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女生頻道 > 應想念 > 第1章 爲生活奔命的人

第1章 爲生活奔命的人

目錄

  那時候我還在某大型連鎖教培機構任教,當語文老師。

  那天傍晚跟平常也沒甚麼不同,一點也不像桃花運要來的樣子。

  我剛賣力地直播完兩節語文作文寫作技巧的課程,給學生們佈置完作業,就火速關了電腦。怕強迫症犯了又給自己找點事兒幹。發炎的扁桃體此刻也鬧起了罷工,感覺到像着了火,嗆了灰,又冒了煙。就着半杯水吃了清咽利嗓的藥才稍微緩過來一點。早過了下班時間,打算先去美食街喝點綠豆粥再溜達回家備課。反正不打算再跟任何人講話。

  打卡機在一樓招生部,臨時出了故障, 我重啓了兩次都沒打上卡,等着前臺去修。

  在旁邊卡座上等,聽到嘉嘉老師正對着電話跟人吵架。大概內容是你就承認你是托兒吧,你無聊不無聊啊,還來套路我,你到底說不說你是哪個教育機構的托兒,你問的這叫甚麼破題,直接懷疑你腦子有病,給你解釋了你也不聽,還指正我,愛幹嘛幹嘛去,我掛了你別打過來了聽見沒有,姐沒空陪你玩……

  嘉嘉掛完電話,招生部主管問她:“怎麼回事,怎麼能罵意向客戶呢?我們的流程規範裏怎麼說的?”

  嘉嘉理直氣壯地說:“我確定這個人是托兒,我們是中小學在線教育機構,這小子都20來歲了要報班,問我是幹啥的,我說是招生老師,他還考我七月流火是甚麼意思,不是有病是甚麼?”

  劉主管:“爲甚麼你認爲是托兒?”

  嘉嘉:“每個環節都問的很仔細,分明是套路話術流程。還編了一堆謊話來騙我感情,說他媽去世了,所以討厭老師之類的……”

  劉主管痛心疾首打斷她:“停,哪個教育機構會蠢到用20多歲的人自己報名來試探,把自己說老一點給兒子報名不行嗎?另外,說自己母親去世了還騙你感情,這如果是托兒,也太拼了吧,換做是你,你願意豁出老媽?”

  劉主管:“剛纔那個七月流火又是怎麼回事?”

  嘉嘉一臉憤憤:“他問我,在這個七月流火的季節,這句話裏七月流火甚麼意思?我說熱得像火流出來一樣,反正就是炎炎夏日似火燒……”

  嘉嘉看向旁邊的我,一臉得意地問:“遊老師,沒錯吧?”

  我搖搖頭,和劉主管一起聽了嘉嘉的電話錄音,聽完氣得不輕。

  我捏着已經啞了的脖子,小聲說:“那個人號碼給我吧,我給他回個電話再走,我們是做教育的,擔不起誤人子第的罪名。不過,嘉嘉基本放棄了這個客戶,如果成交了,得算我的。

  臘肉湯下掛麪,得有鹽(言)在先,我就這性格。

  劉主管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因爲如果客戶投訴到校長那,她也得跟着挨批。

  我打通電話沒說話,本來等着他罵人,讓他發泄完情緒,但是那邊也沒動靜,遲疑了三秒,我自報家門說我是xx網校的遊老師,教初中語文的,想跟您道個歉爲我同事的態度,也順便重新給你解釋一下七月流火的意思。

  他:“道歉?有用?說我腦子有病?是托兒?”是一個嗓音非常乾淨的男生,語氣淡淡的,語速慢慢的,但聽得出來帶着點生氣和嘲諷。我解讀的意思就是,罵啊,罵完還不是得低頭認錯。

  我吃了癟,心裏也很不爽,對我自己主動攬活這個行爲暗暗懊悔,但仍誠懇而耐心地再一次對嘉嘉的行爲對他造成的傷害表示歉意。

  “真的非常抱歉了,是我們的問題,一定不會有下次,接您電話之前,我同事確實接了其他機構托兒的電話,諮詢了半天后來他自己承認了在耍嘉嘉老師,所以您打來電話,嘉嘉老師以爲是同夥,把脾氣發在了您身上。對了,您不是問那個七月流火的意思嗎?她……她是逗你,亂說的,我們來探討一下。”

  “你聲音不可以大點?”他還是不滿。

  我咳嗽了一下,嗓子眼兒感覺有一團火要噴出來,真是哭笑不得,我還得爲我嗓子啞又道了一次歉:“對不起啊,講課講多了,嗓子就這樣了。你把手機音量調大一點?”

