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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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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笑添,快走。”

  距離布達佩斯英雄廣場兩公里外一條陰暗的巷道內,停着一輛改裝過的房車,車上安裝着三臺穿戴式高功率即時圖像傳輸設備,可遠程操控充當誘餌的飛機和賽車。

  一個20歲左右,叫祁笑添的男人,此刻乏力的靠在敞開的車門上,他穿着一身修身的西服,衣服質地優渥但又髒又破,臉白皙卻顯憂鬱,特別是此刻,他濃郁的睫毛微顫着,眼眸透着難以言說的疲憊,他聽着呼嘯而過的警笛聲,伸出手感知從天幕降下的細雨,低頭看着弄堂坑窪積水的漣漪,看着昏黃路燈,以及那盞昏黃的路燈下攤坐着的那個女人。

  那女人穿着紅白相間的連衣裙,血水染紅了身下的漣漪,劉海遮住了她半張臉,她笑着,笑得悵然若失。

  “傑西卡……你不要走,傑西卡……”魏鋒從身後摟着那個女人,用手緊緊按住她身上的彈孔,但鮮紅的血液止不住地往外傾瀉,宛若決堤。

  “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有神明,那麼請聽我的禱告……”魏鋒素來不信神靈,禱告的話語從他嘴裏念出來,是那麼的蒼白無力,蒼白得讓傑西卡都笑了。

  傑西卡用最後的力氣,把手輕輕攀向魏鋒的臉,眼神卻喫力的看向車旁的祁笑添,對魏鋒說:“把祁笑添帶出歐洲,快,走得越遠越好……”

  “好,我答應你,傑西卡……傑西卡!”

  祁笑添從口袋抽了一根染血的女士煙,微顫着含在脣間,點着火吸了一口,那一點猩紅光芒亮起,照亮他半張陰鬱的臉,眼眸中悲憤之濃,宛若深秋的蕭肅。

  “……是年,千年狐王鳩摩,爲了替自己的妻子報仇,率領十萬妖軍,掃蕩了整個西北。西涼王沮渠安周當時正在北方作戰,鳩摩便率妖軍橫渡沙漠,直追沮渠安周,沮渠安周逃到哪裏,他就率妖軍追到哪裏,他所過之處,人犬不留,從南到北,從東往西,他毀了七七二十一座城池,屠戮幾十萬人,近乎半個涼國被屠戮的乾淨!”

  步宴晨站在一羣人中間,瞠目結舌的看着那個看上去瘋瘋癲癲的老頭。

  那老頭戴一頂小紅帽,帽檐上印着哈拉和卓旅行社標誌,身上穿着一身污跡斑斑的藍白色運動服,胸口位置繡着一個小學的校徽,腰上繫着一個打着補丁的帆布包。

  他指着身後斑駁的壁畫,一臉狂熱的對聽衆們講述着壁畫裏千年狐王的故事。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很是滑稽。

  “老人家,這幅壁畫都剝落了一大半了,我只在上面認出兩條狗和一隻豬,你指着這樣一幅吊兒郎當的壁畫說出那樣慷慨激昂的故事,未免難讓人信服啊。”

  沒等那老頭說完,遊客中就有人起鬨來,周圍的人都被逗笑了。

  步宴晨也隨大流的乾笑了兩聲,不過那壁畫雖剝落大半,但餘下那部分色彩豔麗,畫工精美,內容類似‘飛天’中仙女散花、神仙眷侶,並不是牽牛扶犁的生活化壁畫,自然沒有豬狗之說。

  講故事的老頭似乎習慣了看客們的嘲笑,並不以爲意,硬說這故事是真的,還說親眼見過狐王真身。

  “我最後一部劇《千年狐王》的靈感,就來自這個導遊所說的故事。”周樹離聳了聳肩,對步宴晨說。

  一個月前,步宴晨帶着周樹離來到吐魯番執行一個干預案,途中被蒼茫戈壁的美景折服,干預案結束後索性賴在當地住下,也不急着回去,由周樹離領着,好好地領略一通這西域風情。

  然而就在她們玩得正酣的時候,步宴晨卻收到魏鋒的電話:

  “你在哪?有事拜託你。”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在沙漠裏。”

  “我來找你。”

  “啊?”

