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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悽風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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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都梁古城北郊銅寶山下,有一戶人家,戶主譚老瓜五大三粗,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在外當挑夫總是以一當二,收入可觀,主婦諸氏賢惠善良,會持家 ,美中不足的是,夫妻倆接連生了三個女兒。

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這讓譚老瓜頗覺苦悶。

譚老瓜有個內兄,兄弟之間平日裏鮮有來往。

至親不來往並非不親,實是譚老瓜的這位內兄行止飄忽,如雲中神龍見首不見尾。

每年清明會,譚姓男丁從四方八面趕回家祭祖。席間,有人說到從未見過譚老瓜的舅子。

譚老瓜說,舅子來幾次譚家村,但他是個大忙人,每次都是天黑進村,天未亮離開。

有人進而問:如此繁忙,到底乾的是啥營生?

譚老瓜說是幫人看宅地、選墳山的。

於是有人提醒,你舅子是風水先生,何不請他看看你家旺女不旺男?

譚老瓜然其言,請來舅子察看墳山、屋場。

舅子看後聲稱,妹夫家男丁不興之根由在於屋場,若不離開老宅,就算是懷了男孩也要胎死腹中,斷難見天。

其時,譚老瓜的妻子正好懷了身孕,他聽從舅子安排把老婆寄住到外地,民國元年農曆三月,諸氏果然抱回一個生龍活的男嬰。

譚老瓜終於後繼有人,從此他更加有了奔頭。

只是禍福無常,譚老瓜得子不久,其妻諸氏突然暴病身亡。譚老瓜聞訊從外地趕回。

安葬了諸氏,把兒子交給三個女兒帶養。

大女兒說:“爹,弟弟還沒有名字呢, 該怎麼叫他呀?”

譚老瓜想了想,說:“這孩子命苦,一生出來就死了娘,但願他長大能好起來,就叫他譚小苦吧。”

民國四年,有云遊算命先生何半仙途經銅寶山, 爲人卜算極爲準確,且收取不貴,只需二升大米。

三個姐姐立即量出大米請先生卜算, 何半仙是個瞎子,他說了很多話,姐妹三個都記不得了,只記得其中幾句,說譚小苦命比鋼硬,“頭頂天、腳踩地,克爹、克娘,克兄弟姐妹,是帶孤的命。”

“帶孤”是算命先生的行話,意即命大,所有親人都要被他“克”死。

譚老瓜從外地回來聽了女兒的傳達不予理會,他的道理很簡單,這輩子他從來不算命問卦,也平平安安活過來了, 都梁民彥雲:窮算命, 富燒香。

就算八字先生的話靈驗,兒子命大是好事,只要他能長大成人延伸譚家香火,其餘的都不重要。

說來也是巧合,冥冥中還真應驗了某種宿命,譚小苦五歲那年,都梁城天花大流行,這種無藥可治的疾病不幸也傳到了銅寶山,先是譚小苦的三姐全身出現水痘,那年月醫藥本不發達,老百姓都相信菩薩。

譚老瓜歇了業隨着村中女人去各個廟裏許願拜菩薩,但菩薩是不懂醫的,自然奈何不了疾病,不久譚小苦的二姐也染上……

譚老瓜怕兒子染上唯恐心不誠,又一路齋戒去南嶽求神拜佛。

一個月後他回到家中,三個女兒已經上了村南的鬼崽崽墳山,譚小苦卻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對譚老瓜來說,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認定是他上南嶽燒香求來的福報。

兒子五歲了,身子雖瘦弱,卻極是智靈,也頗懂事。

其時落第秀才顧子業在銅寶村設塾授課,每期每生收取二石谷。

譚老瓜要出鄉謀生,無暇管教兒子,經協商,他把譚小苦託付給顧子業,每期繳學谷五石, 另加兩石喫飯谷。

譚小苦天資聰穎,性格溫順,頗討顧先生喜歡,“子曰”,“詩云”念得滾瓜爛熟,練字描紅一絲不苟,其學業一點也不亞於村中大孩子。

《三字經》、《大學》、《中庸》、《論語》,幾年功夫就倒背如流,顧子業常說:“現在不興科舉考試了,要不然以譚小苦的學業,定能高中。”

民國十四年,新學盛行,私塾倒閉,顧子業不再授課。

俗話說“窮人養嬌仔”譚老瓜見兒子個小體弱, 怕被人欺侮, 就不敢將其送到都梁城裏去讀新學堂, 只讓他在家裏和一班年紀比他小、個子比他高的村童玩耍。

別人說他可憐, 他自己渾然不覺, 一天到晚快樂無憂。

民國十七年盛夏,譚老瓜幫都梁首富蔣興和屬下的和記雜店去廣西挑鹽,返程途經靖州突患疾病。工頭嫌他礙事,讓他孤身一人住在“望鄉客棧”養病。

譚老瓜自知病得不輕,預感到來日無多,心中十分思念兒子,他求工頭捎信給譚小苦。

鹽幫走後,譚老瓜躺在牀上算計,從靖州到都梁往返三百里路程,兒子雖已十七歲, 但瘦弱矮小, 且是頭一次出遠門,估計要六天後才能見上他。

因此他在心裏祈望菩薩保佑,能給他六天的活命。然而菩薩也有不通人情的時候,鹽幫走後的第二天譚老瓜就一命嗚呼了。

望鄉客棧的掌櫃銀白元也是都梁人,他擔心店裏有屍體會影響生意,加之怕屍體發臭,天未亮就指使夥計用一條破簟席把譚老瓜捲了葬在附近的亂墳岡。

第七天,譚小苦果然來到了“望鄉客棧”,本來滿肚子怒氣的銀白元一眼看到小小年紀的譚小苦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怒氣就被憐憫取代了。

他摸着譚小苦的腦袋問道:“你叫甚麼名字,幾歲了?一路上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譚小苦答道:“我叫譚小苦,快滿十七了,我帶了乾糧一路問過來的。”

銀白元不敢相信:“你有十七了嗎?家裏還有甚麼親人?”

譚小苦回答:“除了爹,我沒有親人。”

銀白元說:“你爹在幾天前就過世了,你今後怎麼生活呢?”

“家中的米我都做成烙餅帶來了,喫完後我也不知道怎麼過活。”譚小苦緊緊抱着一個布包,包裏還剩下不少已經變餿的烙餅。

“你以前是怎麼過活的?”

“我以前跟先生過, 這兩年自己做飯, 天晴時還上山打柴賣點零錢。”

銀白元的眼睛發潮了,他忍住沒讓淚水湧出,對站在一旁的夥計說:“你帶他去認認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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