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戰爭職責(上)
木屋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盞雪亮的電燈;四周的牆壁是用一條條原木直接釘牢、搭建起來的,風化老舊的樹皮翹起了邊角。牆壁的中上方,一扇四方型“田”字格子的小窗戶,年代久遠的玻璃顯得污糟糟、髒兮兮的。
燈下,一張粗橡木辦公桌的前後,分別擺着1把和3把椅子。一旁的靠牆處,也擺放着幾把椅子。幾條人影在屋頂的燈光下,坐得有些僵直,——洗得發舊的草綠色軍裝、綠肩章上綴着若干的紅槓和白星,一雙雙黑亮亮的靴子蹬在腳上、筆直併攏在椅子前,牆根下扔着幾個燃盡的菸頭。大檐帽和船形軟軍帽上,刻着金色鐵錘鐮刀的五角紅星軍徽,在燈光下閃着點點紅光。
辦公桌上,一盞用炮彈底殼做成的菸灰缸放在桌角,缸裏幾根戳滅的菸頭還在冒着絲絲餘煙。桌子正**,擺着幾本人事檔案和紅軍軍人證。屋外,嘈雜的部隊人聲和車輛、坦克隆隆駛過的轟鳴,不時透過厚實的木牆、傳進屋內。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1個身材高壯、約摸近40歲的士兵走了進來,船型軟軍帽下露着剪得很短的金髮鬢角,同樣是一身洗得發舊的草綠色便軍裝、腰束武裝帶、沒有佩戴軍銜,但是船形軟軍帽上、刻着金色“鐵錘鐮刀”的五角紅星軍徽,則再清楚不過地顯示着他的身份——他是1個紅軍士兵。只是那方正的臉盤上、淡藍玻璃色的雙眸中、一抹非比尋常的深邃和睿智光色,以及眉宇間那微微有所泄露的書卷之氣,顯得與身上的士兵裝束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坐下。”坐在辦公桌後,1個栗色頭髮、臉膛方闊的蘇軍大尉軍官說道,語氣還算舒緩,但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命令。
士兵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士兵謝苗爾•格利高裏•庫珀什涅金,”大尉說話了,“首先——自我介紹,我是方面軍司令部、情報處特別科的澤布科沃•奧古洛夫大尉,對於我的所屬單位在戰爭中的工作性質——你是否清楚瞭解?”
“是的,大尉同志,”這個被叫做庫珀什涅金的士兵立即回答道,“您所屬的單位直接隸屬莫斯科、紅軍**謀部‘四局’,並歸方面軍司令部情報機關雙重領導,負責戰爭情報和特種任務工作。”語調中滿是矜持和戒備。
“看來老本行兒你還沒有荒廢掉,嗯?”奧古洛夫的語氣立即變得輕鬆起來了,“檔案上說,你在戰前曾是‘四局’直接轄屬的駐外情報人員,通曉德語、法語和英語,熟悉使用各種輕重武器和間諜器材,是‘桑勃’格鬥技能的高手,曾經以使館隨員的身份在我們駐德國大使館工作,執行對德情報蒐集任務,1939年回國時被捕,罪名是在執行任務期間由於翫忽瀆職、向**敵對份子泄露了蘇維埃祖國重要軍事情報、導致紅軍在嗣後的反侵略戰爭中遭受重大損失,由於你本人認罪態度良好、內務部法庭判處你在赤塔第245勞改營接受勞動改造,服刑15年。——是嗎?”
“是的,大尉同志。”
“偉大衛國戰爭開始後,今年8月,你們所在的勞改營全體犯人響應祖國的號召——在戰爭中通過戰鬥來贖償你們對祖國和人民所犯下的罪行,勞改營集體改編爲紅軍第87特別懲戒營,作爲懲戒兵,先後在西南方面軍、沃羅涅日方面軍和烏克蘭第3方面軍的轄下參戰,並且服役至今,目前隸屬烏克蘭第3方面軍合成第72集團軍步兵第227師第680團,先後參加過自庫爾斯克會戰以來、至第聶伯河戰役期間的一系列進攻作戰,——對此你有甚麼異議或疑問嗎?”奧古洛夫繼續照本宣科地問道。
“沒有,大尉同志。”庫珀什涅金也繼續回答道,“我和我的懲戒營戰友們都衷心感謝祖國人民和斯大林同志給予我們的贖罪機會,並且決心以無比的忠誠和仇恨投入到消滅德國法西斯侵略者的戰鬥中去……”
“不過你的那些所謂‘戰友們’現在恐怕已經沒有人還有機會說出你這番話了,”奧古洛夫打斷道,“資料顯示,你所在的懲戒營部隊——幾個月前和你一同‘入伍’的800個懲戒兵,經過這一連串的戰鬥之後、到現在爲止還存活在部隊裏的人——算上你也不到100個了。現在,你所在的懲戒營部隊裏,已經擠滿了近期、從其他各地區監獄裏新徵召的犯人懲戒兵,老戰友都快找不到啦~~,嗯?”
