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03章 古來農村初印象
等到菜上來之後,李晟從期盼變成濃濃的失望。一盆有些發皺的饅頭,不用看,就知道硬邦邦的,顏色有些烏黑,不知和了一些甚麼面。還有一盆不知名的野菜,不見絲毫油星。唯一的調料,就是有些泛黃的食鹽。碗裏盛的,是能夠照見人影的米湯。
這就是柳家的生活,一人拿了一個饅頭,然後就着米湯喫起來。李晟看了看柳太公,古人的牙口就這麼好麼。他光捏着這個饅頭,就知道硬的不行。他將饅頭扔在盆子裏,“娘,我喫不下。”
一家人盯着這個饅頭,眼睛裏都露出渴望的神情來。柳太公將饅頭遞給了柳母,“你現在是兩個人,多喫一點兒。”其他人都低下頭,啃着手裏的窩窩頭。
李晟再一次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得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境。雖然沒有甚麼金手指,但超前的思想,還是足以在這裏掀起一些變化。
柳太公喫完之後,坐在屋子裏抽着旱菸。這菸葉,是那種原始的大煙,味道十分嗆人,李晟捂着鼻子,皺着眉頭。
收拾碗筷,是大哥柳毅和大姐柳慧的事兒。柳太公的煙桿,有節奏地敲打桌子,“李家小子,好了以後,記得去練武。”
柳太公當過幾年兵,閒着沒事兒的時候,就操練自己的孫子。就連八歲的柳昭,如今都赫然在列。但三兄弟,一點兒都看不出來習武的體質。窮文富武,光是訓練,營養根本不上,又能練出甚麼好的武藝。
練來練去,還是這般瘦包骨頭,不僅浪費了時間,對身體還有害。
李晟同樣有節奏地敲着桌子,“翁翁,我不練了。”柳太公一聽,這小子落了回水,還敢唱反調了,“你反了天了不成。”
李父也十分擔憂地盯着兒子,自己都不敢跟岳父頂缸,兒子這是魔怔了。
“我前些天看到了吳嬸家的大白鵝,做了一首詩?”
柳太公哈哈大笑,“你個混小子,你要是會作詩,爺爺我就可以去考狀元。”
要想有地位,就得顯得與衆不同,且要恰到好處。在古代,允許神童的存在,卻絕對不準妖孽出現。
李晟背起了小學課文,“鵝,鵝,鵝·····”
“行了行了,下一句是不是,咯,咯,咯。”柳太公連大牙都笑得漏了出來。李父也跟着笑,這十里八鄉的,莫說作詩的,就算是識字的,都屈指可數。自己兒子,就是一個滿山遍野跑的泥猴子,註定了要在二十畝地刨土生存,其他都是沒用的。
李晟白了他們兩眼,繼續念道,“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他搖頭晃腦唸完之後,笑聲戛然而止,雖然他們不懂詩詞,但這聽起來確實有些韻味。
柳葉兒十分高興,“哥哥,好厲害,鵝鵝鵝······”柳昭補充道,“曲項向天歌。”我擦,李晟喫驚地看着自己這個弟弟,自己只念了一遍,他都記得了。
念這一句詩,有些風險,若是現在是唐代以後,駱賓王已經出世,抄詩很是可恥。柳太公問道,“那你說,這是甚麼意思?”
這也太好解釋了吧,李晟侃侃而談。“吳嬸家的鵝扯着脖子叫的時候,就像是對着天空在唱歌。它的白毛漂浮在溪河上,用紅色的腳掌劃開水波。當然了,有時候它還把頭給倒栽在水裏。”
這一解釋,他們都不說話了,三個大人有些訝然。柳母很是高興,“爹爹,我們家晟兒還有習文的天賦。”李父也很是期盼地看着柳太公,柳太公臉色垮了下來,“你看我們這個情況,還出得起束脩麼。要怪就怪你出身差了,還是老老實實練武吧。”
李晟當然不可能這麼放棄,他嘟囔着嘴,“仗都打完了,練武有甚麼用?”
