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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伊甸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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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菲已經幫你報仇了。”身爲女人要出海,就不能像普通女人一樣柔弱,還得提防船上可能對她不懷好意的男人,索菲的日子想必不輕鬆,約瑟不禁有些可憐她,“不過真沒想到船上還有女人。”

  “有,還不止一個。兩位斯第爾頓太太都在‘人魚號’上,我可一個都不敢碰。”路易斯學醫生的樣子做了個託眼鏡的動作,“‘蒙納戴茲先生,以前我就聽說過關於你們兄弟的不少傳聞。對馬諾羅我很放心,如果你喜歡索菲的話,我也不會有異議,只不過……我是個很糊塗的醫生,經常可能犯開錯刀縫錯傷口配錯藥之類的錯誤,雖然不至於糊塗到把病人醫死,——不然就沒資格做船醫了,——不過會不會弄得病人或者傷員多受點苦或者破點相,我就不能保證了。當然,如果你能在出海期間保證不生病也不受傷,我的工作就可以輕鬆很多,那可真是幫了我大忙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路易斯雙手一攤:“我不過是在剛上船時,說了句‘你太太很漂亮’。”

  原來書呆子還沒呆到家。

  “另一個斯第爾頓太太我就更不敢碰了。”

  另一個斯第爾頓太太?米迦勒絕對沒有到有太太的年紀,船上除了醫生一家外,姓斯第爾頓的就只有船長了吧?船長有太太?“還有哪個?”

  “當然是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太太——船長夫人。”

  船長夫人不是早就過世了嗎?約瑟做夢也想不到路易斯口中的“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太太”居然會是船頭的木雕人魚像。

  路易斯在船頭找了個地方,瀟灑地靠上去:“聽過‘人魚號’鬧鬼的傳聞嗎?”

  何止!關於“人魚號”和斯第爾頓船長的傳說,約瑟都聽過太多了。

  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人魚號”船長,年齡不詳,已婚,喪偶,有個十多歲的獨生女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

  以上是任何人都可以得知的關於斯第爾頓船長最官方也最正常的全部消息,卻同時也是最不可靠的消息。包括約瑟在內的很多人都知道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過一個叫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的人,是商船“郎斯洛特號”的船長,他也確實有過一個叫維多利亞的妻子和一個叫菲澤塔•維多利亞的女兒,不過是一個做海運的普通暴發戶,以前還和約瑟家有過生意上的來往。約瑟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時,他輕鬆抱起四歲的約瑟,對他的父親說:“你女兒好象和菲茲(1)差不多大。要是早知道你們家也有個小姑娘,我就該把菲茲帶來,她們一定會成爲很好的朋友。”洪亮的聲音在客廳裏迴盪了半天,生怕有人沒聽見似的。旁邊有年輕女僕掩着嘴偷笑,約瑟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找個地洞鑽下去的衝動。

  一切都是“曾經”、“從前”、“有過”……

  從某些方面來說,斯第爾頓船長確實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即使出海,也把妻女帶在身邊,絲毫不理會一般海員堅信的“帶女人出海會招來不幸”的傳言。也許真的是詛咒應驗,十二年前,“郎斯洛特號”遭遇海盜襲擊,沒能像和它同名的圓桌騎士(2)一樣殺出重圍。船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船被焚燬,船長一家連同全體船員無一生還。

  然而一切的不可思議纔剛開始。

  小時侯的很多事約瑟都不記得了,惟獨對斯第爾頓船長的來訪印象格外深刻。知道約瑟是男孩以後,斯第爾頓船長愣了一下,可馬上換成豪爽的大笑:“抱歉抱歉,你們家的小夥子長得實在太漂亮了,比我們家的丫頭還漂亮。沒關係,這年紀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玩在一起。菲茲一直沒有同齡的玩伴,兩個人相處久了以後,說不定我們就成親家了。”

  還不會自己做出判斷的孩子對事物的好惡很容易受父母的態度左右,父親對斯第爾頓船長客氣,約瑟除了一開始因爲被誤認性別,有點小小的不快以外,也挺喜歡在當時的他看來像巨人一樣的斯第爾頓船長。讓當時的約瑟很看不懂的是父親當面很客氣地送走斯第爾頓船長,等他一走,就拉過約瑟,用嚴肅得不象對小孩說話的口氣告誡他決不可以和斯第爾頓小姐有任何接觸。據說斯第爾頓太太根本不是人,而是海妖,雖然長得很像人類,說的話誰都聽不懂。斯第爾頓船長被她的妖術迷惑,怎麼也不相信她是妖怪,給她起了自己母親的名字,娶她爲妻。可事實證明他錯了。海妖生下的女兒到了四歲多,還不會說人話,只會發出各種奇怪的叫聲,據說這種叫聲能把海上的怪物引來。

  小孩的童話故事裏有無數的妖怪、仙女之類,小時侯的約瑟對父親的話也就當童話故事一樣聽了,“郎斯洛特號”沉沒後,關於斯第爾頓船長和他的海妖妻子的傳聞也漸漸消失。可七年前,“郎斯洛特號”又載着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船長幽靈般地出現。