“當初和我一起入伍懲戒營的戰友們,現在大都已經埋在庫爾斯克草原上、哈爾科夫和第聶伯河西岸上了。”庫珀什涅金條件反射般地挺直了坐姿、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顯然——他不喜歡奧古洛夫這種對逝去者的輕佻和戲謔。
“哦,請原諒,我不該對你犧牲的戰友們不恭,”奧古洛夫敏銳地聽出了庫珀什涅金話語中的冷峻,他轉而收起了輕慢,深刻地說道,“他們爲蘇維埃祖國英勇戰鬥,獻出了生命,不管他們埋葬在何處、也不管他們留下了甚麼,祖國和斯大林不會忘記他們。”
“我們都是對祖國和人民有罪的人,”矜持的堅冰顯然不那麼容易消融,庫珀什涅金答道,“與蘇維埃人民的敵人、罪惡的法西斯匪幫作殊死戰鬥,向祖國和人民贖罪,是我們的職責;犧牲了、成爲烈士,是我們的光榮。”言語中沒有任何願與奧古洛夫拉近距離的表意。
不過,奧古洛夫顯然也不太在意——是否贏得了庫珀什涅金的好感,他繼續說道:“好吧,願逝者安息、靈魂升上天國,得到永生。但不管怎麼說,總的看來——當年你在**謀部‘四局’服役的那個時期、所受的一切軍事技能和生存訓練,對於你在戰爭期間的戰鬥生活確實產生了很大的好處,你的個人檔案上說,在歷次戰鬥中,你曾經先後獨自、或與戰友配合——炸燬過6輛德軍坦克、拔除過兩座永備火力點工事,親手擊斃過21個德國鬼子,其中還有4個軍官,在偵察任務中還抓回過兩個‘舌頭’,——你是個戰鬥英雄呀!看來真是‘金子到哪兒都發光’!爲此你5次受到嘉獎、其中3次獲得授勳,如果換了其他士兵、哪怕是近衛軍士兵,要是能取得這種戰績的時候——恐怕他的家屬早就該捧着陣亡通知書、哭得天昏地暗了。”
1架飛機從屋外上空低空飛過,引擎的轟鳴聲讓整間木屋都微微振顫了。
“戰績不是某一個人的,是所有戰友們共同配合、齊心協力戰鬥才能取得的。”庫珀什涅金儘量不動聲色地回答說,但奧古洛夫聽得出——在那謙虛的背後、已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傲和優越感正悄然升起。
“但你到現在還活着、活着坐在這兒,要做到這一點,可是很不容易的呀,除了軍事技能——我想一定也沒少用其他的某些‘小聰明’來有意保命吧?——我沒說錯吧?——嗯?”奧古洛夫突然話鋒一轉、用一種調侃的語氣、但卻不容迴避地揶揄着問道,眉宇間也擠出了幾分譏諷。
庫珀什涅金在猝然間被問到了自己的“短處”,他有些意外,臉上也泛起了些難以察覺的略微漲紅,但也顯然並不驚慌、而是索性坦然地回答說:“大尉同志您應該很清楚,即使是用戰鬥來贖罪,——祖國也需要我活着爲它戰鬥,死人是不能繼續殺敵的。”
“祖國也需要你‘更有效率’地爲它戰鬥,——心理素質不錯!”奧古洛夫也並不想聽過多的解釋,他再次打斷道,“好啦——,我們直說吧,奉莫斯科國防人民委員會及**謀部的命令,我受命給你、和你的其他幾個戰友們提供一個在戰爭中執行特殊任務、爲祖國光榮服務的機會,我將組建一個全部由懲戒軍人組成、直接隸屬莫斯科**‘四局’、但常駐方面軍司令部的特別任務小組,並由我親自領導、爲今後我軍將要展開的進攻行動提供情報和戰術上的各種支持,這些任務的形式和性質——將與你們此前通常執行的正面衝鋒戰鬥有很大的區別,——你明白嗎?能想象到嗎?”
