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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酬善懲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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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也不知風雨樓來了多少人,即使只來了三個,自己也是絕對討不到甚麼甜頭的!

“好漢不喫眼前虧!以後找個機會再S左扁舟也不遲,誰也不會信左扁舟口中之話!何況他們都未看出我是誰。”如此一想,蒙面人便哈哈一笑,彈身而起,如一抹淡煙般消失於黑暗之中。

寧勿缺久懸的心這才落了地,不覺已出了一身冷汗,夜風一吹,禁不住打了冷顫。

一縷幽香撲入鼻中,少女已飄身而進,立於他的身邊。

寧勿缺有些不知所措。

只聽得少女笑道:“三師兄好功夫!”

寧勿缺尷尬地道:“莫取笑我。”他如此回答,倒像真是少女的三師兄了。

少女咯咯一笑,道:“我讓你趕緊坐下,你爲何不坐下?”

寧勿缺道:“我……一時反應不及。”

少女道:“幸好你運氣不錯,要不然恐怕就要傷於他的飛刀之下。”

寧勿缺聽得此話,“啊”了一聲,急急地取下包裹後解開來細細查看,可光線如此黯淡,又能看出甚麼呢?

少女奇怪地道:“你在找甚麼?”

寧勿缺道:“我要看看書被飛刀損壞了沒有,可惜看不真切。”

少女咯咯笑道:“你能留得一命已是萬幸了,還要去顧着幾本破書,真是個書呆子!”

寧勿缺也不與她分辯,又把包裹繫好放到背後。

卻聽得左扁舟道:“多謝二位出手相救。”

少女“哼”了一聲,道:“我們是看不慣那人陰毒奸詐纔出手的。”

左扁舟道:“無論如何,我的命終是你們救下的,死則死矣,並不可怕,只是我不願意死得不明不白!若是我死了,世人豈不是又要在我身上添上一條罪名?而真正的作惡者,卻仍是安然無恙!”

似乎他的心中有難平之怨氣。

少女道:“天道酬善懲惡,只要不爲非作歹,世間終會給人以公道的。”

左扁舟對她的話似乎並不認同,但因爲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也不再與她爭執,只是道:“姑娘怎能將我大師兄的聲音學得那般像?”

少女從巨石之後一躍而出,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聲音是假裝的?”

左扁舟微微一笑,道:“我是個瞎子。”

他雖然受了重傷,卻仍努力把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明瞭,顯然可見他是一個極爲要強之人,不願在他人面前示弱,但爲了節省精力,他還是把話儘量地減短了。

這時,寧勿缺已來到少女的身邊。少女輕聲道:“那把飛刀呢?”

寧勿缺“啊”了一聲,顯得有些喫驚,道:“我扔了……姑娘還有用嗎?”

少女道:“自然有用!也許我可以從飛刀上查出這蒙面人是誰。”

寧勿缺一愣,他可沒有想這麼遠。雖然他覺得那人實在是該S之至,但他確實沒有想到還要設法把他找出來。這時聽少女一說,他不由在心中暗叫聲慚愧,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反倒不如眼前這位顯得有些嬌嫩的少女。

當下,他趕緊道:“我這就去找來。”

少女道:“去吧……不過這蒙面人如此老奸巨猾,用的飛刀未必就是他自己的!”

寧勿缺又呆了一呆,心想:“她的心眼怎麼這麼多?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層的。”

不由益發佩服這女孩的聰明,便又一頭鑽進亂石堆中,尋找那把飛刀。

少女望着左扁舟道:“本來我是準備在你力戰而竭之後再S了你的,沒想到你並不是一個該S之人。至少,在‘洪遠’鏢局的鏢隊被劫這件事,你是無辜的,我冤枉了你,所以纔會設法救你。”

左扁舟半天沒有說話。

終於,他開口了,語氣仍是緩慢無比,卻似乎有些激動:“姑娘你是第一個在發覺冤枉了我之後能坦誠直言之人。”

少女卻冷冷地道:“聽你的口氣,似乎你倒是常被人冤枉啦。”

左扁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可爲何卻不允許失足的人更改呢?自從二十年前我做了錯事之後,無論我再做甚麼事,做得再好,世人也不肯原諒我。雖然我看不見世間的目光,但我想象得出那些目光,全是一片冰冷!有的人想S我,因爲S了我,他便可以成爲世人的英雄大俠!有的人見了我便望風而逃,因爲他們認爲我是燒S搶掠,無惡不作的魔頭!”