  “給你帶個人來,傑西卡臨終所託,希望你不要推辭。”

  “甚麼?”

  “見面聊。”

  步宴晨原本以爲魏鋒在跟她開玩笑,但沒想到就過了兩天,這傢伙真帶了個人來見她。

  幾人約在吐魯番機場外碰頭,步宴晨和周樹離開了一輛吉普去接他們,見到魏鋒時,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長袖襯衫,留着寸頭,戴着一副蛤蟆鏡,一年多沒見,他瘦了,臉頰都有些凹陷,身材看上去倒是又健碩了很多,皮膚也變得更黝黑。

  “傑西卡的死,和他身世有關。”魏鋒帶來的男人叫祁笑添,魏鋒說他是傑西卡生前最後一個干預案的執行對象,傑西卡在這個干預案執行過程中,遭遇不測,臨死前託他把祁笑添送出歐洲。

  “傑西卡死了?怎麼死的?”步宴晨驚訝地問。

  魏鋒嘴脣動了動,剛想說甚麼,似乎又想到甚麼避諱,嘆了口大氣,步宴晨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哪裏肯相信,一臉狐疑看向祁笑添。

  祁笑添看上去二十出頭,身形修長穿修身西裝,五官接近西方人,但膚質像漢人細膩,頭髮漆黑如墨,丹鳳眼,眼尾細長,內勾外翹,開合間百媚叢生,脣紅齒白,嘴角微揚淺露皓齒,長得怎麼說呢……有生以來第一次,步宴晨被一張男人的臉,美到一陣窒息,不,不是美,更確切的說是‘妖’!

  何爲妖?

  哈拉和卓說故事那老頭,用莊子的一句話形容千年狐王:藐姑射之山,有妖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而步宴晨現在只想指着祁笑添的臉,把說故事那老頭和莊子都拉過來,然後大聲問他們:“妖是不是長這樣?他是不是妖?!”

  “你看甚麼?”祁笑添見步宴晨的眼神彷彿兩根萬丈高樓的地樁打在了他的臉上,怎麼也拔不出來,微微皺眉,輕咳一聲問道。

  被他這麼一問,步宴晨那張風餐露宿了二十幾年,自詡被社會磨礪得比城牆還厚的老臉,居然情不自禁的紅了,初次見面,聊表失態。

  “你的臉……天生的?”步宴晨下意識得問了句。

  “他是基因改造人。”魏鋒把步宴晨拉到一邊,對她說:“據說是第二代,根據傑西卡查到的資料,他們這種人對三萬多種致病細菌、病毒有免疫能力,抗輻射能力強,幾乎不會得癌症,成年後衰老速度比普通人慢40%,預期壽命能到120歲,而且智商極高,長相這種就不必說了。”

  “怪不得,我說呢怎麼跟少女漫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魏鋒揉着太陽穴對步宴晨說:“這小子背景有點複雜,暫時不能回歐洲,說實話能送入太空的話我都不想讓他回地球,我本想自己帶着他,但歐洲那個爛攤子總得有人收拾,傑西卡的仇,也得有人去報,所以只能把他託付信得過的人,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能暫時保他安全。”

  “你要把他放我這?”步宴晨眉頭一皺,看向周樹離,周樹離拼命向她使眼色,又是搖手指,又是眨眼睛,似乎在暗示她不要接收這小子。

  “之前非洲那個案子,我看得出你是個義薄雲天的人,傑西卡在世的時候,一直在我面前說一生得你一個知己足矣,她本想今年冬天的時候來看你,可惜……傑西卡臨終之託,想必你不會推辭。”魏鋒拍了拍步宴晨的肩膀,眼神裏有種託孤的決絕。

