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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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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七月十四,鬼門開。

暮色西陲,洛陽西北的新安小鎮,忽然有悠揚的鐘聲,自鎮子某處遠遠的飄蕩開來。

鐘聲三長兩短,這是喪鐘。

鐘聲響三次,代表天地人,響兩次,代表死亡。

每當喪鐘敲響時,就是要告知天地,讓生者讓路,爲亡靈開道。

有一支送葬隊伍,正抬着一副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往鎮外走去。

“陰魂開路,生人勿近,起靈嘍!”

身穿八卦道衣的陰陽先生,抓起一把紙錢拋灑向空,吹鼓手奏起了喇叭,身後六個漢子不聲不響的抬着一口楠木棺材,跟在陰陽先生身後。

再後面,是一羣送葬的隊伍,男女老少都有,孝子捧着靈頭旛,在前面三步一磕頭,後面人羣裏更是一片悲泣哭聲。

街上冷冷清清的,連一個人也看不到,似乎都在爲這送葬隊伍讓路。

只是在昏暗之中,分明能夠看到那楠木棺材上面,戴了一朵碩大的紅花,觸目驚心。

出殯的時候,棺材上面插着一朵紅花,這到底是甚麼風俗?

白色的紙錢,在夕陽最後的餘暉下漫天飄灑,送葬隊伍很快來到了鎮子口。

但就在這時,卻有兩個七八歲的孩童在前方玩耍嬉戲。

送葬隊伍已經越來越近,兩個孩子卻渾然不覺,還在玩着捉迷藏,其中一個遠遠跑開,另一個站在原地,雙手捂着眼睛,還在那裏數數。

“一、二、三、四、五、六......”

但送葬隊伍是不能停下來的,一旦停下就預示着會有不吉利的事情發生。

眼看就要衝撞到一起,忽然,路旁搶步走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攔在了隊伍前,一把將那個孩子拉了過去。

“幹甚麼,作死麼?”

隊伍前方,一個披麻戴孝的中年人怒喝道,送葬隊伍被迫停了下來。

這時候,孩子的母親也跑了過來,把孩子拉到路邊,輕輕拍打了兩下,低聲罵道:“你這倒黴孩子,戴了紅花的棺材不能看,趕快走!”

那中年人氣沖沖地瞪了年輕人一眼,送葬隊伍繼續前行。

看着隊伍遠去,那孩子的母親才抬起頭,打量了一下年輕人,點頭道了一聲多謝。

這年輕人看着面生,不是鎮裏的,而且他的身上揹着一個木頭箱子,箱子上面掛着一把老式的剃刀,手裏還拿着一個鐵器,看起來是兩根鐵條,一頭燒焊成把手,另一頭微微張開,大概一尺多長,怪模怪樣的。

這身行頭,似乎像是過去老輩走街串巷的剃頭匠。

但是現在這年月,還會有年輕人幹這一行嗎?

年輕人很有禮貌的笑了笑,問道:“這戶人家出殯,爲甚麼要在棺材上戴一朵大紅花?”

那女人沒敢吭聲,等送葬隊伍走過去了,才低聲說道:“我們這地方有個規矩,凡是橫死夭折的人,棺材上就得戴個紅花,說是辟邪,而且出殯的時候,街上不能有人看,看見了就等於是撞了邪。”

年輕人又問道:“剛纔那個中年人是誰,死的是他甚麼人?”

“那是鎮上的首富,姓林,家裏經營着好些生意,死的是他小兒子,九歲多了,那孩子從小就體弱多病,算命先生說怕是活不過十歲,結果昨天喫東西的時候,莫名其妙就噎死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回身望着送葬隊伍遠去的方向,忽然伸手在虛空中抓了一把,然後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隨後淡淡地說了一句。

“那孩子,沒有死。”

說了這句話,他便邁步跟在送葬隊伍的後面,向鎮外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拿起一根鐵棍,在另一手的兩根鐵條裏撥動,於是那東西便發出了“錚錚”的聲音,遠遠傳開。

半個小時之後。

送葬隊伍來到了一片半山腰,這裏早已挖好了坑,準備將棺材裏的孩子下葬。

十歲的孩子夭亡,是不能進祖墳的,甚至都不應該用棺材盛殮,許多地方的習俗是用草蓆裹起來埋掉,但不能留墳頭,也不能留碑,不能葬在高地,要選擇偏僻低窪的地方,或者直接丟棄在亂葬崗。

但林家是鎮裏的大戶,自然捨不得孩子的遺體暴露,所以還是準備了頗爲正式的葬禮。

“抬棺入土,下葬了!”

