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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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再去回想自己卑微的死狀,扭頭看向白得月,這人不裝了之後順眼了不少,但是也不妨礙我看她不爽。
“你...”
我還是問不出口,可白得月瞥了我一眼,笑的又涼又賤:“我知道你想問甚麼,無非是我爲甚麼喜歡江長生,或者爲甚麼纏着江長生之類的吧。”
“行了,我不喜歡他,但是我需要他。”
“凡人這一生認識個修士有多難得你知不知道,他還一副偏愛我的模樣,我自然要抓住。”
“我自幼就不知生身父母究竟是誰,養父母又將我賣進樓裏...你不知道吧,一個救下我的修士,能讓我燃起多大的希望,無論是依靠還是別的甚麼。”
白得月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眼中似乎有幾分不可思議:“你是真喜歡他啊?”
我...我不知道。
她這麼問我,我倒是不知道怎麼回了,說不喜歡,卻又在心傷的時候答應了他成親的請求;說喜歡,更多的卻是不理解他身上的那股子熟悉感,起初被自己稱爲一見鍾情的熟悉感。
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白得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不再理我,與此同時,卻傳來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是疾馳的快馬。
我的心裏湧起一陣不安感,在看見來人手裏的金黃色的聖旨時落實了八成。
身着鎧甲的人在門外禮貌地敲了幾下被裝飾的很喜慶的門,等了半晌卻沒人回應,剛準備開口喊上兩句的時候,一陣涼風颳過,粘稠厚重的血腥味湧進了他的鼻腔,久經沙場的他覺得這味道不對勁,面色瞬間慌張起來,一腳就把木門就給踹開了。
映入眼簾的就是兩具慘不忍睹的女屍。
他身形不穩,差點栽倒。
一邊不停地呢喃着完了,一邊不忘給她們兩個在院子裏挖兩個坑埋起來,甚至是徒手的。
看着他好似感受不到手已經血肉模糊了一樣,我咬咬牙,跟着他就跑了,還好飄着的速度要快上很多,一路上路過了很多人,我卻無一例外的感受到了若有若無的黑氣。
他一路趕回了皇城,又跌跌撞撞的幾乎算是爬進了金鑾殿。
“臣...神醫她...”
這將軍模樣的人跪在地上,眼眶通紅,跪在地上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可層層金黃色龍紋帷幔後的人卻聽見了,他咳了兩聲,撐着牀榻自己就坐起來了,他沖人招招手,卻見跪着的人哭的沒看見,只好開口:“榮千里,過來。”
名叫榮千里的將軍幾乎是爬過去的,他看見陛下的臉色紅潤,全然不復他離開時的慘淡虛弱。
他意識到了甚麼,死死咬着牙忍着淚,我在一旁飄來飄去,這人是明顯的迴光返照了。
可他命不該絕。
我愕然,爲甚麼會這麼想?他現在的模樣任誰看來都是一副明顯的死相,可我就是覺得不該的,他身上有一股炁,明明很盛,卻在飛速的流逝。
他還沒有子嗣,如果有子嗣,至少血脈相連,這股炁還會支撐一段時間。
我總覺得,似乎一切都不該是這麼發展的。
他命不該絕,我是,白得月是,那羣百姓更是。
我卻甚麼都做不到,只能看着這位僅僅登基了兩年的皇帝,而立之年的人在迴光返照的短暫時間裏寫下了遺詔,握着將軍的手絮絮叨叨的囑託了很多,直到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是口型。
【朕命數既定,接下來的就交給你了。】
滿城京師戒嚴,喪鐘敲響,先帝最信任的大臣帶着遺詔頹唐走出。
我怔怔的跟着他飄着,這滿城的黑壓壓彷彿在告訴我。
這個王朝氣數將盡。
“梁玉京!”