  “……哼,說吧那個成語,我聽聽。”我就跟他解釋了這個成語出自於《詩經》,火是星名,大火星。每年6月以後偏西向下行,所以叫流火,暑熱開始減退。這個成語的意思意思是夏去秋來,天氣開始轉涼了。又造了幾個句子加以補充說明。

  得到他的認同後,輕鬆許多,禮貌說再見,準備掛電話。

  他在電話裏提高了一點聲音,說:“等等,你好,劉老師。我叫應涵。”

  我愣了一下,也沒糾正他叫錯了我的姓,怕他尷尬吧,我說,“哦,好,那先這樣,有空聊。”

  出於禮貌我在等他掛電話。

  他猶豫着,補了一句:“你、爲甚麼給我回電話?”

  我脫口而出,“就是單純糾正一下錯誤,不想你對我們網校有不好的印象。沒事的話我就不打擾您了。”

  他接着問:“劉老師,你教幾年級?”

  我答:“初中三年級。”

  他又問,如果報我的班,我能不能親自輔導他。我當時心裏很開心,因爲如果他報名了全年班,我就有一千的提成。我現階段很缺錢。重要的是我感覺被人認可了,還是一個有點挑剔有點古怪的成年人。

  我還沒答應,他接着問:“不行嗎?還是怕我是托兒?”

  我連忙解釋,“不,不是這個意思。你這報名也太隨機了,我要是教初一呢?”

  他非常斬釘截鐵地說,“我報初一的也行啊。我是工作了,但不是那個老師說的那種變態,神經病。我就是想重新學一遍初中高中知識,等有機會參加高考。”

  我本來還想問,那高考後呢?不工作了,去上大學嗎?轉念一想,結果有那麼重要嗎?人家也許在意的是過程,彌補一下曾經的遺憾。

  我看他沒有掛電話的意思,問:“你的工作輕鬆嗎,有空上課?”

  “我有的最多的就是時間了。我最缺的也是時間,我想盡快學。”

  “那行,我支持你,我也願意盡我所能輔導你,你是我見過工作後還這麼渴求知識的人。”

  “我……”

  “還有甚麼能幫到你的嗎?如果你願意,可以說出來,我願意聽。”

  “說點甚麼呢,我想想啊……不怕你笑話,我其實挺遺憾沒讀過大學,工作這幾年,行屍走肉,也沒有奮鬥的目標,我恨那兩個人,是他們毀了我的生活,讓我變成今天這副熊樣,他們幾乎毀了我的一生……”

  他語氣很慢,沒甚麼邏輯,試探性地在抱怨他過去的生活,抱怨給他這樣生活的兩個人,他媽媽的自殺,他曾經的抑鬱症,他沒有考上大學,這份別人眼裏很不錯的工作,等等,用那種緩慢的隱忍的口吻講述着,但又都沒講透。

  我感覺他只是想傾訴,並不在乎有沒有人聽,聽的那個人又是不是能給他建議。

  我當時感覺他一時半會講不完的樣子,就拿着手機回到三樓,我的辦公室。脫了高跟鞋坐飄窗上。我定做了一套深藍色的亞麻墊和山水畫的靠墊,用的那種十公分厚的海綿,特別舒服,只是平時沒甚麼機會坐。

  拉開窗簾,火燒雲染透了半邊天,絢麗的色彩交織成一幅抽象畫,連帶着遠山都鑲上了金邊,微風調皮地撩起我的頭髮,電話裏那個聲音很磁性也很青澀,我感覺到他並不需要我回應甚麼,只是說着他過去的一些事情,所以我幾乎忽略了他傾訴的內容。

  那個聲音,就這樣在耳邊持續響起,我乾脆放空了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把所有壓力和煩惱都放下了,單純地活在當下。

  腦子裏還冒出一句冰心的話,願你的生命裏有足夠多的雲翳,造成一個美麗的黃昏。

  你看,這就是我,外表油膩,內心文藝的我。

  他停下來,問,“劉老師,你還在聽嗎?”