柳太公反駁道,“誰說仗打完了,我大寧國北方有契國,南方有夜秦,西方有噠噠國,那些殘忍的異族人,無時無刻都想侵略我大寧,習武保家衛國,有甚麼不好?”
大寧,這是哪一朝,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孃的,來了一個不曾有過,歷史變道了的時空,這樣也好,當文抄夫,不用別人謾罵,大中華的優秀文化,就得靠他來發揚光大了。聽這樣的形勢,似乎跟北宋很像,走了岔道的歷史?
“翁翁,我問你,咱們大寧國的朝廷,如今是不是重文輕武?”
也只有大唐,赫赫威名,將異族人打廢打殘。大寧既然有些類似大宋,就有些偏居一隅,重文輕武的意思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書中自有顏如玉,最早期的知識改變命運,當官好發財的思想,深入人們的內心。
仗打完了,這些驕兵悍將就該放馬南山,歸田入野。這柳太公當年立了戰功,封了百戶食邑,實際上,也就只有十戶。以前的那些倖存的戰友,都回鄉務農了去了,至今已有二十年了。
柳太公嘆了一口氣,“程國公大人,如今都是鬥雞遛狗,呼朋結友,更何況是我們了。哎,你說的對,可是我們家的情況,確實供不起你讀書。”
柳家莊村民,大都是戰死同僚的親屬,柳太公對他們十分照顧。那十戶不用繳稅的食邑,大都用來幫襯村民度過難關。柳家能養活這麼都孩子,還多虧了二十畝地,上好水田兩畝,中等兩畝,下等四畝,十二畝旱地。照着現在的產量,也僅僅夠一家人勉強活着,連溫飽都不能解決。
這個時代的束脩,可是很貴的,對面謝家莊出了個秀才,被稱爲“文莊”,而柳家莊因爲柳老太公,則被稱爲“武莊”。那個謝秀才,光是束脩,就要一兩銀子。這個時代,出外做個工,也就每天二三十文錢。足足要李父勞作一個月,才上得了學,更別說筆墨紙硯甚麼的。
再說,這個家根本離不開李父這個壯勞力,柳太公已老,孩子們還小。柳毅倒是能幫些忙,可是身板太弱,無甚大用。
李晟喫多了,纔會去考古代的科舉,甚麼之乎者也,弄得頭都疼。趕明成了個范進,中了舉,還瘋掉,那就得不償失了。他表示有讀書的意向,不過是來掩蓋自己識字的本事兒,稍微研究一下,繁體字和簡體字的切換,也不至於成爲文盲。
倒是柳昭這個小子,自己得好好薰陶一下,這個世界,還是士大夫的天下,父母是靠不住了,得看自己這一代。
“我不用束脩,爺爺你能幫我找些書麼?”
看着李晟渴求的眼睛,柳太公點了點頭,然後頹然地進了他的屋子。
農村人很早就睡了,小孩子們躺到炕上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李晟想着,該怎樣來擺脫現在的困境。柳昭拉了他,“哥哥,你能教我背那首詩麼?”
這小子向學之心,只怕比李晟更厲害。李晟反正也無事,輕聲誦唸起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旁邊的隔簾裏,柳葉兒也跟着念着,有些吐字不清。
由於睡得着,很早就起牀了,柳昭有些獻寶道,“二哥,我記住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李晟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家以後若是出個當官的,一定是阿昭了。”
一大清早的,廚房裏冒起了炊煙,在李晟的記憶力,農村人早上是不喫早飯的,今天又是怎麼回事兒。
李父將兩張餅用荷葉包起來,塞給柳太公,柳太公提着那一包野生的菌類甚麼的。深深看了一眼李晟,然後走出門去。
“爹,翁翁這是去哪裏?”
