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歸來

第一章 歸來

隨着輕輕的剎車聲，一輛大巴緩緩停在了美國東北部一個小鎮路牌旁。

這是初秋的一個下午，北美大地籠罩在一片昏暗的烏雲下。遠處黑黝黝的羣山籠罩在一片濃重的霧氣中，一陣山風吹過，濃霧隨風翻滾着順着山坡卷向山頂。

這是美國靠近加拿大的一個小鎮。翻過被濃霧籠罩着的山巒，渡過一條山間溪流，就是加拿大。

這是這趟大巴的終點站。車上剩下的唯一的一個乘客，是一個帶着綠色貝雷帽，穿着一身美國陸軍常服的年輕軍人。準確地說，是一個退役軍人。

司機停好車，回過頭來向這個退伍軍人點點頭示意,終點站到了。

那名年輕的退伍軍人彷彿剛剛從自己的沉思中回過頭來，他擦擦窗玻璃上的水汽，看到了車窗外的一個酒館，酒館面前停着幾輛皮卡，幾個年輕人正在酒館門廊上無所事事地坐着打發無聊的時間。

退伍軍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拉出了行李架上的一個大背囊，挎在了肩上。他走到車頭，拉了拉帽子，向胖子司機輕輕地說了句謝謝，然後走下了車。

車門隨後吱呀一聲關起，大巴車緩緩駛了開去。

酒館門廊下的幾個年輕人一下都安靜了下來，眼睛都盯着這個剛下車的退役軍人。其中兩個還互相看了看，嘴角流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沒人給退伍軍人打招呼。退伍軍人深呼吸了一下，提了提肩上的背囊，向酒館走去。

他走到門廊上，停了下來，給幾個穿着格子衫和短夾克的傢伙打招呼：“嗨，沙利文，亨特，克里夫特，魯特，霍夫曼。”

那幾個年輕人也禮貌性的呼應：“嗨，傑瑞，你回來了。”

那個叫霍夫曼的金髮大個子年輕人轉頭向酒館裏叫了一聲：“傑絲卡，你的英雄回來了！”

一個女招待應聲從裏面跑了出來，一看見傑瑞，就撲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了傑瑞：“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你活着回來了！”

傑瑞把肩上的行囊往地上一放，也抱住了傑絲卡，雙手輕輕地拍着傑絲卡的後背：“我可是遊騎兵，沒那麼容易掛掉。”

那幾個無所事事的年輕人看到兩個人這樣擁抱在一起，一個個擠眉弄眼，發出了一陣尖叫和口哨聲起鬨。

傑絲卡緊緊擁抱了一陣傑瑞，鬆開手，轉過頭去，悄悄擦了下眼睛，轉身就推開了酒館門：“進來，喝點東西暖一下身子。”

傑瑞跟着傑絲卡進了酒館，眼前的景象還是那麼得熟悉，幾張桌子，正門對着的是酒廚和櫃檯。門口左側的牆上，掛着一個熊頭標本，另外的牆上掛着兩頭公麋鹿頭，巨大的鹿角向兩邊伸展開來，就像是張開了的山鷹的翅膀。

傑絲卡已經轉進了酒廚裏，她一邊擺着杯子和酒瓶，一邊問坐在了面前的傑瑞：“想喝點甚麼，我請客。杜松子酒還是朗姆酒？威士忌？嗯？”

傑瑞搖搖頭，笑了笑：“不了，謝謝，給我一杯水就夠了。當然，如果你這裏有阿富汗茶就更好了。”

“阿富汗斯坦，阿富汗斯坦，你還沒待夠嗎阿富汗斯坦。”傑絲卡一邊給傑瑞倒水一邊說。“如果不是因爲這裏，你是不是打算在軍隊裏呆一輩子，沙展？”

“或許吧！”

傑瑞接過了傑絲卡遞過來的水，拿在手心裏慢慢地轉動着，低頭不語。

“你不在這裏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很多事。這裏不再是軍隊，你要獨自面對。”