  這一個斯第爾頓船長比以前的更傳奇。他靠做賞金獵人白手起家,用無數臭名昭著的海盜的人頭換來重建“郎斯洛特號”和開始海上貿易的資金,貿易範圍從幾個鄰近英國的國家漸漸擴大到整個歐洲。連船名都一樣,說兩位斯第爾頓船長僅僅是湊巧同名同姓,似乎說不過去,可“復活”後的斯第爾頓船長一開始在商場上完全是個新手。但他不怕賠錢,要是在生意上賠了,就重拾賞金獵人之劍補回來,同時用一次次的失敗積累經驗,變得越來越精明,很快就成了名震英國的平民富豪。可剛崛起的新貴有些得意忘形,在風景優美的基爾福德小鎮大興土木,建起一座可以與女王行宮媲美的羅思麗莊園。

  當時英國財政緊張,女王又正爲引神聖羅馬帝國的查理大公重新向自己求婚的事心煩,這下正好拿沒官沒爵的斯第爾頓船長撒氣,順便藉此警告朝中權貴應該視國家利益高於一切,別隻顧着自己的榮華富貴。斯第爾頓船長被抄了家,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女王才大發慈悲,留下“郎斯洛特號”。國庫充盈了,同時整個英國的經濟因爲失去斯第爾頓家族的貿易支持,垮了六分之一左右,總體情況不見得有好轉。同時厄運也伴隨着斯第爾頓船長——新的“郎斯洛特號”很快就步上前一艘的後塵,在船長前往東方探索新大陸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大家都以爲一切該結束了,就連伊麗莎白女王都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威脅她王位的表侄女蘇格蘭女王瑪麗身上,斯第爾頓船長卻如不死鳥一般再次死而復生。時隔五年,“郎斯洛特號”的船員全軍覆沒,只有船長搭別的商船回來了,還帶回許多海外的奇珍異寶獻給女王。女王都不得不在他帶回的禮物面前讓步,將抄走的豪宅原物奉還,還授予斯第爾頓船長爵士稱號,但總有點不甘心,於是帶着開玩笑的心情把冊封典禮安排在了愚人節的宮廷假面舞會上。對一介平民,尤其是一個賞金獵人出身的商人(3)而言,能被冊封爲爵士,應該是難以企及的榮幸,斯第爾頓船長卻囂張到讓女兒替自己出席冊封典禮,自己都不出面。女王也決定惡作劇到底,改封斯第爾頓小姐爲爵士,嘴上說冊封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卻故意錯把冊封的劍放在了陪同斯第爾頓小姐的女僕肩上……總之,斯第爾頓船長的爵士頭銜授予典禮完全成了一場鬧劇,事後他也只能認了。無論如何,作爲一個商人,比起無法帶來任何利益的頭銜,他更在乎的是貿易利潤。

  除了給女王的禮物外,斯第爾頓船長靠帶回的貨物狠狠賺了一筆,重新又有了一艘新船“人魚號”,帶着不吉利的名字沒過多久便東山再起。

  “人魚號”是旗艦中的旗艦,斯第爾頓家族旗下另外還有七支船隊,用《聖經中》七位天使長的名字命名,被外人稱爲“天使船隊”。其中“米迦勒號”、“拉斐爾號”、“加百列號”、“沙利爾號”、“雷米爾號”、“米達倫號”六艘旗艦以及各自率領的船隊中的船都是規格不一的運輸船,雖然船上都適當地備有武器,不過都在一般商船的武裝範圍之內,但第七支船隊“烏利葉船隊”全是戰艦。別的船隊一般都是結伴而行,只有“烏利葉船隊”的船一直分散在外,負責保護其餘六支船隊的船。

  其實保護根本沒有必要。如果你在海上看見有海盜船偷偷護送掛着英國國旗的商船,那一定是“天使船隊”的船。遠在“海上第一美人”之類半調侃的名號傳出去以前,斯第爾頓船長還在做賞金獵人時,就已經作爲“海上第一劍客”聞名。傳說他的劍法已經到了難以置信的高超境界,不僅對搶劫他的船隻的海盜格殺勿論,對敢於向他挑戰劍術的人都從不留活口,有了裝備精良幾乎可比正規海軍的“烏利葉船隊”後,更是如虎添翼,曾經一度見了海盜船就羣起而攻之,甚至連在與海盜的對戰中退縮的軍艦都一律視爲與海盜勾結,根本不管旗杆上掛的是骷髏旗還是甚麼國家的國旗,——甚至包括掛英國國旗的軍艦,——都一樣照打不誤。直到最近,他才稍稍收斂了些,對海上遇見的海盜基本上都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也不再隨便攻擊海軍了。

