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阿爺是個人渣兒。
我身上所有的壞,都是從他身上學來了。
五歲前,我住在一個農戶家裏。
男人是個農民,常年以採藥爲營生。女人則是個彪悍山婦,罵起人來,唾沫星子直噴,臉皮薄的,能當場被噴出一層麻子。
女人不能生養,男人就從外面把我抱回了家。從女人平時咒罵我的零星詞彙裏我慢慢知道了,男人是採藥的時候,從深山老林裏看見我的。
據男人自己和鄰居講,撿我那天,他財運爆棚,走一路,撿一路的靈芝。
走着走着,不覺進了一個陌生的山谷,忽然就聽見了狼叫聲。
但不是平時那種嘹亮的嗥叫,而是痛苦的嗚咽聲。
莫非是有人下了夾子,夾住了狼?
當時一張狼皮能賣不少錢呢,所以,他拿出柴刀奓着膽子摸了過去。
結果,卻看見一隻半人多高的白頭狼,瘸着腿慘叫着逃走了。
本以爲撲了個空,有點失望,誰知就在準備往回走的時候,他看見了灌木叢裏的我。
當時我身上纏着不少怪異的藤蔓,而嘴裏則叼着一隻小兔子的脖子,小臉上都是血污,兔血喝的嘖嘖有聲。
他愣了好一會,才戰戰兢兢把我抱起來,發現那小兔子的脖子上,致命傷是一對血窟窿,當是那白頭狼所爲,但這兔子如何得到了我的嘴裏,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這女人平時罵我最多的詞彙,就是“小怪胎”。
她說我能喫兔子,就能吃了他們,說不準哪天把我養大了我就該動手了。
那天到了飯點,女人又無端罵了我一頓之後,罰我不許喫飯。
實際上我知道原因,無非是白天男人不在家的時候,我朝地窖裏尿了泡尿,然後隔壁的王大爺和她擦着臉從裏面鑽了出來。
她要挾我,閉上嘴,不許亂說話,然後罰我在院門口發呆。
沒一會,遠處來了個老道,這人就像是個變戲法的是的,一擺手掌心就跳出一隻松鼠來。我好奇地往前一湊,老道揮了揮袖,一股異香飄來,我就昏了過去。
阿爺告訴我,這一招就叫拍花子。
沒錯,擄走我的那個老道,就是阿爺。
阿爺擄走我之後,並沒倒手賣掉,也沒嘎腰子,而是帶我去了一處山洞。
那山洞破破爛爛,惡臭難聞。裏面最引人矚目的就是一個大鐵籠子,裏面養了一隻黝黑黝黑的狼狗。
阿爺將我一把丟進了籠子裏,然後揹着一個行囊就出了門。
後來我才知道,阿爺喜歡食狗,而且,必須是黑狗,那條狗就是他的下酒菜,而我,則是黑狗的口糧。
那黑狗半人多高,,臉上都是癩子疤,獠牙一呲,凶神惡煞。籠子裏還有不少的骨頭殘渣和碎肉,其中就有兩根手指頭......
阿爺一出門,這黑狗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口中嗚嗚低吼着朝我撲了上來。
五歲,手無縛雞之力。
我站起來剛好能把脖子送到狗嘴旁。
這畜生可不懂得人畜之別,一口就咬在了我的小腿上。
驚恐和痛苦讓我撕心嘞肺的哭喊起來,我兩隻小手抓住籠子往角落裏爬。
可我那點力氣,哪乾的過一隻大狼狗啊,這傢伙咬着我的小腿猛地一甩,我就在半空中翻了三個跟頭,重新重重地落到了它的跟前。
血腥味兒讓它大黑狗愈加亢奮,這畜生乾脆前爪壓住我胸脯,獠牙直奔我的喉管而來。
眼看着狗嘴都舔到我的脖子,狗爪子踩得我喘不上氣,兩眼昏花,我卻突然看見,不知從哪鑽出兩根棕黑色的藤蔓,這藤蔓交叉,竟然直接勒在了狗脖子上。
“嗚”的一聲悲號,黑狗四爪離地,被生生吊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疼痛刺激了我的神經,還是我天生骨子裏就帶着S欲,五歲的我爬起來一番摸索,從鐵籠子上拆下了一根鐵絲,對着那柔軟的狗肚子就攮了進去。
三天後,當阿爺扛着一個女人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生吃了一條狗腿。
看着滿臉血漬但精神氣十足的我,阿爺有些意外,然後乾笑了幾聲,對我道:“小王八蛋,從今天開始,你就做我孫子吧,管我叫阿爺。”
阿爺伸出食指,在我眼前左右擺動了幾下,我就覺得睏意上來,徹底酣睡了過去。
醒來後,原來的事情我都忘了,只記得這個人就是阿爺。
但是,過了十多天之後,我原來的記憶又一點點恢復了。
我不但記着阿爺就是擄走我的人,我還記得,是他把我餵了狗,以及那兩條救了我的藤蔓。其實從那時候起,我自己也覺得,我可能真是個妖精。
當然,這是阿爺沒有想到的,也是我從沒和他說起的。小小的我就已經很清楚,如果我說我恢復了記憶,他肯定會馬上宰了我,不留禍患。
接下來的那些天,阿爺把我丟在了外洞,他和那女人則睡在內洞。
每天晚上,我都能聽見裏面傳來那女人的叫聲,有時候淒厲,有時候還略帶着歡愉......