“我懂，謝謝你傑絲卡。謝謝你的水，我想我得回去了。”“等等，我送你回去。”

傑瑞沒有拒絕傑絲卡的好意，他一口氣喝完了那杯水，提起袋子就走出了酒館。

傑絲卡隨後跟了出來，身上還披了件上衣。她帶着傑瑞走到了一輛殘舊的皮卡旁，打開了車門，傑瑞也把袋子放在了皮卡車廂裏，然後坐進了皮卡里。

那幾個小子看到傑絲卡和傑瑞一起開車走，又發出了幾聲起鬨：“傑瑞，你不累嗎？阿富汗那邊的味道怎麼樣？哈哈！”

傑絲卡沒理會他們的起鬨，一邊發動車輛一邊說：“別理他們，他們都是給霍夫曼家族做事的。”

那邊的金髮大個頭霍夫曼正在玩着一把刀子，歪着腦袋一聲不響地看着他們倆。

皮卡駛離了酒館，一路沿着鎮子**的公路向前駛去。傑絲卡一邊開車一邊說：“你要採購點食品回去了。前幾天，你爺爺讓我給他帶了些東西，估計都快喫完了。”

聽了傑絲卡這麼說，傑瑞沉默了。

皮卡停在了一家小超市門口，傑絲卡風風火火地走進了超市，拿着購物籃到處挑揀需要的物品：“這個，這個，這些紙卷你會需要很多，多拿點。”

採購完一大堆用品，兩個人推着購物車走出超市，把東西放在尾箱裏。傑絲卡說：“你家的皮卡壞了，你要趕緊把它修好。”

汽車開出了鎮子，沿着山間公路一路向傑瑞的家開去。

“聽着，你爺爺的情況不容樂觀，照顧他會花費你大量的時間。你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啊，該死的，剛纔應該給你父母買點鮮花。”

“改天吧，我已經回來了。”

“前面的那個下坡路，他們就是在那裏出事的。”

傑絲卡把車開上了那個坡，把車停在了路邊。兩個人下了車，走到了道路外側。

從這個位置看下去，這是一處陡峭的山坡，山坡上只有稀疏的幾棵樹木。幾棵被撞倒的樹木還橫七豎八地倒在山坡上。一道還可以辨認的車禍軌跡，沿着山坡一路延伸到了谷底，在幾百英尺深的谷底下，一輛破碎的皮卡仰面躺在石頭堆裏。

“他們就是在這個位置衝了下去。”傑絲卡點了一根菸，看着那輛皮卡殘骸說，山風吹着她的頭髮，凌亂地飛舞着。

傑瑞默默地看着那輛摔碎了的皮卡，一言不發，良久，他把視線轉向了山谷間黑黝黝的森林。這時候，一道陽光從雲縫裏透射下來，照亮了這片昏暗的山谷。

這時候，突然幾聲警笛從道路下面傳了過來，一輛警車閃爍着警燈，開到了他們的身邊。

傑瑞和傑絲卡轉過身來，警車車門打開，一個警長從車上下來，雙手叉在腰間，面無表情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警長走到傑瑞面前，盯着傑瑞看了一會，然後用一種冷冰冰的語調向傑瑞表示歡迎：“傑瑞，歡迎回來。”

傑瑞也禮貌性地表示了感謝：“謝謝，羅曼。”

羅曼警長轉臉看了看谷底的汽車殘骸，突然向傑瑞伸出了橄欖枝：“傑瑞，鎮警察局還需要一個人。我跟鎮長說了，你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不過，如果你製造了甚麼麻煩，我也會用我的方式去對待你這個戰爭英雄。”

傑瑞聽了羅曼警長的話，沒有正面回應：“謝謝警長。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羅曼警長又看了看傑絲卡：“聽着傑絲卡，這裏的工作可不好找。我建議你還是儘快回到酒館去。”

