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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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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壓過了愛

她說之前就有這種情況了,但她一直覺得問題不大,也沒吃藥。

醒來之後,就一直說沒事,要立馬回家。

我知道,她捨不得錢。

“醫生建議住院觀察,我去交醫藥費。”

媽媽攔住我:“花這冤枉錢幹甚麼?自己留着!”

“我不缺這點錢。”

媽媽說:“我們也不缺這點,我們甚麼時候缺過你的錢?”

我望着醫院的天花板,微微出神。

缺過的,他們竟然不記得了。

弄得我曾經歷的苦難像個笑話一樣。

初中的時候,他們吵架吵得厲害。

我睡不着,一度要神經衰弱。

可我最痛苦的時候,還是每回向他們要錢。

他們口頭上總是說:“你要是缺錢你就說,該花的還是要花!”

可每當我說:“爸,老師說上半個學期還要交補課費五百。”

總是聽到:

“去找你媽要去!”

“去找你爸要去!”

“你媽天天將一點錢躲躲藏藏,收得死死的,你去找她要!”

“你爸不是很愛在麻將桌上一擲千金嗎?連五百都捨不得給女兒交?去找你爸!”

我像只被踢來踢去的皮球,空着手去學校。

直到老師聽說我沒交,親自來問情況。

“我沒錢。家裏人沒給。”

老師皺眉:

“費用的事我在家長羣中通知了,家長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你的爸爸媽媽給了,老師希望你不要做不誠實的孩子。”

我委屈地說沒給。

老師聯繫了爸媽。

這種事應該是很丟人的。

但媽媽對着老師說:

“我給了啊。”

不,媽媽,你沒給。

可這會兒老師看我的眼神也不對勁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們質疑的目光像很多把刀,在我身上捅出了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洞。

好像在說:是吧,她就是這樣的。

我很想解釋。

可是我喉嚨乾澀得厲害,我發不出一個辯解的音來。

媽媽當着老師的面交了錢。

我過了很久纔將喉中的難受壓下去,我說:“媽媽,你之前沒給錢。”

媽媽裝沒聽到,走得遠遠的。

我爸難得向我多說了一句:“你媽知道,但在外面,要護着你媽的面子,知道嗎?”

他去追媽媽,兩人難得說話融洽了兩句。

只有我孤零零一個,被留在後面。

他們在和好。

而我像被一剪刀剪碎的爛布娃娃。

6

爸爸還是擔心媽媽的病,選擇了住院,他去自己交錢。

爸爸走前想拍我的肩,我瑟縮一下,他尷尬放下了。

“錢留着自己花,等和小原見面,記得AA,別讓人家看不起。”

他走後,媽媽欣慰地說:“你爸還是關心你,爲了你的婚事忙前忙後。”

我這回,是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媽媽讓他照顧我的每一次。

我都會被擠在人羣中,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遠。

一羣人身上汗臭味混合的氣味幾乎讓我窒息。

我還要很用力地喊:“爸爸!爸爸!”

他纔回頭,略帶嫌棄地看了我一眼。

最讓人難過的一次,在我六年級的時候,媽媽出差,爸爸說接我回家。

大雨反覆沖刷着地面,我的鞋子儲了滿滿一泡水。

涼涼的感覺從腳底鑽上來,我不安地蜷着指頭,期盼着爸爸能早點來。

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面前經過。

“爸爸!”

我大聲地喊。

爸爸路過我,隨手推了我一把。

“我要送小顧到他媽單位那邊。”

“那你還會接我回家嗎?”

他的聲音隔着雨幕遠遠傳來:“知道了。”

大雨仍然在下着。

我等得太久了,甚至想睡了,空蕩蕩的街道籠罩着一股陰沉氣息。

直到一個陌生男人停下,問我:“小妹妹,在等誰啊?”

“在等爸爸。”

“我就是你爸爸的同事,你爸爸讓我來接你回家,跟叔叔上車吧。”

爸爸終於想起了我,我高興地點頭:“好。”

忽然,身後便利店的阿姨一把拽過我的身子,將我護在身後。

“小妹妹,不要輕易跟陌生人走!你用我的手機打電話,先問清楚你爸爸再說!”

