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值不值得
“殿下不忍心了?”陸離終於看明白了,宋君戍是下不了狠心了。
宋君戍抬眸看他,問:“如果她熬過了三日,待咱們找到慕華楠,她的價值將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慕華楠?殿下以爲慕華楠會爲了她而輔佐殿下?”陸離問,卻覺得可能性很小。
慕華楠此人他還是有所耳聞的,那清冷孤高的性子,會爲了一個“同門師妹”就改變自己的想法嗎?
宋君戍道:“難道不會嗎?她和慕華楠是同門,她是孤的太子妃,慕華楠爲何不能投向孤?”
“同門之誼的確可貴,但慕華楠避世不出,就是不想涉入各國紛爭,此人愛惜羽毛的程度,遠超我們的想象,而且……他若不想讓我們找到,恐怕我們耗盡力氣也未必能找到他!”陸離勸道。
慕華楠可是“未卜先知”,他隱居這幾年,多少人在找他,可每次有了他的音信,待人趕到的時候,早就人去樓空。
“孤賭得就是他願意爲了蘅芷,讓我們找到他!”宋君戍道。
陸離蹙眉,問:“太子妃對慕華楠,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
宋君戍道:“不管有沒有,一個慕華楠,難道還不值得孤放手一搏嗎?”
“就怕太子妃她熬不住,將殿下出賣了!”陸離最擔心的是眼前這一關。
王上手裏現在捏着幾封告密信,但不足以成爲真憑實據,無法說服羣臣同意廢太子。
可若蘅芷出面指證,情況就不同了。
東宮還有他們的人,那人只要和敵人裏應外合,再加上蘅芷的證詞,宋君戍謀反通敵的罪名就會坐實。
宋君戍一旦被廢,他們多年的籌謀將功虧一簣。
這麼大的風險,宋君戍怎麼捨得去冒?
“殿下,請三思啊,爲了太子妃一條性命,究竟值不值得賭上咱們多年的隱忍和心血?”陸離問。
宋君戍捏着書的手越發用力,指節都因此泛白了。
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
這個問題也在困擾着他。
宋君戍微微閉上眼睛,蘅芷的臉再度呈現在他眼前,清晰而明朗。
他八歲那年被封爲太子,只因爲宋國戰敗,需要太子入蘭國爲質子。
宋襄王捨不得自己的愛子,於是他這個最不受寵,在宮裏比最低賤的奴才還低賤幾分的兒子,竟成了太子。
彼時,他連名字都沒有,人人稱他爲“奴兒”。
他排行第六,母妃喚他“六兒”,卻被人故意喊成“奴兒”,意味低賤的奴才。
堂堂皇子啊,卻賤如草介,日日連頓飽飯都喫不上,每日就在冷宮裏和母妃相依爲命,能得些殘羹冷炙,都算萬幸。
冬天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凍得瑟瑟發抖,常常病了也只能靠自己熬過來。
夏日裏送來的飯菜常常是餿臭的,卻爲了活下去,逼自己喫進去。
他活到八歲,都未曾見過宋襄王一面。
可八歲那年,他被從冷宮帶出去,被人打扮得光鮮亮麗,穿上了錦緞做的衣裳,穿上了繡着雲紋的履靴,髒亂的頭髮被洗的乾乾淨淨。
他第一次在銅鏡裏看到自己的模樣,除了瘦削枯黃的臉,竟也像個人樣了。
宋襄王見到他,卻連連皺眉,眼神充滿了嫌棄,卻還故作慈愛地忍着厭惡撫摸了他的頭,囑咐他在蘭國要安分守己,盡一個太子的職責。
彼時,他的幾位皇兄都在,一個個光鮮亮麗,錦衣華服,精神抖擻,頗有王家風範,器宇不凡。
而相較於他,他竟覺得自己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他們眼裏沒有嫉妒也沒有憤怒和不甘,有的只是濃濃的嘲諷和鄙夷。
他這個太子,臨危受命,不過是被宋襄王丟出去當蘭國奴隸,隨時可能因爲兩國交惡而首當其衝被殺掉。
不過是棄子罷了,誰會羨慕一個棄子?
在蘭國的歲月艱難,受盡白眼,可唯有一人給予他安慰和溫暖。
在那裏,他終於日漸成長起來,有了朋友,有了追隨者。
他知道,若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須要強大起來。
只要強者才能掌握命運。
十八歲歸國,他發誓不會再讓人奪走他的一切,他是宋國太子,有朝一日,還會成爲宋國的王。
誰也別想將他苦心籌謀這麼多年得來的一切給奪走,肖想他太子之位的人,他絕不放過。
哪怕受盡冷嘲熱諷,被冷落,被無視,被嫌棄,被嘲笑,被鄙夷,都可以忍下來。
因爲他知道,遲早有一天,這些人都會匍匐在他的腳邊,跪求他的原諒和寬恕。
這麼多年的隱忍和籌謀,離成功不過幾步之遙了,怎麼能功虧一簣?
若失敗了,怎麼對得起他這麼多年受的苦和折磨,怎麼對得起還在王宮裏受苦的母妃,怎麼對得起那個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堅定站在他身邊的女子?
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他值得嗎?
宋君戍嘆息一聲,揮了揮手,道:“去吧!”
陸離露出喜色,道:“是,殿下英明!”
陸離高興的不是可以殺掉蘅芷了,而是宋君戍克服了內心的軟弱和情感,做出了最正確最理智的選擇。
這對於他們達成目的,完成大業,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陸離捨棄一切,追隨宋君戍,是因爲堅信他是明主,他是能完成霸業的強者,宋君戍會帶領他,在這亂世建功立業,創造一個前所未有的偉大帝國。
他們將成爲千古君臣,受萬世景仰。
陸離的野心,絕不只是一個宋國而已,恰好宋君戍也是。
他本可以選擇輕鬆的路,不管是宋君傲還是宋君仁,都比宋君戍走上王位要輕鬆許多。
可那兩個人,絕沒有宋君戍這樣的韌性和雄心,更沒有他具有雄主之風和成就霸業所必須的智慧和勇氣。
他要輔佐的是可以披荊斬棘,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主人,他要開創的是天下一統的局面,是萬世不朽的基業。
陸離相信,只有宋君戍才能做到。
而要做到這一切,首先就要摒棄軟弱的情感,要理智到近乎冷血,要爲了目標不惜一切,要敢於擊潰所有擋在帝路上的絆腳石。
哪怕這塊絆腳石是曾對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索性,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這世上不該再出現第二個能左右動搖宋君戍心性的女人。
蘅芷,應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