說完，羅曼警長回到了警車上，調轉車頭，又搖下了車窗，對傑瑞說：“我會盯着你的，士兵。”然後走了。

傑絲卡似乎感受到了警長的告誡，一路上都不再怎麼說話。

傑瑞的家在山谷間的一塊平地上，這是他們家幾代人經營下來的一個林場。這棟房子已經有些破舊，加上一段時間以來缺少維護，門窗屋頂都有些破損。

房子前面的花園雜草叢生，一些蔬菜還散亂地生長在其中。一輛皮卡停在門口，輪胎已經有些泄氣，貨廂上鏽跡斑斑。

傑絲卡一邊幫傑瑞把東西卸下來一邊忙不迭地說：“我得趕緊回去，不然要被扣工錢了。”

傑瑞目送着傑絲卡的汽車離開，默默地轉身收拾東西。

傑瑞抱着一袋日用品和提着那個軍用背囊走上了門廊，還沒打開門，一個蒼老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傑瑞，是你嗎？”

“是的，是我，爺爺。”“哦傑瑞，我一直在等你。”

傑瑞把東西放在門廊上，走進了屋子。一個老人斜靠在沙發上，咳嗽着掙扎着想起身來，可老人卻沒足夠的力氣站起來。

傑瑞趕緊過去扶住了老人，坐在了老人身邊。

老人**着對傑瑞說：“我老了，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又看了看傑瑞身上的制服，說道：“這或許確實是你離開這裏的最好理由。”

聽見老人這麼說，傑瑞沉默了。

到了晚餐時間，傑瑞把爺爺扶到了餐桌邊。老人看着盤子裏的晚飯說？：“我已經好久沒有喫過熱飯了。謝謝你我的孫子。”

傑瑞默默地喫着盤子裏的食物，想不出甚麼話來安慰自己的爺爺。

就這樣沉默了一段時間，傑瑞打破了沉默：“明天我做一道熱湯給你。”

老人露出了一絲微笑：“好的，在你離開前，我還能喫上一點好的。那輛皮卡電池，油路，輪胎都要修理了。你一個人行嗎？”

“我想我行的。”“好吧，我已經幫不上忙了。你要找時間給我找個律師了。”

傑瑞聽了爺爺的話，沒有出聲，只是給爺爺的碟子裏盛着熱湯。

爺爺喝了兩口熱湯，精神顯得好了些。他又對傑瑞說：“鎮上的律師羅傑斯是霍夫曼家族的人。你覺得他信得過嗎？”

傑瑞想了想，說：“或許走遠一點會更好。我手上的錢還夠付律師費。”

“你想保住這一切嗎？”爺爺又問道。

“我不知道。伐木季開始了，這裏的收入還能維持這片土地，那就一切都好。”

“聽着，我的孩子，如果一切都沒有預想的那麼好，你要懂得放手。”

“我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傑瑞就開始檢查那輛破舊的皮卡。爺爺坐在門廊裏，膝蓋上蓋着條毛毯，靜靜地看着傑瑞忙活。

皮卡停放得太久，電池已經壞掉，沒有電了。這讓傑瑞覺得有些頭疼。更換電池容易，可是，家裏沒有電池備份，這需要到鎮子上去買一個新的。

這裏到鎮子的路有十多公里，怎麼把沉重的電池帶回來是個大問題。

爺爺看到傑瑞遇到了難題，就提示他：“附近有一個電池可以拆回來用的。”