一行濁淚從他那凹陷的雙目中流了出來,少女暗暗喫驚,她沒有想到失明的人也會流淚!

左扁舟悲愴地道:“難道我的失明,我的二十年時間,還不能贖回我的罪嗎?而那些披着人皮的惡魔,卻仍活得那麼逍遙自在!”

他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少女默默地看着他,良久,方道:“你的傷勢怎樣,不礙事吧?”

左扁舟喘着氣道:“死……死不了,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少女淡淡地道:“你我本是素昧平生,又何必知道我是誰?”

這話顯得言不由衷。如果她真的與左扁舟素昧平生,又怎麼會潛伏在這兒要乘機S了左扁舟?

左扁舟道:“姑娘既然能使出我大師兄的‘雙影手’,想必與我大師兄有些淵源。”

少女沒有說話,不知是否默認了。

這時,寧勿缺走到她的身邊,興奮地道:“姑娘,飛刀已經找到了。”

少女接過那把飛刀,對着月光瞧了瞧,倒看不出甚麼特別的地方,刀身也沒有刻字。

那少女將那把飛刀收了起來,對寧勿缺道:“你是一介書生,不宜久留此地,免得遭來無端S禍,還是儘早離開此處吧。”

寧勿缺“啊”了一聲,覺得她說的話有些道理,便對左扁舟道:“這位……這位大叔多保重!”言罷,向那少女作了個揖,便胡亂擇了個方向走了。

他不知該如何稱呼左扁舟,見他年約四旬,便按家中的規矩稱之爲大叔了。

走出十幾丈路,卻聽得少女道:“今夜之事,切莫說出去!”

寧勿缺高聲應道:“我知道!”回頭望了一眼,卻並未見那少女的身影,只有左扁舟一人萎縮於地,想必她撂下這句話之後,便自顧走了。

寧勿缺埋頭走了一段路程,總是隱隱有不安之感,終於,他一轉身,又向原處返回。

果然不出他所料,左扁舟此時已因傷勢過重,暈死過去。如果此時有他的仇敵來,那麼左扁舟是必死無疑了。

寧勿缺心想雖然那少女說左扁舟S人如麻,但從今夜的情形看來,他的行徑並無卑鄙之處,反倒是圍攻的永州四老,顯得不夠光明磊落。更不用說後來的蒙面人了,他連S一個已無力反抗之力的人時也要蒙着臉,因此可見其辛辣狠毒的程度。

寧勿缺伏身察看左扁舟的傷勢,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已是煞白如紙,可因夜色朦朧,寧勿缺一時也無法查清他傷在何處。

寧勿缺心道:“若是有人來了,恐怕我是無法抵擋了。”

當下,他便決定將左扁舟抱至隱蔽處,再慢慢想辦法替其療傷。

當他抱起左扁舟時,忽然自己攏在左扁舟右肋的左手感到又溼又粘,心中一愕,這才明白左扁舟傷在何處。想必左扁舟一直將這傷口背向他及少女的視野,因此他們二人也一直未察覺。

真難想象他受傷如此之重,是如何支撐着說了那麼多話的。

寧勿缺喃喃自語道:“這倒好了,這倒好了。”

當然,他不是在幸災樂禍,而是因爲他相信只要查到了傷在何處,他就有辦法將他救醒。

當下,他便打了一個唿哨。

千年血蟬立刻從他的袖中飛了出來,輕盈地落於他的手掌上。寧勿缺將它置於左扁舟的傷口處。

千年血蟬極富靈性,它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一聲低吟,已飛了出去,寧勿缺趕緊跟了過去,他知道千年血蟬會將他引向一些可以爲左扁舟療傷的草藥處。如果是在白天,寧勿缺就是不需要千年血蟬的指引,也能順利地找到療傷之藥,但在這樣的夜晚,他卻是做不到的,只好仰仗千年血蟬對藥物神奇的敏銳嗅覺了。

寧勿缺緊隨着千年血蟬,千年血蟬雖然個體不大,但它腹部的十個銀色圓點在這樣的夜裏卻能夠發出幽淡的光芒,所以寧勿缺可以順利地跟隨着千年血蟬。

只要千年血蟬一落於某種草木之上,寧勿缺便將之採擷而來。經過一段時間,他便已找到仙鶴草、生半夏及金銀花的葉。

現在,只差一種“血見愁”了。

當然,以仙鶴草、生半夏及金銀花之葉,已可以療傷止血,但藥效頗慢,尤其是對付這樣大的創口而言更是如此。而在這三味藥的基礎上再加一味“血見愁”,那麼療效就將是奇佳了。

