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塊五的妞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楊靖終於回家了。
面前是一座沒有粉刷的磚瓦平房,院子已經有些破敗了,或許,這應該是整個留下村最簡陋的一棟房子了吧。
站在院子的門口,回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楊靖的心裏,再一次燃起了怒火。
那是一個蟲鳴鳥叫的夜晚,剛下班的楊靖像往常一樣,騎着電動車到鎮子上的同興貿易有限公司接女友葉美惠下班。
葉美惠跟楊靖是高中同學,算是青梅竹馬。
原本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可是誰能想到,在同興公司的門口,楊靖看到了公司的老總陳翔把女友壓在牆壁上上下其手。
這還能忍?
楊靖衝了上去,一把拽開了陳翔,將女友摟進了懷裏。
可是誰能想到,惱羞成怒的陳翔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把刀子,就朝着楊靖捅了過來。
楊靖被壓倒在地上,拼死反抗。
也就是在反抗中,楊靖奪過了陳翔手裏的刀子,劃傷了陳翔的手臂。
本該是正當防衛。
可是誰能想到,最後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楊靖被判故意傷害罪,開除公職,整整關了三年。
沒辦法,誰叫陳翔不是一般人呢,他的父親,可是後港鎮的首富陳碧輝,有權有勢,還真不是他這種平頭老百姓出身的人能比擬的。
不光於此,陳翔的爺爺,退休前是名城縣常務副縣長。
既是富二代,又是官三代。
一直到今天,他纔算刑滿釋放。
院子的門沒關,楊靖走了進去。
或許是聽到了院子裏的動靜,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誰呀?”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站在了門口。
看清面前的老婦人之後,楊靖眼眶裏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了。
母親雖然只是一個農民,可是離開之前,卻也是滿頭黑髮,身材也沒有現在這麼佝僂,尤其是那雙手,都已經開裂得不成樣子了。
“靖兒,是靖兒……”
尚麗華也看清了眼前的這個人,眼淚也同樣止不住了,戰戰巍巍地衝了過來,將楊靖擁進了懷裏。
那一刻,無法自持。
楊靖鬆開了母親,撫摸着那張滄桑的臉,問道:“媽,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爸呢?”
母親尚麗華嘆了一口氣,說道:“來來來,我們還是進去說吧……”
一進屋子,楊靖傻眼了。
他家不算富裕,可是眼下的房間內,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卻也不算過分了。
所有的桌椅板凳,家用電器全部都不見了。
在楊靖的追問下,母親無奈,也只能道出了實情。
楊靖被判抓之後,他做瓦工的父親,莫名其妙就從腳手架上跌了下來,摔斷了腿,陳翔更是過分,明明只是一道劃傷,卻要求楊家賠償十萬塊。
在各方面的壓力下,老兩口用準備給楊靖結婚的錢,賠償給了陳翔。
可是楊宗茂的腿傷還要治療,又丟了工作,只能將能賣的都賣掉了,這三年,老兩口連喫飯都成了問題,更別說去幾十公里外的監獄探望楊靖了。
臥室裏。
楊靖看到了癱瘓在牀的父親。
消瘦得已經沒個人形了。
看到楊靖回來,也是激動地想要坐起來,可惜,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楊宗茂現在連把自己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到這個家變成這樣,楊靖胸口的怒火更甚了。
“美惠呢?她難道沒有管你們嗎?”
畢竟當初他坐牢,也是爲了美惠,而且也是未過門的妻子,總不至於見死不救吧?
看到母親的眼神閃爍。
楊靖就看出端倪來了。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原來楊靖被抓的第二天,葉家人就上門解除婚約了,當年給的五萬八彩禮,也是一分錢都沒有退,理由很簡單,不能結婚不是葉美惠的錯,而是楊靖的錯。
說到這裏,尚麗華委屈的眼淚,又滴落了下來,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聽人說,今天晚上她就要結婚了。”
結婚?
楊靖的心裏凜了一下。
他依稀還記得,三年前被抓的那天,葉美惠哭成一個淚人,口口聲聲說着一定會等他的,因爲兩人沒有結婚證,所以沒有監獄探視的資格,可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僅僅三年時間,葉美惠就變心了。
“跟誰?”
心裏的酸楚,湧上了心頭。
“就是……就是那個害了你的陳翔。”
聽到母親的回答,那一瞬間,楊靖的腦子恍惚了一下,差一點就暈倒了過去。
他做夢也不會想到。
當年的他爲了救葉美惠,被冤入獄。
到頭來,她居然要嫁給那個曾經讓他蒙冤的人了。
三年,整整三年,那可是他的青春啊。
後港鎮是同江市有名的貧困鎮,雖然依山傍海風景秀麗,但是陸路交通,一直是桎梏後港鎮發展的最大弊端。
唯一的收入,便是每年跋山涉水從外地趕來的攝影愛好者,據說在後港鎮的海灘上,能拍到最美的日出和日落。
這也是爲甚麼後港鎮雖然經濟不景氣,可是在鎮子上,卻建了一座三星級大酒店的原因。
這座酒店,恰好也是陳家的產業。
福祿大酒店。
今天晚上,陳翔和葉美惠的婚禮,也正好在這裏舉行。
陳家家大業大。
陳翔是後港鎮最大的公司同興貿易的老總,他的父親陳碧輝是後港鎮的首富,不僅有貿易公司,也是後港鎮漁業協會的會長,後港鎮一大半的海產品貿易,都掌握在他的手裏。
祖孫三代,不是官就是商。
在後港鎮,說陳家是第一大家,誰也不會站出來否認。
楊靖趕到婚禮現場的時候,婚禮已經開始了。
偌大的大廳,都被陳家包了下來,整整三十多桌,這樣的規模,在後港鎮,除了陳家,不會再有第二家。
人羣中,楊靖一眼就看到了挽着陳翔手臂,穿着婚紗,笑得春光燦爛的葉美惠,她的臉上,洋溢着幸福,跟西裝革履的陳翔挨桌敬酒,這不是當年他們熱戀的時候,曾經一起討論幻想過的場景嗎?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楊靖的眼睛。
“那個人……是楊靖嗎?”