這時候還會有誰喊我,無非就是白得月了,我雙目發直的看向終於跟過來的她,看着她在我身邊轉來轉去。
我感受到了一股雖然薄弱,但卻和那個皇帝身上一樣炁的感覺。
有甚麼答案呼之欲出,試圖讓自己抓住一個邊角。
皇帝和白得月,師傅和江長生。
我喃喃自語:“白得月,我找到你父親了。”
下一秒,靈魂形態的人彷彿要被甚麼裹挾帶走,頭痛欲裂,有甚麼在歇斯底里一般。
是我,是我。
我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牢牢牽制,硬生生地拖進了一片黑暗之中。
蟲鳴聲,鳥叫聲,溪水潺潺流過的聲音,似乎有光透過葉的縫隙照在了我的臉上,我茫然睜眼,身下是硌手的泥沙石子和一些野草落葉。
疼的。
看着手上沾染着幾乎凝固的泥土,還好附近有溪水,我這樣想。久違的身體操控感讓我有些陌生,扶着樹木緩緩站起來,起初是同手同腳,到了地方纔調整過來。
許是才過了汛期不久,流速湍急,沖刷過河道的石塊砂礫時還有冰涼的液體濺到臉上,我捧起水洗了把臉。
身上的衣服是我死前的大紅嫁衣,被傷害的痕跡還在,但是我來回摸了好一會兒,並沒有受傷的實感,只是渾身都是泥土,髒兮兮的。
我有些疑惑,這是因爲甚麼?爲甚麼太多了,想的我頭昏腦漲。
當務之急是找地方把這身惹眼的衣服換下去,再搞清楚這到底是哪裏,邊在林間穿行,我邊想,是有人把我從地裏刨了出來,讓我再次活過來?
搖搖頭,我只覺自己在想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畢竟誰會有這種起死回生的本事呢,除了上界...上界?
這個念頭一起,驚得我背後一涼,我怎麼能忘了上界,那位不是剛剛飛昇嗎?
我連腳步都加快了幾分,呼吸不自覺的粗重起來。
沒道理的...沒道理的...對,沒道理的!
我這麼說服了自己的同時,眼前出現了一個被廢棄的竹屋,方位和師傅留給我的那個很像,但不一樣的是,眼前這個是支離破碎的。
進退兩難,我還是停在了門口伸手將門推開,隨之而來的是轟隆一聲巨響,這扇搖搖欲墜的門自此徹底罷工。
我:“......”
我啞然,卻仍是踩上了木屑還浮在空中的門,進了這個院子。
朦朧月色下,驀地,一股寒意席捲了我的全身,我僵硬的環顧了內裏環境,何止是像!
這裏就是我住了近十年的藥廬!
只是現在還沒有被修整,可月光投射來的方向,後院那棵堪稱參天的巨樹...無一不在告訴我,不要欺騙自己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這裏的,我只知道推開內門後,這內部的構造我看了又看,活脫脫就是一副藥廬被洗劫一空的模樣。
滿屋子的灰塵,角落裏也結了又大又厚實的蛛網。
“我該怎麼做,師傅?”
沒人回應我,只有這空曠陰冷的房間內傳出了微乎其微的回聲。
可我太累了,此時甚麼都不想做,只好抱着膝蓋蜷縮在牀榻的角落,稀裏糊塗的過了這復生後的第一夜。
天矇矇亮時,我就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藉着光探索這間屋子。
敞開的衣櫃裏掛着一個落灰的斗笠,下面還堆疊了幾件衣物。我抖了抖,來回翻看了一會兒,慶幸於它們還沒有發黴。
我從太陽初升收拾到日落西山,這纔算讓這個藥廬前身勉爲其難的可以住進人。
雖然心情還是有些複雜,但此時此刻我確實無話可說了。
白日那時洗乾淨的幾身衣服,我擰着勁把它們晾曬在清理過的柵欄上,連那個斗笠也被我打理好支在一旁。
還有甚麼看不懂的。
洗乾淨的這些衣服,每一身我都很眼熟。尤其是...第一次見到師傅,她穿的就是青色的那件。一襲青衣,帶着層層疊疊的斗笠,如同從天而降的仙女,專門爲了救我而來的一樣。
我沉默的一件件換上,最後把換下的嫁衣丟進了竈臺的火堆裏。
斗笠被我蓋在自己臉上,一片寂靜之中,我乾笑出聲,笑聲越來越大也越發淒厲,良久,喉間卻溢出了哭腔,一邊笑一邊哽咽着。
“哈哈...我是師傅,師傅是我。”
“我救了我,我S了我...哈哈哈。”
我現在滿心的惡意,如果當初沒有救下差點被毒死的自己,是不是我就不會出現,往後的一切也都不會出現。
那個恩將仇報的江長生也會死!
