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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F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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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玫瑰園小區,寧霄鴻把車停在48幢花壇邊上,從副駕駛位上小心翼翼的抱起一套裝在黑色相機包裏的設備,斜跨在肩上,又從後備箱拿出一套支架和儀器。

  他站在樓道口的鐵門前,按下502室門鈴,幾聲等待提示音後,安裝在門上的傳聲器傳來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你哪位?”

  “您好,我是回憶坊公司的售後服務人員。”寧霄鴻整了整衣領,將臉對準攝像頭,好讓裏面的人看得清楚。

  “回憶坊?這家騙子公司不是倒閉了嗎?怎麼還有售後服務?”

  寧霄鴻露出職業式的微笑,追問道:“您是周琳女士嗎?請問您是否在5年前購買了本公司的產品回憶再植機?”

  “沒錯,我是買了一臺給我媽用的,你們的產品不是號稱對老年癡呆症有神奇效果嗎?還真是託了你們的福了,我媽用了你們的產品後,前半年是好了一些,但後面幾年病情每況愈下,每隔一段時間記憶就退化一次,現在已經沒法住在家裏,只能送敬老院了!”周琳向寧霄鴻抱怨道。

  “蔡婆婆沒在家裏嗎?”寧霄鴻聽着她的抱怨,臉上的表情逐漸僵化。

  “不在。對了,你這次上門是提供甚麼服務來着?看你帶了很多儀器,是又要做甚麼檢查,然後推銷新產品吧?”

  “我是來爲蔡婆婆製作回憶錄的。”

  “回憶錄?做回憶錄需要那麼多設備嗎?”

  “不是普通的回憶錄,而是利用回憶再植機裏的已經確認完全無副作用的功能‘回憶再現’,並用我們公司最新研發的專用設備記錄,拷貝而成的記憶模型,終端爲一副帶按摩功能的VR眼鏡,蔡婆婆可以用這副眼鏡,瀏覽自己一生中最難忘的十段記憶。”寧霄鴻拿出一個VR眼鏡盒,殷勤介紹道。

  “呦,改行賣VR眼鏡了?這個眼鏡多少錢?”喇叭裏傳來輕蔑的笑聲。

  寧霄鴻急忙解釋道:“不要錢,這項服務是完全免費。”

  “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完全免費,你們公司圖甚麼?”

  寧霄鴻低下頭,道:“圖客戶對我們前期不成熟產品的諒解。”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傳來一聲嘆息:“還有甚麼諒解不諒解的,你們老闆都跳樓死了,我們還能怎麼樣?你們公司還剩多少人?這個產品的受害人可有六萬多,你們一個一個的去請求諒解嗎?”

  寧霄鴻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神情爲之一凝,眉宇之間突然流露出無比的悲愴之情,周琳口中那個跳樓死去的回憶坊公司老闆,正是他的父親寧長遠教授。

  “5年前,寧長遠教授發明了能治癒失憶的機器,命名爲‘回憶再植機’,通過爲期一年的臨牀試驗,發現它確實對創傷應激型失憶症和帕金森病因型解離症有明顯的治療效果。‘回憶再植機’很快投放市場,並在當年獲得極好的銷量,但與此同時首批使用者開始出現回憶反覆剝離和解離型人格障礙。”

  在一個虛擬會議室裏,周導給大菠蘿、南柯夢和錦衣佈置最新的干預案——寧霄鴻干預案,案子的委託人是他父親寧長遠教授生前好友王源。

  “爲了證明這不是產品的副作用,寧長遠親身嘗試自己發明的機器,結果半年後,副作用在寧長遠身上顯現,他患上了短時失憶症,那些副作用中最常見的一種,這直接導致最後寧教授自殺。而寧霄鴻,也揹負上了本不該他承受的自責和包袱,立誓要完成父親未竟之事,放棄原本前途遠大的工作,一門心思爲父親生前的缺陷產品升級,甚至多次嘗試以身試機,險些釀成不堪的後果,所以這次干預目標是解開寧霄鴻的心結,讓他放下替亡父揹負的執念。”

  這個干預案並不簡單,步宴晨已經做過前期調查,寧霄鴻對父親的死執念非常深,他的日記裏,記錄着他父親自殺前的狀態:

  他常常一個早上坐在書桌前,看着前一天寫的記錄,一臉茫然無措地坐到中午。

  “我想不起來了,明明就是昨天的事,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寧霄鴻日記裏,父親出事的前一天,他一個人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呢喃自語了整整一天,一遍又一遍重複說着那句話:

  “是我害他們都變成了這樣,6萬多人的記憶,天哪,我該怎麼賠,我用甚麼去賠?”