  膽敢搶劫斯第爾頓家的船隻的“英勇”海盜們如果僥倖沒有死於海戰,而是被活捉,最好有足夠的積蓄來賠償他們對船隊造成的損失,——不過大多數海盜都是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情過日子,一上岸就把搶劫得到的所有錢財都花在酒和女人上,有積蓄的可能性極小,——否則懸賞較高的就殺了換賞金,而賞金不高甚至根本沒有懸賞的……“雷米爾船隊”就是爲他們準備的。他們得爲了還“債”,在“雷米爾船隊”的船上做奴隸,好處是再也不用擔心被海軍抓住上絞架,壞處是從今以後牛馬不如的奴隸生活得過到他們死爲止。兩者誰更幸運一些,實在難說。

  “海上第一劍客”的劍術被傳得神乎其神,“海上第一美人”的容貌讓每一個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都驚歎人類怎麼可能如此美麗,斯第爾頓家族是英國首富的事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以這樣的條件,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成爲斯第爾頓船長婚姻道路上的障礙。可斯第爾頓船長鰥居至今,而且一點續絃的意思都沒有。

  鰥居?人們這才意識到斯第爾頓船長復活後,只帶回了女兒,被傳說成海妖的船長夫人卻從此下落不明。真相無從得知,只有各種離奇的傳聞紛至沓來。有人說船長夫人原來是人魚,斯第爾頓船長通過海妖妻子的巫術,已經把靈魂賣給了魔鬼,“人魚號”船頭的人魚像就是他與魔鬼訂下的契約,不然怎麼會有人用“人魚”來給海船命名;有人說斯第爾頓船長受到上帝派來的天使感化,翻然醒悟。上帝讓他復活,以彌補犯下的瀆神之罪,於是他把海妖妻子以耶酥受難的姿勢釘在“人魚號”的船頭,以示懺悔,還用《聖經》上的天使們的名字給自己的船命名,以銘記神的恩惠;更多的人說斯第爾頓船長騙了海妖妻子,得到她的妖力,變得年輕漂亮而且長生不老,船長夫人卻因此顯出人魚原形。船長就把妻子的屍體風乾後放在船頭的人魚像裏,用妖術禁錮她的靈魂,讓她守護“人魚號”,所以纔得到現在他擁有的一切……傳說一個比一個離奇。不論傳聞是真是假,斯第爾頓船長有了個對海員而言無比可怕的外號——“人魚”。

  “多半都是胡說。”路易斯似乎覺得這種東西根本不值一提。

  “‘多半’而已?”也就是說其中也有真的。

  “至少維多利亞確實是活的。”路易斯看人魚像的眼神像看一個真正的女人,“她一直守護着‘人魚號’。如果有海盜在晚上來偷襲,維多利亞會替我們全部擺平,所以船上的夜哨基本派不上甚麼用處。”

  “以前呢?”“郎斯洛特號”上可從來沒有過甚麼人魚像。

  路易斯雙手一攤:“不知道。去問問船長或者醫生或者大副或者大叔吧。我是在有了‘人魚號’以後,纔開始爲船長工作的。”

  “那他們……”

  “大副在有‘人魚號’以前,就已經是船長的大副,醫生就更不用說了。‘人魚號’由大叔監督製造,造完後先上船的是範和羅賓,然後是我和小貝貝,——也就是我弟弟,——再後面就是洋蔥頭和你。”

  約瑟知道爲甚麼旗艦中的旗艦“人魚號”是一艘如此小巧的船了,原來船上的船員連帶幽靈在內,也不過十多個人,其中老弱婦孺還佔了小半。

  “至於怎麼套他們的話,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約瑟還來不及多問,路易斯腰上一頂,離開船舷站直身子,“船長好象回來了。”

  約瑟不由自主往碼頭方向看,路易斯突然從後面矇住他的眼睛:“給你表演個小魔術怎麼樣?”

  路易斯推着約瑟往前走,海浪聲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一起傳來的還有真介陪着米迦勒的玩鬧聲。路易斯不時在耳邊提醒他避過障礙物,最後約瑟摸到船舷,下面傳來的嘈雜聲音告訴他,這是靠碼頭的一邊。

  “姐姐!”米迦勒一頭撞上約瑟的腿。

  約瑟覺得自己的一條小腿被米迦勒的小手抱住,腿上的肌膚不習慣被人碰,酥癢的感覺弄得他很難受。不過約瑟沒有拉開米迦勒,一方面是因爲知道這不過是小孩表示好感的一種方式,怕拒絕會傷了他的心,另一方面是因爲路易斯還蒙着他的眼睛,他怕因爲看不見而誤傷了孩子。好在很快真介就過來抱開米迦勒。

  “巴科(4),玩那個?”