都去死吧!
一股股邪火上湧,直讓我渾身發抖,我幾乎剋制不住的去想,那樣該有多好。
但是一陣風突然吹開了老舊的窗,嘎吱嘎吱的聲音伴隨着涼意,就好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了腳,我清醒了過來。
不能那麼做。
“師傅”神醫的名號是來源於她於瘟疫之中給了受災的人羣希望,將他們從絕望之地中拉出。
如果“師傅”不存在了,人間的瘟疫也終將會過去。但生靈塗炭也會不可避免延長成一個不確定的數字。
而且,我還存在。
我剋制不住的甩開帷帽,捂臉痛哭。過了今日,我就得去做我最擅長的事情了,我該開心的。
次日一早,我便將帷帽撿起,開始了無休止的採藥製藥,時不時下山去附近的城鎮中義診。
過得太久了,以至於我在這種機械化的日子裏都快忘了我到底是誰。
我一如往常的走在山下回藥廬的路上,出神的想着,也許再過幾天,那藥廬就會變成記憶裏那模糊不清的模樣了。
突然,草叢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一下警惕起來,握緊了懷裏的藥鐮。
我其實有意外發現到自己身體現今的不同之處。
來到了這裏之後,曾經全無修行可能的體質居然有了起色,只是關於這方面的認識自己瞭解的不多,知道的這些也還是當初江長生心情好的時候告訴自己的,以至於連自己靈力多寡、如何使用,到目前爲止都不太清楚。
唯一的用途還是嘗試出來的,給病人施針的時候沒控制住這個念頭,意外發現了使用的方式,但也只是會在診治的時候更加順利。
僅此而已,我還沒試出怎麼用這個來保護自己。
只見草叢裏再沒別的聲音,卻隱隱約約傳來了虛弱的喘息聲,像是個小孩。
這麼想着,我緩緩湊近,用刀扒開了雜草。
只見裏面蜷縮了一個小女孩,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被這熟悉的炁弄得呼吸一滯。
可來不及我去細想,視線就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她破爛衣服下的腳踝,明顯的紅腫流血的地方分外顯眼,哪怕她的頭髮就像一團枯草,打結纏繞糊了半張臉,卻還能看出她一副呼吸困難的模樣,半睜着的眼也不知道還能看見甚麼。
中了蛇毒的小孩!
我大驚,迅速收起藥鐮給這個小孩抱起來,值得慶幸的是此處距離自己的藥廬已經不遠,也
算這孩子命大,我還能給她撿回一條命。
看着安安靜靜的睡在榻上的小孩,剛剛事態緊急,也只是給她處理了傷口那部分,灌藥也是強灌。現在把人從閻王爺手上搶回來之後,我放鬆了下來,閒着也是無事,就打了盆水,輕輕給這小孩全身擦拭了一遍。
我沉默的出去換水,不知不覺間已然手腳冰涼。
她是我...不,我是她。
我閉上眼,心頭好像有着驚濤駭浪盡數被我壓下去。
良久,我站的幾乎麻木的腿腳動了兩下,端着水盆一副甚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換了水,坐回尚在昏睡的孩子牀邊,重新給她擦拭一遍。
隔着帷帽,我深深地看着她,小孩的眉眼尚未張開,臉色蒼白也是難掩稚嫩,直到她的眉睫微顫,我頓了頓,因爲我只下定了決心,決心從今往後...
我會成爲她的師傅。
但此時如何面對她,我還沒想好,於是起身便要帶着東西離開時,一股微乎其微的力道扯住了我的衣袖,那瘦出明顯骨節的小手扯着青色的袖邊。
“你是...菩薩來救我了嗎?”
