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那個明媚的少年
我吐出一口濁氣,語氣不喜不悲,“宮裏不是甚麼好地方,姐姐,你不會喜歡的。”
“我知道,但我喜歡太子。”
姐姐如今像是昏了頭,和往日的她一點也不像。
我不懂,這愛情究竟有何種魔力,能讓自由自在的姐姐也妥協。
但我明白,我從此刻開始,只有一個人了。
沒過多久,東宮有了好消息,姐姐有孕了。宮裏上上下下都很高興,最高興的還是太子。
流水的補品和賞賜都在往姐姐宮中送,也引得不少宮女太監嚼舌根。他們說,這未來的事越來越說不好了,新得寵的側妃會在太子登基後成爲皇后也說不定。
其實聽到這些,我應該生氣的,可不知爲何我沒有一絲的情緒波動。反而是金嬤嬤,將他們好一頓教訓。
“太子妃,奴婢知道有些話您不愛聽,但奴婢還是得說。不管怎樣您纔是太子的正妻,有些東西還是需要爭搶的,比如太子的心。”
金嬤嬤真是從小就在我拉攏太子的心這件事上,有很強的執念。這麼多年了,我都懂了的道理她卻沒有懂。若是太子心裏真的有一絲顧及我,便不會將我姐姐抬做側妃,打我的臉面。
太子固然喜歡姐姐,但誰又能說的清楚,是利用多一分還是喜歡多一分呢。或者應該說該到做選擇的時候,他是會選擇愛情還是會選擇利益呢。
我像一個看客一樣窩在自己宮中,卻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捲進了這場戲中。
側妃滑胎了,好在身體底子好,保住了性命。
太子氣勢洶洶的來到我宮中,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你若有氣衝孤來,阿念她可是你姐姐。若不是以前她託孤好好照顧你,孤根本不會去見你。如今你卻因爲阿念成了孤的側妃,使這種醃臢手段,孤真替阿念不值。”
一個帽子,突然就扣在了我頭上,沒有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太子便將我禁了足。
也對,在這個東宮,側妃的孩子沒了,可不就是正妃獲利。
就連大哥,也是這般想的。
這是十年來大哥第一次進宮見我,卻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指責。
“我真沒想到,你在宮中十年,學會的淨是一些骯髒的手段。阿念平日你對你那般好,你爲何要如此對她。”
我沒有回答大哥的問題,只是反問他:“大哥,你可知道我是太子妃,太子是我的夫君。”
大哥眼眸一閃,激動道:“那又怎樣?你姐姐與太子殿下兩情相悅,你還想拆散他們不成!”
我不想怎樣的,只是委屈的心口發緊,我控制不住。
我想說,大哥,我也是你的妹妹,爲何你一心只在姐姐身上呢。
可看着大哥冰冷的眼眸,一切的委屈都咽入喉間,我沒有說出一句話。
明明我是太子妃,我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可爲何我,是那麼的孤獨。
幾日後,導致姐姐滑胎的真相已查清,是同樣懷有子嗣的三皇子妃買通宮女乾的。三皇子妃想生下皇室的長孫,可她纔剛有孕,算時間會比姐姐慢,所以她纔出此下策。
即便真相大白,可當初污衊我訓斥我的人,卻沒有一個道歉。
罷了,這些不都是我早該知道的。
在這份孤獨委屈的壓抑之下,卻有一個少年如明媚的太陽般闖入了我的世界。
他是七皇子的伴讀,楚雲深,護遠大將軍的獨子。
楚雲深和宮裏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放肆的很,是個敢和七皇子打架的主兒。就算鬧到皇上那裏,楚雲深也能通過自己的巧嘴輕而易舉的化解。
我不止一次聽到宮裏人說,楚雲深就是個小霸王。
其實挺難的的,一個將軍的兒子,在宮裏卻比所有皇子活的還像皇子。
我跟楚雲深的第一次見面,是御花園裏。當時他躺在樹上,一臉怪異的看着我,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你就是太子的小妻子?那個兩歲就封太子妃的沈雲舒?”