  第二天,人們在他實驗室樓下找到了他的屍體,他給寧霄鴻留了一份遺書,關照寧霄鴻千萬不要因他的死而遷怒任何人,他期望他能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棟樑之才,在有能力的時候,替他對那六百萬被‘回憶再植機’傷害的人和家庭做出力所能及的彌補,這是作爲一個失敗的父親對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請求。

  步宴晨覺得,寧霄鴻的執念那麼深,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咎於寧長遠留下的遺囑,雖然他沒有強烈要求寧霄鴻爲他做甚麼,但對他提出了期望,而這份期望,步宴晨覺得是對自己的兒子極不負責任的,也讓干預的難度上升了一個等級。

  沒錯,這是一個準S極的干預案,原本這種難度的案子,步宴晨首選會是逍遙王和落日彌,但這次周導強烈要求,把這個案子交給大菠蘿他們。

  一個大菠蘿的頭像在屏幕上閃爍,留下一行文字:“周導,把策劃發我郵箱,這個案子我接了。”

  “看上去蠻有挑戰的,周導策劃案也發我一下。”一個錦衣華服的頭像閃動。

  “我也可以。我會讓他明白,他該有自己的人生,沒有必要爲他父親的失敗買單。”南柯夢也很快給出回覆。

  顯然,大菠蘿他們沒被案子的難度嚇退,反而表現得很是興奮,連干預策劃裏的角色都沒看,就都應承下來,表態想參與這個案子。這倒讓步宴晨蠻欣慰,不論能不能完成干預,至少他們的態度已經擺端正了。

  “錯了,究竟是哪裏錯了?哪裏錯了!”

  倉庫改建的私人‘實驗室’裏,寧霄鴻把他父親發明的回憶再植機拆成一堆零件,對照着父親留下來的筆記,一遍又一遍的運算、驗算,但每一次的結果都完美的相差小數點後三位一個極小的數值。

  這個數值存在着六種變數,寧霄鴻現在所掌握的知識完全無法解釋這種狀況。

  車庫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在耳畔迴響,寧霄鴻坐在一張鐵質的椅子上,他的頭頂懸着一個碩大頭罩,上面像刺蝟一般密集得佈滿了一根引導管,它的外形和看上去有些笨重,甚至需要用三根鐵絲吊在倉庫的屋檐上。

  寧霄鴻一手抓着一根有許多接頭的電線,一手拿着測試儀,正把剛纔一激動扯斷的接線點,一根根分叉的接頭重新接到對應的接口上去。

  “叮咚。”他的手機提示收到一條訊息,是他女友發來的,勸慰他說人的大腦比宇宙還要複雜,他父親的研究已經開創人類歷史的先河了。

  “可他終究失敗了,不是嗎?”寧霄鴻無力的打了一行字,回覆她。

  “沒有失敗怎麼會有成功呢?在他之前,沒有人可以用機器輔助改善人的記憶,他是第一個,儘管有副作用,但你要知道居里夫人發現‘鐳’的時候,也不知道這種可怕的放射性元素足以奪去生命,很多人把它製成染料、飾品,甚至是口紅,導致很多因輻射過量而死。”

  “謝謝。”寧霄鴻對她的安慰表示感謝。

  “你現在在幹嗎?還在給當年回憶坊的受害者製作回憶錄?”

  “嗯。”

  “你打算給他們多少人做?”