“去縣裏賣些東西。”李晟很是納悶,“很遠麼,還要帶喫食。”
這乃是京畿道直轄區域,開陽縣往北,過衛河,就是寧國的首府,開京城。寧鄉村,是開陽縣最偏遠的一個存在,靠步行,大概需要四個時辰。如果有一匹馬的話,就快上許多,或許只需要一個左右的時辰,就能趕到。
“翁翁不是打過仗麼,他的馬呢?”柳家只有一頭耕牛,除開二十畝田地,就算是最大的財產了。李父搖了搖頭,“你翁翁都退役二十年了,就算有馬,也該老死了。”
李晟明白了,他的翁翁壓根就不是騎兵,“我們家可不可以買一匹馬?”在古代出行,就算有馬,也是按月計算,若是靠步行,就該換算成年了。
“我的兒啊,你知道一匹馬,多少錢麼,就算是劣馬,都值十幾貫;稍微好上一點兒的,三五十貫;寶馬,則是萬金難求。”
寧國跟歷史上宋國的情形一樣,嚴重缺馬,契國和噠噠國控制着馬匹,不讓其流入寧國。寧國缺少騎兵,便很難攻打兩國,戰鬥之中,也就落了下風,只能據險而守,抗擊外侮。這些年,邊境上很少發生大規模戰事,小打小鬧卻時常發生,但大環境相對和平。
牛奶會有的,麪包會有的,李晟還不信了,領先一千多年的思想,還不能在這裏混出個名堂來。
他首先去看了一下自家的耕牛,這牛倒是很肥,正值壯年,用於農耕,還是不錯的。撿起一把草丟下去,以前也養了一條牛,還在農村務農的時候,就靠牛來耕地。
“爹,娘,我出去看一看哦。”雖然記憶裏有關於這裏的印象,可還是親眼看一看,心裏有個數,也好制定計劃。
李晟前腳剛出了門來,後面柳毅就急衝衝地跑出來。他的面上很是不耐煩,大概是將李晟當成了小屁孩。李父柳母是怕他出了甚麼事兒,所以遣他來照看着。
出門之後,便看見遠處的山脈,隔得有些遠。這裏的視線很開闊,房子外面是一排一排交錯的田壟。在田的交界處,是各種各樣的地標。田裏是一些腐爛的稻梗,這裏地勢低,田裏有水。
他出生農村,也有些明白流程。馬上就是春耕了,先要將田裏的土翻一遍,將地裏的肥力翻攪均勻了。並且開始育苗,再犁上一遍,其後開始播種。
這村子也不是很偏,只是劃給了開陽縣。但卻離隔壁的萬友縣近一些。這條河,是衛河的支流,一直流下去,通過涇陽湖,連通南邊的蒲江。
從南方過來的船,都從涇陽湖,向上走京杭運河,連通南北。走這條河,有些繞遠,且不是很寬闊,就失去了作爲航線的優勢。這裏面的地圖,只是大致有點像古中國,很多地方都發生了改變。
至少沒有叫衛河這麼大一條的河流。
李晟轉過頭,可以看見屋子後面一層一層逐漸拔高的山地,還有翠綠的樹木。後面的這山倒不是很高,可以看見其背後更加高聳的山脈,直插雲霄,最後隱祕在雲霧裏。
收回視線,這院落周圍,錯落的,都是一些土坯的房子,上面是一層層的茅草,還壓着一些石頭,以防止被風吹走。
一個窮,兩個字很窮,三個字,非常窮。這柳家莊,所有莊戶都有田地。這些都是戰死兄弟的家人,柳太公從來沒有盤剝他們,還以十戶免費的食邑來幫助他們,這樣都還不能過好,可見他們侍弄土地的技能,有多麼差勁。
柳毅倒是看出了李晟眼中的鄙夷,辯解道,“這些年都鬧了災荒,我們莊子都是好的,其他莊子前些年還餓死人。”
李晟指了指這條河,“有這麼大一條河,還能發生乾旱?”
柳毅鄙鄙視道,“你難道不知道,溪河到了夏天,很容易就乾涸了,衛河的水,根本就漫不上來。你這短短兩天,好像忘了很多的事情。”
十四歲的年紀,擱在前世,也就剛剛初中畢業。但柳毅卻懂很多東西,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李晟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以及突然間的改變,他一時之間,還真是有一點不適應。
李晟必須要做出小大人模樣,而且準備幹出幾件事兒之後,慢慢來實現自己的計劃。餓死人的事情是不對的,他可不希望今年還能聽見這樣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