不認識我但敢這麼說話的,不難猜到就是楚雲深這個宮裏新晉的小霸王。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我沒有理會他,總覺得他會是個麻煩。
楚雲深卻從樹上跳了下來,追在我身後,興奮大喊着:“沈雲舒,我叫楚雲深,好巧,我們的名字都有個雲字。”
我停下腳步,語氣嚴肅,“楚公子,請自重,本宮是太子妃。”
如今就我與楚雲深兩人,若是被人撞見,怕是會被誤解成私會。
楚雲深停在了原地,卻依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模樣。
“太子妃,能交個朋友嗎?我瞅着這宮中,就你最閤眼緣。”
“不能。”
我轉身就走,有了上一次的警告,楚雲深這次沒有再跟來。
金嬤嬤就在前面不遠處,見我額頭上的細汗,她趕緊拿帕子替我擦擦,還不忘提醒我:“太子妃,您如今已經不是小孩了,在外要顧着自己的形象。”
我應承着金嬤嬤,心裏卻想着剛纔的楚雲深。同樣是在宮中,他都敢調戲太子妃了,我卻還在因爲出了些汗而被嬤嬤訓斥。
第一次,我羨慕一個人,比當初羨慕姐姐還要羨慕。
後來的日子,楚雲深總是偷偷出現在我面前,他一直說宮裏無趣,有機會帶我出去玩。
他還說,他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從小便是要做大將軍的男人。我才知道,楚雲深其實是變相的在宮中爲質。
護遠將軍如今擁有大楚一半的兵力,此時更是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打戰。皇上希望他能贏,又不希望他贏了會產生擁兵自重的心思,所以將楚雲深放在宮中。
名爲伴讀,實爲敲打。
楚雲深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處境,所以他沒有選擇安分守己,反而在不斷的給自己塑造紈絝的表象,實則是將自己的把柄放在皇上的手心,以表忠誠。
我覺得楚家這麼做很傻,自古皇帝多疑,一旦種下了懷疑的種子,怎麼可能輕易的拔除。
楚家樹大招風,舅父家又何嘗不是。
只是舅父心思深沉,皇上也暫時不能拿他如何。
可我知道,一旦舅父失勢,多少都會牽連到我。我與舅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更何況,這麼多年舅父也待我不薄。可一想到當初是他將我拉入皇宮這個漩渦裏,我就還是有些埋怨。
表哥進宮看我時,他說我的生辰快到了,舅父特意尋了一隻罕見的雪狸送我。
小雪狸通體雪白,我給它取名小黑,因爲它有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眸。
見我十分喜愛小黑,表哥溫柔的摸了摸我的頭,“阿舒,又長大了一歲,我們家阿舒就要成大姑娘了。”
表哥永遠都是這樣的溫柔,對誰都是這般溫柔,他真的當得起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臨走前,表哥還是開口道:“阿舒,父親他終究是在乎你的,他都是爲你好,你別怨他。”
我沒有說話,看着表哥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舅父或許真的在乎我,可他更愛權勢。
所以我很好奇的問楚雲深:“你的父親手握重兵,真的沒有存別的心思嗎?”
少年眉眼彎彎,絲毫沒有覺得這個問題很沉重,他吐出口中的狗尾巴草,道:“我爹這一生只懂得帶兵打仗,那些玩意他拿在手裏都不會用。”
“那你呢?”我問。
“我?我以後是要做大將軍的人,征戰沙場纔是我所求。”
或許是楚雲深懷疑我是試探他的,沒有說實話。又或許,他所言皆是肺腑。
“你爹應該很愛你吧。”所以才能養出像這樣灑脫的楚雲深。
“那是自然。”提到護遠將軍,楚雲深的眼中滿是崇拜,“我將來要成爲我爹那樣的大將軍,不對,我要成爲比我爹還要厲害的大將軍。”
我垂下眼眸,我想起我爹了。總是能聽到宮人說我爹是如何如何的厲害,當年又是如何在戰場大S四方。可我的記憶裏,卻想不出爹爹的模樣。
似乎是看出的我失落,楚雲深又道:“我爹說過,雲在天上是自由的,隨風而動。他希望我像雲一樣自由自在,隨心而動。你看你,你叫沈雲舒,就應該和我一樣。”
和楚雲深一樣?
有一瞬間,我卻是很心動。可我是太子妃,我如何能像楚雲深一樣?