  小孩說話無論語音還是語調都分外純真,可不知爲甚麼,約瑟對米迦勒口中的“那個”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是啊。米迦勒,幫我看着‘姐姐’好嗎?我放手以後,你開始數數,在你數到‘十’以前,不准他睜開眼睛。”

  “恩。”米迦勒很認真地答應了。

  這麼點大的孩子會數數嗎?結果不出約瑟所料。

  其實從某些角度來說,鸚鵡確實是一種很聰明的鳥,或者說人類並沒有他們自己想象的聰明,至少凱撒的鸚鵡“傑克”能正確、流暢地從“一”數到“十”,而米迦勒不斷地數錯、數漏或數倒。爲了方便就近監視,真介還特意搬來一個空木桶,讓米迦勒站在上面,每次約瑟想偷偷睜開眼睛,米迦勒就會伸手過來幫他合上。好不容易,米迦勒在真介的一再提醒下,終於數到“十”,約瑟終於可以睜開眼睛,看見一件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剛纔他確實聽見路易斯離開的腳步聲,可腳步聲是朝船艙的方向,而現在約瑟看見路易斯正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遠遠地向“人魚號”走來。他剛睜開眼睛時,甚至只能依稀辨認出那是路易斯。米迦勒數數是慢了點,可絕對不夠路易斯跑那麼遠,更何況他的腳步聲是朝相反的方向。

  和他一起回來的人應該是船長吧?至少身材和約瑟記憶中的相符。他應該是退役軍人,穿在別人身上都很隨意的衣服到了他身上怎麼看都像軍裝,——只有軍人會把衣服上所有的扣子都一絲不苟地扣上,——走路的姿勢也說明他是行伍出身。

  兩個人都幾乎不用繩梯就上了船,其中一個確實是路易斯,另一個是個俊美如同神祗的男人。他有一頭淺栗色的頭髮,無論是線條分明的臉龐,還是健美的身材,都像古希臘雕塑家滿懷虔誠的心情來雕刻、即將被放在神廟中供人朝拜的阿波羅石像——只有古希臘神話中最英俊的太陽神才配與他相提並論。他確實是座石像,一張撲克臉似乎從沒換過表情,即使在日爾曼民族中都極爲罕見的鋼藍色眼睛高貴冰冷,約瑟同他打了個照面,就感覺被他犀利的目光穿透了一樣,同時讓他斷定“阿波羅”不是船長——他確實有種攝人的氣勢,但沒有領袖的氣魄。

  約瑟有點不敢看他,只能轉向路易斯:“你怎麼做到的?”

  旁邊的米迦勒拍手大笑:“姐姐上當!”

  真介原本就一直抓着他,怕他從船上掉下去,一見孩子的動作幅度變大,連忙抱他下來。

  聽到米迦勒叫他“姐姐”,“路易斯”一驚:“你是船長?”

  怎麼回事?“人魚號”上的船員連船長的樣子都不知道?等等,路易斯的西班牙口音怎麼沒了?

  “你不是路易斯?”

  “原來是新來的。”“路易斯”有些不悅地撇了撇嘴。

  米迦勒舉起小手指向“路易斯”:“這是貝貝!”

  “算你聰明。”“路易斯”輕輕搓亂米迦勒的頭髮。

  “貝貝?”

  “是馬諾羅•蒙納戴茲。”路易斯的孿生弟弟,23歲,隨船保鏢。

  船上的人似乎對小孩都分外寬容,馬諾羅不準約瑟叫他“貝貝”,對米迦勒卻毫不介意。

  “難道你指望這麼點大的英國孩子會念西班牙名字?(要不是懂點西班牙語,馬諾羅的名字確實很難念準確,約瑟想。)他叫路易斯‘巴科’,也是因爲念不清他的名字。”

  “馬諾羅!”米迦勒突然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居然沒念錯。

  馬諾羅馬上扔下約瑟,蹲下看着米迦勒:“你剛纔叫我甚麼?”

  “貝貝!”

  “不是,是另一個。”

  米迦勒卻轉過身,向“阿波羅”伸出雙手:“範,抱抱!”

  原來“阿波羅”就是傳說中暈船的舵手。

  範彎下腰抱起米迦勒。他個子高,在他身上可以看得更遠,米迦勒抱着他的脖子笑個不停,完全把眼巴巴地等在一旁的馬諾羅拋諸腦後。舵手冰山般的表情也被歡快的笑聲融化,漸漸緩和起來。

  真介一直舉着手,生怕範抱不住,孩子會掉下來:“舵手小哥,船長呢?”

  “船長?”範和馬諾羅面面相覷,剛意識到船長沒和他們一起回來。

  “那白癡又迷路了。”馬諾羅站起身,雙掌重重地拍在船舷上,努力探出身子,好象還指望從碼頭的人流中找到船長,“真是,每次都這樣,知道自己不認路,還老是跟丟。”

  “白癡”是叫船長?

  “我去找。”範想放下米迦勒,可孩子勾着他的脖子不放。

  “小少爺,乖,大叔抱。”

  真介已經伸出雙手,準備接過孩子,可米迦勒就是賴在範身上,堅決地搖頭。約瑟覺得範比醫生更像米迦勒的父親,同時也不再怕他。能善待孩子的人多半不會太壞。

  範抱着米迦勒,不知該怎麼辦,不能硬放他下來,但也不見得抱着他去找船長。約瑟有些同情他,決定爲他解圍:“米迦勒,姐姐抱你好嗎?”自己分明是個大男人,當着孩子的面,居然開始自稱“姐姐”,小天使的可愛真是無敵。

  米迦勒看看範,再看看約瑟,覺得兩個人的身高差得多了點,還是搖頭。

  約瑟拉過馬諾羅:“那麼貝貝抱你好嗎?”