“是的我明白,我能想象到,這些任務將使我們避開在正面戰鬥中陣亡的危險,但同時也將使我們面臨另外一種形式的危險——有時候甚至超過正面前線的戰鬥。”庫珀什涅金坦然答道。
“很好,看來我沒挑錯,你果然是我們需要的人。”奧古洛夫立刻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是否接受這些任務——你是有選擇的,但是我要強調——這些任務將是光榮而艱鉅的,這是祖國給你們的贖罪機會。”
“祖國已經給我們贖罪的機會了,我們正在利用。”這次輪到庫珀什涅金調侃了,但語調卻仍然嚴肅。
奧古洛夫聽罷一怔:“噢?是嗎?你所要贖的罪——就是所謂的‘在執行任務期間由於翫忽瀆職、向**敵對份子泄露了蘇維埃祖國重要軍事情報、導致紅軍在嗣後的反侵略戰爭中遭受重大損失’嗎?但是據我們調查——你真正的‘罪過’、在法庭上你從來沒有提及或承認過的真實情況是——當祖國需要你第一時間提供德國進攻波蘭的情報時,而你卻正在和你的德國情人睡覺!當德國軍隊突擊深入波蘭20公里時,你正在‘深入’你的情人20公分——實事就是如此吧?!和這種‘罪過’比起來,你的良心覺得承認前一種罪名、在臉面上更好看一些,是吧?!但是你以爲只要你不說——你的這種齷齪丟人的生活醜事就不會有人知道嗎?!——可我們都一清二楚!”奧古洛夫說到這兒,陡然聲色俱厲了起來。
庫珀什涅金頓時無語了,但是稍頃,他也激動起來、臉漲得更紅了:“我心中從來沒忘記過我所犯下的罪過!4年了,我一直懷着最虔誠的贖罪心來贖償我的罪責!不論是在勞改營還是在戰場上,無論是在從事惡劣的重體力勞動還是在槍林彈雨的戰鬥中,我無時無刻不在用我的行動贖罪!”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站了起來。
“坐下,坐下!”奧古洛夫見狀反而冷靜了,“這我們都清楚,但是你要明白——祖國培訓和傳授給了你高超的專業和戰鬥技能、而你要贖罪——不是要你殺幾個拿槍的德國鬼子或炸燬幾輛坦克這麼簡單的。畢竟,值此祖國和人民正在遭受深重戰爭災難的時期,你如果能更高效率地爲祖國服務更多、祖國和人民就能更早地獲得解放,你也將獲得更大的寬恕。當然——我相信在如此殘酷的戰爭環境中生存過來、一直活到現在,即使對你而言也非常不易,畢竟我們在戰爭中——誰也預料不到自己下一秒是否還會活着。而我提供的機會——你要選擇不接受嗎?”
“不,我接受。”
“真的接受?”
“大尉同志,難不成您真的認爲我還像你說的那樣——有選擇嗎?”庫珀什涅金很坦率地反問,“開誠佈公地說,我能想象到,如果我不接受,我看似會毫髮無損地回到我原來所在的懲戒營部隊,但我可以肯定——我將註定在下一場戰鬥中、不論結果怎樣——都像我此前的其他戰友們一樣——陣亡,至少在軍事記錄上肯定是如此。”
“好!看來我果然沒挑錯!”奧古洛夫再次高興起來,他轉過頭、對身邊的兩個黑頭髮、黃皮膚、東方面孔的上尉中尉說:“那末到現在爲止,我們的挑選就算完成了!”說完,他又轉回頭來繼續看着庫珀什涅金:“你是我挑選的最後一人,在你之前、我已經從你們的懲戒營部隊裏挑選了其他幾個同僚戰友們,都是新近、或前一階段從監獄裏補充來的懲戒兵,你應該都認識,但可能不全熟悉。”說話間、他伸手向兩邊靠牆的方向一招——兩邊靠牆的幾把椅子上,正坐着幾個和庫珀什涅金同樣軍裝裝束、沒有佩戴軍銜的蘇軍懲戒營士兵。
屋外有1隊蘇軍T—34—85型坦克隆隆駛過,履帶和柴油機那鏗鏘強勁的轟鳴聲震動着地面、把屋裏所有人的腳面都震得發麻。
“尤馬,”奧古洛夫厲聲招呼道,在牆邊處一把椅子上、1個身材魁梧壯碩的蘇軍懲戒兵應聲站了起來,“——阿爾漢戈爾斯克人,曾經因聚衆鬥毆、毆打蘇維埃政府官員,被判處5年監禁,”奧古洛夫簡短介紹道,“1942年11月入獄服刑,今年8月從監獄應徵、來到方面軍懲戒營部隊服役,身體壯得像頭熊,3、4個德國鬼子不可能到你身前。”
“是那個官員!是他——**了政府的戰時配給、倒賣到黑市上,卻把長了蟲子、發了黴的麪粉發給了我媽媽!我去找他評理、他卻誣陷我蓄意攻擊蘇維埃、破壞祖國戰時秩序……!”身材孔武的尤馬立即搶辯起來。
“好啦好啦,——所以你就用一把凳子砸爛了他的右手,”奧古洛夫揶揄着安撫說,“可最後的結果是你被當成犯人抓了起來,在民警局的刑訊室裏差點兒沒要了你的命!”