我回頭,看見了她沒有完全睜開的眼睛,次日,我就成了她的師傅。
一杯泡的很青澀的拜師茶被送到了我的面前,我有些愣神,熱茶氤氳着熱氣,不知甚麼時候我伸手接過,抿了一口。
這實誠孩子實打實行了個大禮,我沒忍住笑了,簡陋的拜師禮裏也算是出了個不簡陋的東西。
我摸了摸她的頭,知道她從前壓根沒名字。
指着遠方高聳入雲的山,我喃喃開口。
“世人皆說玉京山是仙境,爲師卻從未去過,希望今後的你可以...那就叫玉京吧”
“梁玉京。”
這話從我嘴裏蹦出來,我還有幾分不真實感,於是站起身準備出門,可差一步時又想起了甚麼,就轉頭回來給她留了句話。
“我的好徒弟,先歇着去吧,病好了之後,可有你忙的呢!”
這話可不是騙她的,今年汛期發了場瘟疫,已經在不少地方蔓延起來,老法子沒用,她歇了三天,我就收拾了三天,
我知道,這場瘟疫結束後,神醫的名號就會打出去,那些曾經的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會因此躺我慢慢知曉。
臨行前,我把從前因擔心忘記而撰寫下來的醫書交給她,圖文並茂的,所以我不擔心她全都看不懂,可還是絮絮叨叨的拉着她唸叨了好一會兒,說到最後也不知道還該說些甚麼,只是語氣兇巴巴的留下一句:“等我回來的。”
這一等就是大半年,當我揹着藥箱往山上走時,已經是以隱世神醫的身份了。
功名利祿,差一點全都有了,可關於我的問題,還沒拿到一個完整的答案。
江長生,你可真難找啊。
時至今日,藉着神醫的名號,我明裏暗裏和一些仙門派系都有了或深或淺的聯繫,可至今沒有找到一個名叫江長生的弟子。
滿腦子胡思亂想,腳下不自覺的走到了藥廬,整個人都愣住了,前些年,爲了不讓我的神志徹底混淆,也爲了不讓我記憶陷入混亂,我有刻意的在這裏一些無傷大雅的細節以及外觀上與從前做出些許調整。
可現在,我怔怔的看着這別無二致的地方不敢進去。
如果不是眼前被風吹動的帷幔讓這一切看上去霧濛濛的,我可能真就以爲是做了個時限很長的夢了。
“師傅!”
小...梁玉京正好出門,我看見她見到我時眼神都亮了,特別興奮的喊了一嗓子,然後拉着我的袖子往裏走。
“師傅!你不在的這些日子,玉京把你給的那些書都看完了!有些字不認識,但是那些圖我都記得牢牢地!”
“我還採了一些比較常見的回來!師傅!師傅?”
年僅十幾歲的小姑娘已經很會察言觀色,她聽來人進門到現在爲止都是一言不發,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勁,但是不知道是因爲甚麼,只好小心翼翼的抓着我的袖邊,一副進退兩難的糾結模樣。
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鬆開,然後把藥箱很自然地丟給她,自顧自往自己房間走,一邊打哈欠一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也不看看你師傅是誰,看徒弟的眼光好着呢!爲師這一路風雨兼程的太累了!先去睡一覺,剩下的等師傅醒了再說。”
餘光透過帷帽的黑紗看見她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時,我也反鎖上了房間門。
這一刻,我才發現我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了。
因爲在見到梁玉京的第一眼,我就看見半年前她身上堪稱沖天的炁,消失了。
消失了,一絲不剩。
這怎麼可能,我實在想不通,我從沒見過這種情況,一個活人的炁會消失的如此乾淨。
發甚麼了甚麼?到底發生了甚麼?
我絞盡腦汁的回想關於“梁玉京”的記憶,卻發現時間已經過得太久了,我只記得那半年“梁玉京”要麼在藥廬看師傅給的書,要麼就是隔幾日下山一趟,用師傅留給她的銀錢買一些必要的東西。
我焦躁的想立馬出去問她發生了甚麼,可現在的我渾身都在發抖,我蜷縮成一團,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給我一絲絲的安全感。
次日,我帷幔下的臉色很是憔悴,拉着梁玉京裝作甚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面對面坐着。
“來來來,給師傅講講,師傅不在時候你都遇見了甚麼事?”
她興致勃勃的從喫飯講到了睡覺,從看書講到了上山,從買飯講到了做飯...
