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慕容將軍府上一共有三位夫人,後院中卻有四處院子。大夫人和大小姐慕容花語居住在牡丹園,二夫人在梨花園,三夫人和二小姐慕容淺秋居住在荷香園。四處院子中獨獨空了這一處芷蘭苑,隔着芷蘭苑的院牆,便是後花園了。
大夫人指給慕容冰初四位貼身的丫鬟,分別是春雨、夏至、白露和小雪。另外還有四位做粗活的使喚丫頭和兩位嬤嬤,加上老祖宗派過來的娟兒和點墨,算起來芷蘭苑上上下下也有不少人。
剛喫過晚飯,三夫人身邊的丫鬟可心便來了。她把手裏兩個大大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抄着手尖聲尖氣地道:“這些東西都是三夫人特意給三小姐準備的,夫人特意交代了,這些針線活是女兒家必須會的,三小姐務必好好用心學一學,過兩天三夫人會親自過來檢查的。”
可心一雙眼睛賊溜溜的地在屋子裏亂轉一通,壓低了聲音道:“芷蘭苑也有些年頭沒有人住了,奴婢聽說晚上這裏不太平,三小姐可得留心了。”
“鐺!”一聲脆響,端着果盤進來的春雨撲通跪在了地上,手裏的果然應聲落地,幾個橘子咕嚕嚕滾了過來,直滾到可心腳下才停住。
可心彎腰撿起腳下的一個橘子放在桌子上,一副看戲的樣子。
“知道了。”慕容冰初衝着她微微點頭,也不再理會這個趾高氣揚的可心,自顧自對着點墨道:“針線活的事不着急,反正時候還早,先去準備洗澡水吧。”
回府不過才一日,將軍府中有些人就已經沉不住氣了。慕容冰初心裏冷笑一聲,上一世自己對每一個人都畢恭畢敬,不管是府裏的幾位夫人也好,芷蘭苑上上下下的丫鬟也好,她做每一件事也都小心翼翼,寧可委屈了自己也不會得罪別人,可是最後除了冷眼又換來了甚麼?
活過一回也死過一回兒,慕容冰初算是看明白了,真情是收逢迎不來,好心是收買不來的。她抬頭看了點墨一眼,嘴角含着笑意。
“是!”點墨會意地退了下去,經過可心身邊時胳膊肘搗了她一下,漫不經心道:“可心姐姐真是對不起,天太黑了看不清楚路。剛來這園子裏有好多地方我都不熟悉,姐姐來的真是不巧。”
“你……你分明是故意的。”可心揉着自己的肩膀,“你說你很多地方不熟悉,也罷,府裏有很多事情你肯定也是不知道的,我可是三夫人園子裏的,是三夫人身邊最信任的人。”可心說着眉毛高高挑起,彷彿說出來一個三夫人能爲她臉上貼金,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我知道。”慕容冰初淡淡地道,只當看不見點墨做了甚麼,藉着燭光饒有興趣地看自己的指甲。
可心是三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今天來自己面前唱戲多半也是三夫人主意。慕容冰初纔剛剛安頓下來,三夫人的下馬威就到了,這府中雖然是大夫人主事,她卻總是難免要強調一下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上一世的她初到芷蘭苑還對假惺惺的三夫人服服帖帖,一心以爲這個笑嘻嘻的三夫人能爲自己提供庇護,到頭來也沒有換來甚麼。既然別人不給自己好臉色,又何苦去巴結別人呢?
