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自古以來,這世上的行當便有三百六十行的說法,但無論多少行,實則都脫胎於十三個門類,也就是俗稱的五花八門。
白長生是一名剃頭匠,這一行當本屬於八門中的風門一行。
剃頭匠分腥、尖兩道,尖道就是開理髮店,在街上挑着剃頭擔子走街串巷給人理髮的人。
腥道原本不是給人理髮的,而是行刑的劊子手。
這種刑罰名爲髡刑,是自夏朝流傳下來的。
這個刑罰的出現,最早是對應王族子弟的,因王族血脈要延續,若犯了宮刑時,便以髡刑代替,這種刑罰就是削斷全身毛髮,或者頭髮。
古人認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所以髡刑體現是對犯人的一種人格羞辱。
而髡刑,也叫割發刑,對於腥道的剃頭匠來說,這個割發並不是割斷頭髮那麼簡單,其實是斷人陰發的一種手段。
人之毛髮生於精血,陰發就是人體內的精血,髡刑可以阻斷精血,所以掌管髡刑的腥道匠人,必然懂得奇門之術,在斷髮的同時,甚至可以閉人生育、阻人運道。
但同時,腥道匠人也可以運用奇門之術,催家興旺,助人發財,號令鬼神。
他們行走於生與死之間,只需要一把剃頭刀,便能夠通曉天機,行走陰陽。
他們給活人剃頭,也給死人剃頭,也給將死之人剃頭。
他們只需要給將死之人剃一次頭,便能知道對方的壽命還有幾何。
時至今日,腥道匠人早已絕跡江湖,但民間卻有傳說:千萬不要得罪那些挑着攤子行走江湖的剃頭匠。
午夜,白長生挑着剃頭擔子回到了租住的小旅店。
卸下擔子,他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躺在牀上,眯眼養神。
這個夜裏,他一共爲三個老人剃了陰頭。
剃陰頭,原意是指給死人剃頭,但上了歲數的老人,有很多都知道自己命將歸西,所以在入夜的時候,若是有走街串巷的剃頭匠出現,他們就會走出來,給自己剃一次頭,知道自己的死期。
白長生這次從家裏出來,原本要去洛陽城辦一件事,另外也是爲了完成他這次的任務。
《周易》有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意思是天地大道有五十條,但天地只衍生四十九條,少了輪迴大道,而人只能走其中的一條。比喻天道本就不齊全,凡事皆有一線生機。
腥道匠人每年都要行道江湖,一是收頭,二是行道,爲應大道之數,必須要做滿七七四十九次功德才行。
但剛走到這裏,就遇到了林家出殯的怪事。
當時他聞風辨陰陽,馬上發現棺材裏的孩童並沒有死,所以才追上去和林家講明,但林家卻並不相信。
所以,他決定在這裏停留三天,一方面是爲了多做功德,一方面是想救那孩童還陽。
至於結果如何,就要看那個孩子的造化了。
若是過了三天,就算是神仙來了,也難救活。
而且,當時那風中陰煞之氣極重,所以他已經斷定,林家必定會出事。
轉眼一天過去。
林萬山死了兒子,心痛如絞,茶飯不思,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到了夜裏上燈時,纔打起精神來到兒子生前的房間門口,讓人拿了火盆紙錢過來。
火光燃起,紙灰飛揚。
林萬山失魂落魄的面容映照在火光下,嘴裏低低唸叨着。
“小樂,爸養了你九年,沒想到咱們父子緣淺,陰陽永隔,這些錢你拿着,黃泉路上好好走,來世投胎,去個好人家。”
他眼中帶淚,燒了半天的紙,眼前漸漸有些模糊,於是伸手揉了揉眼睛。
可就在這個時候,火盆裏的紙灰突然打着旋飛了起來,不偏不倚糊了他一臉,隨後,那火光驟然一暗,火焰歪斜,就像有人對着火盆吹氣一樣。
下一刻,那火嘭的一聲,滅了。
四下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林萬山一愣,忙取出打火機,想要重新點燃。
可不知爲甚麼,火盆處的那一股旋風忽然吹了過來,打火機剛剛點燃,就忽閃一下被吹滅了。
他只當是夜風作怪,忙小心找了個避風處,再次打着了打火機。
一點火光亮起,他忽然發現,就在火盆的對面,忽然出現了一雙幽綠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這大半夜的燒紙,林萬山本就心裏發毛,這一下更慌了,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對面那雙眼睛,是家裏養的那隻大黑貓。
自古以來,但凡家中有喪的都要避諱黑貓,於是林萬山起身,正要去趕走那黑貓,但那黑貓卻突然發出嗷嗚一聲大叫,徑直奔着林萬山撲了過來。
林萬山急忙閃避,但那貓卻並不是奔着他,而是撲向了他的身後。
聽那貓叫聲淒厲,林萬山心頭髮毛,趕緊回頭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林萬山感覺自己的心臟驟然收縮,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頭髮絲都瞬間立起來了。
就在他身後幾米遠的黑暗處,不知甚麼時候站了一個黑影,看那輪廓,似乎正是他的兒子,林小樂!