而寧勿缺知道在這樣的地形中,按理是應該能找到“血見愁”的,千年血蟬頗爲傲氣,如果能有更好,它絕不會以平凡藥物隨便將就。

千年血蟬旋飛了一陣子,竟仍是一無所獲!它發出了略顯焦躁的低吟聲,又加大了搜索範圍,卻仍是一無所獲,最後只好落於寧勿缺的肩頭上,長嘶不已。

寧勿缺見千年血蟬找不到“血見愁”,只好將仙鶴草、生半夏、金銀花之葉三種藥物先爲左扁舟敷上。此時左扁舟不再有鮮血流出,但寧勿缺知道這一定是由於他失血過多所造成的。

以草藥替左扁舟作了簡單的處理之後,寧勿缺才略略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受了外傷失血過多的人不能昏迷太久,否則有可能體內器官功能在不知不覺中衰竭,最後便如此於不知不覺中死去。

事實上以寧勿缺此時的內力,已可以直接以真力催動左扁舟體內的真力。只是寧勿缺對自身的功力並不瞭解,也不能運用的得心應手,所以他只能用先前在一些古醫藥之書中所描述的方法,對左扁舟又搓又揉又壓,半晌,左扁舟終於吐出一口氣來。

左扁舟的手便向他放置長刀的地方摸去。

當手觸及刀身時,手又縮了回來。以他的江湖經驗,能夠斷定身邊的人並無惡意,否則在他昏迷時就已經下手了。

寧勿缺見他醒轉過來,頗爲高興,他雖然對醫藥之學已頗爲精明,但以前卻只限於紙上談兵,真正用於救人這還是第一次。

寧勿缺道:“你……我帶你離開此地吧?”

左扁舟古怪地笑了笑——也許這種笑只是牽動了一下嘴角而已,他嘶聲道:“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寧勿缺疑惑地道:“不知道。”

左扁舟道:“那麼你爲何還要救我?”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但每一個字,他都是竭力把它說清晰,也許,他不願讓自己的模樣顯得憔悴狼狽。

寧勿缺對左扁舟的話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懶得去細辨其中的意思,只道:“你可知附近有甚麼地方可以……可以歇息?”

他把“躲藏”以“歇息”代替,顯然是爲了顧全左扁舟的面子,因爲他知道左扁舟這樣的人極爲孤傲,所以秉性有時也會執拗一些。

果然,左扁舟倔強地道:“我在這兒很好,多謝你的好意。”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不想東躲西藏了。

這一下卻把寧勿缺的那股倔勁給激出來了,他心道:“我好心要救你,而你反倒在這兒使性子!”

當下,他不容左扁舟分說,便彎下腰來,將之扶了起來。

左扁舟又驚又怒,嘶聲叫道:“你……要幹甚麼?”一邊叫一邊掙扎。

寧勿缺竭力地穩住身子,道:“你必須離開這個地方!”

左扁舟一隻手被寧勿缺抓住了,另一隻手便騰出來,向寧勿缺的肩肋打去,叫道:“放開我!”

大概是一番掙扎牽動了傷口,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額頭冷汗直冒。

寧勿缺被他擊得疼痛徹骨,好在左扁舟傷得太重,加上寧勿缺自身已有較爲深厚的內力,在受到擊打時,自然而然地有自衛反擊的內力湧出,所以雖然奇痛無比,但卻並未曾受傷。

寧勿缺的倔勁更甚了,他牢牢地抓着左扁舟的手臂,就是不肯鬆開,口中叫道:“你不走,就極可能會死……啊哎……”後面的半截話被左扁舟的一拳給打沒了。

左扁舟暴躁地道:“我想要怎樣便怎樣!我願意在這兒等死!誰也別想讓我挪動一下!”

寧勿缺已在不知不覺中運用了武功內力,否則哪裏製得住拼命掙扎的左扁舟?但他已被左扁舟弄得氣喘吁吁,喘息不定地道:“我若想……想救的人,他就不能死!”

左扁舟突然不掙扎了,卻道:“刀!”

寧勿缺一愣,方明白過來左扁舟說的是他那把長刀,於是用腳尖一勾,把刀勾了上來,交給了左扁舟。

左扁舟握着那把刀,神色已經緩和了,他道:“聽聲音,你便是冒充我師兄三弟子的那個小子?”