“不是砸爛——是砸碎!那混蛋這下半輩子都只能用左手喫飯喝水擦屁股了!”尤馬絲毫沒有半點悔意、反而自豪不已地糾正說,“而且和我一樣——只能呆在監獄裏了!”
“好了坐下吧,”奧古洛夫衝他擺擺手,然後又繼續介紹,“——懲戒兵布季先科耶維奇!”
1個身材精瘦、下巴尖削的蘇軍懲戒兵,從牆邊的椅子上應聲站了起來。
“——喀施塔朗德人,盜竊國家倉庫及社會公共財產、殺害政府及警務人員,被判處20年監禁,1943年3月入獄,上個月纔剛剛從監獄應徵來前線部隊服役,心狠手辣、擅長徒手攀緣和開鎖,——怪不得你那麼能偷呢……。”
“我父親是國內戰爭時期的白衛軍份子,1919年在基輔被紅軍打死了,我的家庭是蘇維埃的敵對份子家庭、出身不好,我父親的所作所爲和我沒有關係!我也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個自食其力的蘇維埃勞動者,可我的家庭決定了我沒機會獲得正當職業,”布季先科耶維奇平靜而坦然地回答說,一雙小眼睛裏閃爍着不友好的兇光,“戰爭開始後,蘇維埃政府剝奪了我家的所有配給,我媽媽餓死了,我又沒有正當謀生的職業,不偷竊我怎麼生存呢?!而且我也沒有存心要捅死那個要抓我的警察,可誰叫他的心臟偏偏長在右邊!”
“好啦!”奧古洛夫對這個人可沒有甚麼好臉色、厲聲喝止道,“這些情況我們都知道!那末——你願意通過在戰爭中爲祖國戰鬥、執行祖國需要你執行的一切特殊軍事任務——來贖償你所犯下的罪行嗎?”
“如果戰爭能給我自由和食物,那末我願意爲祖國戰鬥!”布季先科耶維奇直來直去地回答說,“而且我聲明我也並不喜歡我過去被迫過的那種‘生活’!”
“那末我保證我們將執行的特殊軍事任務——能提供給你的東西絕對要比你所需的更多,包括優先的配給、避開在正面前線的殘酷戰鬥中陣亡的危險,以及在偉大的衛國戰爭勝利後獲得自由和一份正當的工作。——但前提是你要出色地完成祖國交給你的一切任務,好了,坐下吧!”
布季先科耶維奇也坐下了,“帕什納波夫,”奧古洛夫又接着往下點到,1個懲戒兵“嚯”地站了起來、筆直地立正,顯示出良好的軍事素養和訓練有素的作風,“曾經是俘虜,原隸屬南方面軍第19集團軍步兵第73師偵察營,1942年7月在維亞茲馬被俘,今年3月份逃出來,經過甄別後被補充進了現在的方面軍懲戒營部隊。”
“是的!大尉同志。”帕什納波夫乾脆利落地回答說,沒有半點廢話。
“——擅長祕密潛入和滲透、破壞,——怪不得你能帶着那麼多戰俘營的同伴逃出來,還繳了不少德國人的武器。”奧古洛夫的語調雖然輕鬆,但已經明顯透出了對這個士兵的欣賞,“你願意加入我的特別行動小組,用實際行動來更快地洗刷你被俘的恥辱嗎?”