有人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楊靖,眯着眼睛仔細看了一眼。
旁邊的人確認了一下,也是喃喃說道:“好像是楊靖啊,他不是在坐牢嘛,怎麼出來了?”
“算起來也有三年時間了,也應該出來了,他膽子真大,居然敢來這個地方,這不是找死嘛……”
“就是,人是不錯,就是沒甚麼腦子,哎,可惜了……”
隨着聲音越來越大,更多的人看向了門口。
要知道,在坐牢之前,楊靖好歹也是後港鎮的副鎮長,雖然還沒正式報道,但是當年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要擔任副鎮長的事情,在後港鎮,還是引起了很大一陣轟動。
終於,議論的聲音,吸引了葉美惠的注意。
她看向了門口,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
眼神閃躲,想要把陳翔拽到另外一邊,免得他看到,哪裏還來得及,陳翔也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宴會廳門口的楊靖。
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阿翔,別管他,我們繼續……”
葉美惠小聲說道。
陳翔把她的手,從臂彎裏拿了出來,端起了桌子上的一杯酒,朝着門口走了過去。
有好戲看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個方向,原本的觥籌交錯,慢慢安靜了下來。
“差點忘了,今天是你刑滿釋放的日子,不錯不錯,雙喜臨門。”
站在楊靖的對面,陳翔氣定神閒,耀武揚威地說道。
眼神中,頗有一些挑釁的味道。
“新婚快樂,這是紅包。”
楊靖的臉上,古井無波,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紅包,拍在了陳翔的懷裏。
紅包?
居然還有紅包?
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這是……認慫了?
要知道,在監獄三年,楊靖從未認罪過,一直宣稱自己是冤枉的,爲此,監獄的領導不知道找他談了多少次話,也算是苦口婆心,可惜他這頭倔驢,死活說不通。
陳翔緊繃的臉,一下子鬆弛了下來,原本以爲楊靖是來鬧事的,沒想到,搞了半天是來送紅包的。
雖然不怕他,但是他如果非要鬧事,大婚現場,總是不好看的。
笑呵呵地用手掂量了一下,很輕,陳翔打開了紅包,將裏面的錢抽了出來,一下子愣住了。
四塊五毛錢。
居然只有四塊五毛錢。
他用兩隻手指捏着這點錢,在楊靖的面前晃了晃,戲謔地說道:“你剛出來沒錢我可以理解,這四塊五毛錢,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她的。”
楊靖舉起手來,指向了站在陳翔背後的葉美惠。
補了一句:“她應該知道這是甚麼錢。”
這個話,讓葉美惠的臉一下子紅了。
那場面,真的是相當尷尬了。
這四塊五,當年是葉美惠給楊靖的,你儂我儂談婚論嫁之時,葉美惠躺在楊靖的懷裏,將這四塊五給了他,信誓旦旦說結婚證九塊錢,你四塊五,我四塊五,當年的繾綣,換來的卻是如今的背叛。
“他孃的,姓楊的你甚麼意思,今天是我的婚禮,你特麼拿這個來羞辱我呢,你是不是找死?”
試問有哪個男的結婚的時候喜歡妻子的前男友到場,還拿出了一個頗有深意的四塊五毛錢來,這是幹嘛,這是宣誓主權嗎?
不,這就是要膈應他嘛。
婚禮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升級了。
葉家人一看情況不多,急忙就跑了過來,尤其是葉美惠的母親張薇,一把就拽住了楊靖,想要把他拖出去。
畢竟攀上陳家的高枝不容易,要是讓楊靖這小子攪黃了,那可就虧大發了。
可是力氣不夠大,被楊靖掙脫了一下,整個人趔趄了一下,要不是後面有人扶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楊靖,別給臉不要臉,你要是再不滾,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張薇怒了,指着楊靖的鼻子吼道。
“張阿姨,你以前可是說過,你們家美惠能嫁給我,算是天大的福氣,不是嗎?”
楊靖問道。
這話一說,張薇的臉上有些尷尬了,的確,當初這個話,是她說的。
“那……當初你可是副鎮長,現在呢?現在你是一個勞改犯,就你現在的身份,還妄想娶我的女兒,你不是做夢嗎?”
“勞改犯?你們葉家人給我聽好了,我去坐牢,就是因爲葉美惠,我是怎麼進去的,你們再清楚不過了,我來這裏,不是要復婚,更不是要鬧事,我失去的東西,我現在要親手拿回來!”
聲音嘹亮而鏗鏘。
在整個宴會廳迴盪。
宴會廳裏兩三百人,居然全部都安靜了下來。