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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者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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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笫一章 死者的嘆息

龍安府,蜀中重鎮,地處“沿溪河成路,嶺橫越埡,陡峻盤旋,險絕而棧”的金牛古道上。

金牛古道,舊川陝要道,距今兩千多年。

據傳春秋時,秦惠王有心吞併蜀國。

但是蜀道之難, 難於上青天,秦國大軍要想攻打蜀國,幾乎無路可通。

秦惠王爲此寢食難安,羣臣急君王之所急,無不想扁了腦殼。

有人急中生智,讓秦惠王派人祕密鑿制一頭龐大的石牛,悄悄運至蜀國最艱險的地段。

又暗中在石牛屁股後撒下幾堆碎黃金,讓人四處散佈流言﹕

山中出了一頭金牛,屙的全是黃金。

消息很快傳到蜀王宮中,隨後有人向蜀王獻上金牛屙的金子。

正心憂國庫空虛的蜀王,認爲上蒼眷顧他,天賜不取,爲不詳,這金牛一定要搬回宮中。

爲運回能屙金子的笨重金牛,蜀王動用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遇山開路,逢水架橋。

經過長達一年的努力,蜀王終於可以把金牛運回都城了。

蜀國的士兵在前面開路運牛,秦國兵馬在後悄然尾隨。

金牛到達蜀國都城之時,即是蜀國滅亡之際。

一頭會“屙”金子的石牛,讓貪心的蜀王爲自己掘了一條滅亡之道,金牛道從此聞名天下。

龍安府通省城的近道是九嶺,九嶺雖屬金牛古道末梢,雄險已近尾聲。

但“九嶺九嶺,峯險路不平”,雖道路兩旁古木森森,苔花蔭雨溼衣裳,卻少有行人抄此捷徑。

一牧童趕着一羣山羊,慢悠悠進入九嶺驛道旁的林子。

“死人,死人啦!”忽然牧童驚恐大叫,吆喝羊羣狂奔下山。

牧童下山後,上氣不接下氣向地保報告,地保又馬上上報官府,官府又立即派人查辦。

查辦人去去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有人認得兩個死者,一個是龍安知府曹友貴的大公子,一個是曹府管家, 辦案人員馬上飛報曹友貴。

曹友貴正在客廳喝茶,聞報大喫一驚。

“叮噹”一聲,曹友貴手中茶碗落地摔個粉碎。

曹大少爺去省城,本是躲避父子倆之間一樁醜事。

曹友貴幾天不聞大少爺音訊,心想這小王八蛋貪玩成性,十有八九在路上拈花惹草了,行程耽擱遲遲沒到省城。

曹友貴急喚衙役備轎前往,到九嶺換馬進林子一看,兩死者果然一個是自己大兒子,一個是自己的管家徐家炎。

曹大少爺和徐管家的嘴裏各塞一隻臭襪子,面對面綁住雙手。

兩根棕索穿過兩株大樹的樹幹,分別套住兩人的脖子,繩索的另一端各吊着一塊百八拾斤重的大石塊,兩人的馬匹拴在大石塊跟前。

曹友貴乍一看,兩株大樹好像一杆秤,大石塊是秤砣,砣重人輕。

曹大少爺和徐管家二人,腳尖離地三尺,懸蕩在空中。

曹友貴按住心中悲傷,繞着兩人屍體緩緩轉了兩圈。

他發現大石塊下是幾個馬料袋子,袋子被剪開幾個大洞。

顯然裏面的馬料,被馬匹喫光,石塊下墜,棕索拉緊,曹大少爺和徐管家就被吊起來了。

“好惡毒的狗賊!讓人死都不能死個痛快,兩人的命一半是被嚇死,一半是被吊死的。”曹友貴顫聲說道。

曹友貴令檢吏放下曹大少爺和徐管家的屍體,馬上驗屍查傷。

檢驗吏小心翼翼鬆開曹大少爺脖頸上的繩套,“唉――”,死者發出一聲長嘆。

衆人大驚失色,以爲曹大少爺借屍還魂了。

“快快放下來,沒有天大的冤情,亡者嘆氣萬萬不可能。”曹友貴忙不迭的吆喝。

檢驗吏和衆衙役圍着屍體忙亂一陣,終於將兩具屍體平放在地上的布單上。

“死者舌頭吐出,與嘴舌相齊,頸上繩痕明顯有淤血,有屎尿洗出,褲襠至褲襪被污······”

檢驗吏一邊檢查屍體,一邊高聲向曹友貴報告。

檢驗吏驗屍完畢後,曹友貴又親自細細勘驗現場,然後令收屍回城。

一回衙門,曹友貴雷厲風行召集衆捕役。

他聲色俱厲地說:“死者嘆息,聞所未聞,驚天冤情,必須昭雪!