“沈雲舒,你才十二歲,爲何就這般死氣沉沉。在我們草原的姑娘,你這般大時,那都是娘見打的瘋丫頭。”
“有機會,我真想帶你去草原看看。”
我揚起腦袋,頗有些不滿,“過完今天,我就十三歲了。你們草原的姑娘,十三歲也那般嗎?”
十三歲,還有一年便及笄了,已經是可以說親的年紀,在上京,已經是大姑娘了。
楚雲深卻精準的捕捉到其他的點,他興奮的大叫:“今日是你生辰?”
我趕緊拉着他蹲了下來,我們在御花園的假山裏面,可不能讓人發現。因着我喜歡聽他講邊關的趣事,所以我常偷偷溜到假山,與楚雲深見面。
楚雲深得知今日是我生辰,有些奇怪的問:“爲何今日宮裏沒動靜?”
“除了第一年太后替我辦了個小家宴,後來,都是如此。”我雖是太子妃,但畢竟沒和太子圓房,還是個孩子,宮裏沒人會爲我大肆操辦。
後來到了東宮,本該是太子爲我慶生,但太子那人,又怎會記住我生辰。
楚雲深像是明白了甚麼,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笑着對我說:“沒事,這個生辰我陪你過。”
我們一起去偷採御花園的蓮花,做成了蓮花燈。
“我爹說了,生日願望寫在蓮花燈上,順水而行,便會飄到天池,神仙會替你實現願望的。”
我將蓮花燈放入池中,看着蓮花燈走遠。其實,楚雲深不知道的是,蓮花燈順水而行不會到天池,只會到禁軍手中。而那蓮花燈上,我也沒有寫任何願望。
實現不了的願望,寫了又怎樣。
姐姐與太子琴瑟和鳴,我已許久沒去打擾他們。
只是在生辰後的三日,姐姐似乎像是突然想起了我的生辰,她抱歉的看着我,“阿舒,對不起,是姐姐忘記了你的生辰。”
我不動聲色的抽開她拉着我的手,“無妨,反正也不是甚麼重要的日子。”
往年姐姐雖然記得我的生辰,但也不是年年都來宮裏陪我,偶爾也只是差人帶些禮物。如今只是連禮物都沒了,沒甚麼大不了的。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悲傷,小黑突然跑了過來,在我的腳邊輕蹭。我輕輕的將它抱在懷中,本想向姐姐介紹我的新夥伴,卻發現姐姐已經退了幾步遠。
她道:“阿舒,我一靠近小貓小狗,就全身起紅疹子。”
我竟不知道,姐姐還有如此毛病。我看了看懷中舔着我手背的貓兒,又看了看姐姐,眼神堅定下來。
“姐姐,既然如此,以後便少與它接觸吧。”
姐姐的眼眸中有一絲落寞,她苦笑了一下,“姐姐還有事,便先走了。”
看着姐姐漸行漸遠的背影,我想,姐姐應該也知道的吧,我已經不再需要她了。
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個被嚇到就往姐姐懷裏鑽的小女孩。
懷中的貓兒忽然叫了一下,聲音軟綿綿的,似乎是在安慰我。
我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小黑,我就真的只有你了。”
秋風已經有些涼意,我抱着小黑,就如同抱着一個小暖爐,全身都暖乎乎的。
金嬤嬤總是勸誡我,玩物喪志,讓我把小黑送走。但我纔不願,小黑若是走了,誰來給我暖手,給我解悶。
我想過有一天小黑會離開我,卻沒想到來的這般的快。
姐姐那日走後的第三天,太子便匆匆的帶着一羣人來到了我宮裏。
“沈雲舒,那隻畜牲呢?”
我看着一臉怒意的太子,眼眸冷冽,“殿下,它是舅父送我的雪狸,有名字的,叫小黑。”
“你少拿你舅父壓孤,孤是太子,今日就算打死那小畜牲,你舅父還能拿孤如何?”
舅父自然是不能拿他如何,他只會說一隻畜牲罷了,再買一隻。可再買的一隻,也不是小黑。
“所以殿下,爲何要打死小黑。”
“你姐姐不能靠近這些畜牲你不知道嗎?若不是今日孤發現她身上起了紅疹,她還打算替你隱瞞。”
我猜的沒錯,是爲了姐姐。只是爲了姐姐,就要讓我的小黑丟了命嗎?