  “這樣……那……好……”步宴晨知道他說的是套話,但終究覺得肖言昂干預案的確欠了傑西卡一個人情,她爲難地看了周樹離一眼,勉強答應下來。

  “誒~”周樹離嘆了口氣,雖然一直朝步宴晨使眼色讓她不要接這燙手山芋,但也知道步宴晨終究還是心軟,即便經歷了那麼多身邊人的背叛,依舊相信着所謂情義和熱血,所以他也不強求,畢竟這也是他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紀,還願意跟着步宴晨出生入死的原因。

  魏鋒帶着祁笑添和步宴晨周樹離一同吃了餐飯後,就像扔包袱一樣把祁笑添扔給步宴晨,自己輕裝上陣,回歐洲接替傑西卡成爲首席干預師,並着手調查殺害傑西卡的兇手,空留一個祁笑添用他那張風塵僕僕的臉望着步宴晨,眼神透着一絲疲憊,一絲迷茫。

  魏鋒走後,祁笑添表現得很沉默很乖,甚至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但和他對視每一眼,都讓周樹離不自在,甚至可以說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說不出來爲甚麼會有這種感覺,覺得他像一隻匍匐着的小狐狸。周樹離把自己的感覺告訴步宴晨,步宴晨知道以周樹離這般老道,這種來路不明的人不把他三輩祖宗挖清楚是不會輕易接納的,略帶歉意道:“魏鋒親自送來的,應該不會有甚麼問題吧?”

  “Destiny公司的制度魏鋒也不是不知道,干預師的身份是絕對保密的,尤其是首席干預師。魏鋒這傢伙徑直就把祁笑添帶來面見,這很不符合規矩。”周樹離道。

  “可能是被傑西卡的死衝昏了頭腦,畢竟他和傑西卡的關係,相當於我和沈沐,如果我知道沈沐有甚麼事,可能也會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步宴晨安慰他道。

  “總之我對這個人不是很放心。”

  周樹離藉口上廁所,把用眼鏡上隱藏照相機拍攝的祁笑添的照片,傳送給遠在本部的18,讓他調查祁笑添的底細。

  “18,把這個人的資料找出來,可能叫祁笑添,也可能叫其他名字,大概率生活在歐洲,我要他的一切資料,身份證件、出生證明、學籍證書、親屬關係、PO在網上的照片、交過哪些朋友,零零總總,所有資料全部傳給我,生辰八字都別放過。”

  然而當他提着褲子打開廁所間隔門的時候,卻發現祁笑添正在衛生間裏的洗手檯洗手。他從鏡子裏意味深長的看了周樹離一眼,周樹離一愣,系褲帶的手都僵住了。

  這傢伙甚麼時候跟進來的?

  原本步宴晨以爲,旅途多一個人至少會稍微熱鬧點,沒想到反而冷清了。祁笑添全程都不怎麼說話,除非有必要,彷彿從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要收過路費,一句本該主謂賓齊全的句子,從他嘴裏篩選一遍出來,總會缺胳膊少腿,怎麼聽怎麼彆扭。

  比如步宴晨問他:“中午想喫甚麼?”

  他回答:“魚,刺少。”

  不得不說他的回答很妙,連步宴晨沒問出口的‘甚麼魚?’這個問題一併回答了,省事兒了,你說他敷衍吧?他至少沒說‘隨便’,說他不敷衍吧,步宴晨又覺得自己結結實實地貼了冷屁股,總感覺吞了蒼蠅一樣怪怪的。

  這傢伙的背景也確實非同一般,18查出來,他一個20歲的男孩,居然在被十二個國家通緝,罪名各式各樣,有大有小,有涉嫌非法侵佔,有涉嫌網絡攻擊,其中最大的一項指控居然是‘操縱匯指’,這種指控一般是針對國家的呀。

  這更加重了周樹離對祁笑添的疑竇,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單從通緝上的罪名看,他絕對就是一名副其實的禍水。

  “恭喜你喜提一位災星。”周樹離把18調查出來的關於祁笑添的資料傳給步宴晨,步宴晨儘管已經經歷了大風大浪,但看到這竄密密麻麻的罪名,還是後腦勺發涼。

  這些罪名要是真的,留着他的話,步宴晨早晚得步傑西卡的後塵。

  “這些國家和我們國家都沒引渡條約吧?而且他只是涉嫌,並沒有定罪。”步宴晨總覺得這件事有蹊蹺,她和魏鋒打電話,魏鋒只是淡淡的告訴她,網上查到的這些罪名,都是羅織的欲加之罪。