大概着又住了十多天山洞,黑狗的最後一條腿肉被喫光的時候,阿爺帶着我和那女人便離開了。
這次去的是一個更加荒僻的山村。
阿爺將那個變得十分木訥的女人交給了一個五六十歲的瘸子老漢,換回了一沓皺皺巴巴的鈔票。
瘸子老漢擺了席面,我隨着山民們吃了頓飽飯。
可當天晚上,入洞房之後,那女人卻逃了。一把剪刀,將瘸子的另一條腿戳了個窟窿。
山民們不幹了,吵着讓阿爺退錢。
阿爺也沒拒絕,笑呵呵所有的錢如數奉還,走的時候,還在他們的水井裏“補償”了一大包藥粉。
我後來那麼多年沒逃跑,其實就和這個女人的下場有關係。
那天從山村裏出來之後,阿爺把一張黃紙揉搓了幾下,扔到天上就是一隻飛起來的紙鶴。第二天傍晚的時候,紙鶴就幫助我們在一個破廟裏找到了那個逃走的女人。
那天阿爺又讓我睡在破廟外面。
廟裏面又傳來了一陣陣熟悉的叫聲。
半夜裏,迷迷糊糊醒來,我發現阿爺將那赤裸着全身的女人捆在了破廟門口的那棵大柳樹上。口中唸唸有詞,手裏則舉着一根柳條,抽一下女人,再抽一下柳樹,反反覆覆......
第二天早上,阿爺叫我起來離開的時候,女人不見了。
但我發現,那棵大柳樹好像一夜之間粗壯了不少,最讓我心中驚駭的是,大柳樹一米多高的地方長出了一個皺皺巴巴的瘤疙瘩,怎麼看,怎麼像是那女人的臉。
從那以後,我就跟着阿爺東奔西走。
我視阿爺爲冥王,尊着他敬着他更防着他,因爲我知道他隨時能要我的命;阿爺則視我爲貓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打罵更是家常便飯。
時間久了,我發現,這個惡毒的老人渣,渾身本領,他諳熟道門各派系術法。
他能穿梭在山川林海間,一張道符退盡狼蟲虎豹,也能徜徉在都市,一個羅盤騙遍權貴商賈。
事實上,我跟着阿爺後來的日子一直過不得不錯,他能輕鬆搞來大把的票子,然後酒池肉林。我在他喫肉的時候,也能分一杯羹。
天長日久,耳濡目染,阿爺的許多術法我都記了下來。
老頭當然也防着我,有時候行術,他會喝令我離他遠點。
可記憶力這東西,天生與來。
有些東西,掃一眼,我就明白了個大概。光陰十年,苟延殘喘,野蠻生長,終於在那個晚上,讓我成功逃出了牢籠。
從記憶裏回過神來,重新看着眼前血淋淋的貓皮筒子,不知不覺間,冷汗已經浸溼了我的衣裳。
事實上,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怕他。
“嘿,你果然回來了?”突然,身後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一把抓住這隻手,肩胛上挺,腰裏後弓,猛然就是一個過肩摔。
“哎呦!是我,是我,我是宋嘆!”
這人哼哼唧唧大叫着,扭過了臉。
原來,竟然是宋大頭。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將這傢伙鬆了開,冷聲道:“你是在找死嗎?大半夜從後面勾肩搭背?”
宋大頭嘬着牙花子揉着胳膊道:“沒輕沒重,我的聲音還聽不出來嗎?我是見你這屋亮起了燈,所以過來瞧瞧,怎麼着,你把事情解決了?”
說着話,宋大頭忽然看見了地上的貓皮和貓血,頓時臉色一變道:“我去,這是......”
“不用問,也甭你管。”我冷冷看着宋大頭道:“還是說你吧,是誰讓你害我的?”
“害你?這從何說起啊!”宋大頭轉了轉眼珠,咧嘴道:“兄弟我是給你接了個大活。”
說着,轉過身,神神祕祕地將門關了上。
我伸手從包裏將那個肚兜拿出來,摔在了宋大頭的臉上,冷聲道:“那房間裏根本就沒有髒東西,而是有人用這東西做了手腳。此物乃是早年間的那些老巫婆所做之物,專門用來勾引男人的**訶子,這東西爲甚麼會出現在你的房間?而且我查看了那個房子,裏面沒有生活用品,更沒有一件男人的衣裳。所以,你說那是你的房子,分明是在騙我。”
宋大頭咧嘴道:“行啊,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實不相瞞,那還真不是我的房子,是人家主顧故意測試你準備的房子。人家說了,只有今晚上能出那房間的人,纔是他們需要的人。嘿嘿,羅老闆,你通過測試了。”
拿老子開涮?
我正要動怒,誰料,門口卻傳來了咚咚咚咚的敲門聲。
宋大頭嘀咕道:“甚麼人啊,後半夜了,還來敲門。”
說着,就要去開門。
“站住!”我冷聲喝道。
大頭被我生冷的態度嚇了一跳,嘀咕道:“你小子神經了吧,就算要和我算賬,你也得容我解釋,可眼下這不是來人了......”
“我讓你站住!”我死死盯着店門道:“聽,敲了幾聲。”
宋大頭看着我,屏氣凝神。
此時敲門聲又響了!
“咚!”
“咚!”
“咚!”
“咚!”
連續四聲,清脆無比。
半夜丑時,敲門訪客,人三鬼四,妖五精六,這門外絕不是人。
“你小子傻愣着甚麼呢?開門看看不就知道是誰了,數敲門聲有個屁用!”宋大頭不明所以,不等我回應,回身就把門打開了......
“呼!”
一股陰風捲着滿地的紙灰迎面撲來,門口赫然站着兩個綠衣白臉紅脣的紙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