  範稍稍彎下腰,米迦勒覺得兩個人的“高度差”可以接受,馬諾羅還來不及反抗,孩子就到了他懷裏。

  “謝謝。”範的話實在不多,惜字如金,好象讓別人聽到他低沉迷人的嗓音,就是佔了他莫大的便宜。他的聲音也確實溫和得像母親哄小孩,帶着發自心底的暖意,像冰封的火山漏出的溫泉一樣,透露出冰冷的外貌下是一顆溫柔善良的心。

  馬諾羅手忙腳亂地看着範直接從甲板跳上碼頭:“喂,範,我根本不會抱孩子。”

  米迦勒也覺得被他抱着不舒服,不斷扭動身體,一看見約瑟準備接過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撲過去。可約瑟也是第一次和這麼小的孩子接觸,而且太小看抱孩子的工作了,只能向真介求救:“大叔,能接過去嗎?”

  真介蹲在一旁,鬱悶地用手指在地上劃圈圈,聽到約瑟叫他,回過頭嘟噥一句:“小少爺不喜歡大叔了。”回過頭繼續劃毫無意義的圈。

  約瑟抱着米迦勒,很艱難地保持平衡,走到真介旁邊,彎下腰,讓米迦勒湊近他。

  “大叔,抱!”

  小天使的話語像有魔力一樣,真介的表情立刻雨過天晴,很高興地抱走米迦勒。讓約瑟抱得雙臂又酸又痛的孩子在他手上輕若無物。

  “新來的,挺會照顧小孩。”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接觸小孩。”約瑟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範好象很有經驗,比醫生還像米迦勒的父親。”

  “以後這種話別說了。”

  約瑟一頭霧水:“怎麼了?”

  馬諾羅拉過約瑟:“據我所知,索菲以前好象是範的未婚妻,後來不知怎麼的,卻嫁給了醫生。”

  醫生不象會橫刀奪愛的人,——確切地說,約瑟很難想象醫生會做除了讀書、搞研究以外的任何事,——索菲倒是個很會吸引男人注意的女人。莫非是因爲醫生是船長的弟弟,她就喜新厭舊,拋棄僅僅是一個普通水手的未婚夫?而且還有臉繼續和曾經的未婚夫待在一條船上、不可避免地每天見面。誰說男人負心,見錢眼開的負心女人少嗎?約瑟先前對索菲的所有好感蕩然無存。原來她和蘿芙緹一樣。難道世上的女人看男人,都只看對方的財富地位?真是社會的悲哀。可憐的範,能把心上人和別人生的孩子視同己出,他對索菲的愛有多深可想而知。

  “你怎麼知道這些?”

  “剛上船時,我也犯過和你一樣的錯誤,而且是當着範的面說的,弄得他很尷尬。後來羅賓悄悄地告訴我們關於他們的事。羅賓是個孤兒,是範撫養長大的,對他感情特別深。”

  “範後來結婚了嗎?”

  “沒有。他對別的女人都不屑一顧。”

  約瑟覺得自己知道爲甚麼範會有張石像一樣的撲克臉了:“知道了,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我只叫你別公開說。這事‘人魚號’上的人都知道。”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所謂的“公開的祕密”?“都是羅賓說的?”

  “對船長和當事人不是。米迦勒不知道。”

  船長不用別人告訴自己弟弟家的事,更何況另一個當事人也是他的船員,說不定他也參與了促成弟弟的婚事。如果告訴米迦勒他父母的醜聞,對一個兩歲多的孩子而言,實在太殘忍了些。不過羅賓心裏真是藏不住一點事,深愛着撫養他長大的表哥,還把家醜到處告訴不相干的人。都說十全十美的人難找,像羅賓一樣優點全長在臉上、十七歲還單純得像三歲小孩的人也少見。難怪馬諾羅會像街坊的婆婆媽媽一樣和他嚼舌根。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說,羅賓也早晚會全部告訴他。約瑟決定以後在羅賓面前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免得說出甚麼糗事,被他到處宣揚。

  “還有一件事。”馬諾羅拖約瑟進船艙,打開一扇門推他進去,“好好看清楚我和這傢伙有甚麼區別,別再認錯人。”

  這是間臥室,路易斯就在裏面。

  路易斯雙臂交疊在腦後,半躺在吊牀上悠閒地左右搖晃:“約瑟,上當了?我弟弟是不是和我很像?”

  何止像,兩個人簡直一模一樣,外貌上連一顆痣的區別都沒有,聲音硬要說有區別的話,只有路易斯說話帶着很重的西班牙口音,而馬諾羅的發音標準到幾近生硬的地步。只認識了一天都不到,就要把他們區分開來,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路易斯,每次有新認識的人,你都要玩這手,不會膩嗎?”

