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魂落魄

　　看着手裏的PET檢查結果，**雯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在檢驗科走廊的綠色座椅上，兩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此時是下午4點多。仲春的日子,陽光斜斜地照射在窗外的灌木從上,冬青樹的葉片閃着金色的光芒,微風從窗外習習而入。

短暫的春天是江淮大地不冷不熱最舒適的日子。

**雯握着那份印刷精美的彩色檢驗報告，手心裏居然都是冰冷的汗。

一旁來拍片或做CT檢查的行人來來往往，她卻一概視而不見——整個世界在她面前彷彿不存在了。

因爲她最親愛的母親房伊平被現代醫學判處了“死刑”——她患了癌症中最痛苦最致命的胰腺癌。

與母親的癌症相比，**雯遭遇的**微不足道了。

醫生告訴**雯，胰腺癌一經診斷大部分都是晚期，失去了通過手術有效延長生命的最佳時間。只能靠化療放療維持生命。而這種癌症的5年生存率只有3%，患者通常在6個月到1年內死亡，最短的只有3個月壽命。

年前，母親開始訴說腸胃不適，噁心嘔吐。**雯陪着她到處看醫生，最初以爲是慢性胃腸炎呢。看西醫瞧中醫，做各種檢查喫許多藥物，卻一直未見好轉。後來發展到天天喊肚子痛，日漸消瘦。直到上星期在省立醫院看了專家門診，才被告知可能是胰腺癌。

“胰腺癌？這怎麼可能……？”一聽到這個名詞，**雯的腦袋轟的一聲炸了，心臟頓時縮成一團。她喫驚地看着面前頭髮花白滿臉溝壑的老專家，下意識地問道。

“看症狀很像。先去住院做檢查吧。”老專家或許對這種病人見多了，遍佈褶子的臉龐表情麻木，彷彿遇到的是一個感冒病人。

老專家一邊說一邊刷刷刷開了一堆檢查化驗單。

**雯拿起單子，對老專家說了聲謝謝，滿臉悽惶地走出去。

她忍住錐心的痛，對坐在門外候診椅上的母親說：“媽，大夫說先住院，再做些檢查看到底甚麼病。”

一個星期以來，**雯已經陪同母親做完了B超，血液、穿刺等等一系列檢查。結果基本確定是胰腺癌。

PET是其中最後一項。PET/CT的全稱叫正電子發射斷層顯像/X線電腦體層成像，是通過電腦斷層掃描的方法顯示人體全身主要器官，發現其中的病變部位。這是當今國際上最先進最有效的診斷方法之一。

當初老專家徵求**雯的意見，說這種檢查比較準確和權威，但費用得自理，需要將近1萬元。讓她考慮要不要做。

“做。”爲了確定母親到底是否得了癌症，**雯想也不想就點點頭。

她多麼希望PET的檢查結果證明母親所患的是胃腸道疾病，或者是甚麼膽結石闌尾炎，開個刀很快就好了啊。

可是，手中這份花花綠綠的檢查報告，這種最先進的科技手段告訴她，母親的胰腺癌是板上釘釘——確鑿無疑的了。

PET檢查結果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雯心中僅存的一點希望破滅了。

老天爺怎麼這麼不公平啊！**雯雙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無邊的悲哀如潮水般湧上來。

自己十一歲那年失去父親，現在又要失去母親，命運爲何如此多舛？

恍惚中，她回憶起父親在世時，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溫馨甜蜜的生活。

某天傍晚，身爲中學校長的明建剛，帶領幾名同事去看望一位身患重病的老教師。回來的路上過斑馬線時，他們被一輛疾馳而來的小轎車撞倒。

三個人受傷住院。唯獨她父親傷重搶救無效身亡。

**雯一直都清晰地記得，自己和母親在父親遺體前哭得死去活來的情景。

父親沒有了。她和母親的大半個天塌下來了。

母親先是在一家大集體企業工作。後來大集體倒閉了。她輾轉到一家大型國企做了聘用職員，管理文書檔案等。因沒有正規文憑，薪水自然很低。

那時才三十多歲的母親，有很多機會另嫁。她也在親戚朋友勸說和張羅下見過幾個男人。不知是覺得對方條件不合適，還是怕委屈了女兒，她終是沒有走出這一步，遂與女兒相依爲命多年。