  “盡我所能,越多越好。”

  “你做一份回憶錄要三天,當年的受害者有六萬多人!寧霄鴻,我是你女朋友,你總得給我個盼頭吧。”寧霄鴻的女友沉默好長時間,發了一條語音過來,聽得出她的話語裏怨氣頗重。

  寧霄鴻靠在椅背上,編輯了好幾遍回覆的文字,最後點開語音,對着手機道:“這是我作爲兒子必須承擔的責任,你放心,我會盡快把回憶錄這項業務產業化,我要繼承我父親的遺志,重建回憶坊,並讓回憶坊,重新贏得社會的信任,爲社會做出開創性的貢獻,爲我父親洗雪污名。”

  把這段話發過去後,他索性把手機關了,看着重新接好的儀器,耐着性子重新測試了一把數據,發現這次數據的偏移幾乎爲零。寧霄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動的站起身再次對設備進行測試,偏移量依舊很小,在安全範圍內。

  “哈哈,我做到了,爸爸,我做到了!”寧霄鴻眼神炙熱地看向那個被吊在實驗室房樑上的頭盔。

  “試一下嗎?”他心裏有些激動,未免明天再生變數,他打算今晚趁熱打鐵,用自己的腦子,再進行一次試驗。他重新檢查了一遍設備的線路,着重檢查了穩壓器,這是最重要的保證安全設備。

  然後他把一部機器推到自己坐的椅子邊上,把吊在房頂上的頭盔緩緩放下來,小心翼翼套在自己頭上,打開機器,很快看到一望無際碧藍的海,這是回憶嚮導的進入畫面。

  他緩緩向前,感覺自己在海面上行走,低頭看每走一步都在海面上踩出漣漪,隨後一條巨大的鯨魚在他身邊浮出海面,他的站到鯨魚的背上,然後鯨魚張開幾十米長的翅膀,揮舞着揹着他飛上天際。

  “進入系統中……”電子背景聲音響起。

  寧霄鴻站在鯨魚的背上,破開雲層,沿着鯨魚的翅膀走到雲層之上,感覺靈魂一半升入天空,一半沉入海中,逐漸迷醉在這寬廣空曠的世界中,而坐在現實中的他,則整個人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直到那一聲雷聲響起。

  “哄”一聲巨響響徹整個倉庫,他感覺到頭皮一陣刺痛,就像戴着的帽子突然向里長出一萬根長針插進她的腦中一般,眼前在原子彈爆炸一般極度明亮之後徹底黑掉。

  “啊!”他尖叫一聲,兩眼一黑整個人昏迷過去。

  “咔”的一聲脆響,回憶嚮導亮起了紅色的啓停指示燈,尖銳的電子聲音再次響起:“主網故障,重合閘穩壓器失敗!主網故障,重合閘穩壓器失敗!……”

  當他再睜開眼時,他已經不在自己的倉庫實驗室裏,原本他覺得自己應該在醫院或者天堂,但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一張放着一臺電腦和許多報表的格子間辦公桌,他疑惑的抬起頭,發現自己所在的是一個兩百平米左右的辦公區,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在有條不紊的辦公。

  “怎麼回事?”他緩緩坐下,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的辦公環境,莫名其妙的報表,還有那個詭異的日期,2028年11月3日。天哪,他昏迷前明明是2027年11月份,怎麼可能整整兩年過去了?

  “難道……”寧霄鴻有種極其不安的猜測,他用了記憶再植設備後,中招了?和他爸爸一樣,患上短時記憶障礙了?

  他焦急拿出手機,想打電話給女友確認,卻發現手機上一個備註羅博的男人給他連發的4條訊息:“快跑,他們來找你了。”

  “快!”

  “他們來了!”

  “跑!”

  寧霄鴻皺了下眉頭,看到發送時間就在剛纔,他滿腦門子問號,“跑?爲甚麼?”。他抬起頭,突然看到一個氣勢洶洶的女人帶着幾名黑衣男子闖進他們的辦公區。

  那個女人扎着馬尾,鼻頭很尖鼻翼很窄,鼻樑挺拔眼睛有很明顯的內凹,細長眼睛尾巴向上翹,嘴脣薄,下巴尖,五官臉型組合在一起,給人一種鋒芒畢露的感覺,就像一把出鞘的妖刀,牛鬥之間,紫氣沖霄。

  她的眼神異常銳利,一進門就橫掃整個辦公室,問身邊的主管模樣的人:“寧霄鴻在哪裏?”