  “嗯……在。我們這裏夕陽很美,你那呢,也是嗎?”

  他嗯了一聲,長吐了一口氣,說,“我這裏?陰天。我今天任務完成了,掛了。”

  甚麼任務?又是怎麼完成的?我真是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結束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慢慢回過神來,才意識到我剛纔都跟一個陌生人說了甚麼?我沒有產生幻覺?呸,還夕陽很美。我們的工作手機都有錄音的,我的天。完了,我每天在直播裏爲了吸引學生注意力,像個上躥下跳的猴子,下班沉默得像個好喫懶做的兔子。

  那個文藝的浮在半空中的自己,早隨着那場血雨腥風的官司變得面目全非。爲生活奔命的人,都是張牙舞爪的,哪裏有資格裝文藝?

  有那麼一刻感覺自己像泄了氣的皮球。每個人都有壓力,老孃還一堆破事沒人發泄呢,誰在我面前bb太多負能量,我就死給他看,當然,意向客戶除外。我也沒太多把握剛纔這個應涵真的會報班,先留個好印象吧。

  下樓打卡機已經修好了。劉主管已經聽完了錄音電話,跟我說,遊老師,我們平時可是唾沫星子都要噴完了,都很難說服客戶,你就輕飄飄一句夕陽真美就把這小子搞定了?請客啊。

  我搖搖頭,八字還沒一撇,急甚麼。

  邊往外走邊給我小姨回電話,她問我喫飯沒有,要不要去她家。我說不去了,最近接了幾個特色班,快開試聽課了,我得回去好好準備,就不去啦 。拉了會兒家常裏短。

  我姨嘆了口氣問,“那些人最近又來跟你要錢了嗎?”

  我說:“沒有,好着呢,再說我也有辦法,放心吧姨。”

  “那,談對象沒有?要不,我再給你……”

  “不要,不要,我過段時間,不着急。”

  說完這些我眼淚都快下來了,就趕緊掛了電話。一個大齡離異還欠一屁股債的女人有資格找對象?

  至於欠了多少錢,可能按照我每個月七八千的工資,不喫不喝得還個六七年。至於怎麼欠的,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後面再說吧。

  日子能淡出鳥來,我每天都是上直播課,下班備課學新知識掌握新技能,我也怕被時代過肩摔。

  那個週末忙的要死。午後,距離我上課還有半小時,我在準備課堂道具,接到了一個電話。

  “你好,劉老師嗎?”

  我愣了一下這個聲音陌生又有點熟悉。

  是半個月前聯繫過我的那個男生,我說:“你好。”

  他回道:“你好劉老師,我叫應涵,應該的應,包涵的涵。”

  這次我記住了他的名字,應該包涵,難怪有人罵都不怎麼還嘴。

  我看了一下時間有點緊張,怕一會兒來不及準備道具,就直接切入主題,問他,“你是今天來報名的?”

  他說:“嗯,我放假了。我……我報名。我可以加老師微信嗎?”

  一想到他報名要轉賬,我很麻利地加上了他。他說:“我今天先付五百定金,微信就這些,我工資我爸管着,我儘量跟他要,如果沒要到,定金不用退了。”

  我說:“行。你儘量吧,想想你的理想,要堅定信念。不能因爲這點困難就放棄了,那得遺憾一輩子,太可惜了。”

  他回道:“我聽劉老師的,以後你得好好輔導我。”

  我說:“好,我現在挺忙的,馬上要開課,等我下課再找你聊。”

  “劉老師,我等你忙完,無論多晚。我今天還有任務呢。”

  我愣了一下,就掛了電話。又是任務?啥奇葩任務?

  那天晚上我上完課七點多,躺在抽屜裏的手機有十幾條消息,無外乎都是討債的,我凝視了一會兒,沒回復,我也覺得特別委屈,又不是我卷錢跑了,現在這社會怎麼都捏軟柿子啊?我也沒說不承擔責任不還,等等不行?本來挺好的心情都被破壞了,我就把手機扔在抽屜裏跟同事去喫飯。

  晚上八點多回辦公室加班修改講義,開了手機看到應涵那小夥子聯繫我,問我在不在。我剛發消息說在,他就說要到錢了,問我學費多少錢?我報了價格,他又問了發票,上課模式,教材版本等等問題,是否有優惠等等,我一一回答,反正感覺這個人挺謹慎。最終他決定報半年,讓我少個零頭,我也爽快的答應了。

  報完名其他的工作都是有老師安排,就不歸我負責了。他在微信上偶爾問我一個問題,我就一邊改講義一邊抽空回覆。有時候也閒扯幾句。

  晚上11點半,我還沒改完。應涵發消息過來,“劉老師,你騙人。”

  我詫異地回:“我怎麼騙人了?”