“我願意!大尉同志,我是真正純粹的士兵,我要用我更爲擅長的戰鬥方式來洗刷我的恥辱!”帕什納波夫再次乾脆利落地回答道,但言語中已經透出了一些對自己專業戰鬥技能的得意。
但奧古洛夫可不容許這種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得意:“但顯然還不夠‘純粹’,你到底還是被俘過,縱然逃出來了、也是被俘過,斯大林同志說蘇聯紅軍裏沒有俘虜,甘心被俘者只有祖國的**,——你同意嗎?”
帕什納波夫頓時有些急躁了:“大尉同志,在甄別營裏我已經再三聲明過了,我的被俘完全是由上級的指揮不力造成的,我過去的指揮官是個**子弟,到前線完全是去‘鍍金’的,我們突入維亞茲馬後被德國人切斷了後路,那個指揮官丟下連隊只顧自己逃命,我們失去了指揮、完全陷入了混亂,只能各自爲戰,我的戰友們大多都戰死了,最後——我被俘了……”
“所以就算你逃出來——也沒能被補充進正規軍,而是補進了懲戒營部隊,”奧古洛夫打斷道,“在甄別營裏就是因爲你的這段申訴,你又多了一條罪名——公然誹謗上級指揮員、而不檢討自己。”
“可我說的都是事實……”
“好了,過去的事情就不算老賬啦,你今後的命運將完全取決於你的行動!”奧古洛夫一擺手、再次打斷了帕什納波夫的搶辯,“坐下吧。”
緊接着、奧古洛夫又轉向了屋裏最後1個蘇軍懲戒兵:“懲戒兵克里曼諾夫!”
那個被叫到名字的小個子懲戒兵立即站了起來,一雙同樣不是很大的小眼睛裏閃動着異常狡黠的光亮。
“——波多利斯克人,在政府財務部門工作,利用工作之便假造支票和賬簿、挪用公款,動作非常靈活,被查處以後試圖逃跑,幾乎沒有人能捉到你的身體,5個民警一齊撲上來‘疊羅漢’才把你壓在最下面……”
“他們耍賴皮,大尉同志,”不等奧古洛夫敘述完,克里曼諾夫就直爽地打斷說,一臉驕傲的樣子,“我天生身手敏捷靈活,沒有人能徒手擒住我。至於說到假造支票和賬簿、挪用公款嘛,——在我之前很多人都那麼做了,只是我運氣不好才被查到,再說我也沒貪掉多少,只是當時覺得好玩兒罷了,也沒去花,被捕以後我大部分都歸還了。”
“所以你纔有機會坐在這兒!纔有機會爲祖國贖罪!”這回輪到奧古洛夫打斷了,“否則就會和你說的‘之前很多人’一樣——到上帝那兒報到去了!你的‘好玩兒’給你招來了7年的牢獄之災,現在祖國給你一個能更有效贖罪的機會!看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如果不想要——就還滾回你的懲戒營部隊去、繼續當你的炮灰吧!——在某個陰沉晦澀的清晨,跳出戰壕、發動第一輪衝鋒的時候,頂着槍林彈雨、不知道哪一刻就喫上1發流彈、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在戰場陰冷潮溼的土地上——丟掉小命兒!”奧古洛夫高聲訓斥着,而且越說越激憤、吐沫星子在空氣中亂飛。
“好吧大尉同志,我會把握祖國給我的機會的,”克里曼諾夫頓時不那麼張揚了,他低眉順眼、老老實實地應承着說,“我將用我的實際行動和戰鬥來向祖國贖罪。”
“坐下!”