我不厭其煩的聽着,甚至還時不時地符合,生怕她講到了哪裏之後沒了興趣繼續往下講,也生怕哪個細節我沒有聽到,會遺落些甚麼。
直到我聽見她覆盤全部的時候突然提到了一個不知名姓的小乞丐,那是梁玉京下山的時候遇見的,見那個年紀相仿的小男孩餓的骨瘦如柴,一時起了憐憫之心,往他手裏放了些乾糧,轉身要走時卻被那狼吞虎嚥的人抓住了腳踝。
我心裏一緊:“然後呢?”
梁玉京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她說:“我把他帶回家了,師傅。”
“我把他帶回家照顧了兩天,就...看他沒那麼虛弱了,我就想讓他走,可因爲他哭着跟我說他沒有家了,我...我就想到了我自己嘛,本來我也沒有的,好不容易纔等到了師傅,就,覺得他看起來真可憐,就留着他多呆了幾天。”
她欲言又止,看樣子有話是想說又不好意思說,我微微頷首:“跟師傅還有甚麼藏着掖着的?”
這才聽見她繼續開口:“可能是碰巧了?自打我說了要送他離開的那天起,每天晚上我都感覺頭疼的厲害,渾身難受,持續了好幾天...結果有意思的來了!他一走,我立馬全都好了。”
我閉上眼,一句話都沒說,四下霎時間只剩下風聲。
半晌,我纔開口,聲音都有些發啞:“你記得他有甚麼特點嗎?”
還以爲自己說錯了甚麼話的梁玉京如蒙大赦,她其實沒怎麼在意這個人,所以此刻在絞盡腦汁的回憶。
“特點?特點...就是一個很標準的乞丐樣子啊,大概,算是一個清秀的乞丐?對了!他藏着一個金光燦燦的裝飾,只不過形狀很奇怪...就像花生一樣!”
我毫無徵兆的笑了,一下子把梁玉京摟進了懷裏,我抱着她笑,大笑的感染力太強了,弄得毫不知情她迫於身體的本能也跟着我笑了。
半晌,我笑得幾欲岔氣,才嚥了幾口口水拍着她的後背。
“沒關係了,以後有師傅在。”
沒關係了,以後有師傅在。
我試圖在錯誤的時間裏,拯救過去的自己。
每天研究着怎麼把身上的靈力用出來,也研究着怎麼更快讓梁玉京成爲下一代神醫,累了就下山找找關於江長生的消息。
這茶樓自己都坐成熟客了,尋常的一日,在酒樓坐了一天,放下銀錢離開的前一刻,臨桌開始聊開了長家。
“你們知道那長家嗎?姓長還求長生那家!給小孩起名長生,連家徽都是花生的那家!”
“他們不是好幾年前就被一場大火給燒沒了嗎?”
“噓噓噓,都是那麼說的,但是我這有兄弟告訴我...他家是真研究出來長生之道了!”
他們這才壓低了音量,我狀似無意地看向窗外,實則帷帽下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他們家是被上面那位...滅門了,只不過沒找出來真正的長生之術,就看見了一堆狗屁不通的換命格邪術!給人氣的呀,那是連他家都給燒了!”
我渾渾噩噩的走出酒樓時已經天黑了。
回到藥廬的我一整天都沒有出門。
所以他尚且年幼時,就用了家族所謂的長生邪術,更換命格。
所以他飛昇沒多久,皇帝就毫無徵兆的身染惡疾,迅速離世。
所以大婚當天帶着白得月一起,是因爲他本就想S了白得月。
所以在懸崖邊上發現他的那天,就是他故意爲之的一場意外。
被全家救出來的遺孤--他的目的就是生靈塗炭,他在報仇。
次日,我坐在院子裏的竹椅上,看着正準備出去採藥的梁玉京,輕聲叫住了她。
孩子逗久了,也變得大膽了,早就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小心翼翼,她聞聲轉過來示意這個懶師傅趕緊說,別耽誤了採藥的好時間。
我沉默了半晌,在梁玉京都以爲是不是聽錯了的時候。
“...徒弟,以後你可不要亂撿人來救了,知道嗎?”