寧勿缺“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沒有說話,一方面是因爲他覺得此時那少女已不在場,再將此事說出來恐怕不妥,另一方面卻是對左扁舟稱他爲“小子”,有些不樂意。

當下,他只顧一言不發地扶着左扁舟再往前走。

左扁舟又道:“與你一起來的那個丫頭呢?她倒是頗爲機靈!她說你們二人本是準備S我的,卻不知爲何要S我?……”

寧勿缺道:“是她,而不是我們!我爲何平白無故的要S你?”

左扁舟皺眉道:“你們不是同伴嗎?”

寧勿缺搖了搖頭,忽然又想起左扁舟是看不見他搖頭的,於是補充道:“不是!”

左扁舟自語道:“這就奇了。”

寧勿缺心道:“都說有目疾者特別多疑,果然如此!”當下也不再多說甚麼,只是一個勁地將左扁舟半扶半抱往前拉。

左扁舟因爲傷口失血太多的緣故,漸漸地又進入了一種半暈眩狀態,這樣一來寧勿缺更爲喫力了,但他耳根清靜了不少。

當穿過一片楓林之後,眼前出現了幾點亮光,細細一看,似乎是一座廟庵裏發出的燈光。

寧勿缺暗暗心喜,思忖道:“出家人慈悲爲懷,總不至於見死不救吧?我們不妨在這兒落落腳。”

如此一想,腳步不由加快了些,待走近那片燈光時,才知竟是一個尼姑庵。

寧勿缺大失所望,尼姑雖也是佛門弟子,但這樣兩人連夜趕來,在一個俱是女尼之所,恐怕是多有不便的。

寧勿缺在庵門外來回徘徊了好一陣子,總是拿不定主意。左扁舟無聲無息地斜倚在牆根上,乍一看還真不知死活。當然,寧勿缺知道他一時尚是不會有甚麼事的,但若是時間久了,氣血凝滯,那可就不妙了。

正舉棋不定之際,庵門突然“吱呀”地一聲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尼走了出來,冷不丁看到寧勿缺,不由大驚失色,“啊”地一聲,又退了回去,只探出上半身來,驚問道:“施……施主是何人?”

聲音清脆稚嫩,極爲悅耳。

寧勿缺見自己嚇着了她,忙惶然道:“莫怕莫怕,我不是壞人。只是因爲有一個……有一個同伴受了傷,想要借寶庵暫且歇息一陣。”

聽了寧勿缺的話,年輕的尼姑這才注意到牆根處還有一個人。左扁舟本就是披散着頭髮,身上又是一件血跡斑斑的白衣,這副模樣在黑夜之中着實有些可怕。小尼眼中懼意更甚,飛快地看了寧勿缺一眼,便縮回頭去,“砰”地一聲,將門掩上了。

寧勿缺暗暗叫苦,料知對方是不敢收容自己了,不覺有些茫然。

正當此時,千年血蟬突然飛了出來,繞着這座廟庵旋飛。眨眼間消失在廟庵的左方。

寧勿缺有些氣惱,心道:“你也來攪和了!方纔若是幫我找着‘血見愁’,也不用折騰這麼半天,但突然一想,血蟬驚飛,難道這古庵之內竟存有‘血見愁’這種罕世奇藥。”

這時,突然聽得“吱”地一聲,閉上的大門重新又開了,方纔的小尼姑又走了出來,手中打了個燈籠,寧勿缺正驚訝間,卻見在她身後跟出了一個年約四旬的尼姑。

未等寧勿缺開口,小尼便道:“還不快將你的同伴抱進去,我師父已經答應了。”

寧勿缺喜出望外,忙躬身向那中年尼姑施禮道:“多謝師太。”

那中年尼姑也不說話,只微微頷首。

寧勿缺便將左扁舟抱了起來,小尼姑在前邊引路,寧勿缺緊緊跟隨。中年尼姑則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面。

進了庵內,寧勿缺才知這個廟庵看上去頗大,而裏邊居然卻只有這兩位女尼,心中感激之情就更甚了。因爲在這樣荒僻之所只有師徒二人,居然能夠如此大度地收容兩個陌生男子,的確要有一些度量。

小尼推開一間借香客歇息的靜室,裏邊有一張木牀,牀身比較短,寧勿缺將左扁舟小心放下,還有雙腳垂了下來,小尼便又找來一張凳子支起他的腳。

寧勿缺終於吁了一口氣,對中年尼姑道:“師太,有水嗎?”

