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說來好笑,我與他同在一個屋檐下,卻有三日未見面,但我知道,幼藍是他的眼睛。
我跳開他的視線,盯着他腰間繡工精湛的新荷包,聲音不禁有些澀,“去春華院取件東西。”
“甚麼東西?讓幼藍去取便是。”蕭景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最後停留在我已經顯懷的肚子上,扣住我的手腕,語氣不容置疑。
我連忙搖頭,急道,“是我孃親留下的東西,時間有些久,我有些記不清放在哪裏,還是我自己去找吧。”
蕭景緊抿着脣,隔了許久,才鬆開了手,“好,長青你送王妃去取,快去快回。”
“不......”我話沒說完,蕭景已大步離去。
長青面無表情地走到我身前,語氣還算恭敬,“王妃,請吧。”
我欲哭無淚,頓時有一種被命運扼住咽喉的感覺,千算萬算,沒有想到蕭景給我來這麼一出。
長青是蕭景的貼身侍衛,身手與覺察能力俱佳。
在他眼皮底下溜走,比蕭景還難。
我耷拉着腦袋,慢吞吞地往春華院走去。
眼見日頭升高,我不得不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心不在焉地出了房間,離開院子前,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牆根處隱蔽的狗洞。
回到正院,隔得近了,歡聲笑語的聲音也大了些,我調整了一下臉上木然的表情,抬腳往裏走去。
只聽清一句話,我的腿卻彷彿灌了鉛似的,怎麼也抬不動。
——
“恭喜王爺,宋姑娘是喜脈,月份淺,微臣.....”
是秦太醫的聲音,他每日給我請平安脈。
接着是一片恭賀的聲音,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宋嘉雲風頭無兩,她是正主,我此時進去,太煞風景,我後退兩步,靠在廊柱上,勉強站穩。
大約是覺得我可憐,幼藍和長青默契地站在一旁,沒有催促我進去。
我心思百轉,甚至想到求幼藍和長青放我離開。
餘光裏看到宋嘉雲的丫鬟點翠急急地跑出來,我下意識地感覺不妙,轉身去看廊邊的蘭花。
“王妃,王爺請您進去,”點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幼藍和長青的眼神裏同時閃過一絲不忍,看着我沒有出聲。
我安慰自己,今日府中這麼多人,宋嘉雲和蕭景不會對我怎麼樣。
“恭喜王爺,恭喜姐姐。”我摳着手心,扯了扯嘴角,聲音平靜。
蕭景神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周圍的視線聚焦到我身上,有奚落,有憐憫。
我被引到距離蕭景兩個位置的椅子坐下,從我的視角,正好能看清蕭景和宋嘉雲的一舉一動。
一個時辰不見,宋嘉雲像是變了個人,對我趾高氣昂的她,此刻軟若無骨地靠在蕭景身上。
她紅着眼,臉上略顯蒼白,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八成是被初期的孕吐折磨得夠嗆。
蕭景心疼地看着宋嘉雲,輕拍她的背,似在安撫她。
讓我想起,有一次我孕吐得昏天暗地後,幼藍見我死氣沉沉,提出去請蕭景來看我,我沒有拒絕。
只不過,等來的卻是蕭景陪宋嘉雲遊湖。
也是從那時候,我明白,無論是我,還是我腹中的孩子,對蕭景來說,都無足輕重。
察覺到我的目光,宋嘉雲朝我投來一個炫耀的眼神,彷彿在說,“我只要勾勾手指,蕭景就會乖乖過來。”
我無言以對,悻悻地收回視線,不再去看任何人,捧着茶水抿了一口。
還未嚥下,耳邊響起宋嘉雲綿軟無力的聲音,“妹妹,我想喫你做的梨酥。”
我的手一抖,茶杯險些端不穩。
梨酥,我有三年不做也不碰。
這件事,王府里人人皆知。
我凜了凜心神,對上宋嘉雲挑釁的眼神,拿腹中孩子坐擋箭牌,“姐姐,我身子重......”
“去做一份,”蕭景冷冷打斷我的話。
我張了張嘴,想要拒絕,身後的幼藍拉了拉我的衣角。
“好,”我垂下眼瞼,掩下眼眶裏的溼意。
——
從這之後,宋嘉雲每隔兩日,便要喫一回梨酥。
蕭景一點頭,我沒有反抗。
我知道宋嘉雲根本不愛喫梨酥。
當年我剛進侯府,特地做了梨酥,討好她,她一口沒喫,全部賞給了丫鬟點翠。
她這麼做,不過是想打壓我。
另外,我猜測宋嘉雲可能會對我腹中的孩子下手,也有意避開她的鋒芒。
但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一連着下了幾場大雨後,天氣終於放晴,碧空如洗。
我帶着幼藍,去了百里杜鵑長廊,花開得正好,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只是好景不長,我椅子還沒坐熱,宋嘉雲撫着並未顯懷的小腹,施施然地出現在我眼前,笑得明媚動人,“妹妹,原來你藏在這裏,讓我好找。”
一看幼藍不在,我的眼皮跳了跳,本能地護住肚子,起身要走。
“咱們姐妹倆敘敘話,”宋嘉雲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不着痕跡地撥開她的手,往後退了兩步,警惕地看着她,“姐姐想說甚麼?”
“你想不想知道,蕭景爲何如此心悅我?”宋嘉雲拋出了一個問題。
該死。
作爲一個失敗者。
這個問題,對我誘惑的確極大。
我還在猶豫,宋嘉雲親暱地挽上我的胳膊,“妹妹,這個啊,說來話長, 咱們邊走邊說。”
宋嘉雲比我高半個頭,也不知她哪裏來的力氣,我想抽胳膊,一時竟沒抽回。
“姐姐,你現在說吧,”我心裏有些不安,沒走幾步,我停下了腳步。
“妹妹,可還記得那年你剛入府,我帶你去看花燈?”宋嘉雲也跟着停了下來。
我嗯了一聲。
那一年的花燈,不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但卻是最難忘的。
宋嘉雲與我走散後,我在一處石橋下,救了一個從頭到腳都是血的少年。
那個少年傷得極重,進氣少出氣多,我將孃親留給我的三顆紫參丹,一股腦地塞到他嘴裏,他的呼吸才正常了些。
沒等到他睜開眼,五六個勁裝男子,慌張地趕來,撥開我,把他扛走,隱入了黑夜中。
“我看到你救了一個人,他找來了宋家,我說是我救的,”宋嘉雲的聲音不疾不徐,頓了頓,朝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那個人是......”
我的心快要跳到地上。
答案呼之欲出。
“蕭景。”
“蕭景!”
我與宋嘉雲難得的異口同聲。
但她是陳述。
我卻是驚呼。
我身體懸空,又重重地砸落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在杜鵑花山坡上往下滾。
不知滾了多久,撞到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上,才堪堪停下,我一開始還能感覺到疼痛,停下來反而感覺不到了。
我的眼皮似有千斤重,用力睜開一條縫,眼前是鮮豔欲滴的杜鵑花,低聲喃喃,“蕭景,你知道你心悅錯人了嗎?”
蕭景啊,孩子沒了,我也快沒了。
意識逐漸消散,我恍惚看到孃親在向我招手。
“阿憐!”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噢,沈聿也來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