“殿下,姐姐不能接觸小黑,那便讓姐姐不要接觸好了。小黑是我養的,我真的很喜歡它。”
我以爲我的祈求會讓太子心軟,放過我的小黑。但太子沒有,他心裏只有姐姐。
“孤的東宮何時輪到你做主!”
是啊,我做不了這東宮的主,就像我做不了自己的主一樣,這麼多年我又何嘗真正的做過沈雲舒。
舅父只要我坐穩太子妃這個位置,爲他謀福利。宮裏只要我安安份份,做好一個合格的太子妃。太子只要我不愛他,做好一個完美的妻子。
又有誰,會在乎我的感受呢?
小黑被打死了,我親手替它收的屍。
那日它還有最後的溫度,只是我的手卻再也感受不到溫暖。
它最愛乾淨,平時總愛躺在我的榻上舔着自己的毛髮。可如今,污血已浸溼它白亮的毛髮,沒有一點漂亮可言。
我將小黑埋葬在它很喜歡的槐樹下,呆坐在它墳前。我不知道我該做甚麼,總覺得這生活無趣極了。
突然覺得小黑死了也好,至少它不會有甚麼煩惱了。
正想的出神,眼前的陽光便被一抹身影擋的死死的。
“沈雲舒,你在發甚麼呆?”
陽光被少年遮住了,但眼前依舊耀眼。
楚雲深一屁股坐在我身旁,他盯着小土堆,忽然道:“小貓只是提前去做人了,是件該歡喜的事。”
“做人,真的是件該歡喜的事嗎?”
“當然啦,如果你不做人,你怎麼可能遇到我這麼好的人呢?”
他又開始了,自戀又張揚。
不過被楚雲深這麼一打岔,我好了很多。
“謝謝你,楚雲深。”
少年的笑容很和煦,他揚起眉角,“真謝我,就笑一笑。”
我猛然發覺,在這世上,居然還有人在乎我笑沒笑。
那一日,少年陪着我,直到太陽落山。臨走前,他忽然笑着道:“沈雲舒,我要走了。”
要走了?
我忽然心口發緊,我應該是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我卻不想明白。
“我爹那邊許久沒有消息,大抵是被困了,我要去做將軍兒子該乾的事了。”
“等我成爲大將軍回來,便偷偷帶你出宮瞧瞧。”
我知道,楚雲深要去做大將軍了。我該爲他高興的,但心裏空落落的。
“沈雲舒,要記得笑,你笑起來很好看。”
楚雲深這廝,滿嘴胡話。我又沒在他面前笑過,他怎知我笑起來看不好看。
次日,少年郎遠赴邊關,朝着他的理想而去。
我依舊困於這深宮,每日靠着話本子打發時間。偶爾聽聽宮女們聊閒話,也能找到些樂子。
那日在御花園賞花,路過楚雲深常待的那片假山,不由的想起了那個明媚的少年,算算日子,他馬上就要到戰場了吧。
“你知道嗎,前段時間七皇子的那個伴讀,就是宮裏那個小霸王,聽說他死在了驛館,好像是甚麼流匪作亂。”
“啊?那小公子生的那般俊俏,居然就這麼死了。”
“可不是嘛,將軍的兒子,大好大前途,就這麼毀了。”
假山後一片唏噓,我卻感覺腦袋嗡嗡的。
她們說,楚雲深死了?
前幾日還鮮活的站在我面前,說要去做大將軍的少年,死了?