上輩子說這話的我語氣似乎很是玩笑,但現在我的語氣很冷,是能讓梁玉京也感覺到的,久違的正經,我看出來了,她其實想問爲甚麼,但氣氛太過凝固,那嘴巴蠕動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口。
“至少在我回來前,不要隨便救人了,答應師傅,好嗎?”
我知道最後她也沒有聽我的話。
因爲我現在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裏。
或許我可以替他動手?
這麼想着,我在她走後看着她的背影失神了良久,隨即也一腳踏出了這個藥廬,鬼使神差的,最後一次看向了這個讓我以兩種身份待了半生的地方。
卻在踏出門檻的一瞬間,世界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我心裏暗罵一句,這完全不可能是江長生乾的!
如果說回到這個時間節點其中有江長生的手筆,我信,我想也不用想就信,但是現在命格衝突的情況下怎麼還可能!
腦內翻江倒海的我幾欲嘔吐,平息下來的那一刻還是天旋地轉。
太亮了,我只能緊緊閉着眼,時不時給眼皮掀起一道縫隙,終於看清了周遭的環境。
雲霧繚繞,隱約中滲透出了金光--世人口中的仙氣。
我壓下心裏隱祕的情緒,怒瞪着立在我身前的男人,被他用鐵鏈困在不知道甚麼東西上。
“江長生!你打的甚麼算盤!你都飛昇了!怎麼還不放過我們!”
假模假樣的掙扎兩下,就見這飛昇了也瘋瘋癲癲的蹲在我的身前,他狀似癡迷的撫摸着我的臉頰,讓我渾身控制不住的惡寒。
“玉京...我是愛你的,愛你的,我們本來就是屬於對方的,我的身上有你的命,你的身上是我的命。”
“剛升入上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復活你們啊...玉京,你看看我,這還不夠愛嗎?”
“可是你怎麼消失了?嗯?白得月第一時間就回來了...告訴夫君,你怎麼消失了,現在才被我發現?”
飛昇治不了神經病,我此時確信了這個想法。
嫌惡地扭頭避開他的手,我呸了一聲:“白得月呢?”
聞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站起身,在我身邊轉了兩圈:“娘子,是不是她又說了甚麼挑撥離間的話...爲夫”
我受不了他這些噁心的稱呼,連忙打斷了他:“你就告訴我她是生是死。”
他沉默了下去,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似乎想看出些甚麼,而後又好像是無可奈何了。
“還活着。”
“娘子,我和她真的沒關係,留着她到那天才S也只是爲了...”
如釋重負,我抬手就輕而易舉的解開了鎖鏈,揉揉毫髮無損的鎖鏈,直接替他回答。
“報仇。”
“因爲她的爺爺貪圖長生,討要無果就屠了你家滿門,作爲全家保下來的獨苗,你要復仇。”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抬手就攔住了他的攻擊,將他束縛在原地。
“我來替你回答,你得到了家中所謂的長生祕訣,差點餓死的時候正好被一個女孩救下,你本以爲自此可以死死地賴上這個女孩,可她在你安穩了兩天後提出試圖趕你走,低聲下氣又求來了兩天...恩將仇報的小男孩死馬當活馬醫,在女孩身上用了那邪門的祕術。”
“卻沒想到,撿了個大漏。”
拍了拍他,就見他身上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瘋了一般往我的身體裏湧,他從一開始的不可思議,到現在爲止已經叫罵了好一陣。
“你不是愛我愛到甚麼都可以爲我做嗎!你這個騙子!”
“娘子...幫幫我...這次我一定不會辜負你。”
這人瘋瘋癲癲的到了語無倫次的程度,我也不想再聽。
使我的魂魄和肉體復原的是他,但送我回過去的人可不是他。
我湊在他耳邊,笑的輕飄飄的:“知道了自己是怎麼飛昇的,不想着怎麼求我不要回收你的特權,反而是想怎麼取代我?”
“哪有爺被孫子取代了的。”
被他帶到上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誰。
我不是甚麼無名孤女,也不是甚麼人間神醫。
我是天道。
幾千年前,看着浮生百態我陷入了沉思。因爲我從未去過人間,自打世界混沌而成,我就在那一刻帶着使命成型,我的認知是天地,我的老師是世界本初。
我日復一日的看着人間,年復一年的挑選合適飛昇的人上界。
那很平常的一天裏,我身後跟着提拔上來最久的神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間,我問。
“人間是甚麼感覺?”