小尼道:“我去拿。”便出去了,走路一蹦一蹦的,顯然還未完全洗去塵世之影響,不能完全心靜如止水。

中年女尼俯身查看了左扁舟的傷勢,又看了看傷上敷着的藥。寧勿缺插話道:“可惜還差了一味‘血見愁’。”

中年女尼轉身看了看他,目光有些驚訝,緩緩地點了點頭。

寧勿缺見左扁舟的頭髮胡亂地披散於臉上,便替他向後理了理,現出他那蒼白的臉來,因爲雙目失明已久,眼部肌肉全都萎縮凹陷,看起來他的模樣頗爲可怖。

中年女尼無意間朝左扁舟掃了一眼,突然神色大變,身軀雖然有寬大的黑袍罩着,卻也可感覺到她不由自主的一顫。

寧勿缺看在眼中,不由心中一涼,暗道:“莫非她認出了是S人如麻的左扁舟,已不願再收留他了?”

卻見中年女尼站起身來,走至窗前,默默地望着外邊,一動不動,似乎是在竭力地平息自己心中的情緒。

寧勿缺心中頗爲忐忑,卻不敢冒昧相問。

當小尼姑端着一鉢水進來時,中年尼姑已恢復了平靜,看上去似乎甚麼也未發生過一樣。

寧勿缺接過鉢子,將水小心翼翼地喂入左扁舟的口中,他知道失血過多的人都會缺水,但卻又不能一下子加入太多的水,寧勿缺餵了一半,便放下鉢子。

回過頭時,他才發現中年尼姑已不見了。

少頃,中年尼姑又折了回來,手中握着一種碧綠色的草莖,寧勿缺一看,不由大喫一驚,因爲這草正是“血見愁”!

寧勿缺心中驚歎,難怪蟬兄剛纔悲鳴驚飛,而消失於這古庵之內,於是便驚聲問道:“師太是從何處採來這‘血見愁’的?”

他之所以有如此一問,是因爲她離開的時間頗短,在如此黑的夜裏若到野地裏找一株“血見愁”是極不容易的,何況方纔千年血蟬從剛纔到現在都還未曾找到!

年輕尼姑搶過話頭道:“這種草我們後院有不少!”

寧勿缺心知“血見愁”並非叢生之藥材,所以對她的話並不怎麼信,看了看中年尼姑,豈料中年尼姑竟點了點頭!

寧勿缺暗暗喫驚,卻也不好再問甚麼,忙接過“血見愁”,就直接用雙手揉成碎末,直到出現濃稠的液汁時方纔罷手,再按在左扁舟的右肋創口處。他知道有了“血見愁”,左扁舟已是無恙了。

中年尼姑對寧勿缺合什作禮之後,便要離去,寧勿缺忙道:“多謝師太,敢問師太法號?”

中年尼姑沉默了片刻,看了看仍在靜靜地躺着的左扁舟,忽然走至牀前,伸出一隻手指,在那鉢子盛裝的清水中蘸了蘸,在桌上寫了兩個字:“了清。”

寧勿缺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原來她竟口不能言!”

便道:“原來是了清師太。”

年輕的尼姑看了她師父一眼,道:“我的法號初憐。”

寧勿缺暗覺好笑,卻也向她施了一禮,道:“原來是初憐小師太。”

初憐不樂意地道:“爲何要加個‘小’字?”

寧勿缺聽她說話直言不諱,不由很是驚訝,因爲這樣說話與出家人的身分的確有些不符,反倒更像刁蠻的丫頭一般。當下便只好略略有些尷尬地一笑。

了清師太瞪了初憐一眼,初憐一伸舌頭,便不敢說話了。

了清師太對寧勿缺點了點頭,便領着初憐出去了。寧勿缺有些感慨,心想一個出家人不但要忍受清苦,偏偏又口不能言,想必更不容易了。

眼看左扁舟的氣色漸漸好轉了,寧勿缺便放下心來,於是倦意便襲上心頭,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寧勿缺有些爲難,有心在這兒借宿一夜,但了清師太沒開口,自己也不好自作主張。

正猶豫間,初憐又回來了,懷中抱着兩牀被褥及一個枕頭、一張席子,因爲她個子纖細嬌小,所以看起來似乎整個人已隱在被褥之中了。

寧勿缺很是高興,心道:“真是瞌睡抱來個大枕頭!”忙迎將上去,道:“真是有勞初憐……師太。”邊說邊接過被褥。

初憐“撲哧”一聲笑了,笑得單純無邪,根本沒有出家人的嚴謹拘束。她道:“與你開個玩笑,你便當真了。我哪算甚麼師太?我師父讓我把被褥送過來,一牀給你用,一牀給這位受了傷的施主用。我師父說有了‘血見愁’,拌合着你的幾種藥一起使用,他的傷勢應該沒問題了,我師父還說等你們二位施主走時她會送你們一些‘血見愁’,幾番換用之後,他的傷口便可以痊癒了……”

寧勿缺聽她一開口便沒完沒了,不由暗暗好笑,口中道:“你師父能說話?”他的意思是說“你開口師父說閉口師父說,她怎麼能說話呢?”

