息早就傳遍京都,有幸見過胡小姐的畫像,這才施以援手,只是不想弄巧成拙,好在,有這位公子出手相助。”
沈梨攥着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擠了半天才擠出來的眼淚,恰似柔弱地跌進他的懷裏,“不知,公子名諱?”
“在下不過無名小卒,入不了沈小姐的慧眼。”
他從容得往後退了一個身位,甚至還好心攙了沈梨一把。
沈梨見他心無旁騖地撣了撣肩膀,手臂上露出一截半指寬的疤痕,脣角一勾,更加篤定。
他,不是林琛成。
“公子不摘面具,怎能篤定你我不合眼緣?”她笑問。
話音未落,卻被一道清麗的嗓音打斷:“是沈首輔之女,沈梨嗎?”
二人雙雙回頭。
胡文媛輕咳道,“可有受傷?”
“託小姐的福,未曾受傷,”沈梨搖頭,臉上寫滿了疑問。
她認識胡文媛,是因爲有前世的記憶,在此之前,胡文媛並沒有見過她,她怎麼能篤定,她就是沈首輔之女沈梨?
不對......不對......
不是胡文媛,是他。
他先喊她沈小姐......
沈梨驚恐回頭,恰巧對上他面具下深邃的眼眸,一種莫名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