屋裏屋外的丫鬟沒有一個敢吭聲,這齣戲卻是明明白白看在眼裏的。
“好,”可心氣的鼻孔朝天,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氣呼呼地道,“奴婢只是奉三夫人的命令行事,小姐這是何必呢?不過既然芷蘭苑不待見奴婢,那奴婢還是回荷香園候着吧。”
可心說罷氣呼呼地走了,慕容冰初毫不理會,讓人打開桌子上兩個大大的包袱,只見裏面有各式各樣的絲線,還有一些描好的花樣子和布料。兩個大大的包袱分量十足,裏面各式東西一應俱全。
點墨看着桌子上的東西眉頭直皺,蔫蔫地拿起一邊鏽針,“小姐,三夫人這分明是有意爲難,學甚麼不好偏偏學繡花。”點墨想起慕容冰初的繡功又好氣又好笑。
點墨名義上是丫鬟,實際上卻是慕容冰初養父母所生的妹妹,這次同她前往京城,一是爲了見見所謂的世面,另一方面卻是爲了相互照應。
想起慕容冰初學刺繡時笨手笨腳的樣子,點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不容易止住笑,才道:“讓小姐繡花就好比讓狗上樹,讓貓游泳,可不是比登天還難。”
“點墨。”慕容冰初輕嗔了一聲,阻止她繼續揭自己老底。
“小姐不會刺繡?”在一邊伺候的周嬤嬤上前道,看點墨愁眉苦臉的樣子很快明白過來,忙安慰道:“點墨姑娘不要心急,這繡功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學來的,不過應付一下三夫人的檢查還說的過去。”
“這麼說嬤嬤肯教我家小姐?”點墨頓時喜上眉梢。
周嬤嬤點點頭,她年輕時候也是府上的繡娘,繡花的功夫自然也是一流的。如今人年紀大了,不像那些年輕的機靈丫頭討人喜歡,這才被分到了芷蘭苑。但既然被分到了這裏,周嬤嬤對這位新來的三小姐還是十分尊重的。
“那就麻煩周嬤嬤了,點墨你再去點上幾盞燈吧,屋裏光線不好,別傷了周嬤嬤的眼睛。”慕容冰初微微一笑。
周嬤嬤爲人老實,心眼卻是不壞的。上一世的時候慕容冰初怯生生地來到芷蘭苑,第一個開口叫小姐的就是她。後來府上出了事,慕容冰初倉皇出嫁,一身新娘服也是周嬤嬤給鏽的。
恍恍惚惚過去了七年,再見到這位和藹可親的嬤嬤,慕容冰初有說不出的親切感。
周嬤嬤倒是很耐心,她從最簡單的描花樣子開始說起,又講調色和配線,看慕容冰初一副興致十足的樣子,她也毫無睏意。
倒是一邊的點墨,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上一世的慕容冰初的確不會繡花,可是在英國公府活活守了七年寡以後,繡花卻成了她爲數不多的消遣。
不出多少時候,慕容冰初便“學會”了最簡單的幾種針法。
“周嬤嬤,聽說府上還有兩位姐姐,這幾天也沒有瞧見她們。”慕容冰初打了個哈欠,很隨意地和周嬤嬤說起了家常話。
“不錯,正如小姐所知,府上的大小姐是養在大夫人膝下的花語,二小姐是三夫人所生的小姐淺秋。她們隔幾天就回去老祖宗院子裏請安,過幾天就能見到吧。”周嬤嬤便收着手裏的線邊敞開了話匣子。
“養在大夫人膝下的,難不成大姐不是母親生的?”慕容冰初頗有興趣地問,滿臉小女兒的無知和單純。
“這話可別瞎說。”周嬤嬤心有戒備地看了周圍一眼,點墨正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周嬤嬤放下手裏的花樣子嘆了口氣,“三小姐,你初來將軍府有些事情不知道,還是少打聽的好。我之所以跟你說是養在大夫人膝下的,是因爲府上對這件事情有些忌諱,你以後也該留心纔是。”
“唉,其實說起繡功,誰也比不過當年將軍府裏面的四夫人,可惜好人不長命。這處院子還是當年四夫人住過的,一空就是這麼多年。”周嬤嬤幽幽地感嘆道。
慕容冰初會意地點了點頭,“嬤嬤我知道了,怪不得剛纔可心說這裏鬧鬼把春雨嚇成那樣,原來這裏死過人。”