那陌生男人變了臉色,道了聲晦氣,走遠了。

長大後才知道,那一次,我躲過了甚麼。

爸爸的電話沒打通。

是便利店的阿姨送我回去的。

我溼淋淋地推開家門,抬頭看見黑咕隆的客廳,桌上放着殘羹剩飯。

娛樂視頻巨大的聲音從臥室裏傳出來,爸爸的笑也沒有停過。

我簡單地吃了兩口冷飯。

身體似乎在發熱,我卻全部忍下了。

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我從回憶抽身,看見手機停留在梁原微信的界面。

我想了想,還是回他:

【我媽媽生病了,我這週末沒空。】

他秒回:

【阿姨還好嗎?】

【還行】

他說:

【不巧,我公司想讓我到外地開會,可能也沒法在這週末,與你有個正式的見面了】

【但是我會盡量飛回來,看望阿姨】

【順便看看你】

我的心砰砰地跳。

媽媽撐過來看了一眼。

“和梁原嗎?我就說這孩子人好,長得也好,說話又好聽。你別錯過了。”

我默然將手機息屏,轉身替她檢查吊瓶。

7

我向單位請了假。

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直接遞交辭呈。

我不知道我求甚麼。

陪護媽媽,更不得她順心。

每天被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媽媽,這是我們最後的時光了。

給你留個孝順的好印象吧。

梁原時不時和我發消息。

將我的苦悶全收。

我們越來越熟稔。

一晃週末到來。

梁原如約而至。

因爲工作,他只能待兩個小時,很快又離開了。

我沒能和他遇上。

我以買東西爲理由,提前離開了醫院。

回來已是傍晚。

在媽媽一通狂怒的埋怨下,我煩躁張口:“既然我如你說的那樣不堪,我怎麼配得上他?”

媽媽一梗,大聲嚷嚷:

“我罵你,是在教你,督促你進步!”

“你知道不堪,那你就做好一點啊!你能不能學學人家怎麼做人!你也知道人家的好,人家看上你,你還不領情!”

直到護士走來,讓她安靜,她才悻悻閉嘴。

我疲憊地坐在牀上。

隔壁牀的病人趁這會兒對我說:

“小女娃,今早來那個是你的男朋友嗎?長得真俊!”

“又俊又貼心,羨慕死人了!”

媽媽面上得意,正要插嘴,另一個病人笑道:

“你媽要真覺得你不配,能不能將他介紹給我的女兒啊?哈哈哈。”

媽媽被這麼一奚落,漲紅了臉。

梁原的消息在這時發過來。

這回,大概是猜到我有心逃避。

他選擇了打電話。

電話那頭,酥酥麻麻的嗓音響起,帶着笑:

“渺渺,我見過叔叔阿姨了。”

“他們對我很滿意。”

我沉默了一下,不由得委屈地說:“可是他們對我不滿意。”

梁原很自然地答道:

“我在南區有房,你放心,如果能結婚,我不會讓老一輩打擾到我們的生活。”

我感覺呼吸都險些漏掉。

眼睛不由得溼潤起來。

我以爲他會生氣。

可他怎麼甚麼都明白呢。

8

梁原說,上次太匆忙,等他出差回來,我們正式見一面。

我去了一趟骨科。

坦然接受了檢查。

醫生看了看我的各項數據,說我現在如果選擇接受治療,還可以多活兩三年。

如果放棄治療,就現在準備後事吧。

我想起梁原的話。

死灰般的心底似乎重燃起一小簇火苗。

我想好好吃藥。

我想活得久一點。

梁原可以不和我結婚。

只要他願意以朋友的身份陪我度過最後的日子。

我就深深感激他了。

媽媽出院了。

出院那天,她難得沒罵我。

一切似乎比我原先預想的要好。

但在梁原約在了咖啡館,爸爸用命令的口吻讓我去的時候。

我又沉默了。

我不敢去。

我何德何能要求他。

我們家三個人,隨時都能讓正常人露出受不了了的表情。

然後說,我們不合適。

“你去不去!”

媽媽把門甩得轟天響。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地又出來了,寒風幾乎要凍到我的臉上。

他們決定監視這場約會。

我一路跟着他們走。

像一條狗,被無形的鏈拴着,怎麼也掙脫不開。

梁原等在約好的座位上。

我淚痕幹了,一抬眼,看見他一身妥帖的西裝,解開最上兩顆釦子,眼睛裏有一層溫柔的霧。

梁原見過我照片,很快認出了我,俏皮地向我眨眨眼。

他很紳士地爲我拉開椅子。

我機械侷促地坐下,而他露出得體的笑容:

“渺渺,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我看着他的臉,頭陣陣痛起來,一陣發嘔。

爲甚麼是他。

我認識他。

我早就見過他了。

更可笑的是,他不認得我。

施害人,甚至不會記得受害者。

可恨這麼多年過去,我仍然只能畏縮地坐在他對面,一句話也罵不出來。

只有胃裏糜爛的殘渣在蠕動。

昨夜殘菜和藥味混合着酸氣從裏面衝出來。

我哇的一聲吐了個乾淨。

在暈過去前,淚水沿着淚痕,再次緩緩流淌下來。

9

我醒來後,看見醫院的天花板。

就這樣睜眼瞪着。

梁原走過來,溫柔問我感覺怎麼樣。

是他第一時間將我送到了醫院。

他見過我吐了滿身的樣子,不免眉梢帶了點嫌棄。

我看見他這幅樣子,只覺得做作可笑。

我揚起一個諷刺的笑。

我說:“梁原,你可是馳名在外的海王啊,我也挺海的,是不是和你打平了?”

他的臉一瞬間黑了,一隻手箍住我的手腕:“你在胡說八道甚麼?”

我笑得更燦爛了:“我直說了,我還流過幾次產。你是不是很失望?”

“海王收心,就想找乖乖女接盤。你想得真美啊!”

梁原滿臉怒意地鬆開我的手,大踏步離開病房。

隱約聽見他打了個電話,怒氣沖天地問:

“你給我介紹了個幾手貨?”

電話那邊迷茫不已:“她父母說的,她只交過一任男友,而且甚麼都沒來得及幹……”

這下全天下都知道了。

我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也越發迷茫。

爸媽在這時候衝進來,一巴掌將我的臉扇歪:“你在胡說些甚麼?!”

我踉踉蹌蹌地下了牀。

“我說的都是實話。”

“我一直都瞞着你們,我根本不能生了。”

“我哥死了跟我有甚麼關係?你們想讓我還兩條命?我告訴你們,有一個孩子我就打一次胎!”

“這回我是真做錯了,隨便你們罵咯。”

他們被震在原地,哆哆嗦嗦拿手指着我。

我不理,穿着一身病服,隻身走出醫院。

整座醫院忙忙碌碌,有人求生,也有人向死。

可是醫院沒有安樂死。

真奇怪,難道非要痛苦地死去嗎?

明明死,是解脫啊!

我這一走,就沒有再回來。

10

我死了,靈魂卻飄到了媽媽的身後。

一連幾天打不通我的電話,媽媽急了。

她懷疑是陳誠把我帶走,畢竟我之前一心向着陳誠。

她到陳誠家的小區鬼鬼祟祟地徘徊。

正好撞見下班回來的陳誠。

媽媽一把拽住他,壓低聲音放狠話:“我女兒是不是在你那裏?你讓她趕緊滾回家!”

陳誠將她的手一抽,用力一甩。

素來溫和的面龐此時漲得通紅:“阿姨,你還有臉找我?你們家在我上門那天羞辱我也就罷了,我窮,我認!”

“可你女兒做了甚麼你不知道?”

媽媽愣住了,臉上帶着不安,她小聲說:“小誠你別這麼大聲,就算我女兒有錯,家醜不可外揚,別讓人當八卦聽了去。”

陳誠氣笑了:“您還知道羞的嗎?前兩天也有一個男人打電話問我,何渺在哪,他聯繫不上,就來問問我這個男朋友,何渺甚麼時候能跟他再做一回?”

媽媽張大嘴巴,想反駁,大概是想到了甚麼,只哆嗦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還發了很多照片呢。阿姨,你想看嗎?”

我低下頭,自覺對不起陳誠。

儘管他是我的第一任男友,但在這之前,我也不是甚麼乖乖女。

只是那些關係隱於地下。

一直以來,我就只是想讓他擋箭牌。

那個時候,爸媽硬逼我找個男友。

我就在相親對象中選擇了他。

我以爲這樣,我就不會被罵了。

是我太天真。

陳誠譏刺一笑,繞過不知所措的媽媽,有些跌撞地離開。

周圍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對着媽媽指指點點:

“呀,竟然養出了這麼個不知羞恥的女兒,還敢上門討說法,真是笑死個人!”

“這母女倆,鐵定一類人!”

媽媽囁嚅着,嘴裏碎碎念着甚麼,我靠近一聽:“這個死丫頭!淨給我丟臉!”