初憐"啊"了一聲,忙道:“我……莫非我應該說我師父寫道不成?”

寧勿缺喫驚地道:“難道她與你之間也是以寫字來代替說話嗎?我還以爲她會對你打手勢呢!”

初憐紅着臉道:“啊,我是看不懂師父打的手勢……再說有些事情,用手勢也是難以說清楚的。”

寧勿缺點了點頭表示認同,初憐便顯得有些高興,看了看左扁舟,壓低聲音道:“你與這位施主是甚麼關係?”

寧勿缺鄭重地道:“沒甚麼關係。”

初憐“喔”了一聲,似乎有些放心,又似乎有些遺憾,道:“你便自己找個地方將席子鋪開睡吧,我們這兒沒有空餘下榻之處了。”

寧勿缺道:“不礙事,能免受風雨之苦已是不錯了,我還以爲今夜得露宿於荒野之中了!”

初憐便出去了,反手掩上了房門。

寧勿缺着實有些困了,便擇了個角落,胡亂地鋪開席子被褥,倒頭便睡。因爲他知道左扁舟的傷口一定不礙事了,所以他心情頗爲輕鬆,很快便進入沉沉的夢鄉之中。

睡到後半夜,寧勿缺忽然醒了過來,一個翻身仰坐而起,卻見左扁舟竟也坐在牀頭了,一副凝神細聽的樣子。

屋內的一對燭火已將燃盡。

寧勿缺道:“你總算沒事了。”他不敢說得太大聲,怕冷不丁地嚇着左扁舟。

左扁舟回過頭來,道:“你還沒走?”頓了一頓,他吸了吸鼻子道:“好像這兒是一個廟庵,有股香火味。”

寧勿缺道:“正是如此,這兒是一家尼姑庵。”

左扁舟似乎有些不滿地道:“你……怎麼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

寧勿缺見他竟責問自己,不由有些惱火,心道:“真不識好歹,若不是我,你能不能活下來還未可知,若是不進尼姑庵,哪來的‘血見愁’?沒有‘血見愁’,你那麼重的傷,恐怕至少也得需要十天半月的,又豈能恢復得這麼快?”

心裏有氣,他便“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左扁舟摸了摸自己腰邊的傷口,有些不解地道:“你爲甚麼要救我?”

寧勿缺更惱了,不明白左扁舟爲甚麼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

左扁舟冷笑道:“不過我也不怕你有甚麼陰謀!我左某甚麼樣的角色沒見過?”

寧勿缺的感覺便是極想站起身來衝過去,一腳把他從牀上踢個大馬趴!不過最終他還是忍了下來,冷冷地道:“既然你如此想,我也不用再留在這兒了,你的傷口也無大礙,休養兩天自會好的。”

說完,他便站了起來,一刻也不願在左扁舟身邊呆下去。

左扁舟聽出他的腳步聲,驚道:“小子,你想一走了之麼?”

寧勿缺冷聲道:“我愛走便走,你還待如何?”

左扁舟怒道:“好啊,你果然又是有心要陷害我!”

寧勿缺又驚又怒,喝道:“我又怎生害你了?”

左扁舟道:“若是江湖中人知道我左扁舟一人居於尼姑庵中,豈不是又有流言穢語?那時我即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寧勿缺又好氣又好笑,道:“那是你與江湖人之間的事,別人怎麼說,又與我何干?何況我又何必要讓你背上惡名?這與我又有甚麼好處?”

左扁舟冷笑道:“人心險惡,你自己知道!你若誠心救我,又何需將我領到尼姑庵中來?”

寧勿缺笑道:“哈哈,你倒自視清高了。人家師太都能大度地容下你這個血人,你反倒在此挑三揀四!如此說來,師太救你,也是包藏甚麼噁心了?”

左扁舟道:“那也未可知!”

寧勿缺氣得轉身便走。

左扁舟喝道:“你給我站住!”

左扁舟根本不去理會他,依舊向前走去。

左扁舟突然單掌向牀上一拍,人便已借力飛起,遙遙撲向寧勿缺!