“小樂,是你回來了麼?”
林萬山雖然思念兒子,但他兒子此時真的回來了,他卻又嚇的半死,站在那裏連動都不敢動,只覺眼皮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動,兩條腿也不住哆嗦。
就在這時,那隻不知藏在那裏的黑貓突然跳了起來,再次發出一聲淒厲大叫,足足跳起一米多高,然後猛地摔在地上。
那感覺,就像是有人抓着貓,狠狠摔下。
那貓七竅流血,舌頭從嘴裏探出,渾身只抽搐了幾下,就翻了個身,一命嗚呼了。
林萬山大喫一驚,急忙點亮了手裏的打火機,想要看個清楚。
這時他才發現,出現在黑暗中的那個人,壓根就不是他兒子。
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孩,渾身籠罩在一團黑氣裏,身體殘缺不全,雙眼翻白,面容扭曲,佈滿仇恨,那臉上橫七豎八竟刻着十幾道深深的傷疤,可怖至極。
林萬山嚇的倒退數步,開口想要喊人,但喉嚨像是被甚麼東西塞住,呃呃半天,卻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黑暗中,那個男孩突然緩步向他走來,嘴角還帶着詭異恐怖的笑。
五米......三米......兩米......一米!
眼看那男孩馬上就要來到林萬山的面前,但這時林萬山壓根動不了,就像被甚麼東西控制住了,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男孩緩緩伸出一雙枯黑的手爪,慢慢接近......
忽然,就在這時候,前廳遠遠跑來了一個人,邊跑邊喊。
“不好了,大黃死了......大哥,您快去看看吧......”
隨着這人跑來,那男孩也總算停下,臉上卻是帶着不甘的神情,慢慢地在火盆裏劃了幾下,憤怒地盯着林萬山,身形慢慢隱去。
林萬山瞬間就覺得自己能動了,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感覺自己差點就瀕死了。
跑來的那人是他的二弟,名叫林萬順,他看見地上的貓屍,不由目瞪口呆,驚訝萬分。
“大哥,剛纔那是甚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是甚麼,你快說,大黃怎麼死的?”
林萬山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開口問道。
“就在剛纔,大黃就像瘋了一樣從外面跑進來,然後猛的栽倒在地,連叫都沒能叫出一聲,就七竅流血的死了。”
大黃是林萬山養的一條狗,已經十多年,感情頗深。
林萬山渾身戰慄,咬着牙來到了火盆前,定睛看去。
只見那堆紙灰裏,歪歪扭扭地寫着兩個字。
“十......三......”
林萬山臉色頓時變得一片灰敗,盯着那兩個字,差點癱倒在地。
算上昨天剛下葬的林小樂,他家裏上上下下,剛好十三口人。
現在家裏養的貓狗都死了,難道,是要他們家死盡死絕?!
兩人正不知所措,後院一間房內,忽然傳來啪嗒一聲,似乎甚麼東西倒地。
林萬山已是驚弓之鳥,渾身一個激靈,起步就往那邊跑了過去。
那裏,是他女兒林湘兒的房間。
撞開房門,林萬山看着面前的場景,雙腿一軟,差點暈死過去。
他今年剛十八歲的女兒,用衣服在房樑上打了個結,整個人已經掛了上去,旁邊地上倒着一把椅子,整個房間裏佈滿了詭異的氣氛。
林萬順見到這情景也傻眼了,急忙上前救人,兩人一起動手,把林湘兒抬了下來。
幸好解救及時,林湘兒只是閉住了氣,稍緩片刻後就恢復了自主呼吸,但人卻是昏迷不醒,面色鐵青,牙關緊咬,渾身不住的微微顫抖。
林萬山便要送醫院急救,林萬順卻攔住了他,提醒道:“大哥,這件事恐怕醫院解決不了。你還記不記得,昨天有個怪人,說小樂下葬後,咱們家要出怪事?”
“你是說,那個剃頭匠?”林萬山也想起了這件事。
“對,你想想,現在這年月哪還有走街串巷的剃頭匠了,何況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我看這件事不簡單,現在爲了救湘兒......要不咱們去找他幫忙?”
林萬山定了定神,也愈發覺得不對勁,索性一拍大腿,說道:“對,快去找那個人,立刻,馬上!”
林家在新安縣是首富,要找個人自然容易得很,不超過半個小時,就搞到了白長生所住的旅店地址。
於是,林萬山帶了幾個人,立即前往。
沒想到,他們剛進旅店門口,店老闆就迎了過來,問清緣由後,那老闆賠着笑臉說:“我這店裏確實是有這麼一個人,但是林總,您現在不能進去見他。”
“爲甚麼?”
“那個人晚上回來的時候就交代了,說是今天晚上林萬山必定會來找他,若是子時前,他就見。若是子時後,就要你在他房間外站到天亮,他纔會見你。”
“這......”
林萬山也沒想到,對方竟然能提前知道,今天夜裏他會找來。
以他的脾氣,怎麼可能在別人門前站到天亮?
但想起家裏今天的詭異怪事,他咬了咬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好,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