爾等限期破案拘賊,務在必獲!怠惰者,大板伺候!”

衆捕役齊應一聲,各自散去,紛紛尋找線索破案。

衆人深知曹友貴心狠手辣,何況又死了他兒子,哪裏敢半點懈怠!

曹友貴卻信不過這羣衙役,心裏自存主張,喚過心腹一老一少二人過來。

他小聲叮囑道:“大少爺和徐管家之死,一定和那夥刁民有關,你二人循跡密查,定有收穫。”

二人會意,應聲而去。

曹友貴嘴裏的刁民,與他先前辦理的一個冤案有關。

清廷最爲忌諱百姓利用宗教集會結社舉事,對此防範甚嚴,將宗教結社懸爲厲禁。

一天曹友貴向道臺及總督密報,龍安府石泉縣有教匪集會結社圖謀不軌。

丁道臺奉總督上諭,立即動身去龍安,偕同曹友貴親自帶兵前往石泉縣剿辦,捉到數百人邀功請賞。

龍安有人不服,密書省城督撫:

“教匪”們會聚,如造反逆行已暴露,豈肯束手待斃?非細加偵察,涇渭莫分,必冤案錯結,民心有變。

趙督撫接書不敢輕心,立馬派杜按察使去石泉縣鬧事地查訪。

令其星夜兼程,及時查清實情飛報, 一旦匪情屬實,即統兵剿除,刀下勿容寸情。

杜按察使清廉多智,曾任職湖廣慈利知縣。

縣有豪強結黨爲民害,歷任莫能發掘其奸狡,杜知縣查明情況,設計誘豪強服罪,慈利百姓無不心悅誠服。

杜知縣離任時,慈利百姓作歌頌德:

惟茲慈邑,風移俗醇,善政慈惠,布化同遵,錯枉舉直,培苗除莠。

我公有之,令德孔厚,雷山業業,澧水洋洋。

願公之節,山高水長,遵素經濟,世傳清白,願公繼之,垂勳竹帛。

杜按察使和隨員便裝上路,匆匆奔赴龍安府石泉縣。

距石泉縣城二里許,杜按察使令隨員原地待命,他獨自前往一所私塾拜訪。

杜按察使假託過路讀書人借光問道,塾師熱情健談,沏茶待客。

杜按察使順問石泉風土人情,塾師知無不言,話頭不知不覺跳到教匪集會造反上。

塾師四下張望一下說:“鄙處這樁案子,天大的冤枉。

曹知府查辦教匪,卻指鹿爲馬,將轎頭當作教頭,連捕數百人,恐怕枉死城要多許多冤魂囉!”

杜按察使忙問:“人命關天,何況數百條人命?到底是何緣由讓這麼多人遭受株連?”

墊師搖首嘆氣道:“我們石泉縣,習慣把轎伕頭子叫做轎頭。

大凡人家辦喜事準備大花轎,辦喪事準備挽索,都請轎頭來辦理。

離我這兒不遠,有一郝姓秀才,家中老父冬月間去世。

喪事依鄉俗慣例,喪家得一一通知親戚朋友前來弔唁,在預定的日期參加葬禮。

郝秀才按照親朋好友戶頭,開列了一個百多人的名單,請一個汪姓轎頭到各地挨家挨戶去通知。

哪知這一張弔唁名單,引出一場天大的禍事。”

杜按察使素知川渝的喪葬習俗,因受“百行孝爲先”的影響,歷來重視厚葬,而且程序十分繁瑣。

老人病入沉痾不起,生前就要做壽衣,造棺材,選墓地。

老人駕鶴西去後,子孫馬上包白帕子戴孝,訃告親友,送錢物致吊。

接着請道士做道場,請和尚唸經超度亡靈。

當然還須請有功名的鄉紳來家,官服頂戴整齊,高坐持硃筆。

請來的名望之士,就爲死者牌位上預留空一筆的“神”字,加一豎,是爲“穿神點主”。

杜按察使問:“一份普普通通的弔唁名單,何人能作出多大的文章來?”