  “如果他真的是十惡不赦的罪犯,我和傑西卡不會豁出性命保護他。”

  魏鋒的話聽來也有點道理,祁笑添可能是被誣陷的,但步宴晨再詳細尋問祁笑添身世的時候,魏鋒卻怎麼都不願再向她透露半個字,甚至直接掛斷電話,把步宴晨氣得不輕。

  “他就是一災星,把他甩了吧。”周樹離悄悄對步宴晨說。

  “不好吧?”步宴晨舉棋不定,一邊是已經答應的承諾,另一邊是恩師的挑唆,渾然有種自古忠義難兩全的爲難。

  周樹離眯起標誌性的三角眼,對步宴晨道:“明天帶他去哈拉和卓博物館聽故事,聽到一半的時候,你藉口買飲料,把他一個人留在博物館。”

  “啊?”

  第二天日落時分,哈拉和卓古墓羣博物館早已沒了遊人,整個大廳空蕩蕩的。解說老頭手裏拎着一大串鑰匙,身形蕭然的遊蕩在偌大的博物館裏穿梭着,鑰匙碰撞,發出“叮鈴鈴”的空靈的聲音。

  他仔細的檢查了博物館每一個角落,確定沒有遊客滯留後,向大門走去。

  博物館的大門,是兩扇又大又重的仿古銅門,門樞許久沒上油,關起來特別費力,他要弓着腰背,卯足了力氣才推得動的,正在他推門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一個身穿藍色T恤的男人還沒走,他負手而立,神情肅穆的瞻仰着殘破壁畫。

  那個男人長得極好看,老頭揉了揉眼睛,以爲妖王顯靈了,忙上前搭話:“您等人呀?”

  男人默然點了點頭。

  “可……我們要關門了。”

  “馬上,來。”他說話很精簡,精簡得彷彿這輩子只能再說一萬字,說完一萬字就會死去。

  解說老頭見他長得非同凡響,破例不去攆他,安靜等在大門外,他有個瘋狂的想法,想等着看他嘴裏說的‘馬上來’的人,會不會是傳說裏的‘哈拉和卓公主’。

  坐在周樹離開着的,極速駛離博物館的車子上,步宴晨滿臉負罪感,回想自己剛纔騙祁笑添去買可樂時,他動容的眼神,落寞黯然的神情,以及他緩緩點頭的樣子,讓步宴晨覺得,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被放棄了。

  “我覺得他挺可憐的。”步宴晨醞釀許久對周樹離說。

  “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正常。”周樹離哪裏不知道步宴晨的想法,聽她這麼說,腳下油門默默踩得緊了些,他只想快點遠離那尊瘟神。

  “其實我們並不瞭解他對嗎?我們還不確定他是個壞人。”

  “他被十二個國家通緝着呢。”周樹離瞪着眼睛道,明擺的事實難道她看不見?

  “正因爲這樣,他才需要我們幫助,我覺得這其中肯定有隱情,要不然傑西卡和魏鋒不會把他託付給我,至少傑西卡和魏鋒,我是瞭解的,信得過的。”

  “你……”

  “周導,我想再瞭解他一點,至少就算要判他有罪,也應調查清楚。畢竟,如果我們不幫他,沒人能幫得了他。”

  步宴晨的倔勁上頭,周樹離就知道自己說甚麼都沒有用,如果他的話有用,她現在應該在飛鷹話劇團當主角,而不是在Destiny當干預師。

  他把車停在路邊,潦草看了步宴晨一眼,長嘆一聲調頭往博物館開回去。

  哈拉和卓博物館的寧靜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坐在門口的解說老頭站起身,眯起眼睛癡癡地看着遠遠跑來的女人,嘴裏略帶興奮地呢喃着:“傳說真的靈驗了,狐王和公主等了千年,終於又相遇了。”