寧勿缺又驚又怒,心道:“讓你敷了‘血見愁’,你轉眼間便可逞兇了!”

左扁舟右手疾伸,迅速向寧勿缺的右腕扣來,用的是大擒拿手。這本是六扇門常用的武功,在左扁舟這樣的高手手上使將出來,威力更是不凡!

寧勿缺從無臨陣應敵經驗,一驚之下,不顧細想,立即按照左扁舟的手法一模一樣地使將出來,也迅速扣向他的左腕!

兩個人同時得手!

震驚與憤怒使寧勿缺體內的真氣洶湧,功力已是不弱,而左扁舟又是剛剛恢復了一些元氣,所以他與寧勿缺同時扣上了對方手腕之後,誰也沒討到好處,立即又齊齊鬆開了手。

寧勿缺知道左扁舟的武功高深,而對自己的武功卻是沒有一點底細,當下不敢怠慢,立即將包裹中的那把木劍取了出來,沉聲道:“你若再胡鬧,我可要用劍了!”

左扁舟一怔,似乎對他用劍之前還打個招呼有些驚訝,口中卻道:“用便用,我還怕你不成?”

他已知道寧勿缺的內力並不很高,自己之所以沒有得手,只是因爲自己傷勢過重,元氣未復而已。

當下,他聽聲辨形,再次向寧勿缺掠至。

寧勿缺暗暗叫苦,心想如果勝了他,恐怕會一不小心傷了他,若是敗了,又會被他傷了,就更是晦氣!

又一想:幸好是木劍!

心中轉了這麼多念頭,口中已大喝了一聲:“小心了!”便是“無雙書生”所記載武功心法中的一招“鳩佔鵲巢”!

劍勢凌厲異常,若不是因爲是木劍而使威力大打了折扣,加上寧勿缺功力有所欠缺,恐怕受了重傷的左扁舟要喫大虧了!

饒是如此,仍聽得“嘶”地一聲,左扁舟的衣袖已被劃開一大道口中,還順便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槽!

左扁舟“啊”了一聲,倒縱而出!

他此時極爲喫驚,因爲本來他按寧勿缺的功力推斷寧勿缺的劍法也不會太高明,哪知自己竟然被對方一招所傷。

這其中一方面是因爲他沒有料到對方有如此精絕的劍法,所以被攻得措手不及。另一方面是因爲寧勿缺用的是木劍,而木劍揮動時所發出來的聲音,與尋常的劍自然是不同的,這對於只能依靠辨認聲音來攻防的左扁舟來說,就有些不利了。

一招便得手,這使得寧勿缺心中膽氣大增,口中道:“我們莫再打了吧?我不想傷了你!”

他說的都是實話,可這實話在左扁舟聽來,卻是太刺耳了,似乎是寧勿缺要讓着他一般!

左扁舟臉色變了變,沉聲道:“看不出你還有幾手!”

寧勿缺本想說:“你雙目失明,當然‘看’不出!”但左扁舟神色凝重,這話哪敢說出口?

左扁舟緩緩地向寧勿缺這邊走了過來,他走得極慢,似乎每逼進一步,都要下很大的決心一樣。

寧勿缺忽然覺得這間屋子變小了。因爲諾大一間房子,此時似乎已被左扁舟身上的一種無形的S氣所瀰漫了。像左扁舟這樣的人物,即使是因爲傷勢而使武功大打折扣,但他的舉手投足間,仍是有無限S機的。這種S機,來自於他數十年刀光劍影的生涯中,是以傷痛與鮮血換來的。

這便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與初涉江湖的高手之區別。

寧勿缺一步一步地向後退,他的身後不遠處便是牆了。

大概失明的人對距離也有極爲敏銳的感覺,便在此時,左扁舟又已欺身長進!

寧勿缺趕緊將“無雙劍法”一招緊似一招地使將出來。“無雙書生”自稱“無雙”,其劍法之精也的確只能用這兩個字來形容,“無雙書生”便是以這樣一套劍法叱吒江湖數十年,幾乎無人能望其項背。

但在寧勿缺手上施展出來,卻不是那麼回事了。因爲他無意傷及左扁舟,而只想自保,但他不知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攻對方之不得不守,那麼自己更無須防守了。

他的木劍如驚龍一般貼身飛旋盤走,卻很少主動出擊,許多本是進攻性的招式,他也當作防守招式使將出來。

如此一來,反倒讓手無寸鐵的左扁舟佔了上風!而寧勿缺一旦失了利,更是顯得慌亂不堪!惶急之中,他叫道:“我好心救了你,而你反倒……啊……”