她邊走邊罵,恰在這時,電話響起。

是警方。

“您是何渺的母親張茹嗎?我們想找何渺出面證明六年前發生的羣體作案。”

“據瞭解,她也是受害人之一。我們需要她的證詞,但現在聯繫不上她。請問您有何渺的聯繫方式嗎?”

一向強勢的媽媽好像被這話徹底繞糊塗了。

她整個人萎縮起來,如老了十歲。

其實仔細看,她早就老了。

常年的發怒讓她的皺紋比同齡婦女還要深些,從前還能靠精明和精氣神撐着。

可是忽然之間,全垮了。

她顫抖着說:“我……不知道,我也找不到她了。”

她去了一趟警局。

警察說得很直接。

一羣男性拍下受害者的視頻,並利用視頻威脅受害者。

我的臉,赫然在其中。

一切的開始,起於男性對我外貌的喜愛。

幫我各種忙,我太感激這種天降般的好感了。

於是我更加努力去討好他們。

他們也更加喜歡我,做我的朋友。

‌只要討好就能獲得喜歡。

比在家的時候,感覺好多了。

以至於包子的本性被發現,竟遭到被拍的下場。

這種事情,自然,我誰也沒說。

很像自願的,不是嗎。

說給別人聽,被罵的那個人,只會是我。

我像個鋸嘴的葫蘆,被扔到水裏,直到溺亡,也一言不發。

被壓着的嫌疑犯之一抬起頭,和媽媽對視一眼。

真是漫長的一眼。

媽媽看着梁原,一定這麼想。

視頻上少不了他的臉。

只是他就幹過一次,覺得無趣。

轉而交其他女友去了。

我卻將他的臉,記得牢牢的。

午夜夢迴,隨時蹦出來,成爲我的噩夢。

真可笑啊,我曾當成拯救我的人。

竟是這樣的人。

下一秒媽媽就朝梁原撲了過去,嘶喊着:“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

警察拉住她,說一定會給個公道。

可是我要公道沒用,我已經離開這個鬼世道。

但媽媽,你和他一樣,都脫不了干係。

11

我的死訊緊接着傳來。

服用大量AM藥。

很平靜的S法。

爸爸媽媽去認領我的屍體時,還能認出一半。

可他們沒辦法接受。

他們在我屍體旁大吵大鬧,讓我回來。

我覺得很吵。

真的好吵。

死後都不能得到安寧。

我看着他們被請了出去。

爸爸鬢上都了白髮。

媽媽整張臉都是皺巴的。

他們遇上了之前住院時的病友。

病友禮貌性向他們打了個招呼,又問:

“怎麼不見渺渺?真羨慕你們有個這麼乖巧的女兒。我躺病牀上的時候,我一對兒女一個都不肯回來看一眼!”

媽媽一句也罵不出來了。

“而且誰都知道病人最難伺候,但渺渺做事都有條理,從來不會手忙腳亂。”

病友難得說了這麼多,最後嘆了一口氣:

“你們少糟踐她一點哇,我都羨慕死了,還聽見你們在那罵聲連天,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

兩人臉上都呆滯得很。

相靠着,都想向對方借力,慢慢走回了家。

他們推開了我的房間。

房間在他們日復一日的訓斥下,遠比客廳和他們房間整潔乾淨。

素得不能再素。

他們有些茫然,開始翻亂我的東西。

我不解,銀行卡和密碼都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你們爲甚麼偏要動我的東西?

就憑你們是我的父母嗎?

最後,他們翻出了一堆被撕碎的紙張。

我想起來了,那是我的日記。

可是被媽媽發現了。

媽媽要奪過去看。

我一下子將日記撕了個粉碎。

然後哭着將它們藏起來。

他們很努力地,將碎紙拼湊起來。

這纔看清了上面的字。

【老師說,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可我總覺得,我的爸爸媽媽恨我。】

【隔壁家的孩子,他比我低一分,會得到爸爸媽媽的安慰;我比他低一分,會被打一頓。媽媽說他們對我的要求很嚴格,可是他們從來不要求自己比隔壁家叔叔阿姨賺的錢多。】

【爸爸別打了,真的好疼,媽媽甚麼時候能不向爸爸告狀啊。我會聽話的,我真的會聽話的……】

【我想告訴媽媽我考到了好成績,可是今天我又被罵了。她很生氣。當我想讓她高興一點,把成績的事情告訴她後,她說讀書好有甚麼用,讀書好你就不用聽爸媽的話了?】

【今天做了個很高興的夢,哥哥來找我了,讓我把命還給他,我說你快拿去吧。可是我被媽媽罵醒了。】

媽媽邊看邊哭,搖頭道:“不是這樣的,媽媽很愛你。”

“媽媽只是以爲,這樣可以把你培養得更優秀。”

“渺渺,你還記得嗎,你讀初中的時候你爸爸投資虧了很多錢,但我們堅持讓你有書讀。”

“渺渺,你還記得有一回你說想喫肯德基,我們毫不猶豫帶你去吃了嗎?”