  他好事的打開所有燈光,播放最舒緩的梵音,讓步宴晨的每一步,都有音韻爲伴。

  祁笑添也聽到了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看向氣喘吁吁向他走來的步宴晨。步宴晨一邊拍着自己胸口,一邊大喘氣地對他說:“讓我消停會兒,我怕你走了,從大門口一路跑過來的。”

  “沒地,去。”祁笑添依舊漠然得沒有一絲表情,彷彿被遺棄也好,步宴晨重新回頭找他也罷,對他而言都不值一提。

  “跟我走吧。”步宴晨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她不需要向他解釋甚麼,因爲解釋能起到的作用只是安撫一個人的情感。

  步宴晨見過一類人,他們對情感完全沒有一絲的執念,再開心的記憶,再傷痛的回憶,都會很快在腦中僵硬,死去,若不刻意提起,逼着自己去回想,他們的記憶便會安靜的在腦中沉澱着,一如湖底的淤泥。

  她覺得祁笑添就是這樣一類人,他的情感不需要安撫,他的記憶也最好不要翻起。

  “給。”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厛可樂,默默遞給步宴晨,步宴晨看着他遞來的可樂,臉隱隱有些發燙,他一定去找過她吧,至少去過最近的飲料販賣機。他等了很久,好幾個小時吧,他是用怎麼樣的心情在等待呢?步宴晨不知道。

  她接過他遞來的可樂,說了聲‘謝謝’,其實她更想說的是‘抱歉’。

  “我……中文,壞。”

  “你不會說中文?”步宴晨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不是惜字如金,是中文不太會說,也難怪,從小生活在歐洲,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干預師,不會說中文也正常。

  “聽,可以,說不行。”祁笑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我教你。”步宴晨拉開可樂喝了一口,說這瓶可樂就當學費了。

  從新疆回來後,步宴晨給祁笑添在靠近她現在住的小區租了一個公寓,有空的時候,她會去教他中文。

  祁笑添是很聰明的,學東西非常快,他喜歡看書,也喜歡看電視,特別是系統學習中文後,他對中國古代、近代的故事非常着迷,他喜歡三國和水滸,也喜歡民國民間故事,尤其喜歡聽步宴晨講故事。

  “最近在看甚麼書?”步宴晨每次去他公寓,他都把公寓整理的井井有條,所有的傢俱都擦得鋥亮,所有的書都整齊擺在書架上,櫥架上沒有半縷灰塵,甚至冰箱裏啓封過罐頭的瓶口都擦得乾乾淨淨,當然整個房間最乾淨的,還是他自己。

  每次見到他,都像剛打完蠟的車,整張臉瑩瑩發光,他會穿着一身乳白色的睡衣,抱着書窩在落地窗的前的單人沙發上,專心致志聽步宴晨講課,上課的時候他很少插嘴,等步宴晨講完,他會纏着步宴晨給他講故事。

  或許是一個人在這個房間裏呆的太過無聊寂寞,每次步宴晨來,他都絞盡腦汁的想讓步宴晨多留一會兒,尤其是步宴晨答應給他講故事的時候,是他最開心的。

  講故事倒是步宴晨擅長的,她看過很多劇本,每一個都是頂尖的故事,所以步宴晨說的故事每每讓他聽得津津有味。

  那天步宴晨照例給他講了一個民國小姐的故事,故事來源於她以前參演過的一個劇本,說的是一個望族小姐,遇人不淑,懷孕後又被放了鴿子,最後投海自盡,四十年後一名漁夫遇到她的鬼魂,帶她渡海報仇的故事。

  有多年舞臺經驗做基礎,步宴晨講故事的時候,聲情並茂,特別是講到漁夫遇到小姐鬼魂那一段,她讓祁笑添把窗簾拉上,然後點了一根蠟燭,讓祁笑添假裝船老大,自己則扮索命的女鬼。

  “李小姐投海自盡後,一晃四十多年過去。那日,船老大李大腮幫子並兩個夥計從大霧島押了一船蠶繭入寶島,送往公和永繅絲廠,不想船剛出海,突遇狂風暴雨,海面風大浪急,昏天暗地之間,迷失了方向。”步宴晨壓低聲音,告訴祁笑添,他就是李大腮幫子。

  “李大……腮幫子?”祁笑添睜大眼睛,問:“這是人的名字?”