他雜七雜八跟我說了很多,從高山流水說到戈壁大漠,從日升日落說到明月高懸。
最後,他說:“街頭小販的冰糖葫蘆好喫,可是他死了。”
我笑了,邊走邊把擔子不由分說的甩給他。
“蒼昊,替我管管,我去輪迴個...人間百態,再回來。”
這燙手山芋他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見我縱身一躍進人間去了。
這江長生本就沒有飛昇的命數,他雖換了命格,但蒼昊又不是傻子,只是因爲我毫無反抗的死在了他的手上,以及白得月的死和氣數將盡的人皇。
他成了沒有選項的唯一。
宕機了半晌的蒼昊只覺得大概上司這麼做也是有她的考量,猶豫過後也還是把江長生給薅上來了。
可是剛薅上來蒼昊就要瘋了,他在大殿裏看着人間不停地翻找,眼睛都紅了也沒找到我的新生體。
嚇得他纔想起來這是我的第九十九次輪迴,差一次滿一百。
而上界的人誰不知道天道的力量是甚麼感覺,一羣閒的沒事的人在江長生上來的一瞬間就給他圍起來觀摩了。
本以爲不知爲甚麼被削弱力量回來的天道,結果是個實打實的陌生人。
他們覺得沒意思,一鬨而散的同時讓江長生也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知道我會不會繼續轉生,他只知道這一世的我絕對是他最好拿捏的--這就是他復活我的理由。
神仙不能隨便復活人類,但江長生不一樣,他帶着我的力量,超越上界既定規則的力量。
但他不熟練,所以復活我的時候沒控制住,導致我認主的回歸了一部分。
並且白得月也沒有被他完全復活,作爲一個試驗品,失敗後她就不得已落入了混亂的時間流裏困着,死不掉,但也沒活着。
蒼昊堪稱搶人,她把被江長生復生的我塞回了過去。
想去弄死江長生的時候卻又無計可施,因爲他身上綁了我的因果,蒼昊就只能等我回來。
他相信我。
我踹了現在堪稱廢人的江長生一腳,搖搖頭:“修無情道的人就不要冒領蒼生道了...雖然無情道你也不配。”
“但有一點你讓我敬佩,你是我見過最無情的人類...你不愛我、不愛白得月、不愛你死去的家人。”
“你只愛自己...甚至有時候,你只愛野心。”
我把他甩給了感受到我真的回來後焦急等候在殿外的蒼昊。
他會比我處理的更好,畢竟現在的我弄死他輕而易舉,但爲他髒手讓我覺得噁心。
我翻出蜷縮在亂流裏的白得月,一把給瑟瑟發抖的她拎出來。
一時間面面相覷,在混亂的時空裏流離了那麼久,我都覺得該是度日如年,思來想去,覺得此時是該彰顯一下神愛世的人,於是,在一片寂靜之中,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卻隱約看見她的眼裏居然帶了幾點淚光。
我只當看錯了。
“白得月,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你是那位人皇未登基時流落人間的...唯一的孩子。”
“現在我給你個挽救將傾大廈的機會,要是不要。”
並不是疑問,因爲我知道她會同意。
作爲天道,我有很多個可以迅速結束這場災禍的方法,可是我準備給她一個機會。
沒有江長生的話,她本該有的機會。
我牽起她的手,沒有用任何手段,一步步帶着她走向該去的地方。
“我會把你送回去。送到沒有我,沒有江長生的那個時空裏--你來救一救,人間塗炭生靈。”
“走上你本該走的路,只是這會很難、很累。”
她攥着我的手緊了緊,仍是很堅定:“梁...上神,請看我的好消息。”
一場撥亂反正的故事,從破敗的山間藥廬裏出現了一個白姓神醫開始再次書寫。
仙界百日,人間百年。
我背靠着九重天的大門,百無聊賴的等着。一個身影登階而上,她在我的身後行了個人間的大禮。
“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