  “不會啊。”路易斯有些賴皮地搖頭,“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我覺得很有趣。”

  “你這傢伙!”馬諾羅一步一步走向路易斯的吊牀。

  路易斯一對上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要幹甚麼:“小貝貝,你不會……”

  “會。”馬諾羅背對着約瑟,他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從路易斯的反應,可以猜出個大概。

  路易斯微微坐起身:“你覺得會成功嗎?”

  “我們試試怎麼樣?”

  馬諾羅掀翻路易斯的吊牀,路易斯從他的第一個動作就知道他要做甚麼,不等他碰到吊牀,就瀟灑地一個翻身,原本應該以漂亮的姿勢半蹲落地。可是馬諾羅早算好他落地的位置,一腳鉤過去。路易斯料到他的動作,但人在半空中,無法作出應對,結果摔得狼狽不堪。

  “你居然來真的。”路易斯很可憐地向馬諾羅伸出一隻手。

  馬諾羅拉起路易斯:“我討厭被人認錯,尤其是和你。”

  “別這樣嘛。”路易斯一站起來,就勾住馬諾羅的肩膀,“有個長得和你一樣的人,不是個令人愉快的巧合嗎?很少有人有孿生兄弟姐妹,而且還是和自己完全一樣的”

  “如果我的孿生兄弟不是你,我或許會這麼想。”馬諾羅用兩根手指捻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扔開路易斯的手,“新來的,別再把我和這傢伙搞錯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兄弟間對話時,兩個人都說西班牙語,連口音、語調的區別都沒了。約瑟也根本看不清剛纔兩個人交手的具體過程,聽他們後面的話,才辨清身手略勝一籌的是馬諾羅。除此以外,兩人的區別唯有路易斯似乎更世故一些,儘管他的世故在馬諾羅面前表現出的是滑頭。

  “你們的英語是跟誰學的?”目前約瑟只能靠他們說英語是否帶口音來區分他們。

  “醫生。”馬諾羅的發音、語法都正確到死板,但不論說甚麼,都是一個調子,根本沒有語氣。

  “當然是跟當地的女人在牀上學的。”路易斯又坐回吊牀上,“我不止懂英語,‘人魚號’去過的地方的語言我都多少會點。”

  “而且說哪國語言都像說西班牙語。”馬諾羅補充道。

  “語言這東西就是用來交流的。別人說的我聽得懂,我說的別人也聽得懂就夠了。計較標不標準有意義嗎?”

  “有意義的是你每學會一種語言,當地就又有一大批女人要遭殃了。”

  “貝貝,你知道我的原則。如果對方不願意,我決不勉強。感情的事要兩情相悅纔有意義。”

  “所以不管到甚麼地方,你都是先學花女人的話,說的都是一樣的內容。”

  “不是每個人都能用六種以上的語言說‘我愛你’,對嗎?我親愛的處男弟弟。”

  又有一個重大發現。外形極像的雙胞胎往往性格截然相反,面前的雙胞胎就是實例。路易斯熱情開朗、生活放蕩、不拘小節,而馬諾羅律己得簡直不象個吉普賽人。

  “約瑟,還分不清我和貝貝嗎?再教你一個辦法。”

  馬諾羅一聽他的話,幾乎跳起來:“你想幹甚麼?”

  “沒甚麼。”路易斯換上嬉皮笑臉,“我只是在考慮如果去和維多利亞商量一下,她今晚會不會賞臉出現呢?啊……畢竟今天有新來的。”

  馬諾羅的臉色難看至極,要不是礙於有約瑟在場,他一定馬上找個地方躲起來。

  “幽靈船長夫人的傳說是真的?”

  如果僅僅是路易斯這麼說,約瑟可能只把它當一個捉弄人的玩笑,可一本正經的馬諾羅都不容置疑地點頭:“是真的,我值夜時看見過。那女人穿一件很寬鬆的白色長袍,走路腳不沾地,皮膚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而且不論從甚麼角度都看不見她的眼睛。如果晚上有海盜來偷襲,就會聽見一個空靈的女聲用拉丁語念懺悔禱告詞,唸完後大開殺戒,第二天滿甲板都是海盜的屍體,全是來不及反抗,就被一劍封喉。”

  約瑟感到自己背上的寒毛都一根根豎起來,倒不是因爲馬諾羅說的內容有多可怕,而是他用英語說話時沒有任何語氣,使他自己就像一個被活活嚇死的鬼魂,在敘述嚇死他的場景。

  “你怎麼知道她是船長夫人?”

  “船長夫人不是叫維多利亞嗎?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醫生也在。醫生叫她‘維多利亞’,她還會回過頭來,陰慘慘地一笑。”馬諾羅光是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就嚇得聲音發顫,恨不得立刻找個狹小隱蔽的地方鑽進去躲起來。

  路易斯卻像在聽笑話:“不就是個女鬼嘛。維多利亞不但不傷人,還一直在保護我們,有甚麼好怕的?”