  主管指了指寧霄鴻的辦公位,那女人的眼神所落,身後幾名黑衣男子就沿着三條走廊分別包抄過去,可等他們走到寧霄鴻的工位時,卻發現寧霄鴻的工位已經空了。

  “景主任,他跑了。”那個女人款款走到寧霄鴻工位邊,手下黑衣人彙報到。

  她用手摸了摸櫈子,櫈子上還殘留寧霄鴻屁股的餘溫,命令黑衣人道:

  “追,他沒跑遠。這次再拿不到寧長遠最後一個記憶體,你們下半輩子就去西伯利亞放馬吧。”

  主管給景主任指了寧霄鴻的辦公位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脫下僞裝,卻是想近距離考察新人的周樹離。

  周樹離透過自己辦公室玻璃幕牆的百葉窗,看着外面正在執行干預案的錦衣,給步宴晨打電話。

  “我在錦衣這,她還不知道我是誰……”周導對步宴晨說,錦衣做事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但他總覺得錦衣的氣質和妖雀很像。

  “是啊,當初正是因爲這一點,我們才從備選的十人中選了錦衣。”步宴晨對周導說。

  周導眯起眼睛,可他現在也是因爲這一點,對錦衣有種難以言說的不安,他明明知道錦衣不是妖雀,但看到她執行案件時颯爽的樣子,就不由自主想到那個能幹卻又歹毒的女人。

  “我還是再去考察一下南柯夢,他的下一個干預場景應該在寧霄鴻的倉庫實驗室吧?”周導用肩膀夾着電話,翻開自己的記事本說。

  除了大菠蘿以外,周導和步宴晨要在錦衣和南柯夢兩人之間選擇一個,頂替逍遙王和落日彌空出來的位置,而這次的干預案,就是對他們三人的實際考察,由步宴晨負責考察大菠蘿,周導考察錦衣和南柯夢。

  “周導……”步宴晨覺得周導最近疑心是不是太重了一些,本想勸他,但周樹離掛電話很快,沒給她勸解的機會。

  因爲干預案進行得比較晚,步宴晨差點忘了答應祁笑添去給他上課,好在有18提醒,她才喫過晚飯匆匆趕去。

  “我今天摘抄了一首李清照的詞,你幫我看看。”步宴晨給他上完課後,祁笑添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攤在茶几上給步宴晨看自己摘抄的詞:

  “繡幕芙蓉一笑開,斜偎寶鴨親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祁笑添中文進步很快,不到半年的功夫,他已經能很流暢的和步宴晨用中文交流,不再需要一個詞一個詞的蹦,他的字也練得很像那麼回事,當然和周導遒勁的字體是不可同日而論的,但也看得出他寫得很用心。

  步宴晨看着他寫的字,忍俊不禁:“小屁孩,你知道這首詞的意思嗎?”

  祁笑添認真的說:“我猜是寫芙蓉花很美。”

  “芙蓉花?”步宴晨笑了,看着祁笑添這個小滑頭,他是真不知道呢,還是裝的?不論怎麼樣,作爲老師還是要糾正一下的。她告訴祁笑添,這首詞寫的不是花,也不是鴨,而是人,這首詞寫的是美人。

  “原來是這樣。”

  “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呢。”

  祁笑添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才後知後覺的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這個表情顯然呈現得晚了一些,這晚到表情瞬間讓場面變得有些尷尬,步宴晨突然看着他沉默不語,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祁笑添甚至以爲她生氣了。

  甚麼樣的女人會在一個男人如此委婉表達曖昧之意的時候,陷入這樣的沉默呢?

  “你有喜歡的男人?”祁笑添小心翼翼地問她。

  步宴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腦海裏浮現沈沐的背影,也浮現肖言昂最後那雙凝視夕陽的眼眸,已經有多久沒想起他了,可是一想起,心裏總感覺有個洞,塞個拳頭都填不滿的洞。

  “作爲正常育齡婦女,有個喜歡的男人很正常吧?”步宴晨沒好氣道。

  “正常。”祁笑添的眼神有那麼一瞬失神,說:“沒有一個人的人生,是從遇到另一個人開始。”