  “不是,他姓李,腮幫子比較大,所以叫李大腮幫子。”

  “明白,等一下。”祁笑添揉了兩團餐巾紙,用膠帶站在自己下頜上,然後端正坐好,示意步宴晨繼續。

  “那天夜裏,李大腮幫子一個人在船艙,他感覺非常冷,刺骨的溼冷讓他渾身發顫。”步宴晨這樣說的時候,祁笑添給自己裹了一條毛毯,然後整個人蜷縮在毛毯裏,撲閃着大眼睛裝出一副害怕緊張的樣子。

  “吱嘎。”步宴晨拿着蠟燭繞到祁笑添身後,她披散頭髮,下巴貼一片長條的紅紙,在臥蠶位置塗上燻黑眼影,一步一步往祁笑添背後走去。

  “蠟燭黃色的火苗跳動起來,將狹小的船艙映的忽明忽暗。突然,蠟燭滅了,四周一片漆黑。”步宴晨說着,吹滅了手裏的蠟燭。

  李大腮幫子摸到桌臺,雙手在桌子上摸蠟燭,卻怎麼也摸不到。

  “給。”一隻手碰了碰他的手臂,把蠟燭遞到他手裏,他以爲是船上的夥計,下意識的說了聲‘謝謝’,但在接過蠟燭的時候,他分明摸到了一隻溼漉漉的,僵硬的,冰涼的,細而瘦的女人的手!

  李大腮幫子猛的一驚,全身汗毛瞬間全部豎了起來,但他畢竟是行船多年的老江湖,出奇的鎮定,既沒驚叫,也沒有逃竄,而是伸出另外一隻手,說了句:

  “請把火機也給我。”

  “那時候的人叫火柴啦。”步宴晨糾正道。

  蠟燭重新亮起,猩紅的光點出現在李大腮幫子眼前,他看到一張蒼白,卻略顯清秀的臉,那是一個長相頗爲標緻的女人,不,女鬼,穿着一件溼漉漉的紅絲襖,絲襖上繡着鴛鴦圖,她的頭髮溼漉漉的,臉上也帶着水珠。

  祁笑添看着她的臉,用手指輕輕撩開她披在眼前的頭髮,然後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清澈透亮,亮的像奧迪大燈那樣璀璨。

  “再怎麼說我也是鬼,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步宴晨不滿道。

  “很漂亮的鬼。”李大腮幫子贊到。

  “哇嗚!”步宴晨面露猙獰,一老拳垂在李大腮幫子天靈蓋上,叫他認真點。

  “我是鬼。”女鬼一手捧着一個做工精緻的寶盒,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下腹,面無表情的對李大腮幫子說:“但我對你們沒有惡意。”

  “我知道。”李大腮幫子強裝鎮定,不,確實很鎮定。

  “想勞煩您一件事。”女鬼道。

  “甚麼?”

  “帶我去一個地方。”女鬼雙眼一抬,蠟燭的火苗矮了三分,整個船艙的溫度也似乎降了下來。

  “寶島?”

  “我要去報仇。你帶不帶我去?”步宴晨點了點頭,問他。

  祁笑添搖了搖頭,把下顎上兩個紙巾團拿下來,對步宴晨說:“我不帶。”

  “你不帶?”步宴晨眯起眼睛,問他爲甚麼?不怕女鬼把他吃了?

  “幫她殺人不是真的幫她。”祁笑添認真的說,他說女鬼已經死了,現實意義上講,誰都沒有辦法再幫她,因爲她已經不存在了,如果要幫她。唯一的辦法是在她死前進行干預,勸她放下執念,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像傑西卡對他做的那樣。

  說道傑西卡的時候,他的眼眶微微溼潤。

  “你知道傑西卡是干預師?”