我渾身冰冷,忙讓金嬤嬤去查查楚雲深的消息。金嬤嬤不理解我爲何要查一個素昧謀面的男人,但她還是會聽我的話。
不多時,金嬤嬤便將消息帶了回來。
宮裏傳的消息,是楚雲深在離邊關十里地的驛站,被流寇作亂誤S。可金嬤嬤說,她有個同鄉是太子書房的,她送茶水時偶然聽到太子說過楚雲深,不是甚麼好話。
我早該想到的,皇室早就不滿楚家,又怎會放虎歸山。
楚雲深身死,看似是意外,實則是皇室精心謀劃的死局。
他們以爲我還小,殊不知我甚麼都懂。
楚雲深不過是皇權鬥爭下的犧牲品,可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只是越發的心寒,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國家,怎樣的皇族,能讓一個滿腔抱負,一心爲國征戰沙場的少年郎,被扼S在搖籃。
十四歲的楚雲深死在了那個冬日,他以後是要做大將軍的人,卻死在了去做大將軍的路上。
我的小將軍,永遠的消失了。
這個宮中,突然變冷了很多。金嬤嬤說,許是冬天要來了。
冬天確實如約而至,在第一場冬雪落下時,傳來了邊關大捷的消息。次日,又傳來護遠將軍被敵人重傷不愈而亡的噩耗。
舉國都在爲他們打了勝戰的將軍默哀,只有皇宮內依舊夜夜笙歌。
我突然覺得這座亮的發光的宮殿,是這般的冰冷,冷到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刺骨。
忠君愛國的純臣戰死沙場,滿腹心機的奸臣步步爲營。最可笑的是,將軍不是戰死沙場,而是遭人暗算。而那人,是他忠於的皇帝。
楚家父子,那般好的人,生不逢時,攤上了這樣的王朝,這樣的皇室。
我開始變得嗜睡,幹甚麼都提不起興趣。金嬤嬤請了好幾個御醫,御醫都只是搖搖頭,說我是心病。
金嬤嬤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麼就冒出了一個心病。她試探性的問:“太子妃可是因爲丞相送的那隻小雪狸。”
小黑死了,我確實很難過,可是,“嬤嬤覺得,我不該難過嗎?”
金嬤嬤確實覺得,堂堂一個太子妃爲了一個畜牲要死要活的,那就是無理取鬧。
她怎會知,又怎會懂,我的心境。
我這一生,縱然身份尊貴,卻沒有人愛。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在乎我笑不笑的少年,卻成了這皇權鬥爭的祭品。
我害怕這喫人的宮殿,卻不得不做這籠中的金絲雀。
只是那自由的少年,卻命不該如此。
我生病後,姐姐常來看我,她問我是否在怨她,是不是在怨太子因爲她打死了小黑。
我當然怨的,只是我怨了,又能如何?
姐姐看着我日漸消瘦的身體,很是自責,偶爾也躲在暗處偷偷抹眼淚。
我知道姐姐是心疼我的,可太子也心疼姐姐。
“沈雲舒,不過是個畜牲,你若真如此傷心,孤再派人給你尋一隻。你別再生病了,阿念爲你日日憂心到睡不着。”
很是好笑,生病是我能控制的嗎?
“太子殿下不會說話便別說,我乏了,該休息了。”
我將被子一卷,身子側過去背對着他。身後傳來瓷器砸碎的聲音,我不由的閉上的眼睛。
太子走了,也不知道他說了甚麼,大哥和表哥連番進宮看我,都是勸說我莫要爲了一個畜牲置氣。
所有人都以爲我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氣,太子也不會向我妥協。
他們都是那麼的自以爲是,若是那個少年還在,他該知道我是在害怕,在難過吧。
我的身子,也在大家的自以爲是下,每況愈下。
午夜夢迴,我又夢到了那個少年。他一聲鎧甲,在烈馬上舉着紅纓長槍,大S四方。
這要是真的,該有多好。
寒冬過去,春日來臨,金嬤嬤將我扶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她是看着我長大的,如今看着我逐漸消瘦自然是難過的,我曾好幾次看見她偷偷抹眼淚。
“太子妃,太醫說了,您要多出來走走,曬曬太陽,病好的快。”
我在院子裏曬了會兒太陽,宮女稟報稱我哥哥來了。我以爲是大哥又來了,並不想理會,卻沒曾想是闊別已久的二哥。
二哥在邊關六年,皮膚都糙糙的,比大哥要黑上很多。就連看上去,也比大哥老上幾分。
他見到瘦的不成人樣的我,心疼的蹲在我身邊。
我看着他從懷裏掏出好多有趣的小物件,塞在我的手裏,“小妹,這是二哥從草原給你帶的,你肯定喜歡的。”
二哥帶的玩意,我確實很喜歡,可如今,卻沒有把玩的力氣。
“二哥,這些年你都在草原上生活嗎?”