  他說:“負責填檔案的老師說,我的語文老師叫遊檬,爲甚麼不是你?”

  我發了一個哈哈笑的表情,說,“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應涵同學,我叫遊檬,是你自己上次聽錯了。”

  他發了一個黑人臉。

  過來一會兒又問,“你每天都要加班嗎?”

  我說:“不一定,有時候會忙一點,比如這幾天都得加班。”

  他:“不加班,明天做,不行?”

  我說:“也行,早晚都得做完,索性今天做完。”

  接着他又羅裏吧嗦地問我累不累,加班有沒有工資,大概多少錢之類的。我覺得這個小孩挺逗的,就耐着性子回答他說,有啊,不多,幾十塊錢吧。

  他發了個紅包過來,“我買你一個小時可以嗎?”

  我愣了一下,問,“你是有甚麼事兒要說,你說吧,我能做的一定做,紅包不要。”

  我隱約感覺,他是不是又要跟我說他的那些陳年往事,腦子有點微微炸。

  他堅持:“你收了,我再說。”

  這種預感更強烈了。

  我還是收了。想着等下他說完再退給他。這個人很軸啊。

  收完錢,他說,“你現在可以下班了吧,回去休息。我買你提前一小時下班。”

  我好奇心作祟:“你上次說的任務和今天的任務是同一個任務嗎?完成了沒有?”

  他回了個:“沒有,先休息吧。我做個記錄改天補上。”

  後面我不管怎麼問他都沒回復。我看着剛收的六十六塊的紅包,心裏五味雜陳。

  真是個怪人。

  第二天他很早就給我發消息,說他在跑步,雖然休假在家,也要保持運動的狀態。我說挺好啊,你學習也可以拿出這樣的狀態,自律很重要。他發消息說,儘量吧,你輔導我就行,我每天寫篇日記你幫我檢查。我說沒問題啊。

  我有時候忙有時候閒,見縫插針地聊。我沒回復他也不催,但只要我發了消息,他馬上就會回覆。

  也瞭解了一些他的情況。他家是在一個三級小城裏。母親去世很早,家裏還有父親和哥哥,都不愛講話,有時候在家一天除了喫飯說幾句都各忙各的,那畫風想想挺詭異,一家人都不善言辭。他在一家事業單位做技術類工作,涉及到保密不方便說。很清閒,工資也還行。他值班是在機房,很少需要同事配合,定期發送數據彙報。所以他養成了獨來獨往的習慣。

  他也說了自己沒考上學的遺憾。他母親是喝藥自殺的,好像是一段很不光彩的往事,他也是因爲保護母親的名譽跟人大打出手,對方腿骨骨折,他鼻骨骨折。

  我不禁唏噓,你這還算輕的。傷筋動骨一百天,人家躺好久呢,多耽誤事兒。

  他突然情緒很激動,發了一大段話,說他因爲這個事情,現在毀容了,鼻樑骨斷了,很醜。所以他不願意跟人接觸是有原因的。

  額,毀容了,很醜……

  冷靜下來以後,他問:“老師你呢,你呢,在大城市裏,除了工作,生活一定豐富多彩吧。”

  我看着手機屏幕上這幾個字,發了個‘呵呵’。

  我的生活和豐富多彩一點不搭嘎,雞飛狗跳或狼狽不堪更合適吧。

  兩年前我和人合夥開培訓班,我管教學和招生,我的合夥人趙嵐管財務和內勤,因爲請的老師口碑比較好,所以生源不發愁。變故是在半年後,因爲一名學生進步不明顯,找我們退費,趙嵐沒同意態度也很強硬。家長一怒之下把我們舉報了,我們被市場監督管理局調查,只有諮詢資質沒有辦學許可,要面臨處罰,這個當口,趙嵐轉移了公款,跑了。我是法人代表,當時快急瘋了,來自有關部門的查處,來自家長的譴責和退費的要求,四面八方卷席而來的壓力讓我無所適從,一時間我把所有能湊的錢都拿出來補這個窟窿,然後到處找趙嵐,她就像人間消失了一樣無影無蹤。關停了培訓班,我通過很多小額貸款平臺貸款還給部分家長們,這也只是杯水車薪,實在還不上的,打了欠條。

