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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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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沈府。

數九隆冬之際,寒風能刮進骨頭裏。

桑無憂卻將一雙手插在雪地裏搓雪球,雙手被凍得紫紅,她忙呵出一口熱氣暖手,卻連她通紅的鼻尖兒都未曾沾染便已散光了。

身後的梅香倚在膳房火盆子旁抱着鎏銀的湯婆子,斜眼睨她:“小浪蹄子,淨尋這些花招子勾引男人!不是今兒玩個雪塑,就是明兒打個絡子的,整個沈府尚且不夠你風騷的!你不是喜歡雪塑嗎?今兒個不堆出個名堂來,別進屋!”

桑無憂拿剪水般的秋子睇了她一眼,便老實低下頭忙活眼前半人高的雪獅子。

她明白,梅香這是在找藉口要調理她。

不過是前兩日在壽安堂前,梅香那個相好的——老管事長子何雲盞,與自己多說了幾句話被她瞧見了。

分明是那何運盞拉着自己不讓走,可梅香貫會拜高踩低,不敢找男人撒潑反而在這兒爲難一個膳房的粗使丫頭來。

“甚麼狗屁倒竈的玩意兒也敢騎到我的頭上來?打聽打聽,我梅香難道是個好惹的?”梅香從懷裏掏出一把瓜子,就着一碗膳房的粗茶品咂起來。

比及道遠日暮,天兒更寒了。

梅香見那粗使丫頭只顧着堆雪獅子,她罵了半晌,屁也不放一個,自覺無趣地跺跺腳,抱着湯婆子趾高氣揚的朝外院去。

可巧,遠遠瞧見前來尋膳的素煙那個死對頭,便豎起渾身的刺兒來。

兩朵亭下嬌花比肩而過。目色相撞間,似有刀光劍影。

素煙是大爺沈卿司前些年買回來的貼身丫頭,如今已出落得玉立亭亭,面若滿月猶白,眼過秋水還清。

此刻,她蹙着一雙好看的眉毛,瞧着眼前不爭氣的桑無憂,“怎麼她走了,你還紮在雪裏作甚?”

見她仍舊全神貫注的拾掇她的雪獅子,素煙更是哀其不爭,“就你是個敦厚的她才欺負你呢!滿府的誰不知她最擅欺紅踩黑,你越軟她便像個吸血的叮着你咬!難道她這般的罵你,你也不生氣?”

雪地裏,桑無憂眉間似也掛了一輪稀月,透亮的好看。

她將懷中兩顆紅彤彤的山楂嵌入雪獅子的雙目中,才起身同素煙一同走向膳房裏哄的正暖的火爐子。

“我一直記得我孃的話。她說,生就這個時代,女人更要爲自己而活,將別人的目光看的太重,都是庸人自擾。”

桑無憂將自己失去知覺的手往爐火前送,許是凍得太久,竟感受不到炭火的溫暖。

苦笑間,想起自己那個怪類又無能的生母來,雖說她甚麼都不會,卻教了自己很多異於他人的道理。

素煙默默噘了嘴,“你自當不在乎,不知道還以爲你怕了她。她也就敢在你面前耀武揚威,倘若在我面前拿話刺我,我自然有她好果子喫!”

“我怎麼能和素煙姐姐比?”無憂面上拂過羨慕的苦笑,也讓素煙原本笑意盈盈的面上更添一份驕傲。

無憂十歲被沈府買來,就在膳房裏打下手。

膳房是甚麼好地方?夏天熱的長痱子,冬天冷的長凍瘡。這樣的日子,她竟不記得自己如何熬過了六個春夏。

正是這冰火六歲讓她知道了世事艱辛,除了主子外,奴婢間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最優的自是管家以及近身伺候主子的體面丫鬟,最不濟的,就是她們膳房的了。身爲下等人中的下等人,若是還不看人臉色,可要怎麼活?

桑無憂早就收了自己的性子,在自己的心尖上生生刻了個【忍】。

眼下她存了六年的銀錢,再過半年便能給自己贖身,再加上多年以來積攢的打賞當了錢,也能在京城郊外買個小院子,尋一個最平凡的男人,生一對雙胞胎,安安穩穩過一生,這便是她的理想。

不大卻踏實。

高門大戶的門檻太高,若踩上去,保不準哪天登高跌重、粉身碎骨。

炭火噼啪作響裏,她見素煙流彩暗花雲錦裙角波光粼粼,便慣常好着臉。

“素煙姐姐今日打扮的好生亮眼,連我一個女子看了都忍不住的動心,殊不知有那句悅己者容......咱家大爺要回了?”

京城傳言:沈家長子沈卿司乃是天上北斗雙星轉世。

六歲,亭下吟出京城第一賦驚爲神童;十歲,登入太子少傅門下;十四歲,行軍大會上一箭三雕名滿天下;十八歲,成大澧朝開國以來的文武狀元名動天下。

當今陛下讚不絕口,親賜財寶無數、府院玲瓏,王爺請爲座上賓,定下與尚在襁褓中長樂郡主的婚事。

聽她提起大爺,素煙面上浮起淡淡羞色。

前頭老夫人同她說的話還盡在耳邊,“你是個本分懂事的,又是褚修親買回來的大丫鬟,他外放的十年你將院子打理的很好,眼下他便要回了,雖說沈家已和永安郡主定了親,可如今郡主尚且年幼......她等得、我老婆子可是等不得了,就盼着早日見見重孫呢!我說的,你可明白?”

素煙自是明白的。自她被大爺買回來就已存了念,如今得了老夫人的親口,更是心兒都要飛上雲端去!

雖說已十年不見沈卿司,可他那清貴桀驁的身影幾乎夜夜都在她漣漪的夢裏,能做個他的通房丫頭,她便已心滿意足,若有幸再爲他誕下沈家的一兒半女...

想到這兒,素煙連瞧都不敢瞧對面的無憂,咬着脣泛出奇異的笑:“是說這幾日就回的,只是不知是哪一日...”

大爺院子裏的顏色好的女使不少,個個打扮的精緻小巧,那點小心思誰不知,想攀上枝頭做鳳凰?她可不想被那些小賤皮子奪了風頭去!

素煙打量着桑無憂,雖說樣貌尚可,卻一身粗布麻衣,髮間只一素銀簪子斜插,連個口脂都未塗,實在粗糙。

知道她最是個老實本分的,素煙才肯將自己的心事都說與她,心裏的憂慮擔子在說出來後,頓時輕快不少。

倆人話了許久,直至掌燈時分,素煙纔不舍的離去。

窗外捲起千堆雪,月已隱去大半。

躺在梆硬的破木牀上,桑無憂攏了攏被,不讓冷風鑽進她的胸膛,忍着雙手龜裂的痛,闔了眼皮。

睡吧,明個兒還有大堆的活計等着呢!

此刻的她尚且不知,正是這一個普普通通的明日,會讓她原本樸實平穩的人生,從此地覆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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