“是的,小妹也想去看看嗎?那小妹的病可要快些好,到時候二哥帶你去。”
我沉默了良久,想起了那個在草原長大的少年,他是不是跟二哥在一片草原呢,他們會不會偶然時擦肩而過。
二哥嘆着氣說:“你和阿念,要是換一下就好了。”
是啊,如果當初被送進宮的是姐姐,是不是我們的故事都會美滿。
我會隨着二哥一起去草原,在草原上肆意奔跑。而姐姐也如願和太子夫妻恩愛,沒有旁的女子佔了名分。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曾經也有個少年,笑着跟我說草原的美好,他約定着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帶我去草原看看。如今二哥和那個少年一樣,說要帶我去草原看看。
草原就像我的一個執念,是我一生都無法到達的執念。
春去夏來,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我好像看見了那個少年的身影。依舊是明媚的笑容,伸出手,邀請着我跟他一起去草原……
楚雲深番外
我從小就在草原長大,我的父親是大楚最厲害的將軍,其實沈將軍也很厲害,但我覺得父親最厲害。
我從小的願望,便是成爲像父親一樣的大將軍。
八歲時,父親說沈將軍的兒子要來咱們軍營參軍,我頓時扛着長槍就去關道口堵他。
我倒要看看,是鎮國將軍的兒子厲害,還是護遠將軍的兒子厲害。
沒想到,他居然如此不堪一擊,一槍就被我挑下了馬。我當時挺鄙夷他的,年長我三歲,卻扛不住我一招。
後來我才知道,沈君堯沒有練過武。父親說,我這純純就是欺負人。
我這人向來明事理,所以我去向他道歉了。他卻說:“沒關係,一年後,我一定能打敗你。”
口氣不小,我佩服這樣的人,但我沒放在心上。若是隨便甚麼人,練上一年就能打敗我,那我還有甚麼臉面在草原稱王稱霸。
可就是這麼一個我小瞧的人,卻在一年後的比武場上跟我打了個平手。不是他厲害,而是他在拼命。
我問他,不過是一個比賽那麼拼命幹嘛。他說,鎮國將軍府如今只有他一人在戰場,自然要豁出命來,纔不能辱沒了他父親。
後來,我們成了朋友,一起練武,一起研究兵法。我才發現,他是個做將軍的好料子。他也如願以償的,在進軍營的第二年,便成了將領。
從他口中,我知道了他家裏的情況,他有兩個妹妹,一個比我大,一個比我小。大的我不感興趣,小的那個我挺感興趣的。
沈君堯說,他的小妹生出來的時候軟軟糯糯的,他喜愛的緊。可是,父親去世後,將軍府失勢,連個主事的大人都沒有,小妹就這樣被她舅舅送入了宮。
他說,他一直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小妹。
我卻從此對這個兩歲便成了太子妃的小妹產生了興趣,在宮裏長大的將軍的女兒,會是怎樣的呢。
十四歲那年,皇上用給七皇子選伴讀的藉口,將我傳詔進宮。一路上,我還挺期待的,畢竟能見到我好奇依舊的小妹。
沈雲舒,和她的名字一樣,很好看。只是,她好像過的不太開心。
我試着接觸她,發現她和我截然不同,似乎沒有一件事能讓她開心。也對,一個小姑娘,整日關在宮裏,能有甚麼開心的。
我開始和他講一些宮外的趣事,想逗她開心。越接觸,我卻越發憐惜這個小姑娘。我突然很想帶她出去瞧瞧,去草原,去呼吸自由自在的空氣。鬼使神差的,我說了出來。
小姑娘很高興,但這份高興轉瞬即逝,她知道的,她出不去。
我在心裏默默的想着,若是我將來做了大將軍,掙了軍功,我便向皇上討要賞賜,讓太子妃去看看她哥哥。這樣,她便能去到草原。
我一直都沒有忘記這個約定,所以當我可以去戰場時,我滿懷期待和信心,我一定會在戰場上大S四方。
當我跑死第三匹馬兒時,我走進驛站休整,順便買一匹新馬。可我才坐下沒多久,便發現了這間驛站的異常。我連忙起身,打算離開,瞬間四周衝上來許多黑衣刺客。
