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鍛體九千九百次
“柳神醫,趙家傾全族之力,尋了您整整十餘載,纔打聽到您的隱居之所,只要您願意救我爺爺,晚輩願以江左第一世家的資源換您出手一次。”
“奇珍異寶,千萬現金。”
“全部雙手奉上。”
一間籬笆和歪枝圍成的小院兒,坐落在鄉野羣山,悠悠雲海。
老人鬚髮皆白,垂垂老矣的面龐上長滿了老年斑,他躺在一張快要腐朽的搖椅上。
眯着老眼輕輕搖晃着。
吱呀……吱呀……
他疲憊的睜開了眼,眼球早已隨着時間流逝變得濁黃,他看了看灑落的融融陽光,和這間他親手建造,一直陪他度過餘生的小院。
瓦片破碎,木頭朽蝕。
和他一樣慢慢腐朽着。
他彷彿還能聞到當年新採的木頭,散發着的幽幽木香。
也能記起那一襲薄薄的黑色中山裝,和上面的繡案。
還有中山裝的主人。
但現在……
爛了……都爛了,和這屋子一樣,和這些木頭一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也許會和它們一起,爛在歲月裏。
和那些難以忘懷的回憶裏。
他在其中浮沉,像是泡沫一觸即碎。
“柳神醫,這是兩百二十萬美金一針的延壽針,可以幫您延壽十年,還有山下價值千萬的別墅鑰匙。”
“您可以去那兒頤養天年。”
小院門口百輛豪車從山頂排到半山腰,一個年輕人恭敬的跪拜行禮,這是跺一跺腳,就能讓整個江左抖三抖的豪門貴胄。
這年輕人一跪就跪了三天。
這些車隊,一等就等了三天。
延壽?
在那些即將腐朽的老者看來,願以百萬千萬換之。
願獻出自己的一切。
只求多活一兩日。
但於他來說,如果執念不破,活着又有甚麼意義?
九十六栽。
徒增痛苦罷了。
汪汪汪!
院內那條骨瘦如柴,皮都耷拉了下來的老狗,興奮的狂吠着,它也已經老了,抻着脖子叫着。
想跳一跳,撒歡,但跳不起來,只能無力的搖着尾巴。
老人猛然瞪大了濁黃的眼睛,他像是想到了甚麼,連柺杖也顧不上拿,跌跌撞撞,踉蹌着往那間木屋跑去。
一進屋。
他眼睛紅了。
一道清瘦挺拔的背影站在桌前,安靜的翻看着凌亂的醫書,草紙。
記憶裏的中山裝,和這背影重合。
雖然穿的是現代衣物。
對方回頭了。
五官清雋,膚色蒼白,黑髮柔軟素淨,一雙黑瞳藏着歲月洗滌過的深沉,依照相貌,此人年齡約摸在十七、八。
老人恍惚了一下。
“公子,民國一別,八十餘載,您還是如當年那般風華正茂……”
“而小柳已經……”
他在年輕人的那雙黑瞳內,彷彿看到了當年十幾歲的自己,看到了那個活潑的孩童。
他笑了。
如同孩童一般的純真笑容,還露出一顆虎牙,一如當年。
“公子,您甚麼時候能再帶小柳去逛逛廟會,那年的糖真甜啊。”
“您又何時才能收我爲徒,小柳厭倦了這俗世虛名。”
老人天真爛漫的笑着,他拖着腐朽的身軀伸出了雙手,顫顫巍巍。
年輕人也一笑,剛想同樣伸手,和當年一樣輕輕的抱他一下。
老人卻屈膝跪了下去,鬚髮皆白的頭虔誠磕在了地上。
過了很久。
再也沒抬起來。
年輕人陸離的手顫了一下。
在他三千兩百載的漫長生命裏,這八十餘載不過須臾,看過太多生離死別,按理說早就絕了俗世情感。
對生死也不是那麼在意。
但看着拖着老邁軀體長跪不起,停止了呼吸的老人。
陸離的心情沉重了些許。
他既非神也非仙,拜他幹嘛。
他感應到了這間小院的死氣,知道老人時日無多了,便悄悄拜訪,想看一看昔日小友。
當年……也不是這樣的啊。
“執念未破,死後解脫,小柳啊,你短短九十六載便解脫了,可我呢……終將被執念束縛一載又一載。”
“千千萬萬,永無休止。”
陸離被一騎牛老道引入修仙一途後,一息之間便引氣入體,踏入煉氣,師傅誇他乃是千載不出世的仙胎道種。