這提醒了傑瑞，是的，那輛翻倒在山谷間的皮卡，還有一個電池可以用。不過，那是他父母的皮卡，那對傑瑞來說，是一個傷心地。

傑瑞看了看遠處的山坡，那裏安息着他的父母。他想了想，擦擦手，決定按照爺爺的提示，到車禍的發生地去看看。

步行了四十多分鐘，傑瑞又來到了昨天和傑絲卡停車的地方。他向下望去，車輛翻滾的軌跡和後來救援人員開闢的救援通道還很清晰。那輛紅色的皮卡還靜靜地躺在谷底中間。

傑瑞深深地吸了口氣，就順着那條救援通道往下爬去。

很快，傑瑞就來到了那輛皮卡旁邊。皮卡已經破爛不堪了，所有的玻璃都碎裂了，駕駛室也變了形，還有斑斑的血跡遺留在駕駛座和副駕座椅上。

傑瑞默默地看着這一切，表情木然。

良久，他在旁邊的雪松上折了幾根翠綠的枝條，當做鮮花放在了車頂上，然後開始了工作。

皮卡車頭蓋已經完全變形了。傑瑞費了好大的力氣，纔打開了車頭蓋。還好，爺爺說的沒錯，電池還完好無損。

傑瑞打開工具包，拿起工具，開始拆卸車上有用的零件。

車頭上容易拆卸的有用零件很快就被拆了下來。傑瑞直起身子，再度仔細端詳這輛破碎的皮卡。四個輪子還完好，等待維修的那輛皮卡正需要新輪子。傑瑞決定，把這輛車的四個輪子也拆下來。

他拉了拉車門，車門很容易就打開了，看來是救援人員把車門撬開過。

傑瑞在座椅底下找到了手動千斤頂。他找來幾塊石頭，把千斤頂墊好，就開始搖動千斤頂的手柄。

第一個輪子很快就被他拆了下來。接下來，他又連續拆掉了兩個輪子。

到第四個輪子了，這是汽車的後輪。傑瑞拿着工具蹲下身，突然發現，貨廂外側似乎有些不尋常。

一道長長的剮蹭痕跡出現在了傑瑞的面前。

傑瑞有些奇怪，這道痕跡明顯不是翻車造成的。如果是被石頭磕碰，痕跡必然會凹凸不平，不會這樣規則。

他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仔細端詳起了這道刮痕。

不，這絕不是翻車造成的，這是和另一輛汽車剮蹭造成的刮痕。

他用手摸摸被刮掉的油漆，很明顯，有另一輛汽車的藍色油漆被蹭在了上面。難道說，這輛車在翻車之前，和另一輛車有過碰撞？那這個碰撞，究竟是發生在車禍之前，還是因爲碰撞才導致的翻車？

傑瑞坐在地上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

不管怎麼說，先把家裏的車修好再說吧。傑瑞動手，把最後一個輪子也拆了下來。

把這一大堆的東西搬上去很不容易。傑瑞決定先把電瓶這些掉件的東西帶回去。電瓶很沉重，他把座椅上的兩條安全帶割了下來，套住了電瓶，斜跨在肩膀上，帶着工具袋就往上爬。

回到家裏，傑瑞把電瓶換了上去，又換了新的火花塞和傳動皮帶，試試打火，汽車啓動了。

爺爺在門廊上微笑地看着這一切。他見傑瑞修好了車，輕輕地拍了幾下手錶示讚許：“傑瑞，這是我買的皮卡，我把它交給你了。”

傑瑞下了車，衝爺爺笑了笑：“謝謝爺爺。我還要把輪胎也換掉。”

“哦，去吧，這輪胎跟我一樣老了。打一打氣，我想還能撐到那裏。”

傑瑞用氣泵給四個輪胎充了氣，氣門已經開始漏氣了。傑瑞不敢停留太久，馬上就開着車去換輪胎。

等到傑瑞回來，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傑瑞做了簡單的午餐，坐在門廊上和爺爺一起喫飯。

“我把汽油也抽了出來。”傑瑞邊喫邊對爺爺說。

“很好，接下來你要怎麼辦？”“老頭，你的車剎車不好，我要去鎮上把剎車皮換一下。”“好的，你去吧。”

“對了，那輛車有沒有跟別人的車相撞過？”

“據我所知，沒有。發生了甚麼事？”

“哦，沒有。只是隨便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