“你要甚麼,我們都滿足你。你怎麼就想不開自S了呢?”

“哥哥的事不怪你,我們只是想有個外孫,逼你生孩子是我們不對,我們一定改,你回來好不好?”

“那些侵犯你的人渣,他們受到了法律制裁,你可以安心,沒人敢嘲笑你的……”

我就那樣直挺挺站在半空,死後很自由,我想說的話,每一句都能說出來。

爲甚麼總是要這樣呢,孩子去了,你來奶了。

你們心情好時,對我的確不錯。

你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拿我當出氣筒。

而你們總是心情不好。

爸爸扶着媽媽,很憔悴地嘆了口氣。

媽媽哭累了,再次暈倒。

12

這回,醫生對媽媽說的是:

“你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子。”

如晴天霹靂。

我的心微微發涼。

媽媽撫着小腹,驚喜非常:“真的有了?老公,我們很快又有一個孩子了!”

爸爸也露出笑容:“這真是天降喜事!”

兩人卻又不約而同地,臉上笑容消失。

媽媽小心翼翼地說:“何渺……”

爸爸吞了吞口水,很痛心地說:“何渺這孩子,也是命不好,遭了那麼多不幸。”

“可話說回來,也是她不自愛,自作孽。”

媽媽附和着點頭。

“等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不會再讓他重蹈何渺的路。”

“以後我們應當更重視孩子的教育,更加嚴厲!不讓她走上歪路!”

兩個人一掃陰霾,親熱地挽着手。

他們沉浸在新生命的喜悅中。

醫生在這時打斷他們:

“抱歉,你這個年紀,生小孩的風險是非常大的,而且產檢結果表明,這個孩子很可能是畸形兒,建議墮胎。”

媽媽眉頭一皺:“甚麼亂七八糟的建議,這不是胡鬧嗎?你以爲你兩句哄哄我我就信了你,這個孩子我是非要不可!”

爸爸也嗤笑:“我們的孩子怎麼樣都是我們的,關你甚麼事?”

我的胸膛生出一股怒火。

‌爲甚麼你們這麼不知悔改,如果我的死不能讓你們生出一點悔恨之心的話,那我的死還有甚麼意義?

那個孩子被帶到這個世界上,像我一樣整日在辱罵中活着,它能過得好到哪去?

它真的願意來到這個世界上嗎?

‌不要再有孩子受這對夫妻的苦了。

他們枉爲父母!

‌我不管不顧,一頭朝媽媽的肚子撞過去。

——我忘了我是靈魂狀態。

但媽媽突然就哎呀一聲,跌在地上。

下體淅淅瀝瀝地流出血來。

“醫生!醫生!”

我還有點不可置信。

真的成功了?

場面一片慌亂。

我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着笑着眼淚流出來。

我報仇了!

原來討好、委屈、退讓,甚至死亡,都不能讓他們愧疚。

只有讓他們失去希望,才能讓他們真切覺得疼。

靈魂體漸漸透明。

一個聲音響起:“讓你暫留人間,是因爲你對父母的恨太深。”

“你生前雖然遭了不少委屈,但你的父母,還是愛你的。”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們只是不知道怎麼愛你。”

“我以爲,讓你看到父母的悔恨,你會就此散去仇恨。”

那個聲音突然嚴厲起來:

“沒想到,你居然如此惡毒,竟讓你媽媽直接流產!”

我覺得莫名其妙,笑得發抖:

“你是不是跟人類社會脫節了?”

“‌不得謾罵侮辱他人,誰都知道吧?憑甚麼一句他愛我,就可以將我踩在腳底了?”

“他們何止是沒有做父母的樣子,他們面對我的時候,連基本的做人的素養都沒有!”

“這種人,也配說愛?也配你爲他們叫屈?”

那個聲音說:“不孝子孫,你該下地獄了。”

臨走前,我最後看了我的爸媽一眼。

他們跌倒在地,所有期望一瞬成灰。

就算我被打下地獄,我也要向漫天神佛祈禱。

願他們不孕不育,一世淒涼。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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