“好了,你們幾個的情況——我都已經談完了,而且你們也都願意服從祖國的召喚,”奧古洛夫這時又換了一種輕鬆的語氣繼續說道,“那末現在我就來介紹介紹和我一起來的兩位中國同志。”
聽到奧古洛夫的話,坐在他兩旁、一左一右的那兩個東方面孔的上尉和中尉,便一同站了起來。
“這位是許、哦許、傑、鵬上尉,”奧古洛夫首先朝向右邊、個子稍高的軍官,這個軍官約摸30歲上下、與奧古洛夫差不多年歲,臉龐清瘦但寫滿了睿智,“我們叫他謝留賓。”
“這是姚、哦四、哦喜,四喜中尉,”奧古洛夫又朝向左邊、個子稍矮的軍官,身材不高但卻敦實健壯,“我們叫他斯捷潘。——這兩位中國同志都曾是長期在遠東‘滿洲’的山嶽叢林地區、和日本關東軍對抗周旋的中國抗聯戰士,是游擊戰和叢林作戰的老手。抗聯部隊撤到蘇聯遠東境內後,有一批包括他們倆在內的骨幹被選派到莫斯科的軍事學院學習現代軍事技術,他們的俄國名字就是在那兒取的,謝留賓•許擅長無線電的操作,用他們那東方人特有的文字手法編制的密電編碼,——我們在前線發報、德國人想破頭也休想破譯!斯捷潘•姚曾經是中國‘滿洲’山林裏的獵人,槍法超棒,雖然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狙擊手,但是使用1枝1940型的‘託卡列夫’半自動步槍、在茂密的叢林裏——任何活動靈敏的目標都別想喫他的第2發子彈。而且他們兩個都非常善於在叢林裏尋蹤覓跡、追蹤和反追蹤,——德國人只要被盯上、就別想逃脫;還能識別和設置各種獵捕的圈套、陷阱,——德國人要想跟蹤我們、那就算他們倒黴了!”
**鵬和姚四喜都坐下了,“——至於我嘛,剛纔已經介紹過了,我就不再重複了。”奧古洛夫環視一週、最後總結着說道,“現在,我們的行動小組,就算是正式組建了,而你們也都可以暫時擺脫掉作爲懲戒營士兵——參加正面戰鬥的死亡危險了,但是你們要記住——這種危險還沒有離開你們遠去!從你們每個人的犯罪記錄和履歷上我就可以知道,你們每個人都是有着包天的大膽、以及對生命和命運滿不在乎的亡命之徒!所以我不要求、也不奢望你們會對我和謝留賓或斯捷潘兩位上尉中尉存有甚麼發自內心的敬畏或好感,我只要求你們在今後共同執行任務的日子裏,發揮出你們最大的智慧和能力、高度地齊心合力完成任務,不準破壞團結!任何有可能妨礙到任務完成的行爲——都將是不可原諒的!當然,這項要求不只是針對你們、也包括我,和謝留賓、斯捷潘兩位軍官同志!——希望這會讓你們感覺到公平一點兒。”
第一天的召集和組織,到這時就算結束了,奧古洛夫低頭從辦公桌上拿起一疊蓋有方面軍司令部公文印章的文件:“今天就到這裏吧,現在——你們可以走了,返回你們各自的部隊營地、整理你們的個人行裝和槍支,——這是方面軍司令部給你們每個人開具的調令文件,你們收好,我跟你們各自的部隊主官和特別處軍官都已經協調過了。今天是1943年10月14日,明天、也就是15日,——持有這份文件還回到這裏來跟我集合,我們將受領行動小組的第一項任務,——希望我挑選你們沒有錯誤。都過來拿你們的調令文件,然後解散吧。”
庫珀什涅金等人都站起來,圍攏到辦公桌前,調令文件被分發到他們手上,向奧古洛夫等軍官敬禮後便魚貫離去。
“噢對了,順便透露一句,——庫珀什涅金,”奧古洛夫突然叫住了正要離去的庫珀什涅金,“其實我沒有甚麼理由在這兒指責你,——當初在1939年,當你和德國軍隊在各自的‘戰場’上‘突擊深入’的時候,我也正在我的中學宿舍裏——‘突擊深入’我的女同學呢。好了,回去準備吧!”
庫珀什涅金聽聞一怔,看着奧古洛夫,旋即報以一個苦笑,沒說話便轉身走了。
屋裏只剩下了奧古洛夫等3個人。
“奧古洛夫,”**鵬一邊整理桌上的文件一邊問,“你確信——這幾個人就一定都是我們需要的?他們當中,有的人確實是貨真價實的高手——這一看就知道,可另外有的人嘛……哼哼,”他冷笑一聲、轉臉看着奧古洛夫,“——你有把握約束他們?”
“可不是咋的,”一旁的姚四喜也附和着,“有沒有本事啥的,先不提。這幾個貨,一看就知道,都不是啥省油的燈!”
“放心吧,不會出甚麼亂子,”奧古洛夫滿有把握地輕鬆笑笑,望着屋外,給自己點了一支菸,“省油的燈——我們還不點呢!況且挑選他們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你們倆不也一樣看中了他們的本事嗎?怎麼——沒信心帶領他們嗎?”