鬼神之說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慕容冰初是半點都不信的。她好歹去鬼門關走過一回了,所謂的因果報應也純粹胡扯。但是當着周嬤嬤的面,她還是一臉的擔憂地看了看周圍。
“小姐別怕,老奴都在芷蘭苑住了這麼多年了,從來沒見過鬼,這都是以訛傳訛罷了。”周嬤嬤連忙安慰道。
她想起來之前慕容冰初對可心的態度,又有些擔心地道:“三小姐,有些話老奴不知道該講不該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針線活是三夫人的主意,可心就是她的眼睛,你給可心臉色看就是對三夫人不恭,她回去一定又得搬弄是非。”
周嬤嬤長嘆了一口氣,慕容冰初單純的樣子總讓她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被這一大家子人往火坑裏面推卻渾然不知。看着眼前的慕容冰初,她的心裏生出來一些愛憐。
慕容冰初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嬤嬤,多虧你提醒我,之前可心的事情是我大意了。”她說着用力握住了周嬤嬤的手,看窗外夜色正深,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自己呢。
送走了周嬤嬤,慕容冰初卻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想到英國公府的殘羹冷炙,想到自己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大宅子裏面受到的屈辱,再想到自己病死的那個雪夜,她只覺得心如刀絞。
同周嬤嬤這次談話讓她更加確定了心中的一個猜測,大夫人李氏從小把慕容花語捧在手心裏長大,卻很少有人敢提起當年她的親生母親病死的事情,那時候慕容花語纔不足一歲。
慕容花語的親生母親病死,她跟着大夫人是情理當中的事情,若不是這其中有甚麼隱情,整個將軍府上下又何苦這樣瞞着。
慕容冰初故意在周嬤嬤面前和可心作對引起她的同情,這纔有機會讓她和自己親近,周嬤嬤是將軍府的老人,曾經伺候過祖父母槐遠侯夫婦,知道的事情自然不少。
反正也睡不着覺,慕容冰初索性坐了起來,挑了挑燈芯,藉着微弱的燭光開始慢慢地理絲線,直到東天上露出魚肚白才稍有睏意的回到牀上。
第二天一早,點墨揉着眼睛剛想叫慕容冰初起牀,看見桌子上的繡帕吃了一驚。
昨天晚上還一件未完成的繡帕如今全部整整齊齊地擺在點墨面前,看繡帕上的針腳細密有力,幾種針法的變換也恰到好處,簡直比花樣子上面的還要生動有趣。
“喲,這是你幫小姐繡的嗎?”早起過來打掃的小雪看着桌子上的繡帕喫驚道,一臉的不信。
她把繡帕一幅幅看下去,看到最後一幅的時候早已經目瞪口呆。這最後一副繡帕並不是花樣子裏面原有的,一塊薄如蟬翼的絹子上繡了一副大大的蝴蝶羣飛,上面的蝴蝶栩栩如生,看着看着竟彷彿飛出來一樣。
“小姐的繡功那還用我幫忙?我也不知道她甚麼時候繡的呢。”點墨笑着小心地把繡帕收了起來,心中也是十分納悶。想到周嬤嬤昨晚陪着小姐熬夜,心中便以爲周嬤嬤幫她繡的。
慕容冰初早就吩咐過,院子裏的這幾個人都得小心看着,小雪是大夫人那裏指過來的,是大夫人那邊的人也說不準。點墨便找了個藉口把小雪安排到院子裏面去幹粗活,慕容冰初貼身的事情全都自己打理。
喫過了早飯,慕容冰初當着院子裏所有丫鬟的面讓人把三夫人送過來的兩個大包袱還了回去,等了許久也不見可心過來刁難,院子裏有些人似乎是有些失望。
去老祖宗那裏請安時三位夫人早就候在那裏了,看見慕容冰初神色各異。
“老祖宗,昨天我看見您屋裏有一副蝴蝶羣飛的靠枕,想着您喜歡就回去照樣子繡了一副,可惜沒有您屋裏這幅出神。”慕容冰初小心地把繡帕呈上去。
楊式看了以後不勝喜歡,連連誇讚道:“府上許久不見這樣好的繡功了,不過說起繡花,誰也沒有當年阿欣的繡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