此時,左扁舟的右手已穿過寧勿缺的劍身,以快得不可思議的手法在他的木劍劍身上用兩指一磕,寧勿缺的木劍便“悠”地彈開了。

左扁舟的手便疾然暴伸。

寧勿缺大驚之下,腳尖一勾,地上攤着的那牀被子便飛了起來,“呼”地一聲罩向左扁舟。

然後他自己便將身一縮,直滾出去。

若是換了一般人,大都不願用這種大傷顏面的方式逃命,但寧勿缺卻不同,他不是久在江湖中行走之人,所以也就沒有了那些無謂的顧忌!

左扁舟苦於目不能視物,所以也不知這撲面而來的只是一牀被褥而已,立即雙掌齊揚,只聽得“嘶”地一聲,一牀大好被褥迅即受到了分身之苦!

寧勿缺伏於一角,一動不動,連呼吸聲也壓得很低很低,他心道:“只要我不出聲,諒你也找不到我。只要我能離開你這惡人,就沒甚麼事了。”

左扁舟慢慢地轉着圈,要尋找寧勿缺。好幾次,他都已走到寧勿缺的身邊了,使得寧勿缺渾身直冒冷汗,可最終左扁舟還是沒有發現寧勿缺。

左扁舟道:“小子,你出來吧,我不再與你爲難了,你救了我,我豈能恩將仇報?方纔只是我一時迷了心竅,你出來吧!”

見寧勿缺仍不出聲,左扁舟又大聲威脅道:“小子!你若再不出來,我便不客氣了!別以爲閉上嘴巴不說話我就找不到你!只要你喘上一口氣,我就能尋到你,那時你可就不好受了!”

無論他是誘騙還是恫嚇,寧勿缺就是不肯出來,也不發出一點聲音。

忽聽得左扁舟道:“咦?大概這小子早已藉機溜出去了吧?”

自言自語着,他便摸索着在那張牀上慢慢坐了下來。

寧勿缺聽他如此一說,不由很是高興,心想只要我藉機溜出去他便無法再找到我了。

不知不覺中,他便不再如開始那般屏息凝氣了,憋久了的呼吸一下子顯得粗重起來。

只見本已坐下來了的左扁舟突然得意地笑了,他轉向寧勿缺這邊,冷笑道:“你終於上當了!”

寧勿缺心道:“不好!中了他的鬼計。”

未等他來得及動作,左扁舟已如鷹隼一般撲到。

寧勿缺大叫一聲:“小心!”因爲他此時正縮身於一張木桌之下。

左扁舟哪會理會寧勿缺的話?他以爲這又是寧勿缺要設法讓他分神,所以根本不加理會,仍是徑直向寧勿缺這邊撲來!

“砰”地一聲,一張木桌便碎了!而左扁舟則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因爲他的腹部恰好撞在桌角上。

寧勿缺不敢怠慢,伸手一抄,拾着自己的包裹,拔腿就向門外溜去。左扁舟雖然已聽清了他的去向,卻因一撞之下不僅受了傷而且還觸動了原來的傷口,已是力不從心了。

眼看着寧勿缺便要逃脫了,卻聽得門“吱呀”地拉開了,初憐雙手叉腰,站在了門前,嬌喝道:“半夜三更,你要往哪兒去?”

寧勿缺大是尷尬,忙指了指左扁舟道:“他……他要抓我!”

初憐道:“平白無故他爲何要抓你?是了,你揹着的這個包裹一定是他的!你欺負他雙目失明又受了傷,想要藉機劫了他的包裹而去,對不對?”

寧勿缺目瞪口呆,一時倒說不出話來了。

卻聽得左扁舟道:“這倒不是!”

寧勿缺大喫一驚,他沒想到左扁舟竟會替他分辯。

初憐見自己的推斷被人否認了,不由大是惱火,高聲道:“既然錯不在他,那麼便一定在你身上了!人家好心救了你,你反倒恩將仇報!非但如此,還將我們庵中之物毀了!你圖了個痛快,哪知我們一桌一褥都是來之不易?你這般刁蠻之徒,連菩薩也不會輕恕的!”

這一次,輪到左扁舟張口結舌了。

只聽得小尼姑初憐繼續道:“我們靜音庵乃佛門清靜之地,豈容你們兩個粗野之人在此胡攪蠻纏?你們現在便離開此地吧!”

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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