  “路易斯,你不怕鬼?”約瑟記得小時侯他的哥哥摩西也很喜歡給他和羅芙緹講鬼故事,嚇得兩個人都沒大人在身邊就不敢睡覺。如果是家裏的大人或哥哥姐姐講鬼故事,雙胞胎的反應決不至於形成鮮明對比。

  “知道我們家的小貝貝爲甚麼怕鬼嗎?”

  約瑟搖頭。不過當他看見路易斯浮出促狹的表情時,就猜到大概了。

  “當然是我十幾年如一日地給他講鬼故事的成果。雙胞胎弟弟往往不把孿生哥哥放在眼裏,只有聽鬼故事聽得實在害怕的時候,纔想得起來我是他的哥哥。”路易斯還故作心痛狀,“要在孿生弟弟面前樹立起做哥哥的威信,可真不容易啊。對嗎,貝貝?”

  可憐的馬諾羅已經連還嘴的勇氣都沒了。

  約瑟算是明白爲甚麼雙胞胎對彼此的態度大相徑庭了。對路易斯而言,孿生弟弟是個有趣的捉弄對象,對馬諾羅而言,有個這樣的孿生哥哥,實在也算得上人生一大不幸。不過他們居然一個嗜色如命,卻願意在幾乎見不到女人的遠洋船上工作,一個怕鬼,卻願意上出了名的“鬼船”,實在有些讓人費解。

  “我們曾經和船長打了個賭。如果在決鬥中他能勝過我們,我們就爲他工作,相反,如果是我們贏了,就取他的性命。”

  結果顯而易見,不過聽路易斯的口氣,似乎他也沒覺得自己吃了甚麼大虧。

  “丟人的是當時我們兩個一起上,還打不過他一個。如果當時他用的不是鈍劍,我們已經沒命了。”馬諾羅發出無力的乾笑,“甚麼西班牙第一劍客的高徒,以前總以爲在一對一的決鬥中,只要有我們中的一個出手,就甚麼人都可以擺平,兩個人聯手的話,不論對方有多少人,我們都不放在眼裏。遇見船長以後,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井底之蛙,不顧公平,兩個人聯手對付他一個都贏不了。不,是慘敗。”馬諾羅握成拳頭的手在發抖。

  劍客的驕傲嗎?約瑟不明白。他更不明白爲甚麼蒙納戴茲兄弟對船長會破例以多欺少。

  “因爲瑪利亞……”

  “當然是因爲和他打了賭。”路易斯打斷馬諾羅,“我想你也看出來了,爲甚麼我們不願意上船的原因。船長號稱‘海上第一劍客’,當時我們也自認劍法不遜色於別人,想順便殺殺他的威風,結果是我們自己威風掃地。不過幸虧我們在‘人魚號’上工作,我們的小妹妹瑪利亞成了斯第爾頓小姐的伴讀,可以和她一起接受貴族教育,說不定還真能把她也培養成一個淑女,以後嫁個好人家。反正光靠我們,肯定供不起她讀書,也沒那麼多心思照顧她。”

  “第一劍客”之類的名號畢竟不能當飯喫。“海上第一劍客”的心思全在貿易而不是劍技上,蒙納戴茲兄弟遇見船長以前的日子也未必會比其他吉普賽人好。

  “不打敗船長,我決不下船。”馬諾羅換了說法。

  “我們的小貝貝也很開心,居然向船長提出不要工錢,只要每個月決鬥一次,多虧船長厚道,除了每個月的決鬥外,還給他半薪。”路易斯愜意地躺到吊牀上左右晃。

  “恩,是啊,也不知道哪個不要臉的一個人拿一人半的薪水,還好意思問我借錢。”馬諾羅毫不客氣地反脣相譏。

  “別這樣嘛,貝貝,早晚都會還給你的。”

  “從我們有零用錢開始到現在,你欠我沒還的錢已經夠我買下‘人魚號’了。”

  “就算船長肯賣,你敢買嗎?維多利亞可是被釘在船上的。”

  馬諾羅立刻被嚇趴下。

  約瑟沒再留心兄弟倆後面的打鬧。

  只爲兩個廉價勞動力,就願意拿自己的生命做決鬥的賭注?就算“海上第一劍客”再自負,也不該接受如此不公平的籌碼。更何況船長千辛萬苦才白手起家,做商人的又有幾個會接受明顯對自己不利的不公平交易?而且對手能在盛產優秀劍客的西班牙得到“第一劍客”的指點,被稱爲“名師出高徒”,還是二對一。約瑟從小到大,雙手摸得最多的除了喫飯的餐具外,就是筆桿子了,他無從瞭解劍客眼中“第一”的虛名價值幾何,但是應該不至於看不慣別人炫耀劍技,就要取人性命的地步。更何況提出決鬥的蒙納戴茲兄弟是重自由高於一切名利的吉普賽人——他們和一般吉普賽人的區別不過是長得養眼些罷了。如果說在吉普賽人眼中,惟有生命的價值勉強可以與自由比較,——答應在“人魚號”上工作,就意味着每天的活動範圍有限;要承擔固定的工作,而不能有錢了,就開始隨心所欲地玩樂;常常連續幾個月甚至幾年都只見得到船上固定的幾個人。對麻雀脾氣的吉普賽人而言,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吧?——還勉強可以解釋蒙納戴茲兄弟提出的賭注,可船長居然會接受,而且用鈍劍對付要殺自己的人。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難道這就是海上第一劍客的自信嗎?