  “小屁孩你想甚麼呢?”步宴晨捂住額頭。

  那天晚上,步宴晨做了一個夢,夢裏,她被一隻雪白的鷗鳥抓着,飛越無數高山,越飛越高,直到脫離地心引力,然後那隻鷗鳥化身成沈沐的模樣,在雲海之上擁抱她。

  她也死死的抱着他,怕一鬆手,他就重新不見,可是某一瞬間,他突然在步宴晨懷裏,炸裂成無數的泡沫,步宴晨從天空掉落,然後驚醒,發現一直抱在懷裏的,只是她的被子。

  夢醒之後,步宴晨輾轉反側睡不着,總覺的這個夢是那麼的不祥,她不安的坐起身,點亮檯燈,18感應到房間燈亮起,‘呼啦’一聲跳上步宴晨的牀。步宴晨抱着18,心裏不安和焦灼越來越濃重。

  “肖言昂已經消失八個月了。”18對步宴晨說,從非洲回來後,步宴晨就讓18在網上盯着肖言昂,可肖言昂沒多久就消失了,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渺無音訊。

  步宴晨微微嘆了口氣,他到底是不是沈沐,至今步宴晨都拿捏不準。

  18把她之前和沈沐在一起的畫面投放到牆上,步宴晨看着那一幕幕在當時感覺極不和諧,而現在看來無比溫馨的畫面,感覺有些美好,又嗔怪18多事。

  天色微微亮起起時,她沉沉的進入夢鄉,但不知道爲甚麼,又被一個噩夢驚醒,夢裏一隻烏鴉停在天鷹話劇團天台的招牌上,衝着她嘶啞喊叫。

  步宴晨在深重的不安裏窒息,像溺水的人,往黝黑的湖底沉去。

  “你爸爸的記憶盒在哪裏?”寧霄鴻從一個簡陋汽車旅館的牀上猛然睜開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好一會兒,四周的光線纔開始柔和起來。

  他一臉驚恐的坐起身,看着眼前坐在他牀尾太師椅上的男人,那個男人穿着一雙黑的發亮的皮鞋,深海藍的西褲筆挺,一件棕色的牛皮夾克蓋在身上,他聽到寧霄鴻醒來,緩緩抬起眼眸。

  “做夢了?”他問。

  寧霄鴻不安的看向他的臉,一張極其陌生的臉,小麥色的皮膚,臉部輪廓棱角分明,眼白如雪,瞳黑如墨,眉宇間透着一股正氣,就是這個叫羅博的人,說是寧霄鴻自己親自拜託他,調查他爸爸真正的死因。

  “我真的認識他嗎?兩年的記憶,怎麼突然間就沒了,這兩年我究竟幹了甚麼?”寧霄鴻沒法完全相信眼前這個男人,他對羅博這個人,這個名字沒有一點印象。

  “你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了?”羅博見他眼神迷茫,拿出一本本子遞給寧霄鴻,紙上寫着寧霄鴻兩年來所有的記錄,上面的筆記寧霄鴻確認的確是自己的,原來兩年前他對自己用回憶再植機時,突然一道閃電使得機器過載,穩壓器被擊穿,但這沒有馬上導致他失去記憶,反而讓他記起了一些似乎被人爲抹去的記憶,而這些記憶關係到自己父親死亡的真相。

  他放下一切調查父親的死因,期間認識了羅博,併成爲了很好的朋友,但不幸的是,沒過多久,記憶再植機的副作用開始顯現出來,他開始忘記近期的事情,有的時候一覺醒來會不記得日期,有的時候約了人轉頭就忘,一年之後,他的間歇性失憶越來越頻繁,甚至會忘記昨天做過的事,再然後,他丟失的記憶越來越多,直到三天前,他把自己視若珍寶的筆記本交過羅博,讓他在自己完全忘記這兩年發生事情的時候,把這本記錄本交還給他,提醒他繼續調查自己父親的死因。

  “你說你怕自己會徹底忘記這兩年的記憶,甚至連這本記錄本都忘記,所以把它交給我,讓我在你失憶以後提醒你。”羅博對寧霄鴻說。

  “我甚麼都想不起來,對了,昨天來抓我的人到底是誰?”寧霄鴻問他。

  “王源的人。”

  “王源?王教授?!不可能,他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授業恩師,他的人怎麼可能來抓我?”