我本以爲只是尋常的刺客,在打鬥過程中卻發現他們配的都是禁軍的刀。我明白了,是皇宮裏的那位,想讓我死。原來他們,從未想過讓我活着到戰場。
縱然我雙拳能敵四手,但我還是無法面對幾十人的車輪戰。
眼前逐漸變的昏暗之時,我想到了那個小姑娘,終究是沒能成爲大將軍,沒能帶她去草原看看。
沈知念番外
我是鎮國將軍的女兒,卻是府中唯一一個庶出。好在將軍府沒有其他後宅的蠅營狗苟,我和嫡兄們都是一同長大的。
五歲的時候,嫡母又生了個妹妹,妹妹軟軟的,我好喜歡。只可惜,嫡母因爲生了妹妹去世了。
嫡母待我很好的,我也是從小沒了娘,一直將嫡母當作孃親。如今妹妹比我更加可憐,她是真的沒了娘。
因此,我對妹妹更加照顧了,總是很關心她。一天十二個時辰,我有三個時辰都在妹妹那裏。看着妹妹一天天的長大,一天天的變成小包子,我真的歡喜急了。
“妹妹,等你長大了,會跑了,就能和姐姐一起玩了。”
我期待着妹妹長大,卻沒想過妹妹有一天會離開我身邊。
妹妹的舅舅,那個我每次見到都發怵的宰相大人,他說要將妹妹送到宮裏去做太子妃。太子妃是甚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家裏沒一人敢忤逆宰相大人。
我安慰着自己沒事,妹妹去了宮裏也是在上京,我可以經常去看她的。可直到我們都長大了,我見到妹妹的次數寥寥無幾。
在一次馬球賽上,我遇見了一個少年,他說很欣賞我的球技。我好笑的看着他,“我又不是頭名,你去欣賞頭名吧。”
少年卻說:“你還小,下次必是頭名。”
很少遇到這麼直白的對我表達讚賞的人,我不由的多看了他幾眼。也就是這幾眼,讓我們有了後來的故事。
起初我不知道他太子的身份,我們就是在一同玩耍,喝酒喫肉。後來,互生情愫,他表面了自己的身份。
太子,那是太子妃的夫君,也是我妹妹的夫君。
我怎麼能搶妹妹的夫君!
清醒之後,我開始遠離太子,不管我多麼喜歡他,都不能搶妹妹的夫君。
可他的攻勢來的是那麼猛烈,我根本招架不住。我不敢讓妹妹知道,也爲了我那一些愧疚,我託太子好好照顧妹妹。
就這樣過了幾年,太子突然在馬球賽上當衆說要納爲做側妃。他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向我求婚,我是震驚的,震驚之餘又是感動。
他都如此了,我又怎能再畏畏縮縮。
我進宮成了太子的側妃,但我對妹妹的愧意又多了幾分。我只能告訴自己,太子不喜歡妹妹,只要我對妹妹再好一些,妹妹也沒有損失甚麼。
可妹妹,好像越來越遠離我了,也越來越不需要我了。
好似一隻貓,都比我要重要。
我突然覺得很挫敗,也很失落,所以當太子看到我手上的紅疹,詢問我緣由時,我沒有隱瞞。
我想,那隻貓兒離開了,妹妹是不是就會重新依賴我。
可我錯了,妹妹病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那隻貓。若是我知道那隻貓有如此重要,我斷然不會如此。
可惜一切都晚了,妹妹這一病便再也沒好。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離開了我。
春去秋來,今年是失去妹妹的第三個年頭。太子已經登上了帝位,可他第一件事,卻是利用沈家扳倒了宰相。他利用了我,亦利用了大哥。
我來到宮中的第四個年頭,才發覺,這宮裏,是越發的冷了。
我突然想起妹妹在我進宮時說的話,她說:“姐姐,你不會喜歡這裏的。”
我確實越來越討厭這座宮殿,也越來越討厭身邊之人。他好像已經不是當初的少年,現在的他變的恐怖又陌生。
這喫人的皇宮,吃了我的妹妹,如今又來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