  還有瑪利亞的事。蒙納戴茲兄弟劍術再好,也不過是一介武夫,只看到這是船長賣給他們的恩情,約瑟看到的卻是被軟禁的人質。從馬諾羅先前的話來看,這兩個哥哥極疼愛他們的小妹妹,一開始會向船長提出決鬥,恐怕也多少是因爲妹妹的緣故。瑪利亞作爲斯第爾頓小姐的伴讀,可以享受和小姐一樣的待遇,但同時不能離開她的小姐。只要妹妹還在船長手上,蒙納戴茲兄弟就會對船長俯首帖耳,要是有哪一天英國和西班牙撕破臉,恐怕他們也會隨船長爲英國效忠。吉普賽人向來隨遇而安,只要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可以毫不介意地拋棄自己原來的國籍、宗教信仰,船長用來拴住他們的手段實在有些多此一舉。

  女兒沒有女伴陪、女兒要找個好婆家……一個年輕的女兒真是個好藉口。早些年就傳出消息,說年僅十二歲的斯第爾頓小姐——真正的斯第爾頓小姐應該和約瑟同齡——已經立下遺囑,說如果她沒有和斯第爾頓家族旗下的船員結婚生下的子嗣,她死後的全部遺產都將留給堂弟米迦勒•羅伊•斯第爾頓。很多人都不明白她的遺囑用意何在。

  憑斯第爾頓家的財富,求婚者比起對喪偶的父親,更關注未婚的女兒——娶了她,簡直就相當於娶了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礦,就算斯第爾頓小姐長得再醜,求婚者也會踏破他們家的門檻,更何況她根本不醜。王公貴族的婚姻得用來達成政治聯盟,平民百姓不敢高攀富可敵國的千金小姐,可從有點小家底的鄉紳到窮得顧不上面子的貴族,無一不想娶她爲妻。其中還不乏爲了斯第爾頓家的財產,打算先綁架斯第爾頓小姐生米煮成熟飯,再*她結婚的登徒浪子,糾纏得斯第爾頓小姐苦不堪言,直到她立遺囑的消息傳出來。

  是怕掌上明珠一旦嫁入門第比孃家高的人家,會受欺負?還是因爲斯第爾頓船長自己沒有兒子,——看樣子也沒打算再生一個,——就想從手下的船員中找個有前途的贅婿繼承家業?大多數人會這麼想,約瑟可不。

  剛開始創業時,斯第爾頓船長爲了鼓勵船員努力工作,答應過每一個船員,一旦有人遇難,留下的老人及孤兒寡母可以住到斯第爾頓家開的“水手之家”,而他們得到的待遇取決於他們的兒子、丈夫或父親爲斯第爾頓家工作了多久,以及業績如何。老人可以一直待到離開人世;孩子直到長大成人、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或者嫁人以前,還可以在那裏讀書;寡婦們可以改嫁,不過如果願意幫忙照顧“水手之家”裏的老人和孩子,也可以一直住下去。出海的危險性很大,對一般商人而言,五艘遠洋船隻要有一艘能回來,就算幸運了,斯第爾頓家的船隊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少見的福利吸引了無數的年輕水手,每年都有很多人再也回不來。死難者留下的年邁父母大多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孩子年紀再小,也用不了二十年就能自力更生了,可年輕的寡婦們實在是個問題。她們離生命的盡頭還有很長的距離,能從事的簡單勞作帶不來多大的利益,而且還要分心照顧老人和孩子。“水手之家”裏有喫有住,孩子們還可以免費讀書,很多人可能根本就沒打算離開,恐怕還有不少人做着嫁給斯第爾頓船長的白日夢。斯第爾頓船長終於支持不住了,讓女兒立下奇怪的遺囑,讓心懷鬼胎的求婚者死心,同時吸引無數癡心妄想娶斯第爾頓小姐、靠老婆一步登天的單身漢爲他賣命。這樣一來,即使他們送了命,也不會有更多的寡婦來增加他的負擔。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連親生女兒都利用到如此地步,想必可憐的斯第爾頓小姐寧願回到以前父女相依爲命的苦日子,也不要作爲父親攢錢的工具享受錦衣玉食。

  不過能一面利用人們的僥倖心理爲自己牟利,一面還能讓手下的船員感到自己受器重,而且一舉斷了想對他的女兒先斬後奏的路,方法確實高明。約瑟不禁對能想出如此高招的人好奇起來。

  註釋:(1)菲澤塔的暱稱。

  (2)郎斯洛特是亞瑟王的圓桌騎士中的首席圓桌騎士的名字。

  (3)當時商人的社會地位十分低下。

  (4)路易斯的暱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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