隨着陰陽先生一聲長喊,那幾個漢子將棺木放下,便要開始移入墳坑內。

正常來說,抬棺材的都得是八個人,有個專業的稱呼叫做抬棺匠,民間又稱爲“八仙”,這是有規矩的。

但小孩子夭亡,不能用八人抬棺,所以林家就減掉了兩個,換成了六個人。

就在這時,忽然身後不遠處傳來“錚”的一聲,只見剛纔那個怪異的年輕人慢步走上山崗,對着衆人說了一句話。

“陰人下葬,剃頭洗身,價格實惠,買一送一,各位,要給孩子剃個頭發麼?”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是一愣,帶頭的中年人,也就是夭亡孩子的父親林萬山,聞言更是大怒。

現在這時節,孩子都已經要下葬入土了,咋可能開棺剃頭?

這不是故意搗亂嘛!

那年輕人卻是一笑,不慌不地說:“你也不必激惱,你家孩子命犯黃嬰,所以從小到大都在頭頂留了一撮頭髮,爲的是好養活,但孩子要是沒了,這撮頭髮必須剪掉,不然入不了地府。”

“我看你才入不了地府!”

林萬山說着就要上前動手,年輕人還是不急不慢的樣子,繼續說道:“三天之內,如果家裏有甚麼異常的事情發生,你們可以在鎮子裏找到我,我有辦法讓你家的孩子活過來,但過了三天,你們就不必找我了。”

他話音剛落,那陰陽先生便勃然大怒,喝道:“哪裏來的混賬東西,在這裏胡說八道!這孩子是我親手盛殮的,是死是活難道我還不知道?”

年輕人也不生氣,淡淡一笑說道:“信不信隨你們,我言盡於此,告辭。”

說完,年輕人便轉過身,揚長而去。

林萬山還在發火,指着年輕人的背影欲要大罵,卻被一個人攔住了。

“大哥,這人看着面生,像個剃頭匠,應該是外地來的,他怎麼知道小樂的頭頂留了一撮頭髮?”

林萬山一愣,旁邊的陰陽先生卻說道:“這還不容易,鎮上的人都認識小樂,隨便一打聽就知道了,我看這人就是個騙子,不必搭理。”

林萬山皺了皺眉,看了看陰陽先生,又看了看棺材,面帶猶豫。

陰陽先生趕緊說道:“現在正是下葬的好時辰,如果錯過時間,會耽誤死者投胎。更何況棺木早已封釘,如果要是隨意打開,恐怕對您和家裏不利。”

林萬山咬了咬牙,一揮手說道:“下葬!”

一羣人同時動手,片刻之後,一座新墳便出現在了荒野之中。

林家人返回鎮子的時候,天色幾乎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要說這林萬山,今年已經快五十歲了,突遭喪子之痛,茶飯不思,坐立不安,不住地思索着白天的時候,那個神祕年輕人的話。

突然,窗外的夜幕中,遠遠傳來了一陣“錚錚”的聲音,不疾不徐,在夜空中久久迴盪。

這聲音,是剃頭匠在吆喝生意。

黑暗中,街角的一戶人家忽然顫巍巍地走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探頭望着門外。

一個揹着箱子掛着剃刀的年輕人,已然從他家門前走過,一陣陣的“錚錚”聲,正從他的手中傳出。

“小夥子,我來剃個頭。”

老者發聲喊道,那年輕人便轉回身,笑眯眯地應了一聲。

“好嘞。”

說着,他把背上的箱子卸下,變戲法一樣從裏面拿出了一個水盆,一壺熱水,一個毛巾,還有一把四四方方的木頭凳子。

又打開箱子的抽屜,從中拿出了一套剃頭的工具,最後將一杆金邊黑底白字的三角形旗子,插在了箱子一側。

那旗子上面只寫了一個字:令。

老者慢騰騰坐下,開始剃頭淨面。

他微眯着雙眼,彷彿很是享受這個過程。

年輕人的手藝很好,功夫不大,頭就已經剃完了。

老者摸着自己的頭髮,忽然嘆了口氣。

“小夥子,看你歲數不大,行的哪條道?住的哪家門?叫甚麼名字?”

年輕人一邊收拾着東西,一邊不急不忙地說道:“我是祖傳的白家門,行的是陰陽道,但家裏有規矩,名字不能說,叫我白長生就行。”

“原來是白家的人,好好,謝謝你了,白長生。”

老者慢慢起身,卻猶豫着又問了一句。

“敢問白家小師傅,我還有多久的陽飯喫?”

“日落又起,兩個對時。”

白長生剛好將東西收攏,箱子重新背起,對老者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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