3個人都笑了。
屋外,夕陽西下,在落日的餘暉中,通往前線的大道上,蘇軍部隊粗長綿延的行軍縱列,正雄赳赳地開步行進着、源源不斷地奔赴前線,軍官和士兵們年輕的臉龐被夕陽映得紅彤彤的;大圓彈盤的ДП式輕機槍、圓形彈鼓的ППШ—41衝鋒槍、莫欣•納幹手動步槍和СБТ—40型半自動步槍——整齊的背在官兵們身後,粗大水冷套筒的“馬克西姆”重機槍和82毫米、160毫米迫擊炮轉動着兩個小輪、“吱扭吱扭”的被蘇軍操作兵們拖拽在路面上;整齊沉厚的皮靴步伐,不時被超越隊形駛過的T—34坦克縱隊的隆隆轟鳴所蓋過,成隊的T—34坦克羣、被重型牽引車拖拽的122毫米和152毫米重炮、蒙着厚實帆布的“喀秋莎”多管火箭炮、以及雙馬套掛的四**車,魚貫着從道路一側開過、超越了行進中的厚重的蘇軍步兵隊列、開向遠方……。
※※※
“首先,我來簡要介紹我軍近期在戰場上的態勢。”次日,在蘇軍烏克蘭第3方面軍第72集團軍司令部駐地的一間房子裏,在一張懸掛在牆上的1:80000倍作戰地圖前,奧古洛夫向圍坐在他面前的**鵬、姚四喜和庫珀什涅金等人高聲講述着。
“目前,我們所在的第72集團軍的部署位置,正處在整個方面軍戰線的中部偏南地段,方面軍剛剛結束了第聶伯河流域進攻戰役,位於烏克蘭境內、所有第聶伯河左岸的地區都獲得瞭解放,整條戰線上的態勢大部分都很平靜。”奧古洛夫把教杆指向圖上、方面軍戰線的中部,“但是在我們第72集團軍的所轄戰線地段,在卡苗爾村以南約17公里的正面上,以波斯多克沃伊鎮爲中心、德軍仍然控制着一塊凸入我軍戰線最遠約6公里的突出部、威脅着我軍縱深——我們稱之爲波斯多克沃伊突出部。最近有情報和空中偵察顯示,德軍‘南方’集團軍羣正在向這一地域內調集大量的兵力兵器、以圖加強這一突出部;方面軍司令部判斷認爲,德軍將利用這一突出部、在未來近期內——向我軍第72集團軍戰線地段發起一次戰役反突擊,利用突出部地域的有利距離、盡最大可能楔入和分割我們方面軍的整體戰線,從而爲今後可能發起的更大規模的戰役反撲、以及破壞我軍下一階段解放烏克蘭國土的進攻戰役——創造有利條件。”
直到這時,5個被召集起來的蘇軍懲戒兵才真正有機會仔細打量面前的3個軍官:奧古洛夫是個1米80的大個子,栗色頭髮、約摸30歲上下、臉膛方闊,下巴上的胡茬被颳得乾淨鐵青,一雙深藍色的眼睛裏閃動着這個年齡段不常有的沉穩和智慧,寬大的軍裝衣袖掩蓋不住衣服裏面堅實的肌肉臂膀,軍裝袖口被雙紐扣系得緊襯利落,胸前赫然掛着1枚紅旗勳章和1枚戰鬥獎章,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股雷厲風行的幹練。而來自東方的面孔則彷彿所有人都長得一樣,——黑頭髮、黃皮膚、黑眼睛,**鵬上尉的身材比奧古洛夫略矮略瘦、但仍舊結實健壯,“國”字臉、鼻正口方,也帶有獎章,身上透着略多一些的書卷氣;姚四喜中尉則敦實矮壯,膀闊腰圓,幾乎撐滿了一身中尉軍裝,寬寬的臉龐橫肉糾結、眼中寫着林中野獸般的機警和兇惡。
“那末,既然判明瞭德國人的威脅和企圖——那末方面軍司令部也一定是有了對付的方案嘍?”庫珀什涅金首先提問道。
“是的,對於這塊突出部地域,方面軍首長早已經注意到了它的威脅,”奧古洛夫解答說,“方面軍司令部也已經作好了計劃,——在第72集團軍戰線地段上發動一場局部的進攻戰役,目標就是殲滅或擊潰扼守在突出部地域內的德軍、消滅德軍的這一突出部,粉碎德軍的反撲威脅。”說到這兒,他把目光轉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