  “你自己看。”羅博把一本雜誌扔給寧霄鴻,雜誌的扉頁上,印着王源博士的半身像,而他的簡介裏,赫然寫着記憶坊公司創始人,回憶再植技術締造者!他偷竊了寧霄鴻父親的頭銜。

  寧霄鴻一臉震驚地看着雜誌的扉頁,表情極度僵硬,難以置信地說:“不,這不可能,王教授絕對不是這種人!”

  “寧霄鴻,你太天真了,這個人把你,和你父親的一切都奪走了,包括你浸淫着你父親汗水的倉庫實驗室,他已經把那裏做成了展覽館,用來欺世盜名……”

  “不,你不要說了,我不相信,王教授不是這種人!”

  “他纔是殺你爸爸的兇手!”

  “不,不可能!”

  羅博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對他道:“你敢和我一起去看看嗎?去那個展覽館!”

  寧霄鴻怔怔的看着他,肩膀垮塌下來,他把目光移向雜誌封面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說:“去就去。”

  周樹離提前了半個小時到倉庫實驗室,檢查實驗室的改造進度,因爲時間比較緊張,他沒有對車庫實驗室進行大的改動,只是做了簡單的打掃,添加了一些印有王源博士照片和事蹟的玻璃櫥窗,佈置了組合式燈光,各種物件的簡介和與王源博士的淵源,然後在最中心的位置打算放置一座王源博士的半身雕像,以此來擊潰寧霄鴻的心底防線,讓他相信自己父親的死真的另有隱情,然後順利開啓下一段劇情。

  可能是以前導話劇時留下的習慣,周導總會比所有演員早到場,檢查現場設備是否安裝到位,有沒有破綻的地方。尤其是那三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小干預師,第一次執行這種程度的干預案,他更不能容忍有半分差池。

  “怎麼搞得,雕像上一點灰都沒有,這個設備都已經陳列了,還插着電源,櫥窗玻璃也太乾淨了,道具組怎麼回事?!”周導一邊拍照片,一邊聯繫道具組,狠狠把道具組的負責人罵了一頓,要求他們火速派人來處理。

  然而當他精益求精的扣道具的細節時,卻聽到身後傳來“吱吱呀呀”的關門聲,他從玻璃櫥窗的反光裏,看到兩個陌生人走了進來,一個關上倉庫實驗室的大門,另一個徑直向他走了過來。

  “你們是誰?!”周樹離一轉身,便被那人擒住。

  18從睡眠模式抬起頭,碧綠的小眼睛眨了一下,“噠噠噠”走到步宴晨的房間,跳到她牀上,把她從迷迷糊糊的睡夢中叫醒,步宴晨這一晚連着做了好幾個噩夢,醒醒睡睡,睡睡醒醒,感覺比不睡還累,18叫醒她的時候,她都不知道是早晨還是中午。

  “羽伶,醒醒,元老院發來緊急文件,最高安全等級,速閱!”18用前爪踩在她身上,奮力把她搖醒。

  步宴晨累到恨不能抽出一個10噸重的榔頭把18的狗頭敲暈,但聽到‘最高安全等級’這幾個字,不由地一陣激靈,強迫自己睜開眼睛。該有2年多了吧,元老院沒發過最高安全等級急件。

  她讓18把文件投影到牆上,一邊扎辮子一邊看文件,文件很簡短,大意是鑑於世界各地頻發發生的針對Destiny公司的干預師、干預案的襲擊和惡性擾亂活動,公司元老院一致決定,暫停所有已經開始的干預案的執行,取消所有在列計劃干預案的實施,暫不受理一切干預案的申請,文件執行時間自收到通知日起,要求各首席干預師馬上傳達元老院會議指示,堅決貫徹執行!

  “暫停一切干預案的執行?!”步宴晨以爲自己看錯了,在自己的印象裏,Destiny公司幾乎是無所不能的,究竟是甚麼樣的情況,能讓Destiny做出停擺的決議?