塾師說:“千不該萬不合,汪轎頭不該把名單交給一個僱工代辦。

誰知這僱工在三月間急需使錢,偏偏石泉偏僻無當鋪,他就把他兩件棉衣送到龍安當鋪。

天寒身冷,這僱工就去龍安當鋪贖回自己的棉衣。

爲省店錢,僱工夜宿城隍廟。捕役巡檢,將他當疑犯抓到龍安府衙。

曹知府親自審訊時,捕役又呈上從僱工身上搜出來的名單。

僱工辯稱他受汪轎頭之託,去通知名單上的人去石泉郝家弔喪。”

杜按察使說:“這事一說就清清楚楚,怎麼後來鬧出驚動上憲的動靜?”

塾師說:“這曹知府是有心人啊,他‘轎頭’混淆成‘教頭’,名單上的人竟成了教匪。 又搞一個株連,數百人不明不白拘監入獄,來年枉死城不知要添多少道冤魂呢。”

杜按察使聽了,心裏大爲震驚。

他不動聲色問:“一紙弔唁名單,捏造成謀反名單,視數百條性命爲兒戲,真是豈有此理!但有何法洗清這些人身上的冤情呢?”

塾師說:“這有何難?郝秀才家還有一張弔唁單子,兩份名單弄一起比對比對,是非曲直不一目瞭然嗎?”

杜按察使一聽很有道理,於是對塾師亮明自家身份,又取出督撫憲檄示人,慰以溫言。

杜按察使讓塾師帶路到郝秀才家,拿到另一份弔唁名單。

杜按察使隨即帶人趕到石泉縣衙門,將憲檄上附錄的原上報教匪姓名百來人。

他一一逐個覈對,的確和郝秀才家裏那份弔唁名單一字不差。

杜按察使當夜就將查訪到的情況寫成報告,十萬火急呈送督撫衙門。

他放心不下,天明自己快馬加鞭趕回省城,當面向上司報告。

趙督撫聽後,頗爲猶豫。

他沉吟半刻緩緩說道:

“軍機處已來文詢問此事,且再三提醒龍安民風慓悍,歷有白蓮教餘孽作亂。

嘉慶庚申年正月,白蓮教藍號頭目冉文儔及其弟冉天元,白號分股張子聰,黃號分股徐萬壽,青號分股雷世望、王世虎,綠號先鋒陳德俸等聚衆謀反,殺川北鎮總兵朱射鬥,逼制軍魁倫退屯潼川,降三品頂戴。

軍機處憂慮殘匪子孫死灰復燃,蠢蠢欲動,嚴飭嚴防密偵,若有不軌,須斬草除根。”

杜按察使據理力爭說:“如果匪情屬實,沒有傳聞,也應當竭力懲辦。

如果本來就沒有這件事,豈能因別人妄言就遽興大獄?

朝廷設官是爲保護老百姓,老百姓即便有不規矩的行爲,也應哀憐和寬恕他們,何況這連影子都沒有的事情呢?

若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人,跪在嶽王墳前的人就是我等榜樣。

且今局勢動盪,冤獄激起民變,後果不堪設想,大人危矣。”

趙督撫拈鬚不語,在屋裏踱來踱去。

最後他釆納了杜按察使的意見,把汪轎頭、僱工、和郝秀才三人提到省城。

趙督撫親自審訊,結果與杜按察使所說相同,隨後下令釋放關押的相關疑犯。

杜按察使又建議爲平民憤,請革丁道臺和曹友貴之職,交有司嚴辦。

因二人嚴刑逼供,壞了多人性命。

最後革職查辦的只有丁道臺,曹友貴烏紗照戴。

爲何偏偏曹友貴任憑龍安風浪起,仍有驚無險穩坐釣魚臺呢?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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