留了本門典籍,誇讚了一通後,那老頭兒便渡劫昇仙,離開地球人間了。
而他,就成了門派遺孤。
從此深切體會到了甚麼叫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修仙一途爲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煉虛,合體,大乘,渡劫。
而他,堂堂仙胎道種修煉了三千兩百載。
卻還是煉氣修士……
沒錯,就是最菜的那個境界。
練氣境引氣入體後,需以“氣”錘鍛體魄鞏固肉身,方能進入築基。
陸離鍛體整整九千九百次。
卻一直沒進築基。
他總覺得哪兒出了問題,但那坑貨老頭引他入門後便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兒,他也沒地方問去。
丹藥吞了無數,愣是石沉大海。
沒有一絲突破的跡象。
但典籍記載,鍛體十次就可辟穀登途,踏入築基。
陸離深深懷疑老頭兒給他的東西是假的。
如果真是區區十次就能踏入築基,他又何苦熬了三千兩百載。
鍛體九千九百次?
反正他是不信。
但現在地球靈氣日益稀薄,就算他築基了也還有七個境界要跨越。
基本是沒甚麼希望渡劫昇仙,去打死那誤人子弟的老頭兒了。
他現在就想再鍛體一百次,看鍛體次數踏入一萬後,能不能成功築基。
這便是他的執念。
畢竟不到築基,終是凡人。
不算修士。
嘩啦啦……
一陣風吹進四面透風的木屋,翻動桌上的書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手寫字,能看得出來撰寫人的嘔心瀝血。
“執念不破誤一生。”
陸離沉默的掃過一本本醫書,手寫稿,回頭看着老人衣服上的塵土和泥污,老人進來的太急了,不知磕了多少跤。
“還當自己是那個十四歲的少年呢。”
他失笑,又凝視着跪地的老人,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當年點撥你三個月,送你一本醫書,是對還是錯。”
成就了一個神醫。
卻也造就了一個癡人和偏執狂。
終生未娶,無一子嗣,孤獨終老,一生求而不得。
陸離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跪在門前,整整三個月的乞討少年。
隆冬大雪,他救回了凍僵的少年。
風還在吹着書頁。
彷彿那年在暖爐旁他一頁一頁教他醫術,識文斷字的場景。
但也只是彷彿……
吱呀……
木門被人輕輕推開了,一個面色恭敬的黑衣青年,低頭行禮一路走進來。
“江左趙家趙軒年,懇請柳神醫出手救治我爺爺……”
他邊說邊抬頭,直到看到了陸離,和跪地磕頭的柳神醫。
一代江左第一世家少家主,趙軒年臉上的虔誠僵住了。
被世人奉爲再世華佗,千金難求的神醫柳秉文,跪在一個看上去還沒他年紀大的年輕人面前,有如供奉神祇一般以頭抵地。
那姿態,比在外面求了三天三夜的他。
還要虔誠千倍萬倍。
他無比震撼的看着這一幕,盯着長身而立的陸離,內心翻湧起驚濤駭浪。
但緊接着,他便察覺到了不對。
柳神醫沒了呼吸?
趙軒年震怒抬頭,爆發出驚人S意:“柳神醫拯救無數蒼生,如今駕鶴仙去,卻要被你這不知禮節的混賬羞辱!”
在他看來,柳神醫乃是當今聖人,即便是拜也只會拜天地,拜醫學。
絕不可能拜一人一姓。
柳神醫跪拜的理應是桌上醫書,眼前這混賬不知從何而來,竟敢不懂禮數的站在已經逝世的柳神醫面前。
狗膽滔天,妄受一代神醫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