  她讓18幫忙聯繫元老B,問她究竟出了甚麼事。

  “歐洲出現了一個新的命運干預組織,名叫‘Fate’,它很隱蔽,是歐洲區兄弟九死一生才查到,由此,我們才知道原來這段時間以來,我們那些失敗的干預案都不是偶然事件,我們懷疑歐洲、北美、中亞都已經被‘Fate’嚴重滲透,甚至我們Destiny組織內部,也可能已經被滲透。”

  元老B告訴步宴晨,有跡象表明,‘Fate’組織正在往中國境內滲透,她讓步宴晨一定要小心,馬上暫停一切活動,如有必要,祕密轉移、隱藏麾下干預師。

  “Fate組織?”

  “我們懷疑Fate吸收了部分從Destiny離開的干預師,所以他們對我們公司非常瞭解,我們在明,他們在暗,現在的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

  “這樣……我明白了,我馬上通知下去,暫停一切干預案!”

  “奇了怪,這個時間段居然會堵車。”

  羅博載着寧霄鴻往倉庫實驗室去,可行到高架引橋的時候,卻發現引橋上堵車,引橋上有兩個車道,羅博那條車道一動不動,他們旁邊的車道倒不斷龜速挪行,直到一輛特大號的皮卡在他們邊上停下,才徹底把這條道也堵死。

  那輛皮卡很高很大,輪胎的高度都快超過羅博的車門了,車身上貼着花裏胡哨的拉花,特別是前門上,貼着個大大的狼頭,兩隻綠油油的眼睛,死死的瞪着羅博的車窗裏面,讓寧霄鴻有些不寒而慄。

  “轟轟轟……”那輛車停在他們的車邊上,排氣的聲音特別大,它前面已經沒車了,但他就是不走,寧願成爲一顆腎結石,擋住道路的暢通。

  ‘喂喂,沒這個劇情吧?誰他媽亂加戲?’羅博不露聲色看向那輛車,那輛車駕駛室的玻璃也搖了下來,從車窗裏伸出一個鋥光瓦亮的光頭,賊眉鼠眼的往羅博的車裏看,那人臉上刺着刺青,大蒜鼻闊嘴,眼神透着一股狠勁,一看就是影視劇中反派的形象。

  “那輛車……也是王源教授派來的?”寧霄鴻戰戰兢兢地指了指光頭。

  羅博示意他別出聲,就當他空氣。

  那人看到車裏的寧霄鴻,突然朝他詭笑了一下,露出一排被煙燻的漆黑的牙齒,眼裏血絲虯結,染得眼底血紅血紅,活像個青面獠牙的羅剎,朝他齜牙咧嘴,把他嚇的不輕。

  這時,那輛車副駕駛上下來一個瘸子,很瘦,穿着一條掛滿金屬掛件的風衣,嘴裏嚼着口香糖,一瘸一拐的從羅博的車後面繞一圈,走到寧霄鴻旁邊,突然把臉貼在車窗上,然後用手敲他們的車頂。

  寧霄鴻不知道他想幹甚麼,有些害怕,羅博把車窗搖開了一條縫隙。

  “剛學的車?哪個教練教的,知不知道老子跟着你的車等了十分鐘了?”他一邊說,眼睛一邊往羅博的車裏掃,似乎確認車裏沒有其他人。

  “實在抱歉。”寧霄鴻對他道。

  “抱甚麼歉?他跟的不是我們的道。”羅博惡狠狠瞪了一眼回去,那人有眼疾,盯着羅博看的時候,一隻眼睛聚焦在羅博臉上,另一隻眼睛卻像變色龍似的轉在其他地方,說不出的怪異,甚至有些可怖。

  “識相的讓開。”羅博關上窗。

  那人陰狠地笑了笑,回到自己的車上。

  羅博駛上主幹道後,那輛巨大的皮卡也跟了上來,和他的車貼的特別近,近到羅博只要一看後視鏡,就能清楚的看到那輛皮卡里坐着的光頭和瘦子,並且面容不善,而正在這時,羅博收到步宴晨發來的緊急訊息,讓他馬上停止寧霄鴻干預案。

  羅博帶上藍牙耳機,接通步宴晨電話,問她怎麼回事。

  “敵對組織滲透,元老院下發緊急通知,要求所有執行中的干預案一律暫停!”

  “知道了。”羅博用眼角的餘光看了後視鏡一眼,那輛皮卡讓他有種極不好的預感,後面跟着的那輛車,是衝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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