  祁笑添驀然點頭,然後看向步宴晨,問:“我也想成爲干預師,可以嗎?我想幫助別人,就像傑西卡幫我一樣。”

  “魏鋒把我的身份告訴你了?”步宴晨一臉狐疑。

  “我猜的。”祁笑添搖了搖頭,說:“看來我猜對了。”

  “小機靈鬼。”步宴晨一頭黑線。

  周樹離寫干預案的策劃仍舊喜歡用鋼筆,步宴晨來跟他商量事的時候,他正帶着老花鏡,伏在桌案上寫策劃,步宴晨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由衷感嘆:“周導,您的字是越來越好了,鐵畫銀鉤,筆力遒勁。”

  “怎麼了?小嘴甜得抹了蜜似的。”周樹離抬頭看步宴晨,微微一笑,問道。

  步宴晨坐在他身邊,託着下巴對周樹離說:“元老B說,想在我們這抽調兩名干預師去北美,聽說北美那邊有個S級行動失敗,一組人全部暴露了。”

  周樹離憂心忡忡道:“最近怎麼搞得?歐洲傑西卡的事還沒查清楚,北美又出大事,上週吧,18收到內部文件,說中亞也那邊也連着出了幾起出事故了。”

  “中亞本來完成率就不高,那邊的情況一向都很亂。”中亞區出事故步宴晨倒是不驚訝。

  周樹離嘆了口氣,問:“兩名干預師人選由元老院指定嗎?”

  步宴晨面帶不捨的對周樹離道:“元老院指定了一個‘大菠蘿’,另一個說讓我們自己選。”

  “大菠蘿是唯一一個我們自己發掘,我們一手培養起來的干預師,是我們絕對的心腹,論條件來說,他沒有北美生活學習經驗,學歷也不及其他元老院選送來的干預師,他們爲甚麼偏偏指定要他?”周樹離的眉頭擰成一個不安的問號。

  “元老B說大菠蘿身上有我那種草根特質,元老院想給北美區注入新鮮血液,她說我們的成功,正在潛移默化的改變公司對人才的認知。”

  “冠冕堂皇,一派胡言!”周樹離一拍桌子,鄭重對步宴晨道:“大菠蘿不能交出去,他們越是要大菠蘿,我們越是不給,元老B要是再跟你要,你就告訴她大菠蘿沒有,大香蕉倒是可以給她兩根。”

  “大香蕉?”

  周樹離從茶几上拿來兩根香蕉,遞了一根給步宴晨,對她道:“我是打個比方,她們要人可以,但是人選,必須我們自己定,她們要菠蘿,我們就給香蕉,她們要香蕉,我們就給蘋果。這樣,你把逍遙王和落日彌這兩個人送回去,他們兩個本來就是人手不夠的時候從元老院借調過來的,來的時間也最短,而且他們都有北美學習生活的經歷,送他們回去正好合適。”

  “他們兩個?現在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他們能力很強……”

  “不是你的人,能力再強有甚麼用?爲他人做嫁衣。本來申請讓他們倆來就是帶新人的,新人現在我們有大菠蘿、南柯夢、錦衣,他們都很優秀,逍遙王和落日彌現在在我們這最大的意義,就是阻擋大菠蘿他們上升的通道。”周樹爲步宴晨離分析道。

  “他們兩個一走的話,短時間會青黃不接,面臨人手不夠的局面。”步宴晨認可週樹離的觀點,但的確存在客觀困難,兩個挑大樑的人一起送回去,S級干預案怎麼辦?如果讓大菠蘿他們來頂替,那麼普通干預師的缺口也會很大。

  “送了兩員干將給元老院,再向他們要兩個干預師的名額,不過分吧。”周樹離靠在椅背上抽了一口煙,說道。

  步宴晨點了點頭,說:“再要兩個名額,應該不難,如果名額下來的話,我看祁笑添整天呆在自己的屋子裏無所事事,也浪費他一表人才,要不我們把他吸收進來……”

  “不行,絕對不行。”步宴晨的話還沒說完,周樹離就從自己的椅子上彈了起來,斷然否定了步宴晨試探性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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