在**雯心裏，母親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在她那溫暖的懷抱裏，自己幾乎沒有覺得和雙親家庭的孩子有甚麼不同。

讓**雯記憶猶新的是，媽媽曾爲她的學費犯過愁。不過她們很幸運地遇到了一位“活雷鋒”。

在**雯小學升初中、中考和高考前夕，她們曾收到過3千、5千和1萬元的贈款。對方是從郵局寄來的，沒有留下地址和姓名。母親到郵局查過，也曾拜託晚報記者發文尋找過這位“活雷鋒”，可一直未有結果。

靠着母親微博的薪水和“活雷鋒”的資助，**雯漸漸長大了。她深知自己家境貧困，從不跟人攀比。高考時，成績優秀的她原本可以上更好的大學，但她執意報了本省一所師範大學。一來她想省下學費減輕母親的負擔，二來也好就近照顧母親。

在感情上，婚前的**雯幾乎是一張白紙。在母親嚴格的家教下，她一門心思學習,對男生或明或暗的追求，她要麼婉言相拒，要麼一笑了之，因此收穫了“冷美人”，“假清高”之類的外號。直到通過相親認識了老公丁欣偉。

婚後，**雯住進了婆家。

因不忍心看着母親孤苦伶仃，她曾勸說母親再找個合適的老伴。

“都這把年紀了，還找誰啊？”母親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說。

“媽，看你說的，你才五十出頭，一點都不顯老。”**雯趕緊勸說母親：“你就是不愛打扮。其實你稍微收拾一下準保年輕五歲。有個詞兒叫甚麼來着……‘風韻猶存’。你就是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我來想辦法幫你找個老伴吧？”

“快別瞎折騰啦。我一人過挺好的。”母親笑着婉拒。

**雯知道母親是不好意思。若遇上合適的母親會同意的。

可是，找老伴的事還沒個眉目，母親的身體開始不舒服。她只好改爲幫她找醫生了。

誰知結果竟然是——查出了絕症！

這年頭得癌症的人也不少。**雯不時聽說誰誰被確診爲癌症。她跟大家一樣,唏噓哀嘆同情一陣之後，很快也就淡然了。

可當自己的母親被確診患癌，**雯才真正感到癌症所帶來的撕心裂肺之痛。

有些癌症，比如乳腺癌直腸癌，手術後一般都能活很多年。就是死亡率較高的肺癌胃癌一類，如能早期診斷也有存活多年的病人。偏偏這胰腺癌，一確診就是晚期，幾乎直接就給病人判死刑，斷了生存的希望。

母親含辛茹苦養育自己成人，現在自己工作成家了，多想好好照顧她安度晚年啊。可她就要撒手人寰了麼？

除了兒子之外，母親是這個世上唯一與自己血脈相連最親密的人啊。她不敢想象沒有母親的世界自己怎麼活。

她越想越痛苦，手裏的檢驗報告不知不覺失落在地下。她雙手插進頭髮，慢慢向後捋去，心裏唸叨着……世界末日快點來吧,自己乾脆跟隨母親一同去天國陪伴父親。

忽然，她發覺周圍沒了聲響。抬頭一看，剛纔熙熙攘攘的寬闊走廊竟空無一人。一位女清潔工從外面走進來，默默地收拾拐角處的垃圾桶。

她掏出手機看了下，原來已過了6點鐘，醫院門診下班了。

她萬般無奈地撿起地上的PET報告放進包裏，拖着沉重的步履朝母親的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