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叫胡靈,從小跟着我四舅奶奶長大,隨四舅奶奶的姓。
據村裏人說我出生那年先是鬧蟲災,入夏又開始發大水,平日裏看着清淺無波的漠河撒潑般的淹沒了方圓十來個村子,莊稼牲口損失無數,直到七月十四中元鬼節,洪水才漸漸退去。
就在七月十四那天,我早產出生了。
據說我落地的時候沒哭,反而咧開嘴就咯咯咯的笑了,我爸媽覺得膈應,找來村裏的劉瞎子一問,劉瞎子掐了半天手指頭後卻皺着眉不肯說。
我媽一再追問後,劉瞎子才憋出幾句話:“這孩子八字極陰,命卻又極硬,我算不出來,應該就是百年一出的天煞孤星命,克天克地克父克母克兄妹克自己,總之跟她沾邊的人都能被她給剋死,這孩子,最好不能留啊!”
劉瞎子說完這話就逃也似的跑了,也不知道是怕自己相得不準心虛還是怕跟我沾邊時間長了會剋死他。
我爸抬手就想要給我掐死,我媽突然大哭起來:“造孽啊,我怎麼攤上了你這麼個玩意兒,虎毒也不食子,你不能髒這個手遭天譴啊,就讓她自生自滅吧,也算是給我的大寶積點德吧!”
說完我媽就給我用一牀小包被裹了,連水都不喂一口,丟在炕角不聞不問了。
也活該我命不該絕,第二天恰好是我哥李宗寶的週歲生日,我們那兒的人都極其重視孩子週歲,不管生的男孩女孩週歲這天都會接上親朋好友開幾桌席面,給孩子舉行抓周儀式,抓到的東西寓意越好預示着孩子長大就越有出息。
席面上,四舅奶奶喝了幾盅酒,有些犯頭暈,進屋歪炕上想躺一會兒,就那麼發現了已經奄奄一息的我。
四舅奶奶說,那會兒我已經不會哭了,全身烏突突的,活像一隻被藥得半死的小耗子。
她找來米湯,又是灌水又是喂米湯的,好半天我才慢慢恢復了些紅潤的顏色。
聽人說四舅爺爺和四舅奶奶年輕的時候都是十里八鄉有名的通靈師,甚至還有外省的人開着豪車來找他們辦事兒,只是四舅爺爺走後,四舅奶奶纔不給人看事兒的。
她一見我這樣子就猜出發生了甚麼事,也沒聲張,直到賓客散去才抱着我去找我爸媽。
四舅奶奶當時只對我爸媽說了一句話:“這孩子你們不要我要,你們怎麼能做出這麼損陰德的事兒,從今兒起,她跟着我姓胡!”
就這樣,我跟着我四舅奶奶到了二十里外的柳橋村。
四舅奶奶住在柳橋村東頭,一座老舊房子,一個精緻種滿了花草的小院子,在我的記憶中,那裏是我的天堂,是真正能被我稱之爲“家”的地方。
流言這個東西向來就像是隨風而長的野草,它會以你意想不到的生命力出現在你面前。我是天煞孤星轉世的事到底還是傳到了柳橋村。
村裏很快傳得沸沸揚揚,所有的人都遠遠繞着我們家走,蟲災和水患的發生也都被說成是因爲天煞孤星出世的緣故。
四舅奶奶很疼我,只要聽到有人傳這種話,就會像個潑婦一樣上去跟人吵架,漸漸的,說這些話的人少了,每個人都心照不宣用帶着嘲諷的表情看着四舅奶奶天天把我背在身上抱在懷裏,等着看她哪天就會一不小心被我剋死。
我從小就沒甚麼朋友,村裏的大人看我的表情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小孩的眼裏大多帶着幾分好奇和幾分恐懼。
若是有哪家孩子不聽話了,就會被大人嚇唬,胡四奶奶家的胡靈是惡鬼變的,到了夜裏就會喫小孩,你要是再不聽話,夜裏就給你丟到胡四奶奶家去,給那個惡鬼吃了。
鬼才不喫人呢,人才喫人。
我經常看到鬼,有小孩鬼,也有大人鬼,還有穿着戲服衣服的那種鬼,他們有時候會來找四舅奶奶說話,也會遠遠的對着我笑,可是我爸媽,他們是人,卻差點讓我出生第二天就死了。
四舅奶奶經常會給我講那些鬼的故事,其實他們很多都很善良,只是有些沒有完成的心願,所以纔不願意離開人間,心願了了,他們自然就走了。
也有惡鬼,但是他們都怕我四舅奶奶。
有一天晚上我就碰到一個,正在拖一個鬼小孩,我看着鬼小孩可憐,抓上一把笤帚就衝上去,那個惡鬼渾身冒着黑煙跑了,估計知道我是四舅奶奶的孫女,不敢找我麻煩。
八歲那年,我們村小學的校長三十六歲生日,大辦宴席,四舅奶奶爲了讓我也順利念上書,也去隨了一份大禮。
喫席面那天,四舅奶奶帶着我一起去了,她想讓大家夥兒都看看,我並不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這麼些年了,她沒被我剋死,我也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聽四舅奶奶說,我小時候長得很漂亮,白裏透紅蘋果似的小圓臉,黑亮亮的大眼睛,紮上羊角辮,活像年畫裏走出來的小孩。
校長不信那些鬼神之說,笑盈盈的直說四舅奶奶太客氣了,還抱了我,誇我長得好看。
那天賓客很多,村裏我見過的,沒見過的人都去了,大家見我四舅奶奶這麼些年也真的沒被我剋死,連全村最有學問的校長不信我會克人的傳言,一個個才慢慢開始放下對我的戒備,臉上的厭惡神色也少了很多,客套的跟着校長誇我長得好。
孩子們還是不肯接近我,他們從小就怕我吃了他們。
我也不在意,乖乖的坐在四舅奶奶身邊不瞎跑。
正百無聊賴的時候,我看到秀才爺爺遠遠的也拄着柺杖走來了。
秀才爺爺姓李,九十多歲了,據說祖上是開私塾的,他是村裏唯一不信我是天煞孤星的人,經常偷偷塞些餅乾啊糖果的甚麼給我。
我好長時間沒看到秀才爺爺了,四舅奶奶說他病了,快要到時候了。
秀才爺爺能來,說明他的身體好了,從小聽四舅奶奶說故事,我懂到時候了是甚麼意思,也許四舅奶奶這次說的並不準。
我特別高興,比秀才爺爺偷偷給我塞糖果還高興,因爲秀才爺爺是除了四舅奶奶對我最好的人。
我大聲喊着“秀才爺爺”,就跳下凳子,跑過去要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