  就是在這種時候,平時還算有情有義的老公要求跟我離婚。他從一開始就不同意我這麼折騰,老老實實在公立學校上個班不好?非要折騰就要自己承擔後果,所以在那種爭吵不休的狀態下,我身心疲憊,同意他的訴求,結束這段緣分盡了的婚姻。

  沒有誰對誰錯。

  我記得看過一段雞湯文,感謝來過你生命裏的每個人,好的人帶給你快樂,不好的人帶給你經歷,壞的人帶給你教訓,更好的人帶給你回憶……

  所以我也借我的經歷跟應涵說,“你看,並不是只有你是不幸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歷,都在經歷中成長,不要因爲別人傷害過你,就整天怨天尤人,畢竟我們要向前看吶,期待以後遇到更好的人,帶給我們美好的回憶。”

  我發了很多語音纔講完我的經歷。

  他小心翼翼地問:“老師,你哭了嗎?”

  我吸了一下鼻子,說:“我哭甚麼?哭能解決問題,我就天天回家哭去。有這功夫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掙錢呢,你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要多出來走走看看,豐富自己的眼界,就不會計較那麼多年的恩恩怨怨了。”

  他說:“外面世界是很精彩,人性也很複雜,我現在這樣,挺好。謝謝,跟老師聊天很開闊視野。”

  我安慰他,“其實你還是很幸福的,有哥哥有爸爸,有好工作,也還年輕,以後找個好對象,生個好孩子,齊活了,開心一點哦。”

  他回覆說:“今天任務提早完成了,可是還意猶未盡,原來跟人聊天,不難。”

  我詫異,打趣道:“你的任務就是每天找人聊天?聊多久算完成?你可真無聊哎。”

  他很緊張地問:“說漏嘴了,老師,你、你生氣了嗎?”

  我笑:“沒有沒有,你呀,真經不起逗,老師我,甚麼事沒經歷過,甚麼人沒見過。不就是陪聊嘛。哈哈哈。我心大着呢。”

  他一本正經地解釋:“嗯,跟人講話,在你們看來稀疏平常的事情,對我來說卻很難,我的心理醫生跟我說,我再這樣封閉自己下去,很容易抑鬱症復發。所以我強迫自己去接觸陌生人,多跟他們聊天。我發現還挺考驗人的。”

  “啊?難?我給你舉個最簡單例子哈,你總去超市買東西吧,是不是就可以跟收銀員聊天?你們同事,中午去食堂喫飯,不聊聊工作生活嗎?”

  他想了一下,說:“對,聊過。跟收銀員聊過,她問我要不要環保袋?一塊錢一個,我說要。買完就走了,後面還排隊呢。同事嗎?中午喫飯……他們問我旁邊有人嗎?我說,沒有。因爲我一般都挑角落的位置。”

  我真是被他氣暈了,“那旁邊有同事了,又是一個單位的,總不能部門之間一點交集沒有吧,就可以聊開了啊,吐槽一下領導,娛樂八卦,哪怕是天氣都能作爲開場白。”

  “我還沒想好說甚麼,飯就喫完了,我總不能還傻坐着幹搭訕,多傻。別人如果不搭話,不是更傻……”

  我一臉黑線:“……”

  “我背地裏聽同事們說我高冷,其實,只是我不善言談的自卑。遊老師,這段時間你是我聊的最多的人,沒有之一,謝謝你。溫柔又耐心的遊老師。我感覺自己最近的心態平和了很多,噩夢都很少做了。”

  他說完這些話,我沉默了。

  這句‘謝謝’,我知道是他發自內心的,比幫學生提高成績還讓我欣慰。我學過心理學,知道抑鬱症發作,萬念俱灰、痛不欲生的感覺,在這個世界某一個角落,因爲我無心插柳的一個舉動,竟會慢慢打開他的心扉,讓他從從陰影處慢慢走出來,敢於面向陽光,突然感覺這是個神聖的使命,心臟的地方柔軟而溫暖,快被融化了。

目錄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